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垂头望着雪地,眼角有些泛红。

皇甫钦想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张开口,却又不忍心问。显然,年华的父亲、姐弟都已经不在了。她在自剜伤口,他看着心疼。

“如果,你与小王联手,夺得这天下,这些情况就会改变。”

“其实,谁做九州之主,并不重要。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田耕。将士所求的不过是太平安宁,再无烽火。天下,江山这样的东西,只有帝君和您这样的上位者才会执着。”年华淡淡地道。

皇甫钦一愣,征战多年,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守护北冥的真正意义。

“你,为什么要入天极将门?即使那时你还很小,也应该知道,一入天极将门,就将踏上一条不归的修罗之路,再也不能回头。”

年华淡淡道,“我想变得强大。那时,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变得强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只有强大,才能守护。”

“只有强大,才能守护。这是乱世教会你的吗?”

“算是吧。不过,这句话,却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年华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他了,我只记得这句话……”

“说来听听吧,反正,路还长……”

弦月在云中若隐若现,冰雪岑寂的死城中,皇甫钦和年华踏着尸堆夜行,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年华陷入了回忆中:“好吧,就说说吧,反正路还长……”

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万物肃杀,兵戈临城。哪个诸侯打哪个诸侯,以及为什么打,年华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城破的时候,父亲带着他们三姐弟逃出城去。在乱军和逃亡的人群中,他们和父亲失散了。弟弟的腿也受了伤,姐姐背着弟弟,牵着九岁的年华拣人少的地方逃。年华感觉到,姐姐柔软的掌心中全是汗水。

将近子时,姐弟三人发现一座废弃的古刹,也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休息。天气太冷,三人捡了一些枯枝,升起了一堆火。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逃出城?”姐姐一边往火上添枯枝,一边忧心忡忡地道。

“不要担心,父亲会逃出来的。每次失散,他都能平安无事地找到我们,不是么?”年华安慰姐姐。

“呜呜……姐姐,我的腿好疼……”弟弟啜泣。他的腿还在流血,是逃难时,被乱军砍伤。万幸的是伤口不深,不致命。

姐姐撕下衣襟,给弟弟包扎伤口,因为没有金疮药,只好扎紧腿根,让鲜血止住。

姐姐抹泪,“乖,忍着点儿,很会就会好的……”

弟弟痛得眼泪直掉,年华感同身受,仿佛伤在自己腿上,嘴里却道:“堂堂男子汉,这点伤哭什么?你如果不哭,等回家了,我就把抢你的铁弹弓还给你。”

弟弟一听,果然不哭了:“年华,你说话可要算数。”

“喂,要叫姐姐,真没礼数,虽然只大一岁,我也是你姐姐耶,怎么能直呼名字!”

弟弟嘴一撇,“你哪里有做姐姐的样子?你有大姐姐温柔漂亮吗?二虎,石头他们都说,你长大了肯定找不到婆家……”

“呃,这群家伙,下次见到了,我一定揍得他们不会说话!”

年华嘴里说着狠话,心中却明白,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这群乌鸦嘴的玩伴了。乱世中,人们不断地迁徙,不断地邂逅,不断地离别,不断地失去。从生到死,似云烟过眼,风萍聚散。

姐弟三人互相拥抱着,在火堆边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荒庙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兵铁摩擦声。姐弟三人惊醒,姐姐从破窗往外望去,但见七八个壮汉向庙里走来。他们牵着马匹,马匹上放着弓弩、各种财物,看样子这些人是趁乱打劫的流寇。逃难中 ,遇上穷凶极恶的流寇,比遇上乱军还可怕。

姐姐吓得牙齿打颤,低声道:“快,快找地方躲起来!啊,佛像后面,快躲入佛像后面去……”

年华扶着弟弟走向佛像,两人蜷缩着躲在佛像后,姐姐放下布满灰尘的神幔,正好遮住了半座佛像。只要不走到佛像后,就不会发现有人。

“小华,照顾好弟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姐姐嘱咐年华。

年华拉住姐姐,焦急:“姐姐,你也躲进来……”

姐姐苦笑,挣脱年华:“那一堆火,他们发现有火无人,一定会四处搜寻……快藏好,他们来了!记住,千万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杯。哎,梅西啊梅西,这个充满天赋与热情的足球天才。。。阿根廷加油,入四强是有可能滴,夺冠还是有点悬啊有点悬。。。

134 枯井

姐姐刚站在火堆边,那几名流寇就走进了大殿中。他们看见破烂的荒庙中,竟然站着一名恬美的少女,顿时露出猥、琐的淫、笑,“他娘的,好一个水嫩的娘儿们!”

“嘻嘻,今晚咱们兄弟可有乐子了!”

“哎,美人儿别怕,咱们兄弟会好好疼你!”

姐姐吓得逃向大殿外,却被一名相貌猥、琐的流寇抓住,无法挣脱:“想逃?没那么容易!”

姐姐褪下自己的银镯,颤抖着递给流寇,“这是小女子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求求各位大人行行好,放了小女子吧!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各位大人……”

“啧啧,确实是一匹好马……”流寇淫、笑道,不顾少女的挣扎,将她拖入庙中。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少女苦苦哀求,却丝毫没有打动这群人性尽失的流寇。他们狂笑着撕裂少女的衣裳,看着少女绝望地哀求,挣扎,心中竟没有一丝罪恶感,没有一点怜悯心。流寇多为逃兵,他们本就是战场上的弱者,所以凌、辱一个更荏弱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强大,感到一种虚幻的满足。

“嗤啦——嗤啦——”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年华和弟弟藏在佛像后,什么也看不到,心中恐惧而忐忑。不一会儿,神幔外传来粗重的喘气声,和流寇们不堪入耳的淫、秽谑笑声,可是却没有姐姐的声音。

“这娘儿们哑巴了么?刚才求饶时叫得挺欢,现在怎么成闷嘴葫芦了?!”

“嘻嘻,老三,大概是你火候不够,待会儿看我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喂,臭娘儿们,你快给老子叫!”

姐姐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年华和弟弟瑟缩着,颤抖着,愤怒着,恐惧着,年幼的他们并不明白姐姐正在经历什么事情,但隐隐知道那一定是极残酷和屈辱的折磨。他们不能出去,出去只会被流寇杀死。他们无法救姐姐,因为流寇比他们强大。他们卑微地蜷缩在佛像后,任由姐姐被凌、辱折磨,无能为力。

弟弟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年华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鲜血淋漓。佛像的背影高大而慈穆,祂应该能够看见大殿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可是祂也只是冷眼旁观。佛只渡众生,不会救众生。在乱世中,慈悲不能救人,杀戮才可以。年华低头望着自己的血,发誓不再信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流寇的惊呼:“啊,这娘儿们咬舌自尽了!!”

“不是吧?!哎,还没轮到老子呢!”

“就这么死了,真是扫兴!”

“尸体扔出去吧,死状怪难看的!”

听见外面传来的对话,弟弟险些哭出声来。年华也哭了,她咬紧嘴唇,拼命地压抑着,才没有发出声音。姐姐温柔的笑容犹在眼前,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砰!”外面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姐姐的尸体被扔出了大殿。

年华悲伤,愤怒,自责,绝望,如果他们居住的城,今晚没有战乱就好了;如果他们姐弟三人没有和父亲失散就好了;如果她能更强大一些,足以保护姐姐就好了;如果,如果,可惜如果从来苍白无力,不能挽回任何事……

弟弟忍不住哭出声来:“姐姐,呜呜……”

年华急忙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晚了。一名流寇听见哭声,快步走到佛像后,掀开神幔,看见了瑟瑟发抖的年华和弟弟。

“哎,老大,这里还躲着两个小兔崽……子……”流寇话未说完,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一痛,他低头一看,竟是那个看上去年长的小鬼,将一柄匕首插入了他腹中。她的眼眶泛红,眼中充满仇恨,像一头欲噬人的小兽。

“!”被孩子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流寇在一瞬间竟恐惧得无法动弹。

年华倏然抽出匕首,鲜血四溅,喷了她一脸。流寇倒下的刹那,另一名流寇正好赶来,“老三,怎么了?”

“呃!”流寇看见扑地的同伴,和手持匕首,满脸鲜血的孩子,微微一怔。但他反应极快,抽出朴刀,砍向年华:“你这兔崽子,老子杀了你!”

朴刀森寒如水,年华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怎么也迈步开。弟弟见状,一下子扑过去,抱住流寇的左腿,“年华,快跑啊!”

流寇一刀砍偏了,年华安然无恙。他转移了怒火,伸手提起弟弟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掼开,“小兔崽子,你找死!”

“砰!”弟弟像一只破麻袋般飞出,太阳穴碰在石雕的佛像上,顿时软到在地。

“弟弟!”年华急忙奔向佛座,扶起软倒的男孩,男孩的太阳穴上血流如注,已是气若游丝。

“弟弟……”年华抱着弟弟,泣不成声。

“别哭,老子这就送你去陪这兔崽子!”流寇吐了一口唾沫,挥刀砍向年华。

年华脑中只剩愤怒和悲哀,在朴刀落下的前一瞬间,她纵身而起,扑向流寇。她机械地,疯狂地挥舞着匕首,并不在乎砍中了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年华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流寇的惨叫声,接着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另外几名流寇也赶了过来。紧接着,年华的背上、手臂上,如同被一道道烈焰焚烧,疼痛入骨。

一道巨力逆袭而来,匕首脱手飞出,年华也筋疲力尽地倒下。她躺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这小兔崽子,干脆一刀宰了他!”

“他杀了老三,伤了老子,一刀宰了,太便宜他了,老子要让他生不如死!”

年华感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眼前的景物由大殿移向外面。极冷的寒风迎面吹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流寇拎着她走出大殿,来到一口废弃的枯井旁,将她丢了进去。

“呃!”年华摔倒在井底,背部传来一阵剧痛,又让她清醒了几分。井底阴冷而潮湿,还有少量积水,泥腥味让人欲呕。也是井口离地面不算太高,加之泥地松软,她才没有摔死。

年华平躺在井底,从井口望见的星空浩瀚而美丽。姐姐和弟弟的脸庞依稀浮现在星空中,对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年华伸手,却触不到星空,也触不到亲人的笑容。眼泪,滑落她的眼角。

因为太疲累,年华渐渐昏迷过去。等她醒来时,井口的星空已经不见了,也没有阳光。原来,流寇离开古刹前,竟用巨石封死了井口。

无尽的黑暗,无边的寂静,伤口的痛楚,让年华更加恐惧,绝望,悲伤,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