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握着剑,眼神空洞如木偶。

“呃!”皇甫钦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膛的长剑,他笑得更加苦涩,他再一次伸手触碰年华的脸。这一次,年华没有躲开。皇甫钦替年华擦去脸上的血迹,苦笑:“爱妃,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

“嗤!”年华拔出圣鼍剑,皇甫钦软软地倒在地上,已然死去。他死前仍然望着年华,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和悲伤。

年华低头望向皇甫钦,脸上没有表情。

沧海阁外,古树参天。

红娘子静静地站在树上,隐身于木叶中。她透过四面大开的窗户,观看着大厅中发生的一切。她手中的小鼎中,烟雾袅袅溢出,那只母蛊虫在蠕蠕爬动,通体血色如滴,既可怕,又恶心。

看见年华杀了皇甫钦,红娘子满意地笑了。她的手指拂过蛊虫,指甲缝中有黑色的粉末落下。沾上了黑色粉末,蠕蠕爬动的蛊虫瞬间僵住。红娘子合上鼎盖,红色的烟雾也不再溢出。

“乖孩子,暂时先安眠一段日子……”红娘子宠溺地对蛊虫道。年华的意志太强,刚极易折,过度侵蚀她的意志,一旦超过了她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只怕她会真的陷入癫狂。

今日之事,不在红娘子的意料中。年华突然失控时,在沧海阁外护卫的她也吓了一跳,随即见机行事,催动蛊虫中的杀意,操纵年华疯狂地杀戮。

年华居然能够杀死十八名一流的悍勇武将,这让红娘子也微微动容。杀意能够激发战士潜藏的的战斗力,但她没有料到年华的潜力如此强大。那一刻,她觉得年华不是人,而是上古的斗神,地狱的修罗。

“蹬蹬蹬——”树下传来脚步声,一列金狮骑闻讯而来,进入沧海阁。

“这下子,必起战乱……”红娘子冷笑,隐入了树叶后。

沧海阁中,遍地尸体,血流成河,一场践行宴变成了死亡的血宴。年华提着圣鼍剑,踏着鲜血和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她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时,闻讯赶来的金狮骑涌进了沧海阁,将她团团围困住。

年华刚举起圣鼍剑,脑中突然袭来一阵困意。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年华做了一场血色蔓延的梦,在梦中她杀了很多人,金狮骑将领一个一个倒在她的剑下,最后她将长剑刺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在梦中,她拼命想制止自己杀人,可是玄铁重剑却一次次挥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那个杀人的人陌生而冷酷,残忍而强势,她想要阻止,却无法阻止。长剑没入皇甫钦腹中,她大声喊着:“不——不——”

可是,没有人听见,她也没有停止杀戮。

“年华,我爱你……这是出征禁灵前,你没有听清的那一句话,小王说等禁灵一役结束,小王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呵呵,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皇甫钦悲伤地望着她,他腹部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年华惊住了。他在说什么?他说……他爱她?!他常常把爱她挂在嘴边,以至于她都当做戏语来听,可是现在他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戏弄她?还带着这么悲伤地表情来戏弄她……

一个失神间,她又举起了长剑。不!不!不能杀他!!年华拼命阻止自己,然而圣鼍剑还是没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年华绝望了。

“爱妃,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皇甫钦临死前的戏语,仿如梦幻,却痛入年华的心髓。年华觉得自己渐渐沉入一片血海中,难受得无法呼吸……

“呼哧,呼哧!”年华惊醒过来,胸闷得难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都是冷汗。她想动,但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面墙壁上,四条从墙壁中探出的粗大铁索分别锁住了她的手脚。她动了动,铁索击墙,发出锵鸣,却没有回还的余地。

年华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处在一间监牢中,周围光线阴暗,腐臭盈鼻。她想起了刚才血腥残酷的梦境……不,那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她确实血洗了沧海阁,杀了十八名金狮骑将领和……皇甫钦……

悔恨,痛苦,迷惑,悲伤,忧焚……各种情绪浮上了年华的心头,她为什么要杀皇甫钦?她顺着回忆抽丝剥茧……

“那个银发男子,他已经不在了。”

“他死在天音城郊外的酒肆中……”

“小王在天音城杀人,不需要理由。或许,只是觉得他的银发碍眼。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你还是死了对他的心吧。这一生,你只能做我的妻子。”

是了,因为皇甫钦说他杀了云风白。她心中因为绝望而变得一片空白,之后行为就不受控制了……

云风白,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皇甫钦,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年华心中突然一片苍凉,万念俱灰。

“蹬蹬蹬——”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向了牢门。年华抬头望去,是一名金狮骑将领。定睛细看,她认识,是她来晟城那天领她入城的校尉。践行那一天,这名校尉因为有任务出城,没有赴沧海阁之宴,故而逃过一劫。如今,皇甫钦和十八名将领皆殁,在晟城的金狮骑将领中,他的职衔最高,所以出来主事。

在离牢门还有三尺的地方,校尉便停住了脚步,不敢再走近,仿佛牢中关押的不是人,而是洪荒猛兽。

年华望了校尉一眼。

校尉的双腿开始发抖,他又想起了沧海阁中的惨烈景象。十八名叱咤沙场,勇冠三军的猛将,竟都被这个女人杀死。她简直不是人,而是魔鬼。

校尉的声音也在哆嗦,“王妃……不,年将军杀了王爷和十八位金狮骑将领,此事事关重大,末将没有权力作出处置。明日,末将会派重军押送年将军、王爷和诸位将领的尸体回天音城,让王主处置。”

校尉说完后,立刻匆匆离去,仿佛在牢门口多呆一秒钟,便会性命不保。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皇甫钦(的尸体),表示安慰。。。

云风白:九王爷你放心去吧,表有牵挂,小华有我照顾。。。

皇甫钦(诈尸状):小王不甘心被炮灰了。。。呜呜。。。

148 出兵

牢中恢复了寂静,年华安静地发呆,听墙角滴水的空洞声音。她的心中空落落的,十分疲倦,十分乏力。沧海阁中的一幕幕犹如噩梦,她觉得自己正在崩溃。

她不能承受,自己不受控制地滥杀,这和野兽有何区别?她更不能承受,云风白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世界没有了他,总觉得连颜色也黯淡晦涩了。

霜降时节,万木凋零。宁湛站在承光殿中,望着窗外萧瑟肃杀的秋景。一阵凉风吹来,他忍不住剧烈咳嗽。好半天,他才喘过气来。他的身体,因为常年操劳国事,越见差了。

“年华,对不起……”宁湛望着北方,叹了一口气。三天前的早上,年华在沧海阁杀了皇甫钦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玉京。

宁湛苦笑。这一次,他又拿她做了棋子。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他恨到再也不会原谅他。可是,皇甫钦的死,让他很满意,很高兴。于私心,一想到皇甫钦与年华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的心中就怨恨,嫉妒,恨不得亲手杀死皇甫钦。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年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如同爱另一个自己一般爱她。他亲手将她送至远方,因为他有让她回来他身边的办法。他不会离开她,也不允许她离开他。皇甫钦一死,她又会回到他的身边。于大局,北冥没有了皇甫钦,就如同野兽没有了爪牙,不再可惧。利用皇甫钦灭禁灵,再杀了他,攻取北冥。多么完美的计划,一石二鸟,坐收巨利。他相信,只要部署得当,以年华的能力,一定可以替他平定北冥。只要北冥臣服,天下就已经定下一半,其余所虑者,唯南方的越国和皓国。

想到这里,宁湛舒了一口气。他越来越依赖年华,在权势斗争错综复杂的玉京中,他得到的越多,越觉得孤独。放眼左右,只有年华能让他觉得温暖,安心。有一种爱,太过深沉,经过时间的沉淀,就像没有爱一样,唯想要她长伴在身边。可是,他这一次的计谋狠毒而绝情,置她于无情无义之地,以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知道了真相,绝对不会原谅他,一定会与他相绝,弃他而去。

不,他一定不能让她知道真相!蛊虫之事只有红娘子知道,那么事成之后,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只能杀了红娘子,才能永保秘密……

宁湛正在思索间,百里策和萧良走进御书房,跪地行礼:“臣百里策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萧良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湛回过神来,道:“两位爱卿平身。”

“谢万岁。”百里策和萧良起身,站立在一旁听命。

宁湛对萧良道:“萧爱卿,今日朕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唉,禁灵方定,盟约尚未履行,晟城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年将军杀了皇甫钦,已经被金狮骑押解去了天音城,禁灵境内的青龙骑与金狮骑也起了冲突,陷入了僵持。燕灵王一向倚重皇甫钦,年华身为玉京的将军,她杀了皇甫钦,他怎么会与玉京善罢甘休?只怕玉京和北冥难免一场战祸。朕已经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萧爱卿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萧良沉吟了一会儿,道:“依末将之见,如今正是一举攻破北冥的大好时机。燕灵王虽然是北冥王主,但他怯懦昏聩,万事全都依赖皇甫钦。皇甫康只是王座上的木偶,皇甫钦才是北冥的栋梁。皇甫钦一死,北冥朝廷中必定人心大乱,军中也会士气低靡。更重要的是,金狮骑中的精锐将领皆在沧海阁被年将军杀死……”萧良说到这里,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知道年华悍勇,但是没有料到她竟然悍勇到了这种地步。——仅凭一人一剑,斩杀了十八名数一数二的金狮骑猛将。在这个崇尚勇武和力量的乱世,萧良虽然和年华是水火不容的政敌,但也不得不对她心生敬畏。正如坊间传言,若论九州第一英雄,当数风华将军。萧良继续道,“如今,北冥的武将均不足为惧,如果要攻取北冥,也就在圣上的一念之中。”

宁湛淡淡道:“萧爱卿的分析十分有理。可是,年将军陷在天音城中生死未卜,放眼朝中,又有谁可以领兵挥师入北冥?”

萧良垂首,毛遂自荐:“末将虽然不才,但是自认为可以领玄武骑入北冥,救出年将军,再与青龙骑、白虎、骑合力一击,踏平天音城。”

宁湛大喜:“萧将军肯出马,何愁北冥不破?明日早朝,朕就下旨让萧将军出征北冥!”

“是。”萧良垂首。

萧良告退后,百里策道:“圣上,微臣以为萧良不会救年将军,反倒会趁机置她于死地,以拢兵权。”

“无妨。朕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会救年华。”宁湛坐回御座上,喝了一口茶,道,“朕派遣红娘子暗中保护年华,无论是燕灵王要处死她,或者是萧良想置她于死地,只怕都很难。况且,凭借萧良一己之力,难定北冥。他也不是一个不知道大局为重的人,生死关头,他自然明白外敌和内敌孰轻孰重……咳咳咳……”

一阵风吹来,有些寒冷,宁湛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圣上英明。臣等只看清前后三步,圣上已经将十步之内的变数看得清明了。”百里策由衷地赞道,同时心中也生出感慨,眼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紫石培养出来的王子越来越有帝王的胸襟气度,谋略手腕,也越来越具有帝王的无情和冷酷。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点悲哀。他这为帝的一生,只剩山河,只怕永难快乐。望着身体羸弱,咳嗽不止的宁湛,百里策悲哀地想到。

“太傅,你知道萧良为什么主动要求攻打北冥?”良久,宁湛终于止住了咳嗽,脸色苍白,靠在御座上喘气。

百里策想了想,猜测:“因为皇后的缘故?”

皇后皇甫鸾是北冥国三公主,萧氏权势的根基在外戚的身份。自从萧德妃死后,萧氏又将两名萧氏女子送入宫中,皆已晋封了妃位。萧太后一直想除掉皇甫鸾,将萧氏妃子扶上后位,以巩固萧氏的权势。可是,碍于皇甫鸾是诸侯王室之女,外有北冥为后盾,内有年华护佑,不能得手。如今,因为沧海阁之变,北冥与玉京反目,只要北冥国亡,皇甫鸾就不复有公主的身份和强大的后盾,她的皇后之位也就不再稳固。所以,萧良在这重要关头,主动请缨出征北冥。

宁湛点头,道:“自朕立后以来,皇后性格太柔弱单纯,震慑不住后宫,也管理不了后宫。后宫诸事,皆由太后和两位萧妃把持。年华也远去北冥,萧氏愈加猖狂无忌。自古以来,多少王朝败坏在外戚手中,纲纪坍塌,乃至亡国。萧氏的势力已然太大了,必须抑制,否则一定会酿成大患。北冥之战后,无论成败,小鸟儿一定会受到牵连。太后会抓住这个机会,让朕废后重立。朕绝不会让梦华再出现姓萧的皇后,朕需要一个聪明强势,可以与太后抗衡的女人做朕的皇后,统领后宫。”

百里策思忖了片刻,道:“历数圣上后宫中的妃嫔,有资格晋封为皇后者,见到萧太后或如鼠避猫,或阿谀奉承,哪里有敢与她抗衡者?”

宁湛道:“太后忌惮的人,只有年华。如果朕娶年华为皇后……”

百里策吓了一跳,急忙反对:“圣上,这万万不可。其一,年华出生低微,不配为皇后。其二,自古以来,从没有帝王娶女臣为皇后,更何况还是女武将,这样做有乱朝纲,恐生变乱。其三,年华是北冥晋王妃,晋王皇甫钦刚死,还是她杀的……且不论杀人之事,单只是她已经嫁为人妇,就不能再做皇后了。微臣虽然倾佩年将军,也知道年将军是一位好女子,微臣在朝中也是站在年将军这一边的臣子,但是绝不赞成圣上封她为皇后……”

宁湛闻言,有些不高兴:“她虽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已经凭借军功晋升为风华将军,如今玉京中有几个人比她的身份尊贵?自古以来,没有帝王娶女臣为皇后。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朕就破了这个例又如何?乱朝纲?生变乱?现在的朝纲不乱吗?天下不乱吗?朕娶她为皇后,又能乱到哪里去?规矩是人定的,朕不介意她曾嫁为人妇,皇甫钦也死了,朕为什么不能娶她?……咳咳,咳咳咳……”

也许是心绪太过激动,宁湛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百里策叹了一口气,不敢再多言,只好道:“一切,还是等年将军回玉京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况且,现在还不知道她能否安然回到玉京……”

良久,宁湛的咳嗽才平息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喃喃:“她一定会回来的。只是,现在,她还愿意嫁给我吗……”

沧海阁事件后,年华被金狮骑押解去天音城。年华带来晟城的侍卫,一半被杀,一半逃回了南边春原。屯兵在南边春原的青龙骑闻讯,举兵北上救年华,被驻扎在北边春原的金狮骑阻拦。两军几番混战后,僵持在了玉带河。

年华被带到天音城时,已经是立冬时节。燕灵王见到皇甫钦的尸体,痛哭不已,他下令处死年华,以祭皇甫钦在天之灵。刑期定在小雪那一日。

禁灵境内,青龙骑与金狮骑频频交兵,青龙骑大军驻扎在南边春原,在北冥西南方;白虎、骑屯兵在北冥东南方的郓城,蠢蠢欲动。青龙骑、白虎、骑呈犄角之势,包围北冥。萧良带领的玄武骑,从正南方缓缓北上,直逼北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