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把自己扎得全身都是血窟窿后,我从医书里学到了针灸皮毛。
只招收男医师是吗?好说,我去买一身男装便是,大不了把自己绑得狠一点,保证不露破绽。嗓音也是能藏起来的,我经常模仿师父说话吓唬老七,这把戏我擅长。
天助我也!当我脱口背出《华佗针灸经》的前三节,又演绎了施针手法后,“华佗第十九代传人”薛十九进入了皇宫,离云豹刀近了。
一共招收了八个人,别人都具备真才实学,我有样学样,倒也蒙混过关。我们被安排在养心殿住下,我和来自江浙的名医楚松柏合住一间房。我迫不及待,只等入夜就出外打探云豹的踪迹,但他却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他睡不着,我也走不了,便耐着性子跟他搭话:“楚兄有心事?”
黑暗中他闷声答:“薛小兄弟精神真好,还是年轻好,无所畏惧啊!”
“怎么?”
“薛小兄弟可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拿到云豹刀我就跑路了,我不需要知道。
“哎呀!”他大为可惜,“薛小兄弟年纪轻轻,医术高明,走了这条路真是太…”
我被他给弄晕了:“楚兄仔细说。”
皇宫已驱逐好几名御医了,理由是皇帝和大皇子的病仍然根治不了,皇族对他们失望透顶,才不得不昭告天下,广纳贤能。可是,给天子治病,是九死一生的事,治好了,富贵显赫,治不好,脑袋搬家。
第一章:美人在梦里笑(10)
楚松柏在江浙一带是赫赫有名的神医,也算富贵一方,却被强行带到皇宫,能不忧心忡忡吗?他长叹:“可怜我那幼儿,才七岁…”
娇妻幼子,良田万顷,他的人生本来是一帆风顺的,但他却被迫踏上了不归路。所谓成也技艺,败也技艺。我陪着他叹气,想起丁丁了。那日二皇子对他说:“我那儿有什么不好的呢?”
皇宫是他的家,他自然觉得好。只是,这个世界上,一些人的想法,另一些人永远都不会懂。
楚松柏到了天亮时分才睡着,我睁着眼睛,懊恼不堪。足有三个月没见着大师兄了,他还好吗?师娘和老七还好吗?
我们的门派没有名号,但经手的全是大买卖,师兄弟偷偷管它叫“销金窟”,当我来到了最大的销金窟,我才发现,我真正想念的,还是我那一小间房,推开窗,对着一轮好夕阳。
相思比夜长。我又想大师兄了…他练完剑歇着的时候,我塞些点心给他,相视而笑。逢上他完成任务回家,我就抱着酒去找他,一同看月色,吹吹风,累了就把头靠在他肩上,不用多说话。
风雨如晦,朝思暮想,当我被困在深宫,他会想我吗?会找我吗?一想到大师兄,心就无可救药地痛了一痛。
多年来,我总会梦到他,梦中他弯弓怒射残月,黑衣似铁,发如深夜。梦里我拉着他的衣袂,想和他说话,却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牙齿咯咯响。他让我仰望,紧张,害怕,总是这样。
是近情情怯吧,我心中一黯,我知道他喜欢怎样的人,我很知道,但我做不到,怎么办?
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师兄,他刚从塞北回来,骑一匹乌黑神骏,扬着鞭子的样子,像天神,漂亮极了,威风极了。那年我四岁吧,他十五,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拉着我的手说:“是小师妹吧?我离家那年,你还被师娘抱在手上呢。”
我一直忘不了那天,风雪好大,他掌了一盏灯,牵着我穿过庭院,带我回家。我真喜欢看他啊,后来就老去找他,但他似乎总是很忙,常常远赴西北和塞外,十天半月不在家,即便在家也没闲着,不是练剑就是和师傅议事。
第一章:美人在梦里笑(11)
销金窟的人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涯,凶险劳累,我总忍着不去打扰他,可有回练剑伤着手了,半天止不住血,痛得受不了,就跑去找他。看到他,我就觉得不那么痛了,而他看到我红肿的手指后,那好看的眉皱得好紧,我就觉得一点都不痛了。到现在我还能想起他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忧心地说:“小师妹要是永远五岁,不要长大该多好…”
可我还是长大了,一度我很厌弃自己长个子,一点肉都不沾。我的身体大约听从了我的心,长得很慢很慢,等我十三岁时,就彻底不长了,我就成了师门里最矮小的一个。
老七常说,一只手就能把我举到头顶,而老十一最爱笑我,吃进去的那点粮食都长到胸上去了,说着就邪邪地直瞟。
但我再也不是那个五岁的自己,还能倚在大师兄怀里让他给我上药的小姑娘了。
正午,我们一行八人见着了皇帝,他半躺在床上,瘦成了一把骨头,被宫女服侍着,喝一碗鸽子汤。从前只听说,皇宫太大了,很多宫人一辈子也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儿,但路上看到穿黄衣服的,一定要跪下来,因为那八成就是。眼前人果然穿黄衣,绣着繁复的张牙舞爪的龙,但他本人多么软弱无助。
回到销金窟我又有说辞了,我要告诉师兄弟,皇帝也就是个普通人,病倒了还要处理国事,奏折如水地呈上来,又如水地拿下去,手指打颤也得忙个不停。
他为何还不立太子呢?可换成我是他,立谁好呢?两个儿子,一个是病秧子,一个看起来好男色,皇帝老头儿只是个可怜的父亲。
医师们挨个儿上前为皇帝号脉,开药方。轮到我,我有点儿紧张,我怕我那拙劣的医术连累了他,思来想去,决定将最简单的用在他身上,对他的病情没什么帮助,但能让他睡个好觉。
入夜时,我就将这招用在楚松柏身上,他老睡不着,太影响我的大计了。施针后,他很快沉睡,我起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白天时,我打听到,宫里最贵重的物品都存放在“静想阁”,云豹有可能也在那里。
我只当它是把普通的刀,但从丞相府专门为它设置了机关,又连夜送到皇宫来看,这把刀有来头。而大师兄为何对它上心呢?
丞相府就让我感叹过太大了,皇宫更是大得无边无际。夜色里,我东走西顾,最终,我,迷,路,了!
第一章美人在梦里笑(12)
既然迷路,就得问路。环顾了一圈,只有持刀的侍卫们三步一岗,我可没敢忘自己的窃贼身份,问他们是自投罗网,我得换个人问。
夜太深了,连宫女都睡了,我无人可问,只好四处乱走,企图凭我最近的好运摸到门路。
远远的,看到一处大殿前似乎有人影,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即使是侍卫我也要问了,他若不答,我就拿针威胁他。进宫前,我们八人都是被检查过是否携带武器的,但我能以针当武器,能不能医好人还难说,但弄死人估计不成问题。
不是侍卫。大殿的立柱前,白衣人负手而立,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月华如练,他的影子淡淡然,衣袂随风飘动,带着难以言说的优雅气息,像谪仙。
真是个美人儿,我暗暗喝彩,咳嗽一声,小声问:“你知道静想阁在哪儿吗?”
月色下,那人金冠束发,一袭白衫清冽洁净,他转头微微一笑:“在东边,你走反了。”
“你能指给我吗?”
“你看——”
离得近,我看清他的容貌,啊,一个男人怎么能美成这样?我冲他笑笑:“多谢多谢!”
如果大师兄是阳光,他就是月光,而那天见过的二皇子,是一颗霸道的星。
夜阑天净,他却不问有人为何来问路,我自自然然地问了,他自自然然地答了,我摸了摸怀里的针,唔,要解决问题,也未必要用到暴力嘛。比起二话不说就掏刀子,我还是喜欢他这种方式。
我又回头看了看白衣人,他真美,但真瘦啊,瘦得像一根稻草——却是那种在阳光下,麦田里的稻草,散发着松爽温暖的气息,香。
运气真好,看来云豹有望。
我潜进静想阁,东翻翻西翻翻,宝物很多,碰到值钱的就往口袋里塞。销金窟成员都有珠宝鉴赏能力,我也不例外,能收在静想阁的,更不用说了。
但翻箱倒柜也没找不到云豹。我捏着一只青铜盏想,云豹是不是不够格放在这里?但丞相府为什么大动干戈,星夜护送呢?
第一章美人在梦里笑(13)
漆黑的房内突然灯火大作。数十个黑衣人冲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又栽了,云豹你真是我的梦魇。
思考人生最好是在月色下啊,如那个白衣人。我在一堆宝藏里还东想西想,落网也活该。哪怕没有云豹,换个地方再找啊,先卷几样小巧的宝物就跑才是正道。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的人生经验都得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获得吗?
银灯烁烁,我被晃花了眼,用手挡住灯光,只听见一个妇人的笑声:“只身来闯静想阁,阁下真自信!”
虽然是在笑着,可语锋冷然。走近了两步,她吃了一惊:“是你?”
她认识我?我将手拿开,眨了眨眼。
来人是顾皇后,我为皇帝施针时她在场。她身穿宝蓝锦衣,华光灿烂,逼近我:“你到底是何人?”
他们约莫着有二三十人吧,可我最多撂倒三个。逃不了,不如说实话吧,也落个光明磊落的形象:“我是贼。”
她怔了一下:“你倒是爽快人,偷什么?”
“云豹。”
她蹙眉道:“…那把刀?”
“不错。”
闷,沉闷,气氛像绷得太紧的弦,一弹就会断。但仍有人敢于纤手拨弦,顾皇后说:“我能成全你,不过…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在顾皇后的安排下,我搬进了东宫,二皇子云天府邸。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八九个人,分别负责二皇子的衣食住行,清一色都是清秀可人的男孩子。
照这么看来,那天在客云来看到的一幕挺能说明问题的,二皇子真的好男色。
我不动声色地搬着被褥,低着头走过二皇子云天身边,我跟他打过照面,还是小心为妙。但待了良久,我感觉他压根没看出来,我在他跟前走来走去,他也熟视无睹,我松了口气。如今我是男人,是华佗传人薛太医,是他的专职医师,他认不出来。
第二章:万花丛中过(1)
窗前有张木桌,云天坐在上头,背靠窗棂剥了几颗蜜饯吃着,无动于衷地看我们忙碌。顾皇后走进来,他并未施礼,吃着东西,懒懒道:“母后费心了。”
顾皇后笑道:“天儿莫怪母后大包大揽才是。你若早点选了妃,就不用母后操心了。”
云天依然斜斜倚窗,佻巧一笑:“云杉不急,我更不急。”
顾皇后轻皱眉头:“哎呀,你怎么好和他比…”又连忙掩口,“天儿,你着紧点。”
我快要笑出声,真是个奇怪的母亲,一边劝儿子娶亲,一边苦心寻了一堆男孩子投其所好。我偷偷观察着顾皇后,她四十余岁吧,保养有方,是个容色秀丽的妇人,只是神色过于疏离,让人亲近不起来。
论到美女,本门的老十一算是一个,她面如桃花,眼波荡漾,连跳脚骂人都婀娜多姿…我竟是想家了吗?
顾皇后走后,云天跳下桌,指着我们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对,你们新来的,排成一队站好。”
我们依言站成一排,他从左到右走了一圈,又从右到左走回来,嘿嘿笑了两声。我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他走到我右边的男孩子跟前,命令道:“你!抬头。”
男孩子发着抖,很快又低下头去。他又走了两圈:“你们都抬起头吧。”
他没认出我,我也就不心虚了,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他嘴角却又浮现出懒洋洋的笑意,手往空中一挥,我以为他要训话,他想了想,发表了高论:“你们全都长得不赖。”
随后他就换了行头出门,油头粉面的,是要到酒肆去花天酒地吧?我听宫人议论过,这皇子殿下不玩到黄昏绝不回宫。顾皇后训过他好几次,劝他早立皇妃,收心养性,他却振振有辞地反驳:“不辨花丛哪辨香?”于是玩得变本加厉,不亦乐乎。
云天刚走,就有个男孩子找我说话了:“你是给皇上治病的薛神医吗?”
我冲他笑:“叫靴子就好啦。”
“好的,靴子,我叫蚱蜢,皇后娘娘选我过来给二殿下梳头发。”
有钱人真幸福,梳梳头发还专人专项。我问:“以前有人做这个事吗?”
“有,是二殿下的书童来弄,我来了,他就只磨墨了。”
顾皇后对云天真好,安排了这么多人照顾他。但我却觉不出母子情深,这两人相处时的对话真别扭。
第二章:万花丛中过(2)
谨记着顾皇后的叮嘱,我强打起精神做事,却总被她训斥,秀眉一拧:“就这些?”
“就这些。”
“其余时候呢?”
“…呃,小的不知道。”
“你不是会武功吗?怎么不盯紧些?”
雇主不可得罪,我挤个笑脸:“请娘娘恕罪,小的一定…”
顾皇后将我安插在云天身旁,定期向她汇报他的动向:“他起得早,练了一会儿剑,吃了几道小菜,溜了半个时辰的鸟,就出宫了…出宫我就没办法了。傍晚时他回宫,哼着小曲,吩咐小六去给他找吃的,又找了几个人陪他下棋,输了的人就学狗叫。狗叫声此起彼伏,他哈哈笑。”
“他输过吗?”
“输过一次…”
云天惟一一次失手,是我胜了他。我自幼看着师父和大师兄对弈,将路数都摸熟了,他们下棋时,我就在一旁看,师父的妙着,大师兄的绝处逢生,我全都看在眼里,心里跟着下一遍。
可能看了五年吧,有次大师兄出门办事,师父找不着对手——销金窟里,只有大师兄才能和他互有胜负。别的人都有自知之明,但我没有,我说:“师父,我陪你下。”
他信不过我,但棋瘾难耐,搓搓手:“好吧。”
老七哀叹,缩到旁边:“小靴子,你可别让我帮忙!”按惯例,负者将打扫整个庭院,是以人人都不跟师父对弈,练功就够累了,谁还没事找罪受啊。
我没能赢了师父,但只差三子,他吃惊了:“小靴子,不简单嘛!”
那天,老七陪我扫到深夜,一边扫一边恨铁不成钢:“你拿鸡蛋跟石头碰,亏了吧?”
但我很乐,因为师父说:“下次再与为师下。”
那之后,我也加入了下棋之列,连大师兄也愿意和我下了。这是我惟一的动力,我苦练棋艺,在同门中,十分出风头。
第二章:万花丛中过(3)
大师兄和同门师弟妹走得不近,并不亲,不过他们不在乎被他如何对待吧,但我在乎。我的待遇比同门是好些,起码他会和我下棋喝酒,出远门会给我带吃的回来,吃饭时,会把我爱吃的夹到我碗里,我练剑时他伫足看过好几次,还夸我呢。
为了他的赞美,舞剑成了我最拿得出手的花活儿。可这有什么用,以我的武功,哪轮得上和他一起执行任务?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呢,但我拿到了云豹刀的话,他会对我另眼相看吧。
云天的棋艺不错,但比起师父,仍稍逊一筹。我赢他不算太艰难,他不服气,盯着棋盘,再盯着我,半点不能接受战败的事实。我被他盯得发毛:“小的运气好,误打误撞…”
云天脸涨得通红,背过身去,扭捏了半天,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狗叫,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我说:“再来一盘!”
那模样让我想放声大笑,可我不敢。
他要真耍赖,我们谁敢吭一声?我们这帮人都怕死了他。可我哪能跟他再来一盘啊,他不是我的对手,可我一让着他,他就会看出来,这人多要面子啊,到时我会死得更惨,我连连摆手:“我乱下的,我…”
还好,太监解救了我。自从上次为皇帝施针,让他睡得安好,他大为满意,命我再去一次。我乐颠颠地溜了,走出老远转头一看,云天失落地坐在棋盘下,瞪大眼找自己的漏洞,挠挠头。
那样子,哪有半分初见时的嚣张?蚱蜢他们最爱说:“二殿下是个怪人。”我还不信,这一回倒信了。既狠毒又天真,既随性又较真,还愿赌服输,这个人喜怒无常,真怪。
为皇上施完针,已是入夜时分了。宫女掌灯走到近前,银针晃眼,我坐在床边,这九五之尊老让我心酸,坐拥万千财富,却只盼能黑甜一梦。
被子里的他,薄薄的一层,枯瘦虚弱,贵为国君又如何?病魔缠身照样凄苦难当。我直起身,接过宫女送来的饭菜胡乱吃了,放下筷子时,窗前有黑影闪过。
第二章:万花丛中过(4)
那身影很眼熟,我追出去,却扑了空。
雕着龙爪的柱子旁,衣角一掠而过,我差点喊出声,赶快捂住嘴巴。
是大师兄!
大师兄来了皇宫!尽管咫尺天涯,一晚上我都很亢奋,他来了,就有见面的机会。我很心急,但我知道不能打扰他。
师父派大师兄出马,雇主索要的物件非同小可,不会是一件珠宝那么简单,会是什么呢?我躺在床上东想西想睡不着,蚱蜢翻了个身,嘟哝道:“二殿下等你到半夜。”
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想到,云豹!一定是大师兄打听到了云豹的下落,亲自出马!想到这一层,我又低落又安心,我努力了几个月,仍是弄砸了,还受人要挟,困在这深宫,多窝囊啊!连个像样的礼物也没法送给他。他看重云豹,我得多想点办法呀。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天刚蒙蒙亮就被打醒,一睁眼,云天拿着剑鞘在我被子上敲着:“下棋!”
他眉眼弯弯瞧着我,下一秒就会淌出笑意来似的。我爬起来,蚱蜢地同情耸了耸肩。惦记着大师兄,我下得心不在焉,如愿以偿地输给了云天。他又瞪着棋盘瞅了半天,一拍桌子:“快!”
我很乖巧地学了好几声狗叫,他满意地笑了,捞住我的衣领,直视着我:“下次再来!”我点头,他才丢开我,“我们细水长流。”
等到午时,我还没等来我想听的小道消息,就派了一堆爪牙去帮我私下探听。他们都是我的自己人,仗着有点小身手,我常常摸到御膳房偷小吃,用来讨好东宫的这帮宫女和小厮。三两下都下肚了,叫人找不着把柄,大家三五成群,吃得很香。
天黑时,大家颗粒无收地回来了。大内的小道消息向来长了脚,跑得特别快,这次真古怪。往常只要有失窃事件,不出两个时辰,整个皇宫都在议论“大内又丢了东西,真丢脸。”接着就会有几个侍卫头子被撤了职降了级,可眼下,消息被封锁了。
第二章:万花丛中过(5)
我隐约地感到,云豹不寻常。大师兄看重它,绝不止是武者对武器的热爱而已,它另有来头。我不大担心他的安危,凭他的武功,即使不能完成任务,也能全身而退。可宫中这么平静,莫非他不曾得手?
只要云豹失窃,我就能离开这该死的皇宫了,但它还在的话…连大师兄都不能拿到它,我还得听凭顾皇后摆布多久?
我以为就是我不耐烦了,可顾皇后比我还不耐烦。下午她就来了,喝退了左右,面罩寒霜地问:“他去了哪里?”
“小的不知,一大早他就出门了,到现在…”
“他不是和你下了棋再走的吗?他对你倒不坏。”
一整天都在为大师兄牵肠挂肚,我竟忘了这茬:“小的…忘了…”顾皇后授意看着二皇子的,不会只有我一个,从前现在应该一直有,我太笨了。
顾皇后铁青着脸,抓起手边的一只杯子摔得粉碎:“本宫交代的事,你竟敢不放在心上?”
她真像个失宠的妃子,哪有什么母仪天下的高贵?我真瞧不上她,表情却越发谦恭:“小的该死…”
“暂时还轮不到你死。”她从怀中掏出两只小瓷瓶给我,“拿着!”
如此这般一通叮嘱,她走了。我唯唯诺诺地捧着瓶子,她转过脸逼视我:“你好自为之吧,别忘了,我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天黑了,云天还没回来,我坐在树下等着他。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两只瓷瓶像烫手的山芋,丢不得,吃不了。我斟酌得头痛欲裂,甚至想去找皇帝为我撑腰,跪着说:“皇上啊,你大老婆想害你的小儿子,要我下手,我怕死,不敢。”
不听顾皇后的,我死路一条,被云天识破了,我仍死路一条。我心如死灰,左右都得死,怎么办呢?
真去找皇帝也悬,他病歪歪的,就算替我做主,搞不好还出不了宫,我就被顾皇后派来的人杀了。想到静想阁的夜晚,那黑沉沉的侍卫们,我一哆嗦。
皇帝不至于为这点事就杀了他老婆,但他老婆会为这点事杀了我。找皇帝是行不通的,我捧着脑袋哀声叹气,一个声音在头顶炸开:“下棋去!”
第二章:万花丛中过(6)
目标对象回宫了,但我还没准备好。好吧,我还不想死,不能在见着大师兄之前就死。我一咬牙:“深秋寒露重,小的去给殿下沏一壶茶暖胃,这就来。”
“你不是很懒吗?”他命人掌灯,自顾自地铺开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