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眼神瞟过他凑近来的五官,细细瞧了瞧他脸上的笑意,不觉轻笑出声,道,“飞天鼠,你这表情,你这神色,是在魅惑本宫么?这倒是让本宫想起本宫篱落宫中的那些细白秀气的面首来。”。
“帝姑果真是好眼力。”巫山老四微微退回身子,拍了拍手,洒笑,“凌尘,在下的名。帝姑若是不嫌弃,可直唤在下的名。”
“老四,你又在废话。”随着一声低低的冷喝,我只觉眼前白影闪过,再抬头,只见身前两步开外,站了一名男子,看上去比凌尘略长的年纪,手持折扇,五官柔和,举手投足,斯文儒雅。只是,那直射我而来的眸光,如寒剑一般的凛冽凌厉。
“在下问天鼠,见过帝姑。”亦是不卑不坑的表情,侧头,对凌尘道,“老四,这边暂时没你什么事,还不退一边去?”
看得出来,凌尘对这巫山中排行老二的问天鼠有所敬畏,犹疑了半响,这才脚尖微点,就要退离开。
我忙唤住:“凌尘——”
“帝姑是不是还有需要用到凌尘的地方?请说。”凌尘忙兴冲冲的侧头来,看着我,双眼奇亮无比。
我笑意盈盈的看向凌尘:“请帮本宫问问老三那边,本宫那痴儿表哥与贴身护卫怎么样了?”有求于人,必先礼下于人的道理,我向来比谁都懂。按理说,我与巫山四鼠是主雇关系,我出钱,买他们的效劳,自是没必要如此放低身姿,客气有礼的。但是,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效劳,更需要他们的忠心,忠心这东西,并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的。要想让别人效劳又效忠,自己首先就必须显出诚意来,而这客气有礼自然是必须的。
“承帝姑看得起,这有何难?帝姑暂且等着,凌尘这就去打探消息。”凌尘话未说完,人已是不见了踪迹。
“在下已在这四周布下结界术,帝姑想见之人就在这室内。”还是那冷冷淡淡的语气。
我探头朝那虚掩的木门处看了看,门上大红的喜字,檐下张挂的彩灯,在在的显得刺眼夺目。我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朝室内走去,室外依然是夕阳如血,室内已然是红烛高燃,我径自走过去,拂开珠帘,走向闺阁深处。
屏风内,传来低婉中不掩娇羞的女儿家声音,低低柔柔的,如黄莺低吟:“小婉,是凝哥哥他快到了么?”
凝哥哥!?叫得这么热乎。看来,即便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亦也是成婚前多有照面,郎有情妹亦是有意了。
我唇角轻咧,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慢慢的,走近那端坐铜镜前,红盖头覆面的红衣女子。
“你,不是小婉?”红衣女子许是感觉出异样来,疑惑的,问,“你是哪个姨娘身边伺候的?怎是进来也不通传一声?小婉哪里去了?”
“我是谁,上官小姐掀开盖头来,不就看清楚了?”我笑。
上官小姐猛然掀开红盖头来,一脸惊愕的看着乍然出现的我。真是个美人胚子,尖细瓜子脸,肤色白润,柳眉丹凤眼,琼鼻樱唇,正是锦绣芳年,整个人如这五月绽放的早桂,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不认识我么?”我笑了笑,径自在她的床榻边坐下来,淡淡悠悠的说道,“无妨,我认识你就行了。我来呢,只是告诉你,敛思是我的。”
眼角视线里,上官小姐单薄的身子朝后颤了颤,娇羞小脸瞬间半白半赤,丹凤眼里亦是有水晶泪珠儿在滚动,真是个我见犹怜的主儿。
“你喊他敛思?敛思?”娇小的身子如风中飘絮,颤颤微微。
“你…你胡说!你究竟是谁?来…来人…”妍丽的容颜爬满泪痕。
“别喊了,是没人会应你的。我说一两句话就走,不会耽搁了你的大事儿。”我叹笑口气,问她,“敛思没跟你说起过么?他与我,早有夫妻之实。比如说,我记得——”我略略侧了侧头,一脸的沉醉,“他的右胸上,有一颗黑色小痣,哦,还有,他的左大腿上,有一个拇指大的新月形胎记,颜色是粉红的…”
“住…住口…住口…别…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我望着那猛然双手遮住耳朵,蹲在梳妆台边,颤抖着身子,哭得梨花带雨的上官小姐,心里划过轻轻浅浅的叹息,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上官小姐的单薄肩背,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该走了。”
当我掀开珠帘,快要走出去时,上官小姐站起身子,红着一双眼睛,问我:“你,究竟是谁?”
我回眸,朝她粲然一笑:“你说,我美,还是你美?”
上官小姐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定定的看着我,许久,眸中流转过凄然惶楚。
“食色,性也!男人这东西,即便端方清雅如敛思者,亦是不能免俗,毕竟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和尚,不是么?”我朝她露出绝美笑容来,这才走出去。
离去前,我对问天鼠说:“帮本宫留意留意上官小姐的动静,别让她寻了短见。”
问天鼠凝眸注视我,不痛不痒的道:“她寻了短见,不更是遂了帝姑的意?横竖是她要寻思,何须要拦着?”
我抬眼看了看慢慢昏暗的天际,还有一个辰便是戌正了,慕容凝迎亲的队伍也该是快到将军府了。
我实事求是的笑道:“她死了倒是顺了本宫的心,可惜,本宫怕鬼,怕她死了后变成厉鬼来寻本宫的仇。”
正说着,凌尘去而复返,瞧见我,面有迟疑的道:“老三传来信鸽,说,帝姑的贴身护卫与痴儿不见了踪迹,老三怎么寻也寻不找。”
我拧眉,这当真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见了踪迹是何意?”
“兴许失踪,兴许人还在大火中。”
我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看掌心,素白平坦,纹路清晰,再抬头时,面色淡然,回头望了望那虚掩木门,对问天鼠道:“将这结界术除去吧。烦你好生看着上官小姐,定是要确保她无虞。”
说罢我对凌尘道:“走吧,速回庵堂。”
凌尘带了我走出将军府,在黄昏的朱雀道上,当真是老远瞧见吹打弹唱的迎亲队伍,我站在凌尘身后,隔着一条巷子的距离,瞧着那骑在白马上的红衣男子,五月的风,穿巷而来,烦闷燥热。
风声中,我依稀听见凌尘的声音,干净利落,理所当然的说:“帝姑既是放不下,何故不霸王硬上弓了再说?何须如斯大费周折?”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或者,产生了错觉,恍惚的,我瞧见那白马上的红衣男子,回过头来,清越的眸子,直直的看了过来。
我不语,直至看着那迎亲的队伍走远,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赶我的路,回那大火中的玉雕庵堂。
一把大火,换来的,不过是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想要做的,亦是不过见那个女子,他所谓的新娘一面,说上三言两语而已。
如此,已然足够。无须再做其他。
而那玉雕庵堂,纵然一把火烧尽,我却是还得回去,纵然不回去,纵然逍遥得了一时,以我那皇帝侄子的能耐,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怕是,待回头细想,我那皇帝侄子便是心里全然明白这其中的枝枝节节了吧。
与其如此,不如我主动回去的好。
何况,我本无打算在外久留。一把火烧那玉雕庵堂,不过是纯粹的,看那玉雕庵堂不顺眼罢了。顺带,小小的心眼里,明知是痴想,还是妄想着,在那大火烧红天际后,崎岖的山道上,会出现那卓然飘逸的身影,是一身素袍宽袖也罢,是一身大红新郎服也罢,只要能够让我看见那道身影的出现,便是足够了。我便是可以,不去计较他的娶妻,他的其它。
但是,确然在那大火漫山之时,山路上出现了一道身影,扬鞭疾驰,快如闪电。只是,那不是我想望中的人。那是,我的皇帝侄子,我教大养大的皇帝侄子。
第六章:度气而已
山脚下,我对凌尘道:“凌尘,就送本宫到这里吧!”
凌尘低头看了看我,半响,将我放在一处平坦岩石上,瞧着我,眉眼弯弯,笑道:“帝姑,有没有人说过,你是极美极美的女子?”
我不假思索,点头道:“很多。”只是,极美极美又如何?那个人,要娶的女子,不是我。那个人,视我的示好,若粪土。那个人…
我摇摇头,掩去舌尖叹息,回身,取小道,朝那火势依然漫天处走去。
一只手臂,复又揽过来,身子腾空而起的瞬间,我听见凌尘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道:“容我再送帝姑一程,放心,不会让人发觉的。”顿了顿,复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得以再一睹帝姑芳颜了。”
我默了默,道:“凌尘,再见之期,定当不远。”
凌尘低头笑着看我,双眸濯濯若漫天星辰:“只需帝姑一句话,不管山长水远,凌尘定当,如约而至。”
我点头,道:“凌尘,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子?”
夜风在耳畔轻拂,凌尘如星辰闪烁的眸子弯了弯,是好看的弧度,道:“只有帝姑你一人。”
我笑了一声,眉心扬起,对他道:“本宫一人,可比万万人。”
凌尘闻言,垂眸一瞬不瞬的看了我片刻,方道:“庵堂快要到了,放帝姑在何处下来?”
我从凌尘怀里探眸看去。凌尘选了个非常偏僻又视野开阔的角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通天灿亮的熊熊大火近在咫尺,拥挤混乱的侍卫在不停的奔走洒水灭火。被扑灭了大火的慈航斋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个空架子在灰烬中残立,而火势依然在蔓延,首当其冲的是与慈航斋相连接的静思阁与琉璃苑。静思阁是我睡觉的所在,琉璃苑是我读书习字的所在。如今,都将随着大火,化为灰烬。
我瞧着,眉眼唇角映着火光,是最深的笑靥,如花笑靥。
回头看了看,是烟波浩渺的池水在侧后方的脚下闪烁星火。
凌尘当真是八面玲珑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未见袍裾飘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我整个人,已是平稳的立于水榭阴影处,成排的夹竹桃遮去远处大火的霹雳声、侍卫的脚步声、成桶的泼水声。
我淡淡的对凌尘道:“凌尘,你走吧,记住,除非本宫出声喊你,否则,不要回头。”
凌尘朝我微微弯了弯腰,脚尖轻点,仿或是一阵风一般的,朝我眼前晃过,瞬息之间,消失在渺茫烟波之上。只是耳边,如丝线一般的,残留着凌尘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帝姑,慕容凝就那么好?值得帝姑您,情深至此?”
好与不好,谁说得清?
也许,正是因着得不到,所以,才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吧。
人,不过是这世上,贪恋最多,亦也最贱的一种动物,不是么?
我弯腰,捡起一块鹅卵石,在手心掂量了又掂量,手臂朝后扬起,鹅卵石脱手而出,在烟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来,落入烟波中央,细微的落水声,随之而起的,是激荡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我心里默数着“一、二…”当数到三时,深深的屏住呼吸,朝那烟波中央跳去,是奋不顾身的姿势。
但是,好似还有人,比我自己还要焦急,还要等不及。
在我感觉出,背后有只手在推我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来不及回头,看清那帮我一把,将我推下水去的手的主人。来不及去想,那只推波助澜的手的主人会是谁?甚至是,来不及去屏住呼吸。
漫漫的水,将我整个人席绕,身子在一直一直的下坠,窒息感、灭顶感…
残留的意识里,我竟然在想,如我这般的女子,上天堂自然是无门的,应该是入地狱的吧。毕竟,那些年,为了自己活命,为了皇帝侄子活命,为了那金銮殿上的金龙椅,明的、暗的,亦也是相继害死过不少的人。但是,那些人若是不死,死的人,就会是我与我的皇帝侄子。
迷糊中,我好似看到了敛思,一身清风明月素袍,清雅淡凝,不远不近的看着我,仿或是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眼光,又仿或是看待仇人一般的眼光,有无视,也有漠视,还有鄙视,亦有仇视…
我嗫嗫的,说:“敛思敛思,本宫不过是自保而已,又何错之有?”内心的最深处,终是对那一身正气浩然的男子心存忐忑,忐忑于,他对我最深的鄙视,源于我的名声、我的心计、我的狠辣。而这些,无疑是,在那男子面前,我最深的自卑。
敛思不语,转身,背离我而去,那是很长很长的小径,小径两旁,开满了红的、白的夹竹桃。我焦急的去追,但是,不管我怎么焦急,我的脚始终抬不起来,只能看着敛思愈来愈离我远去。长路尽头,有垂眸嫣然而笑的女子,在温婉等待,敛思走过去,牵起女子的手,在女子耳边细细说着什么,女子抿唇而笑,随着敛思离去。
离去前,女子回头,我分明瞧见了女子的五官容颜,那是上官家的小姐,瞧着我,微微启唇,我不知,她在说什么,但是,我想,她定是在说:“帝姑,纵然,凝哥哥不是我一人所能拥有的,但是,他永远,不会是你的男人,永远不会。”
那个女子,嫣然而笑,明媚的眸子,盛放这这世上,最妍丽的色彩,樱唇启合,一字一句:“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敛思…”我无力的张嘴,是咸咸涩涩的味道灌入口腔、喉口、胃肠,灭顶感渐次虚无麻木。
但是,是谁的手,强有力的拉住我渐次下沉的身躯?
是谁的怀抱,强势的将我拉入怀里?
是谁的唇舌,蛮横的凑近来,堵住了我的唇与舌。
是我的臆想么?
如果非得淹死,那么,就让我在这销魂的臆想中死去吧。
唇舌纠缠,身躯紧贴。这一刻,我不再是什么帝姑,什么大长公主,我只是,一株蔓萝,紧紧的,缠绕我想望的那棵擎天玉树。
我想,我真的是快要死了,销魂致死。
但是,接下来,被灌了几口水的腹腔内被度入冷冽的气息后,我的意识,慢慢的,清醒过来。然后是,愈来愈清醒。
随着意识清醒,思路亦是越来越明晰,随之而来的,是我猛然震住的身子。
有若睛天霹雳的震撼,让我忘记了推开那依然与我唇舌纠缠之人。
我想:这一次,怕是入地狱,亦是无门了。只怕日后死后,也只是落得孤魂野鬼一只吧。如此,有悖纲理人常之举。
许久许久,我才知使力摇晃脸颊,意欲阻止这足以让天下人唾骂的举止。
但是,如何阻止?
在岸上,他是天地至尊,无所不能。
在水里,他亦是一只无所不能的蛟龙。
贴着我的唇,那清清冷冷的嗓音,波澜不惊的,将一句话,传入我肺腔内,他说:“度气而已,何须惊讶?”
度气而已!?度气,亦是需要唇舌绞缠么?
我直直的,在水中,瞪大眸子,看着水波中的那张脸,近在咫尺,气息缠绕。
他亦是瞧着我,半响,舌尖与我的舌松开,唇却是留在我的唇边,慢慢的泅向岸边,待快要靠向岸边之际,淡淡的道:“姑姑方才,是将朕,看成别人了吧。”
我,瞬间僵住,无法呼吸。
第七章:最是无赖
一场落水,救得及时,并无大碍。
但是,貌似我的皇帝侄子并不这么看,人还未靠岸,已是冷然扬声吩咐:“来人,备马,备披风!”
随着我的皇帝侄子破水而出的瞬间,我低声对他道:“圣上,不碍的。”
他冷淡瞟我一眼,道:“姑姑纵然再豪放不羁,亦也得替朕顾全些皇家颜面才是。”
皇家威仪都摆出来了,我这个帝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随着他去张罗,去怎么维持皇家威仪与颜面。
如旋风一般的,他将我安置于马上,金线绣龙披风随之覆盖了我一头一脸,冷硬的怀抱,寒厉的气息,自我身后传来,我终是抑制不住的,极其轻微的,打了个寒颤。
随之而来的,是从我背后绕过来的一双手臂,其实,那双手臂真的算不得健壮的,是少年特有的修长与柔韧触感,只是,那箍着我整个身子的劲道,却是足以让我感觉到彻骨的疼痛,好似隐忍堆积了千年万年的怒意,要将我整个身子给揉碎才得以稍稍解恨。
风声在耳边呼啸,崎岖的山路,一路巅坡,肠胃亦也是跟着七上八下,浑不舒爽。
衣服依然滴着池水,沾粘着肌肤,到处粘腻一片。
我没有我皇帝侄子绝佳的忍功,未几,终是不得不从披风中探出头来,艰难的仰头,望着顶心上方那紧绷的下巴弧线,道:“圣上,放我下来吧。”
等了又等,没有回应。
“圣上,我不舒服,很疼,您稍稍松开我,可好?”
不开口还好,紧接着,我只觉腰上的力道更是深了好几许,疼得我脸色瞬间苍白,额心亦是细汗密布。我吃痛不得,轻轻呻吟一声,只得道:“承烨,这整个的事,确然是姑姑错了,要罚要责,待回到宫里,随你高兴,只是,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我…”我咬了咬唇瓣,忍住肠胃内翻涌的恶心感,道,“我想呕吐,我怕你再不停下来,会污了你的龙袍…”
他终于缓下策马的速度,低眉瞧我,眸光深厉,讥嘲暗涌,道:“姑姑眼里,竟还会在乎朕这一身龙袍?”
我向来识得时务,当下,低垂眼睑,一瞬不瞬盯着他交叉于我腰前的十指看去。心里想着,待他消了火,也便无事了。也不过是说几句,随着他说去吧。
“姑姑是哪里错了呢?姑姑做事,不是向来瞻前顾后,思虑得滴水不漏么?姑姑做事,又怎会有错?”他一连窜的几个问句,波澜不起,我倒是不知,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了。他的右手,慢慢的,探入披风内,准确的握住我湿淋淋的双手,摸了摸我冰冷的指尖,慢慢的,包裹住,有暖意从他五指指尖渗透而来,钻入我的十指指尖,慢慢的,随着肌肤纹理,渗透到四肢六骸。
在这绵延清浅的暖意中,衣服的湿意蒸腾消散去,肠胃亦是妥贴蕴服的,所有的不舒服感都不存在了。
在这山涧的夜晚,头顶星辰闪烁,在这微熏的晚风,耳畔山虫低鸣,我的心,亦是柔软如水。微仰起脸颊,望着那张威仪肃冷的年轻俊颜,许久许久,低柔着嗓音,唤他:“承烨——”
“嗯。”他应我,下巴搁在我的顶心,任由马儿随意慢走。
“承烨——”我又唤。
“嗯。”他复应我。
“承烨——”我只是唤。
“嗯?”他平实的嗓音中,终是透了疑惑。
我轻笑,身子朝后钻了钻,更紧的依偎在他怀里:“没什么,只是想喊你。”
他便不语,许久,才道:“那个时候,姑姑牵着朕的手,去给皇祖母请安,姑姑的手,纤细清润,却是可以完整的包裹住朕的一双手。”
“朕便是以为,不管这宫中的岁月如何更替,姑姑的手,总也是能够完整的,包裹住朕的手。”
我忆着那些久远的过往,感受着此时此刻,他的一只手便是足够包裹住我的一双手,轻笑道:“承烨长大了,一双手是握这万里锦绣江山社稷的手,又如何是,姑姑能够握得了的。再也不是了。承烨也不需要了。”何况,现如今,他的这双手,握了天下人的生死大权,包括,我的生与死,不过是在他的手指勾动之间。
“所以,姑姑转而,去惦记慕容相的手?”他的一句似笑非笑的话,将我从对过往的追忆中给揪回来。
他倒是不咸不淡的,无视我紧绷僵硬的身子,继续道:“惦记着,希冀着,可以携手到老。惦记不得,竟是可以,为慕容相寻死觅活?”
“朕今日才知,原来,慕容相的魅力,竟是连姑姑,也在所难逃,甘愿沉沦的。”
“不过,姑姑可曾想过,你纵然一心求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亦也不过是孤身一人。慕容相未必因此,心里掂记了姑姑的几分好,亦是未必,因此,为姑姑,终生不娶。”
我深吸口气,旋即,轻松的口吻,在夜风中笑道:“不是没死成么?我只是在端午节,想开个玩笑罢了,顺带的,让世人看到,我痴念敛思的一颗心罢了。”
我的皇帝侄子问我:“姑姑是笃定,莫寻会救你?还是,笃定,朕会出现?”
我笑了笑:“我更笃定,阎王爷不肯收我。”提到莫寻,我倒是想起更重要的事来,当下,又不好在皇帝侄子面前问,只得心里盘算,待回了篱落宫,再从长计议,总归是要寻到痴儿与莫寻的下落才行。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蓦然在马背上,将我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厉眸紧紧的俯视我,一字一句,道,“若有下次,朕会让阎王爷,将帝姑给收了,且,永不超度。”
“帝姑你,最好是记得朕的这句话。”
我点头,万分诚恳:“篱落会记得,铭记在心。只此一次,永无下次。”帝王金口玉言,自是一言九鼎,我再肆无忌惮,亦是不会真是拿自己的小命来赌帝王对我的容忍低限。
“这件事,就此打住,无须再提。”他顺势将我楼到怀里,策马扬鞭,风声再次在耳边呼啸而过,他道,“朕送帝姑回伏波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