云风白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有什么过节,但龙断雪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自己且不必说,龙首门中的杀手也是防不胜防。”

年华已经领教了龙断雪的手段,对于龙首门杀手的厉害也早有耳闻。虽然都护营禁卫森严,但是对于龙断雪之流,不啻于无人之地。

年华眉头微蹙,“确实,这倒是有些伤脑筋……”

年华并非惜命,戎马疆场,如走刀锋,她早已将生死看淡。只是,如今都护营刚建立,她不能死,她是西州都督,手握西州兵马大权,她必须坐镇西州,才能稳住流沙之海中的二十七蛮部,才能威慑朔方的铁骑,让他们不敢践踏边城,陷百姓于战火中。

云风白见年华修眉微蹙,笑了笑,道:“对付江湖人,还是得用江湖人。龙断雪能派杀手,你也可以请保镖。年将军面前不是有一个很不错的保镖人选吗?”

年华一口酒差点呛住,抬目望向云风白,过了许久,才开口:“你么?人选自是上佳,不过总觉得请云教主做保镖,酬劳一定会很昂贵……”

云风白一本正经地道:“不贵,一点儿也不贵。只要你每天对我笑一笑,就行了。”

年华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云风白道:“嗯,今天的酬劳,收到了。”

年华又笑了。

云风白奇道:“年华,你在预付明天的酬劳?”

年华哈哈大笑。

云风白叹道:“年华,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慷慨的雇主。”

说笑毕,年华收敛了嬉颜,严肃地望着云风白,“风白,无论是龙断雪,还是龙首门,都是非常危险的敌人。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西州更是局势混乱,战火欲燃,你一旦踏进来,就很难再脱身,你这么做,是陷自己于危境。我不希望你有危险,你明白吗?而且,井中求火,你觉得值得吗?”

云风白的爱,她回应不了。

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井中求火,一场徒然。

云风白笑了笑,“我既然来西州找你,就根本不打算脱身。井中求火又如何?只要能够与你朝夕相对,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可以选择守护宁湛,但她不能反对他选择守护她。

年华黯然:“风白,对不起。”

日斜酒残,云风白随年华来到都护营。田济、上官武等在玉京亲历过观星之变的武将,对云风白始终心存顾忌和害怕,但是年华坚持留下云风白,他们也就不再反对。

也许,龙断雪确实忌惮云风白,不想与异邪道为敌,半个多月过去,都护营风平浪静,年华也安然无恙。

夕阳西下,年华和云风白在营中闲步。

年华有些不解,“龙断雪出现在砂城,非常奇怪。皓国与西州相隔千里,他怎么会丢下端木寻和玄龙骑来到砂城?”

云风白道:“确实。国不可无将,以龙断雪的身份,绝不会独自远行。除非,有人与他同行。”

年华疑惑:“谁能带着龙断雪远行?难道是端木寻?端木寻已经是监国长公主,她离开皓国,是一件轰动诸国的大事,西州也会得到消息。现在,西州并没有得到她离开皓国的消息。”

云风白不以为意地道:“也许,她是偷偷来到西州,无人知晓。”

年华笑着摇头:“不可能,国君无私举。她是皓国的储君,虽然尚未加冠登位,但是已经监国主政。她每日的一言一行,皆为众目所睹。她离开皓都,势必隐瞒不住。”

云风白似笑非笑,道:“在众目所睹中,想隐瞒行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现在在你面前,可是北宇幽都无色、界中,仍有一名‘公子白’在处理圣浮教的日常冗务。嗯,辛苦绯了,又要做‘公子白’,又要做绯姬。”

年华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虚设假象,隐瞒行藏,必定有隐秘的目的。如果端木寻真的不在皓都,而在西荒。那么,她一定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这,可就严重了……”

云风白安慰年华,道:“也许,是你想太多了。即使皓国长公主微服来西荒,也不一定就有阴谋。”

年华道:“不,绝不是我顾虑太多,你不了解端木寻的为人,她比宁湛更……更有为帝的手段和谋略。她的一举一动,绝不会没有目的。恐怕,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年将军!”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呼唤,打断了年华的话。

年华、云风白转身,却是乌雅。她手中拿着一封信,正疾步走来。

乌雅道:“年将军,今天我在砂城中遇见夔奴,他托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说他已经从迷梦中清醒,不再恐惧真实,决定离开了。”

年华接过信。自从那日孔雀河畔一别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夔奴。夔奴不来找她求打,她倒还真有些寂寞,也不知他离开砂城,会去哪里。

年华展开信,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云风白、乌雅奇怪,他们疑惑地望着年华。

年华抚额苦笑,将信递给二人,“这种文字,我看不懂。”

乌雅看了一眼,也是如观天书,“恐怕是西荒蛮文,我去找译官来。”

云风白接过信,一边浏览一边道:“且慢。这是朔方文,我恰好认得。”

年华问:“上面写了什么?”

云风白笑了笑,道:“大体意思,是多谢你的拳头。不过,让他幡然醒悟的,还是你的话语。他在最后写了两句佛经,‘心若住法,名为自缚。’‘迷人执成癫,故知大错。’”

年华问,“他有没有说他做什么去?去了哪里?是回夔山了么?”

云风白看了一眼信,抬目道:“他没有说他做什么去。他去的地方,不是夔山,是毕方城。”

毕方城,是朔方国的王城。

年华喃喃:“他去了毕方城……”

099 斗神

崇华六年的夏天,朔方国新王南因·铁穆尔御驾亲征,率领沙棠骑来到流沙之海,与二十七蛮部会合。

南因·铁穆尔驻在流沙之海北边的三桑城,护驾者是朔方大将军管于智。

夏末,管于智率领五万沙棠骑,与年华战于砂城。三天三夜的鏖战过后,管于智没有攻下砂城,都护骑也伤亡惨重。管于智退回三桑城,双方偃旗息鼓。

南因·铁穆尔慑于西州都护营的强势,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年华也慑于流沙之海的天险,不敢贸然出兵,先发制人。西荒之中,战局陷入了僵持。

仲秋时节,南因·铁穆尔遣使入砂城,想与年华相见和谈,地点定在流沙之海中的蜃梦城。

蜃梦城位于流沙之海中,是一座商贾繁华的绿洲小城。蜃梦城规模不大,人口也不多,但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沙漠中往来的商旅补给水食的地方。另外,从地图上看,蜃梦城位于砂城和三桑城的正中央,这也是南因·铁穆尔选择蜃梦城作为和谈地点,而年华也同意赴约的重要原因。

砂城外,都护营。月小星稀,夜深千帐灯。

三天之后,年华就要出发去蜃梦城,与南因·铁穆尔和谈。年华夜不能寐,正在灯下看流沙之海的地图。云风白也没有去睡,他安静地坐在一边,望着帐篷顶端那一方小窗外的星空。凉夜如水,气氛却静谧而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云风白回头,看见年华支着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走向年华,有些心疼,近来战事吃紧,她总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几乎没有一夜安眠。

年华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阴影,在她的眼睑下勾出一抹清冷的弧度。她的红唇温润如珠玉,又似乎很柔软。沙漠酷热,她只穿了一件敞领单衣,象牙色的肌肤浸出一两滴汗珠,酥胸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

云风白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他情不自禁地走向年华。在这甘蜜般的夜色里,年华起伏的酥胸,晶莹的汗滴,柔软的红唇如同蛊惑人心的低语呢喃,唤醒了云风白深埋心底的旖念。他情难自禁,垂首吻向年华的唇。

就在云风白已经能够感触到年华的呼吸时,她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浅的梦呓:“宁湛……”

云风白身体一僵,他的唇离她的唇不过一寸的距离,却仿佛隔了沧海桑田,再也无法靠近。他自嘲地笑了,原来她连在梦里也还是牵念着宁湛。

云风白的轻笑,惊醒了年华。

年华望着近在咫尺的云风白,微微一惊:“你、你在做什么?”

云风白急忙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气氛有些尴尬。

在玉京主将府时,年华常常与云风白夤夜对弈,饮酒,从未觉得不自然。可是今夜,此情此景,她突然觉得不自在,“唔,时候不早了,你也回营帐歇息吧。”

“好。你也早点睡。”云风白点头,走向营帐外。

年华松了一口气。但是,云风白落寞的背影,又让她觉得悲伤。

云风白走出了帐篷,年华怔怔地坐在原处。

夜风吹入营帐,呼啸如泣。

三天后,年华启程赴蜃梦城,田济、上官武留在都护营坐镇,巴布、乌雅随年华同行,云风白也同去。按照双方约定,赴会最多只能带两百将士。连同向导,文使在内,年华一共挑选了一百人。骆驼、水食、帐篷、毛毯准备充分后,年华一行人向西行去,深入流沙之海。

起初两天,众人的视野里还有一些丛生的低矮灌木,后来渐渐的,只能看见零星分布的半人高的仙人掌。第四天,入眼只剩茫茫沙海。沙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正午烈日炎炎,晒得人脱水;子夜风寒刮骨,冻得人成冰。

夕阳西下,漠沙如血。年华一行人在一座神庙废墟上休息,坍圮的神庙半埋于黄沙中,断壁残垣,裂石斑驳,已经看不出供奉的是什么神明了。

神庙大殿中,——如果如此荒芜残破,没有穹顶的地方,还能够称之为大殿的话。——众人三三两两坐着歇息,吃东西,喝水。

年华、云风白坐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下喝水,吃干粮。长途艰苦跋涉,云风白一身征尘,白衣已经污成了缁衣。年华一边吃干粮,一边嗤笑云风白:“出发之前,就提醒你白色易污,换一身深色衣裳为妙。你却臭美不肯换,看吧看吧,这下沙漠为你换了吧!”

云风白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住,瞪了年华一眼:“啰嗦!”

云风白将羊皮水袋递给年华。年华笑着接过,喝了一口水,虽然嘴里打趣云风白,但心里还是对他怀着感愧。一路行来,他陪她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却没有丝毫怨言。看来,她这一生,要欠他太多太多……

云风白四下观望废墟,道:“看模样,这里似乎是一片上古遗迹,不知供奉着什么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