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昭急忙出列,冷汗如雨,结结巴巴:“这……这……末将才能低微,不足以挂帅出征……末将身死沙场事小,误了年将军性命事大……”

众臣以为年华也会反对让刘延昭挂帅,毕竟此战关乎自己的性命,开不得玩笑,容不得疏忽。谁知,年华并没有反对,她望着刘延昭,目光诚恳:“请刘都督代替年华出征。”

刘延昭尚未应声,御座上的帝王已经一锤定音:“刘延昭,朕任命你领青龙骑十万,讨伐禁灵。三日后出发。”

刘延昭急忙跪地:“末将领命。”

朝会在一团疑雾和惊愕中解散。

年华随宁湛回到御书房。

“年华,你明白我为什么让刘延昭代你出征吧?”

“我明白。刘延昭有勇,崔天允有谋,是最佳的组合。”

一山无二虎,一军无二主。崔天允和年华都是将才,一同出征,不是福音,反是祸端。因为,进行一场战役,如同雕琢一件艺术品,可以有助手相辅佐,但容不得两个艺术家同时来为这件艺术品赋予灵魂。年华、崔天允都是天赋异禀的战将,在面对一场战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给战役赋予自己的灵魂。这样的天赋和热情,一旦成双,是祸不是福。也许,宁湛不懂征伐之道,但用人之术却掌握得炉火纯青。

宁湛欣慰地点头:“我会册封崔天允为军师,让他以军师的身份辅佐刘延昭。”

宁湛望着年华,“崔天允真的值得你立下军令状?”

年华笑了:“我相信他。”

宁湛也笑了:“我虽然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

崇华八年秋,帝攻禁灵。刘延昭领兵十万,东征禁灵。——《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立下军令状,与萧良又一次针锋相对,风华和乌衣两派的权势斗争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年华想了想,决定暂时退让一步,平息双方在朝中针锋相对的局面,就称病告假,去京郊的别院休养。

宁湛道:“既然是去京郊休养,不如去东皇山的太平宫吧?太平宫中的温泉,对你这些年征战落下的骨痛很有好处。”

太平宫是皇家行宫,是帝王避暑游玩的地方。

“这……不太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上次观星楼一战,你受了重伤,落下了阴雨天就会骨痛的毛病。这几年,每到阴雨天,我就总担心你会不会骨痛,想着你是不是很难受。我特意让人在太平宫新建了几处药汤池,让你回玉京之后可以去治疗骨伤。我遣太医随你一起去,佐以太医炮制的药物,对你的骨伤一定很有好处。”

年华心中蓦地一疼,有坚硬的东西在缓缓融化。连她自己都不再在意的时候,他还惦记着她的伤势,关心着她的身体。虽然,有时候,他冷酷无情得让人心寒,但他终究还是她青梅竹马的宁湛,不是么?其实,即使心如死灰,她还是爱他,因为他是她的宁湛。

“好吧。”年华道。

“这几天,皇甫钦会来玉京,我分不开身去太平宫。太平宫离玉京只有两日行程,我一有空闲,就去太平宫看你。”

年华点头,继而想到了什么,“皇甫钦来玉京做什么?”

北冥与禁灵是邻国,玉京伐禁灵,局势动荡,皇甫钦应该坐镇北冥,防范边乱,不应该出现在玉京。

宁湛没有直接回答年华,“刘延昭和崔天允伐禁灵,从前线传来的战报看,这场战役是一场持久战,随时需要补充兵力去前线。白虎、骑正在休养生息,玉京中已经没有闲置的兵力了。玉京兵力不足,唯有借兵。六国之中,谁可能借兵给玉京伐禁灵?细细想来,只有北冥。”

“你请皇甫钦来玉京,是为了向北冥借兵?”

宁湛点头:“毕竟,现在,玉京与北冥有秦晋之好。”

年华想起在北冥做客时,皇甫钦那一场“诸侯拥剑”的宴会,心中戚戚。那一场宴谈,皇甫钦的野心暴露无遗。或许,他对燕灵王忠心不贰,但是对玉京,对宁湛,他不会因为皇甫鸾成为梦华的皇后,就收敛了不甘为人臣的野心。

“皇甫钦只怕未必肯借兵……”年华忧心忡忡。

“灭禁灵,对北冥也有好处。有共同的利益,结成盟友并不困难。”宁湛不以为意。

年华隐隐觉得不安。这一场谈判,与有选择余地的北冥相比,等待援兵的玉京明显处于劣势。一场处于劣势的谈判,总让人心里不踏实。不过,合纵连横之道,宁湛比她更熟谂,他既然胸有成竹,她也没有理由自寻烦恼。一切,都交给他吧。

宁湛对年华道:“年华,无论如何,比起萧良,我更希望你成为我的大将军。”

两天后,年华带着宁琅去太平宫。为了避免多生是非,名义上是皇长子体虚,去太平宫休养,风华将军护驾。太平宫是皇室宫苑,总要拉一个皇室中人,才能不惹人非议。

一路上,车马逶迤,仆从如云。宁琅看不出一点儿体虚的样子,坐在年华腿上问这问那,兴奋得眼冒精光:“师父,那是什么山?”

“那是东皇山。东皇山脉,是梦华九州最长的山脉。”年华笑着答道。

自从和年华混熟了,小家伙也不再做闷嘴的葫芦,他很喜欢黏着年华说话。可是,在宁湛和别人面前,他仍旧别扭而沉默。从小在皇宫中所受的灾厄,宝儿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造成了他极敏感,极内向的性格。年华十分心疼他,他本该天真烂漫,阳光开朗地长大,而不是在杯弓蛇影的生活中变得阴暗自闭。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师父,那河中的小船上,怎么坐着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他在睡觉么?”

“那是在垂钓,不是睡觉。”

马车外的山野景色,吸引了从未踏出侯门深院的孩子的好奇心。年华欣慰地看见,此刻的宁琅很天真,很快乐。

“师父,那座房子前开着很多花的是什么树?”

年华循着宁琅所指望去,看见了几棵高逾一丈的绿树,树上开满鲜艳似火的大红花,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半边山坡似乎都被花色染红。

“那是木棉花树。木棉花树,因为花开似燃烽火,又叫烽火树。树上的木棉花,很漂亮吧?”

“不,木棉花没有师父漂亮。”宁琅眨着大眼睛,认真地道。

年华好笑,“师父又不是花……”

宁琅一头扎进年华怀里,“师父,琅儿想学武艺。”

“为什么想学武艺?”

“琅儿想变得比师父还要强大。”

“学武艺很辛苦,等你七岁后再说吧。不过,你为什么想变得比师父还要强大?”

“因为,琅儿想保护师父。”宁琅认真地道。

年华心中一暖,突然有些想哭。她抱紧了宁琅,半晌没有说话。

第一夜,年华一行人在驿馆中度过。第二天中午,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队伍才抵达了太平宫。太平宫是皇家规模最大的离宫,绵延的宫室依山傍水而建,占地极广,飞檐生风,重楼起雾。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边界。

太平宫中留守的宫人们,早已等候在宫外,齐齐跪下迎驾:“恭迎皇长子,风华将军。”

太平宫中,高台芳树,花林曲池,景致十分赏心悦目。年华和宁琅住在其中,悠闲而舒适。白天,年华去山中狩猎消遣,晚上则泡在药汤池中疗养。

宁湛令人新辟的药池,比起原先的汤池更加宏丽,以白玉石雕琢为鱼龙、凫雁、莲花。在氤氲的水雾中,鱼龙、凫雁栩栩如生,似乎要奋鳞举翼而飞走。白香木做的浮舟,用珠玉装饰的双桨,云母七宝屏风,精绣的百花牡丹图,五色蜀锦做的帘幔,夜明珠引灯,奢侈靡费,不能尽数。

年华浸在太医炮制的药汤中,鼻端是淡淡的草药香味,抬头可以看见清朗的星空,银河蜿蜒,星子如棋。

年华突然想起了在黄泉谷看见的星空,那时心里挂念着云风白的生死,也没有心情仔细欣赏。现在回想,北宇幽都的星空确实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云风白怎么样了?他的伤应该好了吧?他醒过来,没见她在他身边,一定会觉得她无情无义吧?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却没有留在他身边。她真是一个凉薄无情的女人。也好,就让他觉得她凉薄无情,就让他觉得她不值得他爱吧。其实,她真的不值得他爱,她只会带给他危险和死亡,他应该选择更好的女子,更值得他爱的女子……

年华心中疼痛,左手小指的空缺,让她怅然若失。

若说无缘,为何相遇?

若说有缘,奈何遇迟?

造化总是弄人。情之一字,还是糊涂为好,太过透彻,心会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可是,这么糊涂下去,对于云风白太不公平。她放不下宁湛,那么对云风白就该决绝一些,让他彻底死心,免得两人再纠缠不休,一直痛苦下去。

“唉……”年华叹了一口气,沉入了水底,不想再思考问题。

星光之下,华美的浴池中水雾氤氲。水底的女子青丝袅绕,胴、体若隐若现,如一朵绽开的白色睡莲。

128 求凰

远离尘嚣的山中岁月,充满了静谧的乐趣。甚至连一向愁眉苦脸的宝儿,也偶尔会露出一丝笑容。这般安静美好的日子,在一个午后,被一名不速之客打破。

“年将军,北冥九王爷皇甫钦在宫外求见。”一名宫人进来通报。

“谁求见?”午睡刚醒的年华,头脑有些转不过来。

“北冥九王爷皇甫钦。”宫人重复。

年华心中疑惑。皇甫钦不在玉京呆着,怎么跑来了太平宫?不知,宁湛向北冥借兵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请他进来。”年华吩咐。

“是。”宫人退下。

年华屈指一算,她住入太平宫,已经半个多月了。因为宁湛事先嘱咐,说住入太平宫的日子,就当做真正的休养散心,不必过问玉京中的任何事。所以,她至今也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皇甫钦突然来到太平宫,莫非前线战事失利?不对,战事失利,来的人应该是宁湛,不是皇甫钦……

皇甫钦踏入长乐殿,见年华坐在美人靠上,一时间看得愣住。与平日戎装长剑,英姿飒爽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年华一身月白色华裳,绀发如沐,玉骨冰肌,微有些秀眸惺忪,显出几分芳菲妩媚。她身后插在青花瓷瓶中的秋海棠,顿时黯然失色。

年华见皇甫钦盯着她,心中恼怒,但知道他花痴惯了,也就淡淡一笑:“九王爷远道而来,年华有失远迎,告罪告罪。”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得风流:“哪里,哪里,小华你如果出来迎接,小王倒是失了眼福,看不见这幅美人春睡,人比海棠娇的画面……”

年华强忍怒气,笑了:“九王爷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不知九王爷来到太平宫,有何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