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叫我紫髯。公子好俊的身手,好潇洒的人物!”紫髯由衷地赞道,刚才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紫髯带着年华、云风白七绕八转,穿过错综复杂的街巷,越走竟越接近热闹的大街。鼎沸的人声,金狮骑盘查行人的呵斥声近在耳畔,云风白并不熟悉紫髯,多少有些疑心。年华以眼神示意云风白放心,不必生疑。

紫髯驾轻就熟地带着年华、云风白转过热闹的大街,走进了一条隐秘的胡同。几个全身脏兮兮的乞丐盘坐在胡同口,或大笑,或怒骂。胡同两边有许多扇门,是普通的民宅。

紫髯带年华、云风白进入一扇开着的门中,门里坐着两个疤面大汉,一个在抱着酒坛喝酒,一个在霍霍地磨刀。两名大汉看见紫髯,站起身来:“老大。”

紫髯微微颔首,带着年华、云风白走向里面。一道阶梯通往地下,隐隐有人声从地下传来。云风白心中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云风白望向年华,见她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不禁轻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华轻描淡写地道:“黑街赌坊。”

说话间,紫髯掀开布帘,带年华、云风白走进了地下赌坊。刚一踏进赌坊,便是声浪如潮,汗味扑鼻。赌场很大,形形色、色或魁梧狰狞,或美艳妖娆的男女正在聚赌,他们或玩押宝,或玩牌九,人声喧哗,口沫横飞。

紫髯带年华、云风白穿过众人,不时有赌客向紫髯抱拳说话,都是一些场面话,紫髯也回几句。年华把帽子压得很低,赌场人杂,且光线昏暗,倒也不曾被人认出。

紫髯带着年华、云风白走向赌场东方的一间房间中。这是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中央有一张梨花木桌子,上面放着赌具。房间中没有人,唯有光线从天窗透入。

紫髯道:“如今,外面的民居中日日都有士兵盘查,只能委屈年将军栖身于这地下赌坊的斗室中了。”

年华笑道:“无妨。只是,紫髯兄可有办法助我出城?”

紫髯思咐了一下,道:“恐怕很难。不过,年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助你出城,且容我出去招大家来商议。”

“大家都在天音城中?”年华问道。游侠儿大多行踪不定,聚会也只在京郊酒肆,不常来天音城。

紫髯道:“只有几名兄弟在,大家大多在城外。我飞鸽传书到京郊酒肆,让老板娘召集大家共同想办法。左不过大家聚集起来,里应外合,趁夜杀出城去,护送年将军离开。年将军暂且休息片刻,我这就去办这件事。”

年华心中感激:“多谢。”

紫髯拱手离开。

年华和云风白在房中等候。房门虽然可以隔音,但是外面的喧嚣声仍旧隐约可闻。

云风白还是有些担心:“外面的赌徒,看形貌都不是善类。这赌坊中,真的安全么?”

“黑街赌坊中,一掷千金的赌徒或是各国要犯,或是亡命之徒,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不会有金狮骑会来这里盘查。”年华苦笑,“不过,此时此地,谁又能比我更罪大恶极?”

年华的笑容充满了自嘲和凄楚,云风白心中一痛。他曾经卜筮过帝、将之星的命轨,知道她的一生会有无数的劫难。他虽然通彻星辰命理,但是终究只是凡人,无力改变她命运的坎坷。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云风白道。

年华笑了,将头靠在云风白肩上,“谢谢你,风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最快乐的事。”

云风白轻轻拥住年华。

从天窗照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两人在阳光中紧紧相拥,久久不语。

约莫一个时辰后,紫髯匆匆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男女,正是和年华相熟的游侠儿。游侠儿们知道年华的困顿,他们一向重义气,轻生死,决意相助。年华和云风白暂时藏匿在黑街赌坊中,以避追兵。

紫髯当日飞鸽传书,送城外的游侠儿传信,很快就得到了回信,大家商议聚集起来,里应外合,趁夜杀出天音城,护送年华离开。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必须要尽早行动,但也需要时间准备,于是起事的时间定在第三天晚上。

这三天里,年华和云风白藏身在赌坊中。云风白偶尔出去探查城门的情况,城门处仍是不许任何人进出。

天音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幸黑街赌坊中风平浪静。年华和紫髯等游侠儿秘密商议出城细节,最终决定从安南门出城。一者,安南门的守卫相对薄弱;二者,安南门在西南方,年华的目的地是西南边境的郓城。——郓城中,驻扎着田济为首的白虎、骑大军。

152 侠义

月色凄冷,风声劲疾。

年华和游侠儿们按照计划,准备夜袭安南门。令年华意外的是,除了游侠儿以外,还有不少赌场中的亡命之徒前来相助。游侠儿中,除了与年华相熟的紫髯等人,还有一些年华不熟悉的三教九流的市井人物。这一次夜出天音城,居然有两百多人参与。

年华吃惊之余,也十分担心。今晚的行动几乎是与金狮骑搏命,即使攻破城门,结局也是逃亡。她不想连累太多的人。

紫髯看出了年华的忧虑,道:“年将军不必多虑,这是大家自愿的。他们大多受过你的恩惠,这一次你有危难,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

“受过我的恩惠?”年华奇怪。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施恩于这些市井中的游侠儿。

紫髯道:“您难道忘了?游侠儿大多是穷苦之人,大家喝酒没有酒资,远游没有旅资,家计艰难,难以糊口的时候,你常常接济大家银两啊!大家受了你的恩惠,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谢语,但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年华这才想起,她住在北冥驿馆,和成为晋王妃时,一直都在不断地接济游侠儿。凡是有游侠儿上门求资,她从来不问原由,一律给予资助。她这么做,一者是因为欣赏游侠儿的豪爽仗义,想与他们结交;二者,她觉得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朋友陷入困境,怎么能不伸手相助?况且,他们需要的东西,正是她暂且富余的东西,她没有理由不给予。年华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一直都交给上官心儿在做。现在想想,当初一直被上官心儿称为“骗吃骗喝骗财”的游侠儿,竟在现在她陷入危险绝境的时候舍命相助。她的心情,复杂而感动。

仗义每在屠狗辈。年华想起自己曾经对上官心儿说的话,她并没有交错朋友。

年华、紫髯、云风白和游侠儿们冲到安南门时,他们已经在深夜的街道上经历了两番厮杀。——他们夜行时,遇见了两队金狮骑。

兵戈声,杀伐声,哀嚎声,在夜风中分外清晰,安南门的金狮骑次第倒下,游侠儿们合力打开了城门。但是,与此同时,城中传来了马蹄声,增援的金狮骑到了。

战斗进行到此时,游侠儿们已经死伤过半。紫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对年华道:“年将军,您和云公子先走!这里交给我们!接应的游侠儿在半里外的杨树林中,那里有马匹。”

“不,大家一起走!”年华道。她不能贪生怕死地留下游侠儿断后,他们哪里能敌过金狮骑?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金狮骑的马蹄声已经逼近。

紫髯急了,道:“年将军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效仿那小儿女情态?这不是我们认识的年将军了!快走!快走!”

众人也都赶年华走。

“年将军快走,再拖延下去,金狮骑就来了!!”这是苦口婆心的人。

“年将军再婆婆妈妈,老子就当不认识你!”这是粗犷无羁的人。

“快滚,快滚,别妨碍爷杀人!”这大概是赌坊中的亡命之徒,只为刺激而来凑热闹。

年华还在犹豫,云风白道:“年华,你如果不走,今日死去的人,就死得毫无意义了。”

年华望了云风白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向众人一抱拳,诚恳地道:“多谢各位。各位的恩义,年华永生难忘!”

紫髯笑了笑,也拱手道:“保重,年将军!”

年华和云风白离开了安南门。年华最后回头看见的,是追来的金狮骑和游侠儿陷入了混战。

年华和云风白来到了杨树林,城外的游侠儿果然在这里接应。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向年华拱手:“年将军!”

他正是曾经在北冥驿馆中,和紫髯比刀输了的白衣少年。

“子旻!”年华也拱手道。

子旻道:“时间紧迫,别的以后再说,我们赶紧上路!”

“好!”年华道。

年华和云风白骑上游侠儿们准备的骏马,一行五十余人向东南方驰去。尚未行到三里地,一名嗅觉极灵敏的游侠儿道:“风中有兵戈铁甲的味道,后面有追兵!”

众人暂时勒马。一名擅长地听的游侠儿,趴在地上倾听了片刻,道:“从马蹄声听来,后方追兵至少有五百人,离我们最近的,恐怕不到十里了。”

众人大惊。

子旻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大家分路而行,分散金狮骑的注意力和兵力。这样做,一者保护了年将军,二者不至于全部被追兵围歼。”

众人同意了子旻的提议。子旻将众人分作七路,年华谢过了众人后,大家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打马而去。这样,金狮骑在追至岔路时,地上的七路马蹄印会让他们陷入迷惑,为年华的逃亡争取时间。

年华和云风白打马向东南而行,后面并没有追兵赶来。天色将亮未亮时,两人停在河边饮马。年华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语。云风白知道她在忧心紫髯、子旻等人的生死,道:“年华,如今你能做的,只有早日抵达郓城,带领白虎、骑北上,联合萧良,平定北冥。这样,紫髯等人因为你而背负的罪名才能洗清,子旻等人才能早日结束危险的逃亡。”

年华闻言,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风白,你说得对。皇甫康如果不再是北冥王,那我和游侠儿也就不会再被追杀和通缉了。不过,从这里到郓城,就算马不停蹄,至少也要七天行程。更何况,我恐怕过不了关隘。”

年华带着游侠儿杀出天音城,逃亡北冥,皇甫钦怎么肯轻易放过她?想必此时此刻,天音城周围的城镇,已经挂满了年华的影像,而三天之后,整个北冥的重要城镇,都会全力缉拿年华。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情况下,她要抵达郓城,实在是很困难。

云风白思咐道,“不如,我们先去北宇幽都。我召集圣浮教徒……”

“不,”云风白尚未说完,年华已经摇头道:“我不想再牵连更多人了……”

云风白是异邪道之主,他如果以手中的势力助她,她固然能够化险为夷,如虎添翼,只是到时候,多疑的宁湛又会再一次肃清江湖势力。

江山,江湖,一明一暗,一显一隐,不该混作一谈。当年,观星楼之变血染山河,就是前车之鉴。在观星楼事变中,年华是屠戮异邪道的刽子手,云风白爱她,宽恕了她,圣浮教徒却未必不恨她,不仇视她。她无颜去借他们的力量。

云风白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猜到了年华的心思,明白她的忧虑。他想了想,也放弃了。把江湖势力引入江山之争,并非一件好事,一如当年的观星楼之变。况且,他爱年华,守护年华,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圣浮教无关。

“如果不去北宇幽都,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云风白道。

年华愁道:“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我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到郓城中!”

年华话音刚落,东方天空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鸟鸣,“咴——咴——”

一只巨大无比的,金羽煌煌的大鸟展翅而来,停在了年华和云风白不远处,激荡起阵阵沙尘。

“金鹏?!”年华看清大鸟,不由得惊愕。

一名暗红衣裙的女子从金鹏上下来,向年华伏拜:“红娘子参见年将军。”

年华道:“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