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发束以银冠,两侧垂下淡紫色的璎珞,堪堪落在姣好的面容旁边,一身绛紫色团金绣的圆领袍,虽是年少却已隐隐透出一股沉稳威严来。
“太子殿下千岁!”安宁宫外,宫人纷纷见礼。
“起来”楚颜手微抬,听得宫内传出母亲欢喜的笑声,挑眉问道“谁在里面。”
“回殿下话,是靖安公主呢!”
“皇姐倒是来得早!”楚颜大步走入殿内,少年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几分笑容来,软化了棱角端的是俊逸风流。他冲皇后行了大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舟车劳顿的还不多睡会儿,怎来得这样早?”皇后慈爱笑道。
“没有皇姐来得早”楚颜接了宫人呈上来的茶,捡下首的位子坐了,淡笑着看向偎在皇后身边的靖安。
“可不是,阿颜你看看你皇姐,如今是越大越爱娇了,真真是不知羞的”皇后笑骂道。
靖安却只是懒懒的坐直了身子“母后才越发会打趣我了”
皇后见她似是精神不济,便不再多说,回头问起楚颜这一趟出行的细节了。
靖安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阿颜说着春蚕祭的始末,余光却落在了母亲华冠之下那一缕掩不去的白发上,眼圈慢慢泛红,母亲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衰败了。
她记得八年后母亲的突然离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父皇如遭重击一般,精力渐渐的不如从前,朝中大事也陆续交到阿颜手中。可阿颜到底年少,朝政盘根错节,世家利益相关。她的外祖朱家又被“外戚不得干政”的言论束缚了手脚,阿颜处处受制于人。可她呢,只看到谢谦之一日比一日的意气风发,却忘了那个被架空了实权的是她的弟弟。那时的阿颜是该有多无奈呢,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却只能眼看着母家衰败,大权旁落王谢家。还有她这不争气,永远都只能拖他后腿的姐姐啊。
“靖安!靖安!”被突然提高的声音惊得猛然回神,靖安错愕的对上皇后颇为担心的眼神“母后,怎么了。”
“唉,你父皇让你和阿颜三日后去凌烟阁,这回你需得收敛性子,那几位太傅都是学识渊博之人,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皇后替她整了整仪容,心中越发忧虑,靖安啊,都十七了,再拖个几年就真成老女了。
“知道了,母后”靖安正答道,恰听到外面宫人禀道“皇后娘娘,王贵妃前来问安。”
皇后眉心微颦,却仍是一笑“靖安,你们姐弟也好久未见了,去西暖阁叙叙话话吧。”
“是”见靖安还想问些什么,楚颜起身拉过她“皇姐,走吧。”
西暖阁里远远能听见宫人传贵妃觐见的声音。
靖安扭头看向楚颜,却见他手肘半撑在桌上,支着侧脸,微闭着眼养神。看他脸色在阳光下越显苍白,便知是今早起早了未休息好的缘故。
“王贵妃还是为那天的事来扰母后吗”靖安闷闷道。
“应该是”少年懒懒答道,眼睛都未曾睁开一下。
“我是不是该找王贵妃陪个礼?”听得这一句,楚颜才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她,靖安让他的眼神打量得颇不自在“这般看我作甚,不过是为了让母后好做些罢了,再说当日,我也确实未顾忌到王家的颜面。”
他的皇姐,何时竟会顾忌到别人的颜面来?楚颜微微挑眉“不必,此事原本就是王家太顾惜名声,又不是几个表姐妹,一个庶出罢了,王贵妃失却了世家女子的风度了”若是真涉及王家颜面,当日姑母就不会默许了。
是啊,靖安不觉一阵恍惚。她又忘记了,此时还不是八年后,王家还不曾大权独揽,他们姐弟也还不需顾忌着别人的脸色做人。
“皇姐,那个王婉…”
“阿颜,你别和她扯上关系!”靖安几乎是脱口而出,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突兀。
“皇姐”楚颜好看的眉轻皱,有些好笑也有些不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虽是王姓却不过是个庶出啊。”
“阿颜”靖安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郑重无比的半弯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许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否则…否则…”否则什么呢,靖安眼里闪过浓浓的挫败与哀戚,肩膀也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了自己的力气一般。
“不会,我答应皇姐,绝不会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少年无奈的反握住她的手。
“真的!”靖安陡然抬头,几乎要把那少年拖到自己面前来确认。
“皇姐不信就算了”楚颜打趣道,眼里却有一丝阴冷的光滑过“那个王婉既如此招皇姐不喜,寻个由头杀了就是,何必这样麻烦。”
杀了?她何尝未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可是谢谦之是那样爱着王婉啊,若是杀了她,以谢谦之的才学,他若是就此恨上天家,或是干脆投向其他皇子与阿颜作对,那该怎么办。还有王家的颜面,父皇又该有多为难呢。
“王姓的女儿,娇贵着呢”靖安低头苦笑道,楚颜却听得皱眉。
“皇姐,你记着,王姓的女儿再娇贵,也娇贵不过天家的女儿去”楚颜抬头,淡紫色的璎珞从他脸上扫过,虽是戏谑的口气眼底却一片冷凝,那个王婉,他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娇贵人物!

第六章

凌烟阁外是大片的桃花林,母亲说她是三月初九的生辰,生她时满城的桃飘李飞。
“你是何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跪?”十七岁的少女是那样骄矜,身着深蓝色对襟上襦,一条正红色团金绣的齐胸襦裙,梳着朝云近香髻,簪一支金步摇。她穿过跪在两侧的人群,径直走到桃花树下温润如玉的公子身旁!
“太子侍读谢谦之,身患腿疾,不良于行,请公主恕罪。”轮椅上,那公子一身月白色直裾,乌鸦鸦的发让一根发带挽起,声音低沉却不卑不亢,躬身低头的姿势亦是那样风雅,粉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衣摆,肩头,乱了靖安的眼也乱了靖安的心。
靖安抿着嘴笑,却觉得比她任何一次开怀大笑都要开心“免礼,我许你以后不用见礼!”
他似是有些诧异,但仍是笑答“谢公主”,谦和而有礼。
少女神采飞扬的转身,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她只觉得脸上发烫,心中像是揣了只兔子一样的跳啊跳,教她心慌的厉害。
快步走了十来步,少女却提着裙子陡然回头,扬声道“谢谦之,我是靖安。”
我是靖安!父皇所有的女儿都是公主,却只有一个靖安。
靖安醒来时才发觉枕上一片濡湿,竟是在梦里哭了吗?她原本以为这是个好梦她不该哭的。想来十七岁的靖安真的如世人所说的一般肤浅呢,只为了那一刻的心动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终生托付,就毫无保留的开始爱一个人,而且一日比一日更深。
我是靖安,从一开始就不想做你眼中的公主,只想让你把我当做这世间最普通的女子一般看待。可是我所不知道的是褪去属于公主的一切,靖安是没有资格让你驻足的。
“公主殿下”寝殿外传来梅香恭敬的声音,也让靖安在微凉的早晨里陡然清醒“进来。”
梅香带了小宫女进来,靖安一眼就看见那预备好的衣服,深蓝色对襟上襦,正红团金绣的齐胸襦裙,一切都如她梦中一般,靖安皱眉,还未反应过来就下意识的斥道“换了去!”
梅香让她不耐烦的语气弄得一惊,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如今公主的心思她也摸不透,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冲两个小宫女摆摆手叫她们去换了。
靖安漱口净面,梳洗了一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越发陌生的自己不禁蹙眉。是因为今日要见到那个人吗?所以她才心神不宁,暴躁易怒。她改了衣服改了发饰,甚至今天不去了又如何?改变不了什么的,因为她靖安仍然爱着那个人,所以没有什么会改变的。
如果真的能放下,早在之前她就该去找父皇,告诉他她讨厌谢谦之,他的太子侍读也不用做了。可她舍不得,她想见见他,很想很想。
“梅香,让她们把衣服拿回来吧。”靖安把玩着手中的步摇,忽然改了主意。她不能奢望着以后与谢谦之没有一点交集,她不能奢望着她能如陌生人一样对待谢谦之。她只能努力的不让自己沉沦,努力的用曾经爱上他的时间来慢慢忘记他。
“皇姐”明明是极为温和的声音,梅香挽着纱幔的手狠狠一抖,慌忙低头。她不敢忘了,不敢忘了暗室里太子脸上分明挂着慵懒无害的笑容,眼里却溢出阴冷狠厉,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捏在手里。不过是才十五岁的少年呀,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这世上怕是只有公主一个人会认为自己的弟弟是如表面一般温和无害的少年。
“来得好早,可用过早膳了”靖安隐去心中的不安,如她渐渐浮现的记忆里一样,阿颜一身广袖玄色常服,连束发的发冠都是记忆里的模样,该来的总会来的。见他摇头,便吩咐人传膳了“左右是不着急的,就一起用了吧。”
精致的小菜摆了一桌,靖安闷闷的喝着碗里的白粥,心神恍惚。
“皇姐”楚颜皱眉唤了声,见她分明是心不在焉,不由得又提高了声音“皇姐!”
“啊?”靖安陡然回神,一张脸苍白的厉害“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用筷子拣了他爱吃的放到他面前,直到看到他越发深思的眼神,筷子才尴尬的停在了空中。错了,她又错了,这时的靖安怎么会知道阿颜的喜好呢,靖安挫败的收回手,
“皇姐,不舒服吗?”她听见阿颜也放下了筷子,声音里透着忧虑“不舒服就别去了。”
“没有!没有,我很好。”靖安力持镇定,手却在发抖,她努力笑着,郑重的对阿颜说“我会和你一起去的。”我不会再逃避,再把你孤零零的丢下,无论多难,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他,我…
楚颜看着面前有如赌誓一般的女子,看她笑得快哭了一样,看她把下唇都咬得发白,却不愿退缩的模样。仿佛这一生都会站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原本平静无澜的心像是被投入一颗再小不过的沙石一样,明明没有荡起丝毫涟漪却还是真实的划过了。
凌烟阁外是大片的桃花林,正是花开时节,风过处,乱花如雨,软化了凌烟阁的威严大气。皇子公主们三两成群的到了,逐一见礼之后就各在一处,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
“二哥,你观这天家景象如何?”说话的谢家的嫡子谢弘,不同于他的哥哥,也不符合谢家诗书世家的气质。谢弘更像是将门出身的男子,健康的蜜色肌肤,有力的臂膀,明亮的双眼,笑起来有如初升的朝阳。
轮椅上的男子直裾纶巾,一派谦和,轻笑“妄议皇家是不敬”谈不上责备也不算劝说,他谨守着自己的分寸,只是用再平淡不过的口气陈述着一个事实,听在别人耳中却已隐含着威慑力了。
“不过就是不受宠的避让着受宠的,位份低的避让着位份高的。聪明的依附人,不聪明的也知道隐忍,谢少爷在家中看得还不多吗?”
“无趣!”谢弘倚着树挑眉笑道,接话的是王家的嫡子王显,生母是河间王之女,年十八,大他一岁。谢谦之见了来人,亦是低头打了声招呼。
此次圣上共筛选了五人,谢家二人,王家一人,张家一人,还有太子的母家朱家一人,除却谢谦之一个,其余四人皆是家族嫡出。王显记得家中庶妹是与谢谦之有婚约的,在崇德书院中又久闻他盛名,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心中虽有轻视之意却仍是不得不叹服一声,好一个世家公子,魏晋风度。
靖安掀起车帘,远远看着,乱花中喧嚷里,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眉眼依旧,一如当年。心一点一点的酸痛起来,脑海里所有的记忆像潮水般向她涌来。
“谦之,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谦之,我终于嫁给你了!”
“谦之,你尝尝我做的芙蓉糕!”
“谦之,你哪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你别生我气了。”
“谦之,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这把琵琶,我不是有意弄坏的,我赔你好不好?”
“谦之…”
夫妻八年,再见陌路。靖安克制不住的全身发抖,低声道“阿颜,你下去和他们打声招呼吧,一会儿再来接我,我有些累了。”
“好”她听见阿颜低声应了,手拍了拍她的背,什么都没有问。
她看着阿颜下车,向人群走去,众人跪了一地,只有他,独坐在桃花树下,拱手行礼。
“你是何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跪?”
车帘缓缓放下,隔绝了谢谦之的面容,也隔绝了她满脸的眼泪。靖安像是痴了一般呢喃出当年树下她问他的话语,只是再说时已是眼泪成行,哽咽难言。他不知道的是当年的那个小公主已在车上偷看了他多时,只觉得那面容,那眉眼无一不是似曾相识,无一不是她喜欢的模样。未顾上阿颜,就率先下了宫车,径直走到他面前,那样无礼的一句话,想问的不过是他的名字。
“太子侍读谢谦之,身患腿疾,不良于行,请公主恕罪。”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她记得一字不落。靖安埋首膝上,拼命的把自己抱紧,眼泪汹涌而出。割舍吧,从现在开始,把所有和他有关的记忆一点点割舍吧,好的坏的,一丁点都不能留了。
“谢谦之,我是靖安,我是靖安…”她近乎哽咽的重复着“公主靖安。”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免礼”楚颜信步走来,手掌平抬。待走到王显他们身边,才道“颜不才,久闻诸位之名却不得深交,今日得父皇恩旨,得与诸位同学于此,颜之幸也。”
“太子殿下谬赞了。”王显等人忙答道。
“这位,便是崇德书院第一人谢公子吧”楚颜的目光转回谢谦之身上,颇有些打量的意味,皇姐方才便是看着他才情绪外露的吗?该是喜欢吧,可若是喜欢以皇姐敢爱敢恨的性子怎会逃避呢?
“一介布衣谢谦之,大儒在此,崇德书院第一人在下愧不敢当。”楚颜观他眉目清俊,言语得体,形容举止自是一派优雅,儒士风范。
“谢公子谦虚了”楚颜应了句,又对着一旁的蓝衣公子道“表兄有些日子未进宫了,母后一直挂记着呢,不知外祖近来可好。”
那蓝衣公子正是皇后母家朱家的嫡子“劳皇后娘娘挂记,祖父身体尚康健,只是也惦念着娘娘和公主殿下,今日怎不见靖安公主。”
众人亦是侧目。圣上春秋已高,膝下儿女不少,其中荣宠不衰的只有这位靖安公主了。世人耳闻的除却教人又羡又妒的荣宠,其他便是这位公主如何的肆意妄为,如何的嚣张跋扈,如何的作恶多端…只是流言也好恶意揣测也罢,都不曾动摇这位公主长达十七年的荣宠。
“皇姐有些不适,一会儿便来。”
“太子哥哥,皇姐莫不是在崇德书院外摔坏了,不敢出来见人了,这可怎么是好?”那身着粉色宫装的少女一派天真,掩嘴而笑,正是王贵妃的女儿,粉琢玉砌的六公主楚云。
“六妹妹既然担心,怎么不亲自来问我?”女子的声音清亮,轻易的便穿透人群。靖安抬着头,脸上是再轻慢不过的笑容,骄矜傲慢,她一步步走来,环佩叮当,仿佛响在众人的心上。她是帝后唯一的女儿,是东宫太子的姐姐,是天家最荣宠的公主。她的尊严便是天家的尊严,便是父皇母后的颜面。

第七章

这是谢谦之第二次见到这个天之骄女了,第一次还是在崇德书院,她一身男子打扮摔得头破血流,身边的婢女吓得脸色惨白。
阳光透过斑斑青竹,在风中沙沙的摇曳成金黄的斑斑点点。西窗下谢谦之手握书卷,眉目清淡。北苑的喧闹之声似乎都能传到这里了,往年能到北苑议书的只有各世家的嫡子嫡女,今年帝王颇有不拘一格录人才之意,竟允了庶出也可入北苑。老师劝了他许久,小婉也说了好几次,可这算什么?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啊!”一声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谢谦之不禁皱眉,竹园是崇德书院予他的私院,他素好清静,不喜他人踏足。心中一股郁气上涌,谢谦之丢了书,示意身后的书僮推了他出去看看。
青石板上只听到轮椅滚动的声音,两侧遍植翠竹,阳光温暖,竹叶沙沙,直教人觉得心中一片宁静。墙角处却有人摔得头破血流,扰了竹园的清静。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梅香已顾不上伪装,都怪她方才一迟疑不曾扶住公主,公主竟摔得头破血流,若是回到宫里…若是回到宫里她这条命都保不住了“来人啊,救命啊!”就在她满面惊慌,六神无主的时候她看见了缓缓行来的谢谦之,她竟然就那样怔住了,忘了她怀里已经昏迷过去的公主,就这样愣在了当场。
“你们是什么人,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为什么偷偷摸摸的翻墙。”问话的是那个小书僮,谢谦之却是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的。
梅香陡然反应过来,只觉得怀里的人呼吸渐弱,不由得慌张道“我们不是有意的,人命关天,这位公子你先救救我家小姐吧。”
“我非医者,如何救她?书言,赶出去!”谢谦之冷眼看着,他本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何况她们扰了他的清静。他身后的书僮却是一愣“公子,看她们打扮也不像是坏人,那姑娘像是伤得很重啊!”
“我说赶出去。”见他依然不为所动,那书僮只好上前“姑娘,你还是赶紧扶你主子出去就医吧。”“什么?”梅香看着脸色越发苍白的靖安,公主如今的情况,要是再挪动,怕是…
“这位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饱读圣贤书之人,怎能见死不救?”
“与我何干,天下可救之人何其多,就因为我是读书人,便都要救吗?”谢谦之嘴角微勾,嘲讽道“你不愿走随你,书言,推我回去!”
“是,公子!”书言有些同情却也无奈,谁让她们正撞上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
“站住!”梅香陡然喝道“这位公子,你若不怕崇德书院大祸临头就只管走!”
“无稽之谈!”他冷笑,不曾多停留一刻。
“地上躺着的是当朝的靖安公主!”梅香近乎声嘶力竭“如此,公子还不怕吗?公主若在这里出了事,别说我们三个性命不保,只怕帝后的怒火会波及整个崇德书院,还有公子你的家族。”
“嘎吱”轮椅在石板上留下一声刺耳至极的响声。梅香看见那一直面不改色的公子终于皱着眉正眼看她“书言,你和这位姑娘把人扶回屋里,再去请院长夫人,让她带安大夫过来,就说我腿疾犯了,快去!”
“是、是!”书言慌慌张张的奔了过去,只恐慢了一步,这姑娘出了什么事,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竹屋里,谢谦之取了药箱和绷带。
“你这是做什么”梅香守在竹榻前,靖安被平放在竹榻上,脸色苍白,头上磕到的地方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止血散”谢谦之冷冷道“放心,我虽不在乎你们的命,可还在乎我自己的命。”梅香这才尴尬的让开了身子,看他拧干了毛巾,细细的擦拭着靖安额上的血迹,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的。这公子嘴巴虽厉害了些却是个细心的呢“桌上还有药,我看你手臂也被划伤了,自己去处理下吧。”
“哦”梅香应了声,咬了咬唇才没泄露出丝毫笑意,转身跑了出去。她这是怎么了,公主还生死不知的躺在床上,她却在想些什么呀。
“嘶”似是被他弄痛了,靖安下意识的哼了一声,谢谦之放轻了动作,不禁打量起昏迷的靖安起来。非是他对这人有什么好奇心,只是那句“以一家书院之言,吾不知何以听天下之论,待天下之人尽数教化于崇德,吾姑来听之”名声实在太大。
他以为说出这话的该是个多么彪悍的母老虎,却原来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看她年纪,似是比小婉还小些,眉间尽是不解世事的娇憨,果然是被娇宠长大的女子啊,不知道这世间一切的无奈与烦恼,还真是…想让人毁掉呢。如果有一天能看这样的天之骄女在痛苦无奈中挣扎,想来都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呢。
谢谦之不能预料的是,终到了他看着她痛苦挣扎的那一天,看着她葬身火海的那一天,先痛的人却是他。
这是谢谦之第二次见到靖安了。漫天的粉白花瓣里,她一身明艳,嘴角是再轻慢不过的笑容,她的骄傲来自于这天家的荣宠,来自于她与生俱来的尊贵地位,而这些,恰恰是谢谦之最为厌恶的。可令他挪不开眼的是却是她身上近乎矛盾的反差。
不过十日罢了,他自觉看人的眼光不差,却不能理解那渐渐浸染上她眉眼的淡淡哀愁。
十日前,他所看见的是个娇憨天真,任性妄为的十七岁少女,干净的像是山间的泉水一眼就能看透。十日后,这渐渐走来的少女还是无比骄矜的模样,眼里却似乎埋葬着无数的过往,哀愁就那样不合时宜的染上她姣好的面容,不像是哀春伤秋而是经历了许多事后的恍然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