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皇甫钦又抱上了廊柱。

“呜呜,小华,你为什么又躲开?”

“咳,不知道为什么,脚它自己就动了……”

酒宴设在穆陵亭中。亭台临水,繁花似锦,七彩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年华与皇甫钦落座,乐师们奏起了舒怡悦耳的乐曲,美丽的舞姬们翩翩起舞,水袖飞扬。

北冥不愧是音乐圣乡,乐神青商的后裔们能歌善舞,精通音律。从玉京到西荒,年华在各式宴会中惯闻天籁,但觉还是天音城中的音律国手,歌姬舞伶技艺更胜一筹。

穆陵亭中没有别的客人,年华奇怪地问皇甫钦:“九王爷,您今日没有别的客人了吗?”

皇甫钦答得爽快:“没有了。今天只有你和我,一主一客而已。”

年华笑了:“这宴会,倒很特别。”

皇甫钦也笑了,意味深长:“是很特别。”

年华心中一紧。皇甫钦是主战派,并不希望和亲顺利,这场宴会莫不是鸿门宴?不,应该不会,禁灵崔天允也希望玉京和北冥开战。狡猾如皇甫钦,一定会选择让崔天允发难,不会自己手上沾腥。

皇甫钦指着桌上一道菜肴,对年华道:“这道鲈鱼,是由八九月下霜之时,收半尺长的鲈鱼做成的干鲙,浸渍香蜜。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小华你尝尝。”

年华垂头望去,但见一只青花瓷盘中,盛着六条半尺长的鲈鱼,鱼头朝中,形状似剑,指着盘子正中的龙形花纹。

皇甫钦笑道:“这道菜的名字,叫做‘诸侯拥剑’。”

年华一怔,象牙箸停在了半空。

皇甫钦微笑着望着年华,“诸侯拥剑的味道妙不可言,小华你可以尝尝。”

年华停箸半空,不过一刹那,她已经将象牙箸转向了旁边的一道菜。那是一盘海虾,一共九只,也是头朝盘中央摆放,色如赤琉璃,光澈而肥美。

“比起‘诸侯拥剑’,我还是更喜欢‘九鼎朝尊’。”年华夹了一只海虾,放入食器中,笑道。

“九鼎朝尊么?呵呵,有意思。”皇甫钦笑了笑。

“身为战将,忠于天子,是本分。”年华淡淡道。

“小华,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一入沙场,我不记得自己是女人。”

皇甫钦饶有兴趣地望着年华:“年将军,你嫁给小王,如何?”

年华挑眉:“为什么?”

皇甫钦淡淡道:“为了北冥和玉京真正的和平,为了你能够平安回到玉京。如果小王不派遣金狮骑护送,只怕你难以通过禁灵。”

不知何时,乐师演奏的曲目已经换成了《十面埋伏》,急促如走珠的琵琶调,入耳惊心。

皇甫钦道:“崇华帝不是平庸之主,‘和亲’只是他的怀柔手段,一旦时机和实力成熟,他还是要取北冥。这一点,明眼人都知道。如今西荒刚定,南疆又乱,朝中空虚,正是攻打玉京的最佳时机,只要小王领金狮骑南下,即使有你风华将军镇守,也难保全玉京。皇兄心性软弱,只求眼前安定,看不到远虑。他选择了和亲,而不是开战。但是,北冥兵权在小王手中,战或不战,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小王。小王爱北冥国,爱北冥的子民,小王的使命是辅佐皇兄,守护北冥的安定。皇兄看不见的隐患,小王必须消弥。你之于玉京,就如小王之于北冥。你嫁给小王,崇华帝就是无将之帝,小王才能放心。”

年华笑了:“九王爷太高看年华了。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帝姬和亲,以换取和平。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战将‘和亲’来换安定。九王爷的想法很有趣。不过,年华不能答应。你与我各为其主,如果你为了消弭北冥未来的隐患而开战,那我只能作为梦华的战将而迎战。战场之上,竟智斗勇,也须天命,我玉京未必就会输给你北冥。”

年华最后一句话的气势,威慑住了皇甫钦。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年华,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年华望了皇甫钦一眼,“年华做事,从不后悔。”

穆陵亭周围百花盛开,牡丹花瓣舒展,雍容华贵;芍药花蕊摇曳,妩媚娇丽……凤尾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乐曲又换做了悠扬柔美的春日宴曲。

“呜呜,小华,你真的不考虑嫁给小王吗?小王虽然好美色,其实是一个非常专情温柔的男人。如果娶了你,就一定会与你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年华心中一痛。彼年豆蔻,是谁也曾对她许下地老天荒?而如今,她却要护送他的妻子去他身边。

“九王爷,与其为了无谓的理由娶年华,不如娶一个您真心喜欢的女人,才会幸福和快乐。”

“小王真心喜欢的女人就是小华你啊……”皇甫钦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年华装聋作哑,专心宴饮,不再理会他。这个狡猾如狐的男人用‘诸侯拥剑’试探她对宁湛的忠心,又用金狮骑护送做诱饵,试图让她嫁给他。最后,都不成功,他也未将宴会变成鸿门宴,而是将她的生死推给崔天允。皇甫钦果然是一个心思叵测,城府幽深的人。

年华心中戚戚,对前路忧心忡忡。

121 雁门

一个月后,年华护送皇甫鸾回玉京。燕灵王皇甫康也许不明白此行艰险,他只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奁,没有派遣军队护送。皇甫钦心知崔天允会半路拦截,却是不动如山,袖手旁观。北冥国中,三公主皇甫鸾去玉京和亲,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生死。

临行前,皇甫鸾非常不安,“华姐姐,我有些害怕……”

“不要担心。”年华安慰皇甫鸾,允诺:“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一定将你安然送到玉京。”

皇甫鸾安心地笑了:“听华姐姐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

年华望着皇甫鸾信赖的目光,顿时觉得肩上担子很重。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

“小华,一路走好。你要好好照顾小鸟儿哟!”送行的皇甫钦,笑得一脸阳光。

年华一行骑士护送皇甫鸾南下。行到禁灵境内的边春平原时,年华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这一天,天色阴沉,疾风滚沙。在雁门山附近,他们果然遇上了灵羽骑。灵羽骑约有三千人,五百白虎、骑相形见绌。

带领灵羽骑的将领是一名年轻男子,他一身金色战甲,火色披风,倒提着盘龙银枪,英姿神武,仿如战神。

年华仔细一看,倒还认得:“原来是年……不,宫少微宫世子。郬坡一别,五年未见,世子别来无恙?”

宫少微看见年华,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在无皋岭的点点滴滴,这五年来他还是不能忘怀,梦里总有一袭红颜铁衣,袅绕心头,挥之不去。在他的梦里,那张明丽的脸时而笑容狡黠,时而眼神无辜,时而狂烈决绝,时而真挚诚恳……哪怕,后来被师父崔天允责罚,受了一百军棍,并降为校尉,他也没有后悔在郬坡放走她。他明白,他们身处两个世界,两方阵营。她之于他,只是水之彼岸的一抹幻影,永远无法触碰。可是,因为那道幻影太美,他忍不住驻足流连,忘了身处此岸。不,他是一名战将,他的使命是戎马疆场,建功立业。沙场男儿岂能耽于儿女情长?所以,他拼命地忘记她。所以,这一次他自请前来拦截和亲队伍,目的是亲手擒杀她,断绝自己乱七八糟的绮念,让自己变得果毅,刚强。

“少罗嗦。年华,上次郬坡放走你后,本世子一直十分后悔。今天,你休想活着走过边春原!”

年华心中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避不了。

在宫少微的带领下,三千灵羽骑向白虎、骑包抄而来,沙尘滚滚,刀光森森。年华带领白虎、骑迎战。双方混战一处,白虎、骑明显处于劣势,只好且战且逃。

年华和宫少微激烈交战,玄剑与银枪交织出一片寒光。

宫少微冷笑:“这五年来,本世子闻鸡起舞,勤练武艺,你休想再轻易胜过本世子!”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马上交战,枪本就比剑占优势,宫少微的银枪舞得风雨不透,年华一时也赢他不了,更不能脱身,心中暗暗着急。

或许,冥冥之中,将星自有天佑。这一日,边春原上本就天阴风疾,此刻突然刮起了一阵劲疾的大风,飞沙走石,天阴如夜。无论灵羽骑,还是白虎、骑,都不得不停战。

年华趁机带领白虎、骑遁走。他们溃败而逃,慌不择路,为了保命,甚至连皇甫鸾的数十车嫁奁也都弃了。所幸,因为天黑风大,灵羽骑一时也没穷追不舍。

沙风渐渐小了时,年华等人已经行到了一处乱石岭。清点一下人数,尚有三百人。众人在乱石岭上暂作歇息,考虑接下来的去路。

乌雅恋恋不舍那几十车嫁奁:“啊啊,多可惜,那些嫁奁可值几十万金,白白便宜了禁灵!”

巴布瞪了爱财如命的乌雅一眼:“能够保命就不错了,那些身外物丢了也就丢了!”

皇甫鸾缩在年华身边,脸色发白,双腿发抖。她养尊处优,幽居皇宫,从未见过这种打杀阵仗。刚才,一颗被斩飞的头颅落在了她的脚边,她险些吓得晕过去。

“华姐姐,我害怕……”皇甫鸾抽泣道。

“别怕,不会有事……”年华安慰皇甫鸾,但语气明显底气不足,她也不敢确定不会有事。

年华拿起羊皮袋,喝了一口水,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紊乱如麻的心也稍微平定了一些。她突然想起临行前,昆仑交给她的锦囊。

“行到绝路,方开锦囊。”年华想起昆仑的叮嘱。她当时只是一笑听之,并没有真将昆仑的叮嘱当成一回事。此刻已经行入绝境,前路未卜,智竭力尽,不如拿出来一看,看看锦囊中究竟有什么妙计。

年华拿出锦囊,打开。锦囊里有一张字条。展开字条,看完上面的蝇头小楷,年华阴霾沉沉的脸上破开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退去雁门山。”年华吩咐众将。

巴布犹疑:“年将军,雁门山是绝路……”

年华笑了:“巴布,有一句古话,不是叫做‘绝路逢生’么?”

沙风停止,一缕金色的阳光从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出,天空终于放晴了。白虎、骑匆匆整装,向雁门山行进。

阳光破开阴云,照彻边春原。如果从天空俯瞰,边春原如同一方起伏的绿毡。但是,以雁门山为边界,湍急的玉带河流经边春原,将绿毡撕裂为两块。灵羽骑和白虎、骑相遇处,正是北边的边春原。天堑以南,则是南边的边春原。

宫少微带领灵羽骑回营,向率领大军在后方压阵的崔天允报告:“年华一行人,逃入了雁门山。”

崔天允坐在轮椅上,羽扇纶巾,气韵风雅。他闻言微微皱眉:“逃入雁门山?她疯了么?雁门山另一边是千丈峡谷,峡谷下面是湍急的玉带河。这一带峡谷之间,沟通两边的吊桥早已毁坏。进入雁门山,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是自寻死路的人,她进入雁门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少微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她危急之下,头脑发昏,走错了地方?”

崔天允冷笑:“能够平定西荒的女人,会头脑发昏么?她是一头危险狡猾的雌豹,越是情势危急,越是比谁都聪明冷静。决不可小觑了她。你带领五千灵羽骑,包围雁门山。暂且不动,看她有何举动,再做计较。”

“是。”宫少微领命。

雁门山。

古木开天阵,深堑列地营。年华带领白虎、骑进入雁门山,众人满腹疑问,神色惴惴。灵羽骑已经包围了雁门山,如果灵羽骑烧山,他们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