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骑速度奇快,战斗力极强,逐渐瓦解着布下四兽阵的灵羽骑。外为白虎、骑包围,内为青龙骑挟制,灵羽骑根本摆不开四兽阵,只能被死死地钳制在方寸之地内,动弹不得。陷入包围圈最里面的宫少微,更是如陷牢笼,他带着残兵败将拼命冲杀,以求破阵而出。这种境况下,哪怕风雷阵再厉害,四兽阵再具杀伤力,没有办法施展开来,也是徒然。

浴血奋杀中,年华修长的身姿,矫捷的动作,仿如一头捕食中的猎豹,带着充满生命力量和无情杀戮的残酷美丽。斩杀敌人于剑下的瞬间,年华头盔下的容颜仿如雕塑,没有慈悲,没有怜悯,没有饶恕,没有留情。她的黑眸中泛着冷金属的光泽,映衬着剑下喷薄四溅的鲜血,冰冷无情,血色蔓延。

年华领着青龙骑冲锋陷阵,浴血搏杀,英勇如战神临世,冷酷如修罗重生。圣鼍剑所到之处,黑光如织,灵羽骑鬼哭狼嚎,兵折将倒,溃散开一条通路,青龙骑与白虎、骑渐渐汇合。

崔天允和崔天罡坐在城楼上,看着脚下风起云涌,杀伐不绝。

崔天允的手指渐渐松开轮椅扶手,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与他相反,崔天罡面色大变,随着青龙骑与白虎、骑汇合,他的额上渐渐浸出汗水。他没有想到,他自以为布下了双重杀局,可是对方在他的杀局之外,又布下了一层杀局。

眼看年华占了上风,灵羽骑渐渐溃败,崔天罡心念电转,思忖对策。桐城中还有三万士卒,如今之计,只能拼尽全力,开城一战,或许还能挽回败局。

崔天罡薄唇微启,准备下令开城迎战。可是,他的命令尚未出口,只觉得右胸一凉一痛,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支小巧的利箭没入了胸口。他抬头望向飞箭的来处,崔天允隐藏在广袖中的手里,正扣着一架小型弓弩。

“你……你……拿下……”崔天罡指着崔天允,嘴角有血沫涌出。士兵们疏忽大意,只当崔天允是一个残疾无用之人,没有对他严加防范,甚至不知道他暗藏了弓弩在袖中。

见此骤变,士兵们急忙奔向崔天允,想将他擒住。谁知,崔天允竟做出了一个众人始料未及的动作,他拼尽全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直扑向受伤的崔天罡。

崔天允势如猛虎,又是猝不及防间,崔天罡避无可避,被崔天允扑个正着。崔天允掐着崔天罡的脖子,表情狰狞而可怖,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崔天罡拼命挣扎,从腰间抽出防身匕首,猛刺入崔天允腹中。崔天允诡异地笑了,掐着崔天罡的手力道更大……

崔天罡为了居高临下地观看战况,轮椅放置于搭起的台上,城墙不过及腰的高度,崔天允、崔天罡厮打、拉扯中,轮椅疾速倒退,翻出了城墙。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崔天允和崔天罡一起从高逾十丈的城楼上摔下。坠下城楼时,疾风吹掉了崔天允的黑纱,他的表情虽然狰狞,但眼中却有泪滑落,破碎的声音拼凑成两个字,哀绝,:“弟……弟……”

听到这两个字,沾血的匕首从崔天罡的手中滑落,他眼中的怨戾阴暗渐渐褪去,露出一丝苦笑:“哥……哥……”

“砰!”轮椅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尘埃四散。

漫天的尘沙中,跌碎的轮椅边,隐约可见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影。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动也不动,鲜血如花绽放,汇聚成洼。

骤变发生得太过突然,城楼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他们见崔天允和崔天罡一起摔死在城楼下,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啊,侯爷摔下城楼了?!!”

 “郁安侯死了——”

 “侯爷死了,桐城该怎么办?是闭城自守,还是开城迎敌?!”

 “宫世子还困陷在杀阵中,该如何是好?!!”

年华在战阵中看见崔天允和崔天罡坠楼的一幕,她心中蓦地一痛,想要冲到城楼下去,但又被灵羽骑困住,不得脱身。这一切都是崔天允阵前换将的计策,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杀伐的结束,仇恨的终止。虽然,崔天罡和崔天允死了,但这一战才刚拉开序幕,接下来才是破城的开始。

年华强忍哀痛,下令,“鸣角,攻城!”

“呜呜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兽角响彻沙场,地平线上渐渐有巨影逼近,执锐披坚的青龙骑推着投石车,云梯,冲车等等攻城器械,缓缓逼近。

阴云沉沉,黄沙卷地。沾了火油的巨石,次第被青龙骑投入桐城,火石在铅灰色的天空中划过流星般的光尾,绚烂而残酷。

战场上,刀光剑影,年华领着白虎、骑浴血奋杀,灵羽骑四散溃逃,哀声遍野。训练有素的青龙骑以冲车长驱直入,大军逼近桐城下,架起了云梯攻城。

日悬硝烟重,火起桐城摧。攻城之战十分激烈,城门被冲撞车攻破,青龙骑、白虎、骑潮水般涌入桐城中,灵羽骑在刀光剑影中倒下,百姓在战火硝烟中奔逃,天地色变,碧血长空。

攻城之战持续了两个时辰,硝烟才渐渐散去,战役才落下帷幕。桐城失陷,宫少微带领残兵败将,溃逃而去。

夕阳如血,暮云翻涌。

城摧将亡,哀鸿遍野。

青龙骑和白虎、骑开始清扫战场,收拾残局。崔天罡已殁,灵羽骑溃败,子桐山之围稍解。——摧毁驻守桐城的灵羽骑,只是为子桐山之围打破一个缺口,宫少微仍有可能集合其它方向的灵羽骑,再次杀回来,亦或是去援晟城。

出征前,年华和皇甫钦约定,她带领白虎、骑、青龙骑绊住子桐山的灵羽骑大军,让金狮骑顺利攻取晟城。所以,攻破桐城,也只是禁灵之战的序章,接下来的战事会更艰辛,更危险。桐城之战最大的胜利,是郁安侯之死。崔天罡殁了,将会大大地动摇灵羽骑的军心。将为军之魂,更何况郁安侯这样的军神,失去了他,灵羽骑只怕再难恢复元气。更甚者,晟城中的景文王得知郁安侯死去的噩耗,也必定会坐立不安,阵脚大乱,给皇甫钦以胜机。

“传令下去,大军在桐城休整两日,然后出发去琥城,必须截断灵羽骑去晟城的道路。”年华对刘延昭、田济道。

“是,年将军。”刘延昭、田济得令,分别去向青龙骑、白虎、骑传达命令。

如血的残阳中,破毁的城墙下,入目皆是尸体,血流成河。

年华踏过一具具尸体,来到城楼下,她在城楼下的尸堆中寻找着什么,鹿皮靴子踏在积聚的血洼中,漾起一圈圈涟漪。在一架破碎的轮椅旁,她停住了脚步,躺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只能从衣着上认出是崔天允和崔天罡。

孪生兄弟相拥着躺在鲜血中,尸体已经冰冷。两个人的死状狰狞而凄惨,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祥和。崔天罡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终于获得了解脱。前半生,他活在黑暗的地底,活在哥哥的阴影中,卑微且满怀怨恨。后半生,他成了郁安侯,享受荣华权势,被众人尊敬膜拜,可是他仍旧活在哥哥的阴影中,自卑且心怀罪恶。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真正解脱。从生到死,从爱到恨,一切恩怨皆葬尘土,终归虚无。

“昆仑……”年华望着崔天允的尸体,声音哽咽。

142 鸟云

崔天允和崔天罡的尸体难解难分,年华就令士兵将他二人葬在一处。“郁安侯之墓”,冰冷的墓碑上如是写道。

天上风起云涌,地上烽火蔓延,禁灵之战仍在继续。从仲夏到深秋,年华和皇甫钦兵分两路,年华在子桐山脉牵制灵羽骑,皇甫钦沿着边春原东下,直捣禁灵王城——晟城。

郁安侯在桐城阵亡,使得晟城中的景文王方寸大乱,眼见皇甫钦带领大军连破数城,逼近晟城,他错派了几名没有经验的将领去抵御,结果一败涂地。

年华带领青龙骑、白虎、骑与宫少微周旋于子桐山脉,使得灵羽骑大军不能东下援晟城。

崇华十年秋,皇甫钦带领金狮骑攻破晟城,景文王自缢于明珠宫。与此同时,年华以林战,水战,连连奇袭瓦解灵羽骑,宫少微身边的士卒已不足万人。

禁灵,鸟云峡。

天色已经黑尽,圆月挂上夜空。鸟云峡中树木茂密,幽森寂冷,偶尔有一两声空凄的鸟鸣。宫少微带领残兵败将,从鸟云峡中经过,他面容疲惫,双目通红,已经大不复之前的精勇锐气。景文王的死讯早已传开,晟城也已经被皇甫钦占领,宫少微身边不足万人,去晟城已经没有意义。于是,他半路折转,取道鸟云峡,准备逃出禁灵。

月光轻薄如纱,灵羽骑举着火把在峡谷的树林中疾行。宫少微心中悲痛,抑郁,恐惧,忧焚,他领着士卒枕戈待旦,日夜兼程,只想赶快平安地离开禁灵。想到师父惨死,景文王自缢,禁灵一夕倾塌,宫氏从此覆亡,宫少微悲从中来,胸闷如堵。

灵羽骑在月夜中疾行,两边是崇山,道路狭窄,树林十分茂密,瘴气环绕。突然,前锋人马起了骚动,乱成一团:“啊!不好!有埋伏!”

“快报告世子,前锋人马陷入铁蒺藜中了!!”

前方狭窄的道路上,铺设了数百具铁蒺藜,每具铁蒺藜长六尺以上,宽达八寸,刺长达四寸。因为月夜行路,火光飘摇,看不清隐藏在草丛中的铁蒺藜。道路狭窄,又没有回旋的余地,疾行的前锋部队刹不住脚,纷纷倒在铁蒺藜中,折损大半。

宫少微大吃一惊,正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峡谷上空突然飞来大量天棓,天钺,天锤,飞钩等重兵器。一时之间,灵羽骑中间的主力骑兵人仰马翻,哀嚎不绝。

“杀!杀!杀!杀——”鸟云峡两边的山崖上,突然出现无数举着火把的铁骑,喊杀声震天。

“不好!中埋伏了!”宫少微急忙下令:“撤退,快沿原路退出峡谷!”

天棓,天钺,天锤,飞钩等重兵器仍然不断地从天而降,灵羽骑纷纷摧折,许多骑士或身首异处,或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峡谷之中血流成河,哀声如鬼哭。

众将士护着宫少微撤出峡谷,按原路退回。众人撤退到峡谷前的旷地上,心神尚未定下,但见眼前竟齐刷刷地立满了银甲骑士,火炬如海,铁甲如林。

声势浩大的骑阵中,有一人一马当先,站在猎猎飞舞的白虎旗帜下。那是一名水色银甲,火色披风的女将,她的容颜极美,五官有如匠师精心雕刻,画师精心描绘而出,眉长入鬓,鼻挺如剑,肤白胜雪,唇红似莲,一半是英武的俊美,一半是艳烈的魅惑。月光照在她身上,银甲反射出水一样的寒光,冰一般的杀气。她静静地望着宫少微,点漆般的黑瞳沉静如水,“宫世子,年华在此恭候多时……”

年华料定宫少微闻得景文王自缢,晟城失陷的消息,一定会弃国逃亡,再图它计。故而,抢先在他出境的必经之路——鸟云峡设下埋伏,一网打尽。

宫少微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灵羽骑大半折损在峡谷中,他身边所剩的士卒,不到三千人。年华身后的白虎、骑,少说也有六千人。三千疲弱乏困,惊弓之鸟的灵羽骑,怎么能敌六千英武精壮,士气如虹的白虎、骑?

宫少微望着年华,亡国之恨,失亲之痛一起涌上心头,他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本世子今日竟要命丧鸟云峡……也罢,也罢,臭女人,算你棋高一着,计胜一筹,不过如果你要本世子束手就擒,须得胜过我手中银枪!”

宫少微催马袭向年华,他双目赤红如血,神色狰狞,手中的银枪疾卷似雪龙,直取年华颈项。眼看银枪袭来,年华不动如山,直到枪尖离她不过七寸时,她才倏然抽剑出鞘,玄剑势如黑虎,与银枪在半空相击,惊雷乍起,闪出一串火花。

“咴——咴咴——”年华和宫少微胯、下的战马受惊,仰天嘶鸣,四蹄乱刨。年华和宫少微干脆弃了战马,在地上交战起来。

宫少微豁出性命,全力一搏,似乎即使要死,也要拉年华陪葬。年华面色沉静,见招拆招,从容不迫。银枪光如流星,玄剑色如墨翼,枪和剑交织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宫少微大怒,边战边骂:“臭女人,你亡我家国,我恨不能饮汝血,食汝肉……”

年华淡淡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

“当年在郬坡,本世子就该杀了你……”宫少微悔恨地道。可是,如果时光真的倒流,回到当年在郬坡时,他觉得自己还是会放她走。因为他的心早已迷失在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里。眼前的这个女人,让他又爱又恨,想杀之,又不舍,不杀之,又恨她。

就在宫少微一个失神之际,圣鼍剑挟雷霆万钧之势,直袭他的面门。宫少微急忙挥枪抵挡,圣鼍剑来势极猛,震得他虎口破裂,鲜血流出。他的手一麻,银枪脱手飞出,圣鼍剑黑光闪没,转而直取他的脖颈。

宫少微脖颈一凉,心中一片冰冷,他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可谁知居然还完好无损。

“沙沙沙——”夜风吹过树林,木叶翻飞。宫少微咽了一口唾沫,低头一看,圣鼍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剑锋只要再往里一寸,就会割破他的喉咙。——年华手下留情,并未存心取他性命。

年华拿开圣鼍剑,“郬坡活命之恩,年华没齿难忘。即使你后悔,我也不能杀恩人。你走吧。”

宫少微满头冷汗,似乎虚脱了一般,跪倒在地。早有灵羽骑副将上前,拾起宫少微的银枪,护着他上马。

年华挥手,示意白虎、骑,“让路。”

白虎、骑齐刷刷地让开一条通路,如同火海从中分开一条生路蔓延向远方。

宫少微望向年华:“你真的肯放本世子走?”

年华收剑回鞘,并不看宫少微,“快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年华,虽然我恨你亡我禁灵,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这乱世中真正的英雄。”宫少微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带领残余的灵羽骑从火海中绝尘而去。

“乱世中……真正的……英雄……”年华望着绝尘而去的灵羽骑,自嘲地苦笑。峡谷中,困在陷阱里重伤尚未死去的灵羽骑,正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号。乱世中,英雄必是罪人。

田济凑上来道,“年将军,末将认为,放宫少微离去只怕会有后患。禁灵大势已去,他此番必定逃出境外,北方有北冥国坐镇,他无路可去,只会南下,投靠蛮夷。南疆蛮族中,以摩羯族势力最大。五年前,鹰王子拓拔玥成为摩羯王,他英武果断,能征善战,辅佐他的兀思出将入相,不过短短几年,南疆各大蛮族已经唯摩羯马首是瞻,视拓拔玥为英武明君了。当年,拓拔玥还是皇太子时,隐匿身份混入玉京,被您在斗场上打败,后来夜逃,引发了临羡关之战,让摩羯割地赔银。这笔恩怨,这场耻辱,摩羯王一直铭记在心,并曾扬言要带领铁骑北上,破临羡,毁玉京。如今,宫少微逃往南疆,他是人中龙凤,兵中将才,如果被摩羯王重用,他二人联手,只怕将来会成为玉京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