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大将军,请不要站在窗边,伤口被冷雨淋湿,会更难愈合。”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年华回过神来,侧头望去,“笛,你怎么来了?”

“小人听女侍说,您今日愁眉不展,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所以,前来为您弹一曲解忧。”笛垂首道。

年华离开窗边,皱眉,“你退下吧。今日,我没有心情听琴。”

年华心中烦闷,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能够安静地想出一个办法,能让她平安地离开赤城。

笛没有退下,他垂首道:“您听了小人的琴曲后,也许就不会这么烦忧了。”

年华奇怪,“哦?什么琴曲?”

“《夜遁》。”笛笑道。

年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四处观望,侍女都出去了,宽敞的内殿中并没有人。

“这首琴曲……”

笛接过话道,“这首琴曲须得在空寂处弹奏,才能听出余韵。”

年华道:“雨中听琴,也是雅事。那就去镜湖中的凉亭中弹一曲吧!”

“如此,再好不过。”笛垂首道。

年华撑着竹骨伞走出华月殿,没有要侍女跟从。笛背负着古琴,撑着伞走在她后面。两人沿着架设在镜湖上的浮廊,来到湖心的八角凉亭中。周围四面环水,空寂无人。密雨打在湖中的荷叶上,如碎珠玉。

“此地无六耳,你究竟是什么人?”刚在凉亭中站定,年华便开口问道。

笛从容不迫地收伞,将古琴放在石桌上,“助大将军离开赤城的人。”

“保护大将军,是帝君交给我的使命。现在的情势,大将军不离开赤城,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将助大将军离开赤城。”

年华一惊:“你是……?”

笛坐在古琴前,拨弦调音,“十年前。玉京。天机阁。暗部。大将军您不会忘记那十二名被派往各国的少年吧?”

年华心中一动,想起了往事。

十年前,观星楼之变后,将军党势力瓦解,崇华帝初步掌握权力。六国蠢蠢欲动,边荒各国虎视眈眈。就在这一年,崇华帝派遣十二名少年潜入六国和边荒大国,接近各王。十二名少年在天机阁中经过了三年训练,或通文,或精武,或善艺,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崇华帝忠心耿耿,绝无贰心。他们的存在不被世人知晓,他们唯一的使命是潜伏于诸侯王身边,听候帝君的差遣。也许,他们会平静地渡过一生,永远不会有机会履行使命。但也许,如笛这般,在十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接到了帝王的命令。

十年前,崇华帝在天机阁授予十二名少年荣耀和使命时,百里策和年华是在场的人。年华还记得授命时的情景,天机阁中光线昏暗,老旧的木制门窗发出如战场上鲜血干涸后的腥糜味道。十二名少年跪在崇华帝脚下,接受九州之主赐予的荣耀与使命。仪式中,百里策赠予少年们箴言,年华赐予少年们宝剑。少年们中间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五岁。从他们踏出天机阁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将成为永远不见光的棋子,分布于六国、边国之中。十二名少年离开玉京后,崇华帝杀死了所有知道他们存在的人,除了百里策和年华。

年华望着笛,“你是十二名少年中的一人?”

笛垂首道:“正是。您赐予我的宝剑,我还留在身边。这十年里,我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没有一刻忘记帝君赐予的荣耀。我永远是帝君的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元旦快乐,2011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咳咳,挂了一会儿东南枝,某绾还是决定爬下来继续写。。。默默遁走。。。

200 夜遁

年华已经记不起当年的那些少年们了。宁湛并没有让她深入了解天机阁的秘密、少年们的底细和去向。但是,笛能够说出“天机阁”“赠剑”这些隐秘,应该可以信任。

“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赤城?”年华问道。

“囚星殿的鳄神像下,有一条直通赤城外的密道,是建造离宫时,为了应付突发的状况,供皓王逃生留下的。”笛淡淡道。

年华眼前一亮,但是还是有些怀疑:“这应该是只有皓王才知道的秘密。”

笛笑了笑,“作为王的近侍,即使无心,也还是会知道一些王才知道的秘密。不过,这条密道,龙大将军也知道。”

沉吟了一会儿,年华问道:“你知道密道的出入口吗?”

“知道。皓王、龙大将军不在离宫时,我曾尝试从密道出入过。”笛道。

“事不宜迟。今夜,你就带我离开赤城。”

“可是,您的伤还未痊愈,不如忍耐几日,等您养好伤之后……”笛担忧。年华刚能下床走动,哪里经得起从赤城到戚城的颠簸?

“没有时间了。这点小伤不碍事,今晚我们就走。”年华道。

笛沉默了一会儿,只能道:“是。”

大雨傍晚才停,夜晚十分凉爽。端木寻又来探望年华的伤势,直到星河横天,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年华心中焦急,只希望她早点儿离开。可是,焦急的情绪又不能显露在脸上。

笛坐在水墨屏风后抚琴,琴声波澜不惊。

龙断雪安静地侍立在一边,眼神冷厉如刀。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静静地和年华一起坐着,端木寻就觉得很开心,很快乐。更重要的是,今晚年华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对待她的态度也消去了很多敌意。

端木寻温柔地望着年华,对她来说,她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人。她对她的感情和依恋不是出于情爱,她从来不懂爱,作为一个君王,她也不能有爱。也许,这种感情只是一场宿命纠缠的执念,痴执成魇,永世难脱。

端木寻望着年华,笑道:“我总是觉得我是为了寻找你,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年华也笑了,“在天极门的时候,你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你的眼里只有宁师弟。如果,你一开始就选择了我,我们现在一定不是这种敌对的立场。不过,一切还可以弥补,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做我的朋友,而非敌人。爱我,而非恨我。”端木寻道。

年华垂下了头,“‘忠’为武将之魂。武将不可以背叛自己最初选择的君王。”

端木寻道:“选择更优秀,更英明的君王,这和武将的忠魂并不违背。”

年华苦笑。

端木寻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会逼迫你。”

年华苦笑更甚。她已经将她逼上了绝路,却还说不会逼迫她。

子时过半,端木寻终于决定离开了。年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送端木寻出华月殿。在经过宫灯飘摇的走廊时,端木寻牵住了年华的手,“这里很黑,牵着你的手能让我安心一些。”

“嗯。”年华任端木寻牵着她的手。

夏夜风轻,隐隐有花香浮动。萤火虫不时飞过走廊,美如梦幻。

“年华,今天的你对我来说,就像仲夏夜的一场梦,如此地不真实。”分别时,端木寻说道。今晚的年华第一次没有忤逆她,温和得犹如幻觉。仿佛,她们是朋友,而非敌人。

年华望着端木寻,不敢多言。今夜,她只是在考虑夜逃的事,不想节外生枝,才收敛了敌意,对端木寻唯唯诺诺。

“总之,我今晚很开心,比我登上皓王之位的那一天还要开心。”端木寻笑了。

年华也笑了笑,见庭院中开满了红色的菩提花,走过去摘了一枝,递给端木寻,“菩提花别名帝王花,象征帝王的威仪和福泽。愿皓王陛下天德永享,福泽绵长。”

端木寻接过菩提花,非常开心,“这一场梦,永远不醒就好了。”

年华笑了笑,目送端木寻离开。

没有不醒的梦。美梦醒后,等待着的将会是更残酷,更冰冷的现实。

年华匆匆往回走。

明天之后,她和端木寻将彻底成为敌人,不是她死,就是她亡。

夜深人静,夏虫微鸣。

年华、笛悄悄地从窗户离开宫室,潜出华月殿。他们避开巡夜的侍卫,来到了囚星殿。囚星殿外站着两名侍卫,年华刚按住圣鼍剑,笛袖中飞出两支袖箭,正中两人眉心。两人连声音也未来得及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我以为,你只是一位琴师。”笛的身手让年华颇感意外。

笛笑道:“我也是一个战士。”

囚星殿位置偏僻,再加上里面饲养着食人的鳄鱼,白天很少有人会来,晚上几乎没有人来。囚星殿的防卫很松,夜晚侍卫不会交班。

年华和笛没有理会侍卫的尸体,走进了囚星殿。由于年华和龙断雪的那一场较量,囚星殿里的鳄鱼少了许多。

年华、笛走上浮桥,来到鳄神像前。借着长明灯的光芒,笛摸到了神台下的机关。巨大的鳄神像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方黑幽幽的洞口。笛拿出准备好的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笛持着烛火走进密道,年华跟随在后。

神像缓缓回到了原位。

密道中又湿又滑,烛火光线幽微,年华几次险些滑倒。她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恐怕又裂开了。年华忍耐着不去管它,继续向前走。

“脚程快一些,一个时辰就能走出密道。从赤城到戚城,要穿过炎塚原的古战场和沼泽地,运气好,路上能够找到马匹的话,明天正午就可以抵达戚城了。”笛道。

“如果找不到马匹,又遇上追兵就糟了。”年华道。

笛笑道:“不出意外,皓王发现您不在赤城,应该是明天早上的事情。那时候,您已经在炎塚原了。”

“希望不出意外。”年华沉色道。她匆匆而行,肩上、背上、腿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沾了密道中的露水,还是伤口裂开浸出的鲜血。她没有心思去理会,只要还能走下去,她就不能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