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年华问道。

男子垂首道:“小人名叫笛,是离宫中的伶人。女王陛下派小人来伺候您。”

年华一怔,皱眉,“我不需要人伺候,请回。”

笛站着不动,“小人的琴技略可见人。不如,小人为您抚一曲琴助眠?”

“多谢。不过,我想要安静。请回吧。”年华断然回绝。

笛倒也识趣,垂首告退了,“那么,请您安歇。”

笛离开之后,年华躺在床上,心中对端木寻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从小到大,她总是独裁地、自私地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他人,从不理会他人的想法,还以为是恩惠、仁慈。

万籁俱寂,星光如水。

年华静静地思索着该如何抉择,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辗转反侧,直到东方露白时,她才浅浅地睡了过去。

年华醒来时,蜂蜜色的阳光从窗户透入,天色已经大亮了。一个人站在窗边,年华定睛一看,是易容成侍女的绯姬。绯姬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不叫醒她?她昨晚上哪里去了?

年华起身走向绯姬,“绯姬姑娘,你在看什么?”

绯姬的肩膀微微颤抖,年华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得脸色大变。广场上的青铜女神像下,以木架悬挂着六具尸体,一队玄龙骑站在尸体边,龙断雪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绯姬脸色煞白,喃喃道:“失败了……我们没有机会了……”

年华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绯姬道:“昨夜,我和六名星使伏击龙断雪,但是合我七人之力,都不敌他。六名星使为了保护我逃走,都……都……死在了龙断雪手中……”

眼泪滑落绯姬的脸庞,她的肩膀微微发抖,失去了同伴,让她悲伤,无法敌过龙断雪,让她绝望。

年华伸出手,拥抱绯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都怪她无法干脆地做出决定,才让绯姬和六名星使铤而走险,才使六名星使失去了性命。

龙断雪站在广场上,他的身形笔直,仿佛一柄出鞘的剑。夏风卷起地上的落花,他突然转头向东方望去,一名戎装女将带领侍卫向他走来。女将一身银甲,青丝如缎,她的眼神清冽如水,但寒锋深藏。

龙断雪笑了,他就是在等她。

龙断雪道,“年大将军也来看这些被曝尸的刺客?他们可真是不自量力,死有余辜。”

年华愤怒,瞪着龙断雪。

龙断雪冷笑,“不知道年大将军带来的侍卫是不是正好少了六人?”

年华道:“把这六个人的尸体还给我!”

龙断雪道:“昨晚,还逃走一名刺客。你把逃走的那名刺客交出来,我就给你这六人的尸体。”

年华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逃走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年大将军,你根本就没有效忠女王陛下之心。”龙断雪冷冷地道。即使年华迫于情势,答应投效皓国,她迟早也会背叛。与其让她这么危险的人留在端木寻身边,威胁端木寻的安全,不如他现在杀了她,以绝后患。可是,端木寻绝对不会允许他伤害年华,如果他杀了年华,端木寻一定会恨他。被最爱的人憎恨,对一个本就不久于世的人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年华死,自己却不会被端木寻憎恨。“我可以把这六名刺客的尸体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年华问道。

“我要你在女王陛下面前,答应和我一决生死,生死无咎。”

年华望着龙断雪,“和你一决生死?那我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龙断雪道,“我会给你一个比较公平的方法。”

“什么方法?”年华挑眉。

龙断雪抬头,望向青铜塑像,“你知道这是座什么神像吗?”

年华望了一眼女神像,摇头,“不知道。”

“这是鳄神的塑像。鳄神,是炎塚原的守护神。”龙断雪笑了,白齿森然,“换一句话说,炎塚原的河泽间,有数不清的食人鳄。”

囚星殿。

和曜日殿、华月殿不同,囚星殿中不住人,只供奉着鳄神。偌大的囚星殿中,东方是神台,神台上立着一尊鳄神塑像。与广场上仪态万方的青铜女神像不同,这一尊女神像的法相略显狰狞,可怖。女神的左肩上,右足下,各有一条露出獠牙的鳄鱼。

囚星殿中有两方十米见方的水池,水池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枯树桩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鳄鱼。鳄鱼麇集在水池附近,蠢蠢欲动,最长的有三米,最短的也有一米左右。每一只鳄鱼都有一双贪婪、凶恶、嗜血的眼睛,有的鳄鱼张开了嘴,露出尖利的森森獠牙。

端木寻、年华、龙断雪站在殿外的石阶之上。年华的额头浸出了冷汗,龙断雪的神色也并不轻松。

端木寻问年华:“你真的要和雪玩这个危险的搏命游戏?”

年华的手微微发抖,咬住了嘴唇,“是。”

她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任由六名星使的尸体被龙断雪摧残。他们是为了云风白而死,是云风白忠诚的下属和朋友,她必须好好安葬他们。

“那好。”端木寻淡淡道,“来人,将两位大将军的佩剑丢入鳄池。”

两名侍卫分别拿过年华的圣鼍剑、龙断雪的泰阿剑。——为了补偿龙断雪被年华弄断的焚燮剑,端木寻将泰阿剑赐给了他。

侍卫进入囚星殿,走上通往神台的浮桥,在鳄池中央的地方站住,分别将圣鼍剑、泰阿剑投入左边和右边的鳄池。

“哗啦——”宝剑入水,很快没顶,几条鳄鱼被惊走。

“你们谁能把自己的佩剑取回来,谁就赢了。”端木寻道,她想起每逢月初、十五时,往鳄池中丢下奴隶,供奉神明时的血腥、残忍情景,就不寒而栗。她望向年华,“现在,你还可以反悔,一旦下了鳄池,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后悔。”年华道。无论如何,她要夺回六名星使的尸体。

端木寻对龙断雪道,“你呢?一旦下去了,也许就只剩一架骷髅了……”

龙断雪一惊,她是在担心他吗?原来,她也会担心他。他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关心他的生死。仅仅只是一句顺口而出的询问,龙断雪也觉得幸福、甜蜜,他更加坚定了要除掉年华的决心,“末将和年大将军是武将间的较量,生死无咎,绝不后悔。”

“那么,开始吧。”端木寻淡淡地道。

年华、龙断雪同时走下鳄池,年华走向左边,龙断雪走向右边。两人必须赤手空拳,从食人鳄麇集的水池中取回自己的剑。这就是龙断雪说的比较公平的较量。可是,年华却觉得这上百条食人鳄比龙断雪更恐怖,更难缠。

冰冷的池水让年华打了一个寒战,一双双残忍、冷酷、嗜血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她。在年华踏入水池的一刹那,食人鳄缓缓向她逼近,一条食人鳄张开森森獠牙,咬向她的小腿,鳄池中血色蔓延。水中蔓延的血腥味,让所有的鳄鱼骚动起来……

端木寻望了一眼被鳄鱼包围的年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开了囚星殿。年华的决定她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但她不想看见年华被鳄鱼撕咬、吞噬的样子,也不想听见她凄惨、痛苦的哀号……

囚星殿外,云淡风轻,天空湛蓝如一颗半透明的宝石。端木寻站在殿廊下,抬头望着旷远而宁静的天空。年华,她会不会活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后的囚星殿中正在上演一幕幕血腥的生死搏杀,端木寻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小时候在天极门时的画面。青丝飞扬的戎装少女,她的眼神永远那么明亮,笑容永远那么明媚,她的身影出现在她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因为她总是在注视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侍卫起了骚动。端木寻回头,看见一个人走出囚星殿,向她走来。

年华么?!端木寻定睛望去,继而失望,是龙断雪。龙断雪提着泰阿剑走来,蓝发湿漉漉的,衣衫也湿漉漉的。他的身上有血迹,但不是他的血。

龙断雪向端木寻行了一礼,“末将取回了泰阿剑。”

端木寻声音颤抖,“年华她……她……”

龙断雪咧齿一笑,“年大将军还在鳄池中,她的血已经染红了鳄池……”

端木寻身形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年华出不来了么?一滴眼泪滑落端木寻的脸庞,她觉得悲伤。果然,她应该阻止这场荒唐而危险的游戏。

“来人,去救年大将军!本王不许她死!无论如何,把她救出来!!”端木寻大声道。

“是。”侍卫领命。可是,却没有谁敢动。毕竟,食人鳄实在是太过可怕,一旦踏入鳄池中,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龙断雪道:“女王陛下,末将和年大将军是武将间的较量,生死无咎,绝不后悔。”

“你给本王住口!”端木寻恼怒,瞪向龙断雪,“她如果死了,我会让你为她陪葬!”

龙断雪神色哀伤。他是为了她才想除掉年华,但她却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将来,他死了,谁能保护她?

端木寻回头,看见众侍卫踟蹰不动,大怒,“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进去救人?!!”

“救人?救谁?救我么?”一个声音从囚星殿中传来,虚弱而疲惫。众人转头望去,囚星殿中走出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她的脚步虚浮且迟缓。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端木寻睨目望去,才看清来人,不禁惊喜:“年华……”

年华提着圣鼍剑,吃力地走出了囚星殿。她浑身湿漉漉的,左臂、腹部、腿部都在不断地冒出鲜血。她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滩血迹。

龙断雪颇为意外,“你、你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他离开囚星殿时,明明看见她已经被一群鳄鱼拖入水池,血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