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翔喊着。

颐把他紧紧地抱了又抱,终于站起来,转身大步往回走。翔觉得身边一下就冷了,寒风填满了所有的空缺,他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但脚却迈不动步,颐也不回头。翔想:他只要回一下头,我就会立刻冲过去,死也不肯走。

可是颐没有回头,翔的眼泪在冷风中把眼睛都冻住了。

这座山并不高,但林子却很密。翔很害怕在这里面会遇上野兽,他不明白为什么颐不敢进这片林子,直到他看见几具白骨缠挂在树上——那是人的,因为他们的骨骼都很粗。

这林子里居然出奇地安静,听不到鸟叫,听不到野兽的嘶声,连风似乎都被挡在林子外了。翔听着自己踩着雪地的咯吱声,才开始觉得他的人生真的是改变了。原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看着沐静静地搅着那热腾腾的米汤,可是现在他却在这座林子里,这是真的,不是梦,他真的正走在一片陌生的林子里,脚下每一步的咯吱声都是那么真实。

终于看见了林子的边缘,他猛地狂奔过去,越跑越急,越跑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他。当在林子里走的时候他不觉得害怕,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恐惧已把他完全包裹住了,就像人在黑暗中往往一动也不动,而一旦看见了亮光,却开始狂喊了。

跑到几乎断气了,终于冲出了林子,他放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刚才所有压抑着的东西、不敢面对的东西,不敢回头看的东西、终于全都爆发了出来,然后脚一软倒在草地上。

草地?翔趴在地上,手抚着那黄色的草茎……这样寒冷的冬天……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慢慢地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眼前山坡下所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片树林,或者说,那本该是一片树林,但是,它现在是一个整体,所有的树被什么连在一块儿了,或者就是被自己连在一块儿了。翔看见那些树枝伸展出去,在空中相交,它们长在了一起?不,也许不是,但它们紧密地结合着,像是一个立体的网,在网的中间,有着许多小黑斑,像是撞入网的飞虫,又像是结出的果子,但是它们很大,有的有几个人高。翔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从树根到树冠,到处都有那种大黑球。

他忽然觉得眼花了起来,因为眼前这网、这黑斑在他的眼中开始移动,翔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产生了晕眩。他觉得脚下的大地正离自己远去,身体在慢慢地升起来,失去重量。

他闭上眼,不然他想他会晕倒。过了好半天,他觉得自己慢慢落回了地面。但他又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升起来,那只是错觉,因为晕眩而产生的错觉。

再次望向这树林时,他觉得好多了,他开始壮着胆子走下山坡,向树林走去。

他开始觉得阳光照得他发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坡上还长着草,因为这里的地形,四面的山和树林挡住了北方来的寒流,谷中几乎没有风,谷中的热气也很难散出去。翔觉得很奇怪,小山谷他见过,但是与外界温度差异如此之大的却没见过,像是风乖乖地从四周山脊的树林外围绕了过去。在他走动过程中晕眩又发生了几次,感觉就像是地震了,前面的林子猛烈颤抖了起来,可是翔很清楚它根本就没有动,这和他自己的走动有关,似乎如果边望着这树林边移动自己的身体,角度一变晕眩就会产生,晃动得越大就越晕得厉害。翔想如果有人望着这树林并奔跑过去,那他一定会没走几步就头晕眼花栽倒在地,或许还会恶心得大吐,翔已经接近了那种感觉,所以他慢慢地扶着坡地向下挪着。

坡不高,他很快来到了平地了,当他开始仰视这林子,发现再怎么晃动身体也不会犯晕了。他也看清了那些大黑块是什么,那是用坚韧的藤编出的房子,它们很轻,巧妙地支在树枝之间,结实而稳固,就像是从那里自然长出来的,和树林完美地结合为一体。

他怔怔地看着,不自觉就忘记了可能的危险,走进了这片怪异的树林。

林中静悄悄的,连鸟叫声也没有。

翔像是漫步在奇境之馆,他发现整个树林被结成一体,许多在外面看起来是胡乱生长的藤条,其实都是人为编成的连接各树间的桥,远看没有路径通向那些藤屋,而走近才发现路就在脚下。

他踏上藤网的桥,想走到一间藤屋中去。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就在那棵树的后面。

他沿着藤路小心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绕到另一个方向,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少年,他孤独地坐在藤网上,轻轻晃动着。

“你是谁?”翔问。

“我是羽族的王呢。”少年说。

 

第一章 起飞日 四

“你是羽族的王?”翔睁大了眼睛,“那羽族的子民在哪里呢?”

“他们飞走了。”

“飞走了?”

“当每年的这一天来临,他们就飞上天空,向远方飞去,迁徙到另一个地方。”

“那为什么你留在这里?”

“因为我被抛弃了,他们不承认我是他们的王。”

“为什么?”

“因为有人夺取了本该属于我的王位。我们羽族信奉在起飞日那一天,飞得最高最远的才能成为羽族的领袖,但……”

“但你不是飞得最高最远的那一个?”

“我是最高贵的翼氏,我不可能在风翔典中输掉,是他们拒绝我参加风翔典,就因为他们害怕我重新证明我才是血统最高贵、拥有最光华双翼的羽人。”

天就要黑了,密密的树枝间隐隐现出了星辰的影子。两个孩子坐在树枝上,晃着双腿。

“为什么我从远处看着这林子时,会感到头晕?这是魔法么?”

“不,甚至也不是刻意为之的,连羽人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他们只知道把树按某种阵位种下去,然后根据树枝的指向,按一个数诀计算调整树屋的安放,就会产生一些奇特的效果。”

“那么是谁告诉他们这些数诀的呢?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么?”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先辈的经验,也许是他们得到了某部天书,呵呵,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好像很熟悉羽人的一些事?”

少年沉默了一下:“我是个狂热的秘密追寻者,我喜欢去弄清这世上所有奇怪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羽人为什么会飞?”

“呵呵,许多人都认为羽人会飞就像鹿会跑熊会爬树一样天经地义,没有为什么。可我想那一定有个原因,一定有个原因在,才会使世界上的我们如此不一样……你说,羽人他们自己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飞?”

“我想……他们也许不知道……”翔有些沮丧地说。

“可惜羽族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少年说,“他们纵然有翅膀,但是就要在这片大地上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因为战争么?”

“人族的君主们不喜欢羽族,因为在羽族面前他们的国界变得可笑。”少年冷笑着说,“如果人不能在天上飞,那么他们也不喜欢有人能高过他们。”

“羽族会灭亡么?”

“也许……不会……”少年从树根上站了起来,望向枝叶后的星空,“假如羽人可以不用立足大地而生存的话。可大多数羽人一年只有一天能飞,他们不能永远在天空飞翔……就算可以,天空也没有居所。如果给你一双翅膀,那并不是幸运,因为代价是你失去立足的大地,要永远地流浪。”少年的话中,有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沧桑。

“那么大地归谁所有?”翔问。

“人族,他们建立了庞大的国家。”

“庞大的国家?是什么样的?”从小生活在原野小村上的翔无法想像。

“许多许多的村子,不停地扩展,像暴雨下的水洼,最后合到了一起,房子开始膨胀,越来越密,后来他们挖了无数的土垒起长墙把房子围起来……”少年回忆着,“不一样……像这里……但又完全不一样。”

“你是说,像这里的树一样密?但是又完全不一样?”

“对。聪明的小子,人族的城市是种什么样的东西,你要见到才知道,羽族的城市也一样。”

“羽族的城市,是和这树林一样么?”

“不,这只是羽族的小村镇而已,羽族真正的城市,要庞大得多,规模也宏伟得让你害怕,就像人族王朝的都城一样。”

“我也想去看看啊……”

“是的,本来我可以带你去,因为那座伟大的都城本是属于我的。但是现在……我被驱逐了,但我会去寻找我的臣民,直到找到新的地方建立国家。”

“可现在只剩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的……”少年低下头,“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子民……”他忽然抬起头,望着翔,眼中发出希冀的光:“拜我为王吧,做我的第一个子民吧!好不好?”

“我?两个人的王国?”

“我们会找到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直到这片土地也站不下!”少年挥着手。

“好吧,可是……你叫什么名字?”翔问那少年。

“我……”少年迟疑了一下,“我姓翼,你叫我翼在天吧。”

“翼在天?”

“这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我喜欢这个名字,这才是一个国王的名字!”

“那我叫你小翼吧。”

“不!你要叫我翼在天,翼在天殿下!”

“太长了,小翼。”

“那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是翔。”

“这也是个不错的名字,你的家族是个能高飞的家族吗?”

“家族?”

“对,羽族的飞行能力和血统有关,最低等的羽民一年只能飞翔一次,有些甚至因为和人族通婚,连翅膀也凝不出来了。而有几个大氏,比如风氏、翼氏、羽氏,他们几乎每天都可以飞翔。所以他们才是真正的羽族、是王者,你的家族是怎么样的?”

“我的家族……其实……”翔低下头,他眼光黯淡,“我还不知道怎么飞……”

“什么?”少年惊奇地看着他,“我的第一个子民居然就是个连飞也不会的笨蛋……不过没关系,你还这么小,过一两年就能感应到月召,凝出翅膀了。”

“翅膀?对了,你的翅膀在哪里?”

少年惊讶地望着他:“你是不是羽族?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只有感应到了双月的力量,再集中我们的精神,双翼才会从背后催生出来么?它们先是光,然后慢慢凝成翅膀,如果我们停止飞行或飞行得太久,羽毛就会渐渐散落和消融,像阳光下的冰一样,最后不留一点痕迹。”

“原来是这样……那么现在,我们能感应到双月的力量么?”

“你现在感应不到么?”翼在天侧目打量着他,像看着一只刚出壳的小鸟。

“不……”翔有点慌,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从来没有一种感觉,当你闭上眼时,会有一种力量正在天空召唤你,要把你的灵魂拉上天空?那时,就说明双月的力量正在变强,你可以试着凝出翅膀了。”

“是的……”翔想起了他闭目躺在草地上时的感觉,“我有过……而且很强烈!”

“那就对了,你只是还没学习过如何凝出翅膀,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

“我的父母……他们是人族……”

“什么!”少年大叫了一声,那样子像是要把翔一把从树上推下去似的。

“可他们说我是羽族,也许,他们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是这样……你被人族收养了……那么,也许只要有人指导你,你就能飞了。”

“那你现在能教我吗?”翔一把抓住了翼在天的胳膊。

“不……因为这几天正是双月离得最远、对大地的力量最弱的时候,即使是我这样的高贵血统,也无法飞翔,因为感受不到月召。”

“你们也不能想飞就飞吗?”

“是的……即使是我们最高贵的氏族,一天也只有一段时间可以飞翔,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看月力的强弱。而其他的氏族,这个时候根本连月力也感应不到,他们只能在每年月力最强的那一天飞行一次……”

“只有一天可以飞么?”

“是的,只有在那一天,双月距离最近、月力最强,所有羽族都能飞翔。那一天就是我们一年一度的风翔典,一般是在七月七日这一天。”

“难道所有的羽族都要受月力的限制,有不能飞翔的时候?”

“不……除了他们。”

“他们?”

“是的,”少年仰起头,“他们是羽族中的精英,是各氏族中最强的人,我们把他们称为‘鹤雪士’”。

“鹤雪士?”

“他们有优异的天资,再经过艰苦的修习,可以在任何时候凝出翅翼,真正地自由纵横在天。但这样的人,一万羽族中也只能出现一个。”

希望我不属于那些一年只能飞行一次的氏族,翔想。“也许等月召来临,凝出翅膀……我就能飞了……”他憧憬着,想像自己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飞回村庄,呼唤着小丹的名字,女孩会惊喜地冲出来,对着天空欢跳着……父亲和姐姐也奔出来,姐姐沐高兴地喊着:“阿父,快来看,我们的翔能飞呢,他不再是个连木头也搬不动的废物了……原来他是能飞的呢……”

翔在梦里笑了出来,在藤桥上打了个滚,藤网轻轻地晃了起来,可少年并没有醒。

 

第一章 起飞日 五

第二天,翔和那个少年一起向东走去,寻找他们新的国民。寒冷的晨雾像帐帘挂在林边,他们在林带间潮湿的苔地上轻快地走着,脚下柔软一片。

“这样太慢了,”翼在天说,“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也没时间去找,人族的骑兵随时都可能出现……”

突然天空中掠过一声尖啸。两个孩子一惊,他们都听出来了,那是天乘的叫声。

巨大的天乘出现在空中,它的每张翼上几乎都能坐下一个孩子。它一个盘旋,向下掠来。

“到林中去!”翼在天喊。羽人的身体比人族轻,力量也弱,但却敏捷得多,两个孩子跑起来像两只小兔。天乘在即将撞入林间的时候一个侧翻飞开了去。

两个孩子在林中喘息着,这时,他们又听见了马蹄奔驰的声音。

“快跑!”翔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又一把拉着他冲出了树林,一支箭扎在了翔刚刚靠近的树上。

刚跑出树林,天乘的影子又向他们压来。两个少年被掠过头顶的强风压得连摔带爬,背后战马嘶啸,人族的骑兵追了上来。

翼在天猛地一拉翔,带他向另一边跑去。翔看见他领自己奔去的方向,并没有道路,而是一片黑亮的沼泽。他大喊:“那儿过不去!”少年却自顾自向前冲着,一纵就踏入了沼泽。

翔这才想起,自己是羽族,身体要比人族轻一半。背后马蹄声近,他也一横心大步跳向沼泽,脚下一软,踏了下去,但却只是在泥上踩出了一个深足印,翔已是一身冷汗。他看准较干的地方,连续纵跳着,想跟上翼在天的步伐。

人族战马在沼泽前扬蹄长嘶,停了下来。两个人族骑兵拉开弓,一箭接一箭地向他们射着,翔能清楚地听到箭破风而来,从远至近,又尖啸着划过他身边,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能捕捉到箭的轨迹,看着它没入泥水中,发出一声闷响。他不知这是不是羽族的特长,但这只会让他更加恐惧,他猫低了身子,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滚。可翼在天却不顾背后的瞄射,只管越跑越快,已经离翔几十丈远。

一声尖啸,天乘又从天而降,这次它双翼一翻,利爪前伸,做出了捕猎的姿势,至后上方向翔直扑而来。翔猛地向旁边一倒滚了出去,天乘巨大的翅膀擦着他的头顶掠了过去。

翔爬起来还想再跑,脚下突然一踏空,泥水已没到膝间。此处正是沼泽的稀处,他越是着急挣扎,越是向泥中陷去,转身没到腰际,急得他大喊:“阿翼,救命啊!”

翼在天一回头,却没有驻足,还是自顾自地向沼泽对面跑去了。

翔绝望了,他疯狂地想抓住周围的什么,却只是抓起一把一把的污泥。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照着,但黑暗却已经紧紧笼罩了他。翔徒劳地扬起手,像是想抓住光线似的,身子却在慢慢地沉下去。胸膛……脖颈……

突然,像是光线贯穿了他的手掌,他紧紧握住了那光之绳索。翔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向上的力量,如同他可以抓着光线攀升。就是这种感觉!向上的意志正贯注他的全身,使他从泥沼中仰起身体,有一种力量正在把他从黑暗中拔出来!

翔感觉到,如果这种力量充满自己的身体,它就会从背后那两个点中喷涌出来,那一定就是他的翅膀!

可就在这时,天乘再一次从天空扑下来了。

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吗?翔想。

就在这时,像是有数根巨大的水柱从沼泽中喷起,又像高高的树干从泥下急升上来,那几根巨大的触角直喷向天际,将天乘缠住,又急收回来。翔看着天乘直直向自己压来,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就被一股力卷入了沼泽中。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黑暗。

不,似乎不是完全的黑暗,那其中有着什么。

这里似乎没有光线,他试着伸出手去,却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别动,”一个声音说,“别把气泡弄破了。”

“气泡?我在哪里?”

“当然是水下,”那个声音说,“你在泽的肚子里。”

“泽?”

“嗯,泽是活的,它就是这片水,和这片水里的生命,它是整个的,你明白吗?”

“你是说,这片沼泽?它是……它是活的?是一整个的……东西?”

“没有错。”

“那你呢?你是谁?”

“我也生活在泽的肚子里,和它相依为命,它把陷入它身体的东西吃掉,我从这水中获得养料。”

“真可怕,你们吃掉了天乘?你们也要吃掉我吗?”

“呵呵,如果我们要吃掉你,就不会用水泡把你包起来了。”

“那你们想做什么?”

“很少有会说话的生灵落入泽,因为他们很聪明,都避开我们,泽感到很寂寞,所以,也许它想让你在这里多呆一会?”

“一会儿?那是多久?”

“泽的生命不长了,它生命的源头是水,但这里已经变成一片死水了,虽然雨不时地落下来,但水还是慢慢少下去,终有一天,太阳会把这里晒干,那时泽就死了。不用太久,大概只需要五十年。”

“五十年?可我做不到,在没有光线看不到一切的地方呆五十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光?在黑暗中不一样是生存吗?”

“不,不一样,”翔说,“你从来没有去过泽的外面吗?你知道从早到晚每个时刻森林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吗?你知道风吹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是多么舒服吗?”

“不知道……”那声音忧郁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呢?”

“没有用的,我不可以离开水……”那声音变得冷寂冰凉了。

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再给我多一点理由,除了可以看到森林的颜色和感觉到风。”那声音不甘地说。

“那么……我不能呆在这里,因为我还要去学习飞翔。”

“飞翔么……”黑暗中的声音像是在极力想像着,“那是……什么样子的?”

“飞翔,就是……就是你离开了大地,你在天空之中,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

“哦,那真是好啊。”那声音说,“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飞翔的。”

“是的……”翔说,“也许羽族是很幸运的。”

“幸运么?也许不是……”那声音说,“看来我们永远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很自由,你却寸步难行。”

“在水中么?可这里一片漆黑……”

“你不明白,没有光也可以看见许多事情,还可以看到你们在光下也看不到的东西。现在你以为这里是一片黑暗,其实不是的,我能看到各种色彩,你们看到生灵的外形,而它们对我而言却是透明的,发出不同的荧光,水草是蓝色的,像飘动的光带,发橙光的小蟹在泥中爬着,鱼苗群像绿色的水晶一样穿梭来去。我还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所以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你却一天也忍受不了。”

“是么?”翔惊异着,“能看到这样的世界真是好啊,我都在想是否能和你交换呢,其实泽外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好,冬天冷得人缩成一团,夏天又让你觉得要被烤化了,还有各种很可怕的东西,野兽、人族……”

“哪儿都是一样的,在我的故乡,那里是茫茫的大海,我们的城市随洋流飘移着。有时海水冰冷刺骨,我们的城市在冰山下穿过,有时海水又几乎要沸腾了,因为海底裂开了,流出火焰。各种猎食者潜伏在我们的城市外,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吞进去。”

“大海?你是从海中来的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大海,我只是听泽告诉我的,在几百年前,泽还是一个很大的湖,而在一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海,通过江河与大洋相连着,我们就是在那时迁到这里的。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水面干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水越来越少,我们的族人也越来越少,现在,这里只剩下泽和我了。”

“族人?你们就是生活在水中的鲛族么?”

“我真想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一次大海啊。”

“那么……等我学会了飞,就来带你去看大海吧。”

“好的……好的哦。”那声音先是低沉,却又振作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镜儿。”

气泡浮出了水面,翔爬上岸,发现自己头发还是干的。他回头看去,却只是一片沼泽。他不知道水中那个声音主人的真面目,听声音,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吧。

又走了几天的路,翔终于再一次看见了羽人的城市。那是与森林连为一体的,或者,那就是整片森林。那些在树间的建筑,和人族的房屋是截然不同的,你无法把它们与树区分开来,你甚至会觉得那些树就是那样的,天生长出了无数的圆弧、螺旋,一个连着一个,一个套着一个,大大小小,无穷无尽,这无数的圆构成了门与窗、桌与床,构成了厅堂,构成了卧室,构成了露台。而它们都是活着的!

这一次,如梦境般地,他看到了穿梭于林间的羽翼。

羽族们发现了少年,他们落在了他的身边。

“是人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