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殊一死,群臣本就心慌难安,听到有人这么说,一呼百应。无论老臣和侍卫统领再怎么安抚劝说,应当齐心协力地等待轩辕大将军,文武官员还是一哄而散,各自回去逃难了。无论是昏庸怯弱的高殊,还是杀人如麻的轩辕楚,都难以得到民心。

宝儿和宁琅抵达侓台时,天坛上火光冲天,群臣已经纷纷逃离,眼前一片混乱。宝儿听到有人在喊“王主驾崩了——”“越国要亡了——”,心中蓦地腾起不祥的预感。越王死了,那小姐呢?小姐在哪里?她在人群中搜寻鸢夫人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惊惶之中,宝儿看见了一个随人流逃走的侍女。——正是紫鸢宫的侍女。宝儿跑到她面前,抓住她,“鸢夫人呢?鸢夫人在哪里?!”

侍女认清是宝儿,指着天坛上的大火,颤颤巍巍地道:“夫人她……她和王主一起葬身火海了……”

宝儿松开侍女,眼泪滑落,“不,你骗我……”

“我没骗你,不信你去看,火中还有王主和夫人的尸体呢!邺城已经不保了,宝儿姐姐你赶快逃命去吧!”侍女惊慌地逃走了。

宝儿失魂落魄地走向天坛。如果在从前,宝儿这样的宫奴是绝不被允许踏上国主祭天的祭台,但是现在场面混乱,人人自危,没有人理会她。

宝儿牵着宁琅踏上台阶,走向业火。火焰中,隐约可以看见两具相拥的尸体。眼泪夺眶而出,宝儿加快了步伐,她的眼中没有了火焰,只有鸢夫人的尸体。

就在宝儿即将踏入火海的瞬间,宁琅拉住了她,“宝姨,不要过去……”

宝儿回过神来,再往前走半步,火焰就会灼伤她。宝儿全身无力,瘫坐在台阶上。火焰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她不仅没有感到温暖,反而感到彻骨的寒冷。

宁琅也坐在宝儿身边,他望着火焰中的尸体,流下了眼泪:“娘亲……”

宁琅终于肯开口叫娘亲的时候,鸢夫人却已经听不到了。

侓台从喧嚣变为静寂,朝臣尽皆散去,连天狼骑也都散了。在这大军逼城的危险情况下,没有想到为高殊和鸢夫人收尸,大家只想逃命。

过了许久,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宝儿和宁琅身上已经被融化的雪打湿了。

宝儿和宁琅坐在台阶上,身后传来鹿皮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宁琅回头,揉了揉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师父——”

“琅儿?!”年华也很吃惊。她到达侓台时,只剩一片狼藉和燃烧的天坛。她依稀看见两个人影坐在台阶上,飞雪茫茫中,看不真切。等她走近了,宁琅回头叫她,她才发现是宁琅。她实在没有料到,会在侓台见到宁琅。

宁琅扑进年华怀中,“师父,我好想你……”

宝儿木然地回过头,怔怔地望着年华。年华身陷越宫,皆是因为宝儿暗算,看见宝儿,她有些生气,但看见宝儿神色如死,心又软了下来。她怎么会在侓台?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侓台?越王呢?鸢夫人呢?”年华问宝儿。

宝儿一边哭,一边笑,“死了,死了,都死了……”

“谁死了?’年华问宝儿。

宝儿指着火焰中,道:“小姐,越王,都死了……”

“?!”年华大惊。高殊死了?鸢夫人也死了?

“越王放火,烧死了自己,小姐也跳进了火中。大臣们都逃走了,因为王师已经渡河,正在邺城外……”宝儿木然地道。

“王师已经渡河,正在邺城外?”年华大喜。虽然,不知道高殊为什么要自戕,但是当务之急,她必须保护宁琅离开越宫,和王师会合。“既然是这样,我们立刻出宫去!”

“我不走。”宝儿摇头,望着火焰,“我要等火灭,我要再看一眼小姐。也许,和七年前一样,小姐根本就不在火中呢……”

宁琅道,“宝姨不走,我也不走。”

“你们……”年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望着火中央隐约可见的两具尸体,心中隐隐有些难过。之前,天空下雪时,她耳边响起的幻觉般的声音,莫非真是鸢夫人的在天之灵?

“你们退开!”年华对宝儿和宁琅道。她知道,不看见鸢夫人的尸体,宝儿是不会走的,而她自己也不忍心看鸢夫人、高殊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宝儿、宁琅退开,年华拔出圣鼍剑。几个剑势起落,天坛上成堆的松木在黑色的剑光中坍塌,火势随着散落在雪地里的松木式微。飞雪没入散开的火焰中,火焰渐渐细小,直至熄灭。

179 刀兵

焦黑的灰烬中,高殊和鸢夫人的尸体安静地躺着,两具尸体皆已焦黑成炭,只能从身形分辨谁是谁。高大的人是高殊,娇小的人是鸢夫人。

宝儿走到鸢夫人的尸体边,跪在地上,放声恸哭。

年华不许宁琅过去,并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使是自己的母亲,这样狰狞可怖的焦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太过残忍。

年华远远地望着鸢夫人、高殊的尸体,心中非常难过。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鸢夫人,也是这样飞雪的冬天。那时的鸢夫人美丽,善良,温柔。如今,她最后一次见她,也是飞雪时节,可是她已经化成了一具焦尸。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如此无常;爱恨,如此难解;恩怨,如此虚幻。

寒风吹过,隐隐夹杂着刀兵之声,提醒了年华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宝儿,我们该走了。”

之前,宝儿虽然设计害年华陷入危险,但年华还是没办法丢下宝儿不管。

宝儿呆呆地望着鸢夫人,又望了一眼宁琅,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她拿出两块手绢,一块遮在鸢夫人脸上,一块遮在高殊的脸上,权作掩埋。

宝儿的动作十分机械,脸上没有表情。

年华觉得,宝儿的心已经死了。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

邺城北门之外,南蛮大军和白虎、骑兵临城下,已经开始攻城。轩辕楚率领天狼骑从南方赶来,飞雪中卷起一道道烟尘。南门守城的王将军大喜,急忙放下吊桥,开城迎接轩辕楚。

轩辕楚没在南门做片刻停留,也没有听王将军的报急,更没有理会王师已经开始攻打北门,他带领天狼骑打马直奔皇宫。昨晚,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高殊死了。他唯一侍奉的帝王,他一生唯一的一个朋友,恩人,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温柔的人,死了……

不,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要高殊死!无论谁想杀高殊,哪怕是神,或者是魔,他都一定会斩杀他们,保护高殊。

轩辕楚抵达越宫时,皇宫中乱成一片。东南方的侓台火光冲天,宫中人仰马翻,宫人们纷纷逃命,羽林军也阻拦不住。

轩辕楚抓住一个逃窜的宫人,问道:“侓台怎么会起火?王主在哪里?”

宫人吓得结结巴巴,“王主在……在侓台祭天,火……火……不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轩辕楚一剑杀死了宫人,“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无益。”

侍卫统领带领羽林军还在尽职地守卫宫门。侍卫统领闻报,急忙来见轩辕楚,“末将参见大将军。”

“宫中如此混乱,成何体统?!如果惊了王驾,尔等怎可担待?!”轩辕楚生气地道,转身吩咐身边的天狼骑副将,“传令下去,让薛,陈,张,韩四位从将各带三千人去往四座宫门守卫,如果再有宫人逃窜,杀无赦!其余人在午门等候,待本将军进宫问候王主之后,就去南城门迎敌。有我轩辕楚在此,就算年华已经攻入了邺城,我也能让她败出邺城。”

“是。”副将领命而去。

侍卫统领欲言又止,他想告诉轩辕楚王主已经不在了,所以宫人们才四散逃难,但又不敢开口。恰在这时,那名位列三公的老臣走了过来,老泪纵横地对轩辕楚道:“轩辕大将军,王主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轩辕楚一把抓住老臣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老臣被悬吊在半空中,树皮般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侍卫统领见状,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将军,王主在侓台自焚而亡,鸢夫人也死了。这件事,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您瞧,侓台的火还尚未熄灭。”

轩辕楚松开了手,老臣跌倒在地上。

轩辕楚僵直地站着,眼神蓦地黯淡了许多。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

高殊,死了……

噩梦,成真了。

终究,他还是迟了一步。

“王主的……尸体在哪里?”轩辕楚问道。

“还在侓台。因为敌军进宫邺城,尚未来得及为王主殓葬。”侍卫统领道。

恰在这时,有一骑飞驰而至,是邺城北门的将士,前来向轩辕楚求援,“轩辕大将军,徐将军请您去北门,敌军攻势极猛,只怕守不住了。”

轩辕楚没有理会将士的哀求,他骑上战马,带领天狼骑向侓台而去。

寒风之中,刀兵之气更重,隐约还可以听见马蹄声。

年华、宝儿、宁琅正准备离开侓台,一队玄胄铁骑踏雪而来,雪尘滚滚,气势汹汹。

年华看清一骑当先的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不妙。轩辕楚怎么会恰在这时回到邺城?又偏偏和她在越宫中狭路相逢?她现在势单力薄,还带着宁琅、宝儿,和他对敌几乎全无胜算。

轩辕楚带领天狼骑刚抵达侓台,远远地看见了三个人影。风雪中,看不真切,但其中的一人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凌烈的杀伐之气。

待得近了,他看清了三个人,尤其是当先的一人时,不由得眼神一凛。年华,她怎么会在侓台?她不是应该在城外带领大军攻城吗?难道,阿殊是她逼死的?没错,一定是她逼死的,如果不是她带兵逼城,阿殊怎么会死?

轩辕楚冷冷下令道:“杀了那三人。”

“是!”天狼骑得令,纵马上前,挥刀攻向年华、宝儿、宁琅。

年华将宁琅、宝儿护在身后。

马蹄如雷,刀光森寒,眼看天狼骑迎面逼来,年华拾起地上的一条长绳,——祭礼上用来捆绑旗帜的粗绳,真气灌注于绳子上,挥卷而出,直扫马上诸人。三名当先的天狼骑被长绳卷下了战马,跌落在地上,响起了骨碎的声音。

年华翻身上了正在奔驰的战马,勒转马首,重剑挥出,势如雷霆,接连斩杀了两名天狼骑将领。

“宝儿,上马,带琅皇子先走。”年华一边和天狼骑厮杀,一边对宝儿道。

“是。年将军。”宝儿抱着宁琅,双腿发抖地攀上一匹战马。她是大将军李元修的家奴,小时候耳濡目染,也略通骑术。她挥鞭打马,向天狼骑相反的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