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笑了,她的脸上也鲜血淋漓,看上去有些狰狞,“不将你送下地狱,我怎么会死?”

鲜血滴落在年华的脚边,如红莲绽放。

年华对龙断雪道,“我活着出来了。这场决战我没有输。按照约定,你把广场上的六具尸体给我。”

龙断雪皱了皱眉,虽然不情愿 ,但还是道:“可以。”

“年华,你流了好多血……”端木寻心惊,用衣袖为年华拭去脸上的血迹。血迹刚擦去,年华额上的伤口又涌出血来,染污了她的脸。

年华淡淡道:“女王陛下,我想向龙大将军要一件东西,来祭奠被他杀死的六名将士。”

“他们六人是刺客!”龙断雪道。话音未落,他的眼前忽的一花,一道凛利的杀气破空而来,追魂夺命。圣鼍剑来势极快,龙断雪来不及拔剑抵挡,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袭来的剑。

年华拔剑突袭,龙断雪赤手握住圣鼍剑,他的血沿着剑锋滴落。

“皓王陛下,我想要龙大将军的血,来祭奠被他杀死的人。”年华道。

端木寻不以为意,“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多谢。”年华对端木寻道,但眼睛却望着龙断雪,带着一丝轻蔑和嘲弄。“龙大将军,不松开我的剑吗?”

龙断雪松开了圣鼍剑,手上鲜血淋漓。他心中愤怒、不甘,“女王陛下,我乃堂堂一名大将军,怎么可以用自己的血去祭几名刺客?”

端木寻道:“你杀了年大将军的部下,又提出决战,让她伤成这样。她只是要你的血祭奠部下,平息愤怒,也不算过分。”

“可是……”龙断雪还想说什么。

“给她她想要的,这是本王的命令。”端木寻不容置否地道。年华和龙断雪旧仇未了,又添新恨,年华会派人刺杀龙断雪,端木寻一点儿也不意外。龙断雪杀了刺客,又曝尸于广场,年华会愤怒也是自然。对她来说,年华比龙断雪重要。年华要龙断雪的血来祭奠将士,她满足她的愿望。因为,她现在正想拉拢她投效皓国,必须施加恩惠,让她接纳她,感激她。

龙断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垂首领命,“末将遵命。”

“来人,拿酒樽来,以龙将军的血为酒,祭奠死去的将士。”年华吩咐道。

一名白虎、骑将士拿来金樽,垂首立于龙断雪身前。龙断雪虽然愤怒,但还是抬手,任鲜血落入金樽中。

龙断雪的血滴落金樽的刹那,年华的唇角微微扬起。她额上的伤口流血未止,视线也被一片猩红遮住。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就是一片血色。

烽火乱世,只有强大,才能活下去,才能守护自己珍惜的人或物。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弱者总是要失去更多,才能换得强者的失去。不过,失去又何妨,她终究得到了龙断雪的血,将云风白从黄泉拉回了人间。

199 棋子

华月殿。

年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身上大伤、小伤一共二十八处,流了很多血。普通人受了这样重的伤,恐怕早已经性命不保。大夫一边替年华包扎,一边暗自惊心,这女人莫不是怪物?!大夫离去后,年华全身被白色纱布一层一层包扎起来,像是一个雪白的粽子。

“真热!”年华抱怨。

绯姬坐在床边,替年华扇风,“您太乱来了。那些可是食人的鳄鱼啊!”

年华万一在囚星殿出不来了,她如何向云风白交代?

“不必担心,我没事。不管怎样,总算得到龙断雪的血了。”年华道。

绯姬点头,眼泪落下,“主上有救了。”

“事不宜迟。你立刻带龙断雪的血回玉京。”

绯姬沉吟了一下,点头,“好。您在赤城也要小心,龙断雪恐怕还会找机会害您。”

年华笑了,“他忌惮端木寻,不敢对我怎么样。”

年华明白,经过囚星殿之战,她和龙断雪的仇怨又加深了一层。龙断雪恨不能杀死她,只是碍于端木寻,不敢动手。端木寻对年华的庇护,也仅限于年华投效她的前提下,一旦年华拒绝效忠,端木寻会比龙断雪更迫切地想杀她。年华呆在赤城,如受伤的野兽陷于猎人的弩箭下,进退维谷,寸步难行。

绯姬道:“等主上醒来之后,我会回赤城来保护您,主上也一定会……”

“不,”年华虚弱地笑了,“绯姬姑娘,你答应我,风白醒了之后,你和他回北宇幽都去,不要让他来赤城。你也不要来。”

年华不想再让云风白陷入危险了,她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他。从景城云风白坠崖失踪,到玉京重逢之后,云风白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她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业火中煎熬,痛苦、悲伤、无奈、内疚、绝望。她不想再一次品尝这种痛苦了。

“我爱他,希望他平安地活着。”年华道。只要知道云风白在某处平安地活着,赤城之战再艰难、危险,她也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或许有一日,我会去北宇幽都找你们。”

又或许,她会葬身赤城,永远也去不了北宇幽都了。

“嗯。”绯姬点头。她想,只要主上醒来,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来赤城。天南海北,年华在哪里,主上就会去哪里,即使跋涉千山万水,越过烽火狼烟,他总是会抵达她的身边。因为,他们的生命被一条名为“爱”的红线紧紧地牵系在一起,无论前世、今生,来世,还是人间、碧落、黄泉,他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年华吩咐几名侍卫回戚城,告诉戚城的将士她受了伤,会延长在赤城停留的时日。绯姬混入侍卫中回赤城,并没有引起端木寻、龙断雪的怀疑。绯姬回到戚城后,立刻乘快马赶往玉京。

年华呆在赤城养伤。因为伤势太重,饶是她体力强健,恢复力惊人,也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走动。端木寻期盼年华的答复,年华只能一再拖延,如果端木寻知道她的答复,她就无法活着离开赤城了。而且,如果龙断雪查知云风白已经醒来,她也无法活着离开赤城了。

年华心中焦急,她必须尽快地、悄悄地离开赤城,但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年华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不知道,绯姬抵达了玉京没有?云风白现在怎么样了?他醒过来了吗?

阳光温暖,花香浮动,年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在梦里,年华行走在一片黑色的焦土上,漫天劫灰,满地疮痍。她觉得这个世界莫名地熟悉,仿佛曾经的什么时候,和谁一起来过。

焦黑色的大地裂开了一道深渊,年华走到深渊边缘,往下望去。一架巨大的龙骨蜿蜒于深渊之下,让人毛骨悚然。

年华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山石突然塌陷,她坠下了深渊。

救命!年华从心底感到恐惧。突然,就在她坠下深渊的瞬间,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漫天劫灰中,她看不清拉住她的手的人。就在这一刹那,她醒了过来,一身冷汗。

年华睁开眼睛,端木寻的脸映入眼帘。端木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年华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年华怔怔地望着端木寻,在梦中,抓住她的手的人是端木寻么?

端木寻替年华擦去额上的汗,“你做噩梦了么?”

年华道,“我又梦见那条龙了。”

端木寻笑了,“它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年华闭上了眼睛。

端木寻望着年华,“你还没有想好答复吗?再晚几日,那个叫云风白的男人也许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年华蓦地睁开眼,“如果我投效皓国,你能承诺我什么?”

端木寻道:“我承诺你,让你永远不会再有噩梦。”

“如果,我不答应投效皓国呢?”

“我会杀了你。”

“如果,我投效皓国只是权宜之计,之后又反悔了呢?”

端木寻笑了,“你没有反悔的可能,因为我会断绝你回玉京的一切道路,一旦你选择了皓国,那么除了我身边,天下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年华的额上浸出了冷汗。她知道端木寻说得到,就做得到,绝不是在恫吓她。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从她踏进赤城,她就没有打算让她回去。

年华沉默,端木寻望着她笑而不语。

“笛,年大将军看起来很苦恼,你来拂一曲琴音,为她解忧。”端木寻吩咐道。

端木寻带来的随从中走出一名华衣男子,他身形挺拔,容颜俊美。他垂首道:“遵命。”

侍女准备好琴案,笛从背上取下古琴,放置在琴案上。笛端坐在琴案前,调弦、抚琴。琴声铮铮,曲调古雅,给人以鸟鸣山幽、空谷馨兰之感。

年华听着琴曲,心情平静了许多。年华发现,这个叫笛的琴师就是不久前奉命去侍候她的男子。当时,年华以为他是以色事人的男宠,对他没有好感,现在听了他的琴曲,不禁有些惊叹和赞赏,如此清越、澄澈、美妙的琴音,真是悦耳而怡心。

“笛是离宫中琴艺最好的伶人,我喜欢听他的琴。你觉得他的琴音如何?”端木寻问年华。

“很好听。听着听着,似乎能忘了身上的伤痛。”年华赞道。

“你喜欢的话,我把笛送给你。”端木寻笑道。她意图以施加恩惠,来让年华感激她,接纳她。

“好。”年华没有拒绝。伤痛难耐,心中焦焚时,有这样的琴音解忧也不错。

笛垂下了双目,端木寻和年华都未注意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深不可测的寒光。

端木寻离开之后,年华继续卧床休养。笛留在了年华身边。

第二天午后,山雨欲来,轻烟满湖。

年华站在窗边,怔怔地看着外面。自从她受伤的那一日起,她就以光线不好和风太大为由,要求端木寻给她换了一间宫室。这一间宫室位于华月殿最高的地方,窗户朝南开,可以远远俯瞰玄龙营。

年华休养的日子里,她常常会望着窗外。玄龙营中不断有骑兵出城,不知去向。离开赤城的玄龙骑被派去了哪里?年华身在赤城,如被软禁,无法和田济取得联系,不由得忧心忡忡。隔三差五,也有玄龙骑入营,年华猜测是从皓国王城来的援兵。端木寻不断地集结玄龙骑,谋逆的意图昭然若揭,不言而喻。年华心中更加阴霾重重。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大雨。

年华仍然站在窗边沉思,斜风吹雨,淋湿了衣裳,也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