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钦一收折扇,笑望年华:“小王来太平宫,自然和小华一样是来泡温泉,休养玩乐的。”

年华一愣。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皇甫钦笑眯眯地望着年华:“怎么,小华你不欢迎小王?”

“哪里,哪里……”年华强笑道。

皇甫钦在太平宫住了下来,包括他的一众美姬和乐师。从此,太平宫中除了鸟啼虫鸣,又多了丝竹歌舞之声。年华倒是无所谓,宁琅却十分讨厌皇甫钦。

“小华,这是你的儿子么?长得真可爱……”皇甫钦笑眯眯地望着年华怀里的宁琅。

“不,这位是皇长子。我还没成亲,哪里有儿子!”年华一脸黑线。

“原来是皇长子,怪不得天庭饱满,命宫清朗,一派王者之相……”皇甫钦将手伸向宁琅,欲抚摸他的头。

宁琅张嘴,白齿森森,一口咬向皇甫钦的手。

“啊啊啊!好痛……”皇甫钦的手鲜血淋漓,他痛得跳脚。

年华在花荫下小睡,皇甫钦远远看见,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年华的头倚在青石枕上,青丝如流泉,秋海棠落了一身。她的睡颜十分安详,修长的眉如柳,微卷的睫如扇,一瓣海棠打了一个旋儿,飘落在她的额心,如一滴血红的朱砂痣。

皇甫钦望着年华的红唇,她的红唇泛着柔和如珍珠的光泽,他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如果,能趁她睡着时,一亲芳泽,就是待会儿被她一掌拍死,他也认命了。

皇甫钦向年华靠近,靠近……

突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抱住了皇甫钦的腿,他低头望去,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呃,皇长子殿下……”

宁琅张开口,白齿森森,毫不留情地咬向皇甫鸾的大腿。

“啊啊啊——”皇甫钦痛得发出一声惨叫,惊飞了一林子栖鸟。

这一天,年华狩猎,收获颇丰。她让厨师将野味做成佳肴,宴请皇甫钦。鹿肉涂上宫廷秘制的香料,以火炭精心烤熟,配以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佐以东皇山中的时鲜野果,美味却不奢华的一场饕餮盛宴。

皇甫钦享用得很愉快,“小华请小王享用佳肴,小王为小华弹一曲古琴,怎么样?”

年华饮尽夜光杯中的美酒,笑了:“久闻九王爷乃音律国手,能得一闻天籁,不胜荣幸。”

皇甫钦起身,挥手让帘后的琴师退下,自己坐在古琴前。

“铮——铮——铮——”皇甫钦十指按弦,调试琴音。

珍珠帘后,一身云色白衣,端坐琴台前的皇甫钦,让年华依稀想起了云风白。犹记得,他曾在秋雨中为她弹一曲《葬花雨》。那时,她没有听出悠然闲适的泠泠琴声中,深藏着铭心刻骨的脉脉情丝。

年华一时怔住,失神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听清皇甫钦弹奏的曲子时,脸色微微一变。她似欲开口,但是想了想,又忍住,耐着性子将曲子听完。

皇甫钦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他笑着挑帘而出,回到原来的席位,“小华,小王弹得如何?”

年华笑道,“九王爷琴艺精湛,自然是天籁妙音。只是,您的曲目似乎选错了。”

“哦?这一曲《凤求凰》,是小王特意选的曲目,小华不喜欢么?”

“这里没有凰,您求错了。”

“小华,之前在北冥晋王府,小王说过想娶你。此次来玉京,小王就是为求你这只凰。”

“为什么?”年华冷冷道。原来,这就是他来太平宫的目的。

“因为,小王需要你。”皇甫钦道。从得知年华带着皇甫鸾平安回到玉京的那一刻起,皇甫钦就更坚定了得到年华的决心。与郁安侯交锋两次,两次都能占得上风的人,放眼九州,不会超过三个。九州中流传着一个谶言:年华乃是将星临世,得风华者,得天下。这个谶言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年华确实具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从对抗诸侯来说,皇甫钦需要年华;皇甫鸾作为一个远嫁的公主,想要在云波诡谲的玉京立足,稳固母仪天下的皇后地位,也离不开年华的势力做后盾。从平衡北冥和玉京的联姻关系来说,皇甫钦需要年华。

“恐怕,我不需要九王爷。”年华笑了,拒绝。

皇甫钦也笑了,薄唇勾起一抹冷弧,“也许,你不需要小王,但是玉京却需要北冥的援兵攻取禁灵。”

年华沉默了。

皇甫钦继续道:“听说,开战之前,你还立下了军令状?从战局上看,禁灵这一战,将会是持久战。能不能及时补充兵力去前线,决定了是不是能够攻下禁灵。从这一战来看,你是需要小王的,不是么?”

年华抬头望向皇甫钦:“我们可以合作,不一定要联姻。攻下禁灵,对北冥也有利。”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得花痴:“小王爱你,想取你为妻。”

年华也笑了,笑得有些悲哀,“九王爷总将‘喜欢’‘爱’挂在嘴边,可是您真的懂得爱么?你曾真正爱过一个人么?”

皇甫钦一怔:“什么是‘爱’?”

天下皆知,皇甫钦爱美人。从慕少艾的年纪起,他的身边就美姬如云,从不缺乏女人。他也总是将‘爱’挂在嘴边,但他却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爱。他爱美人,却不爱人。

“爱,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情。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时,理智全无,不得解脱,为了他可以忍受一切辛酸苦难,甚至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年华静静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一阵一阵地疼痛。她爱宁湛,就是这样的心情。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爱很累,很无望,很悲哀。这真是爱?还是,只是一场虚妄的执念。

“这就是‘爱”么?小王虽然没有爱过,但是会试着‘爱’你。”皇甫钦认真地道。万花丛中过,却不曾爱过,他也想真正地去爱一个人。

年华苦笑:“九王爷不必把‘爱’放在年华身上,我不值得九王爷错爱……”

“小华,你要怎样才肯答应小王的求婚?”年华一再拒绝,皇甫钦并不放弃。

年华无奈,推出了宁湛当挡箭牌:“除非圣上下旨赐婚,年华身为朝臣,自然不会违抗圣命。”

皇甫钦一合折扇,笑了:“呵呵,小华,帝君已经同意了……”

年华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说什么?”

“小王向帝君提出娶你为妻,就出兵援战。帝君同意了,说只要你不反对,他立刻就下旨为你我赐婚。小王来太平宫,也是帝君的建议……小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不,我没事……哈哈,我没事,没事……”年华突然笑了,笑声如哭,心冷如死。宁湛又一次拿她当棋子了。他不愧是帝王心性,凉薄无情啊。

玉京。皇宫。

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坐在御座上,百里策侍立在旁,下首跪着澹台坤和一名暗红衣裳的女子。

宁湛问道:“太平宫里是怎样的情形?”

澹台坤道:“听宫人们说,皇甫九王爷每天都在长乐殿外为年将军弹《凤求凰》,年将军皆闭门不见。皇甫九王爷也不气馁,每天必在殿外弹上一曲……”

宁湛以手指敲击桌案,神色阴沉,看不出喜怒。良久,他将目光扫向暗红衣衫的女子,“你就是‘蛊后’红娘子?”

红衣女子深深俯首,声音暗哑如磨砂:“草民正是红娘子。”

“抬起头来。”

红娘子抬起头,她高耸入云的发髻下,是一张高鼻深目的脸。从外表看,她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但实际上,她已经是花甲老妇。她眼碧如猫瞳,血红的唇始终带着一抹诡笑。“蛊后”红娘子,出生南疆皓国,蛊毒之术举世无双,在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因为澹台坤的引荐,红娘子被宁湛重金招安,来玉京为帝王效命。

“你会使操控人心的蛊术?”宁湛问红娘子。

“回圣上,草民略通一二。只要在那人身上中下傀儡蛊蛹,那他的一行一止莫不如同牵线的傀儡,听命于蛊虫的控制。”

宁湛沉色:“朕不要她变成一个没有心的傀儡,朕要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她,但是朕也要她永远也不会背叛朕,永远听朕的命令。”

红娘子碧瞳微睨,想了想,道:“噬心蛊也许可以满足圣上的愿望。噬心蛊不会改变那个人,但可以控制他的行为。”

“种下噬心蛊,会被当事人察觉吗?”

红娘子笑了:“圣上放心,以草民的蛊术修为,不是此道高手,绝对难以察觉。再者,噬心蛊只是一种有趣的小玩意儿,不是至毒、至烈,致命的魔物。中了噬心蛊,平时与常人无异,只有草民施术时,才会蛊虫噬心而疯,待草民停止施术,则又与常人无异了。”

“噬心蛊可解吗?”

“可以。”

“那好,红娘子,明日你随朕去太平宫。”

“遵命。”红娘子俯首。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遵命。”澹台坤和红娘子一起退下。

风吹珠帘动,宁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太傅,朕很矛盾。”宁湛对站在他身边的百里策道。他既希望年华答应嫁给皇甫钦,又不希望她答应嫁给皇甫钦。他爱年华,却又要把她推给别的男人。因为情势所迫,更因为他的野心。

百里策从容地道:“您不需要矛盾。纵横捭阖策,终输美人卷。此计如果成功,不只禁灵,北冥也唾手可得。”

宁湛皱眉:“可是,朕有预感,朕会彻底地失去她……”

“自古成大事者,绝不耽溺儿女情长。圣上切不可优柔寡断。”

宁湛笑了,有些悲哀:“太傅说得没错。成大事者,就该无情。”

年华,对不起,为了江山,我只能牺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