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周龇牙咧嘴地说:“疼,疼疼疼。”
而方至一直冷眼看着,直到江纪言停下来,他才骑着车子冲下场。
他没做什么动作,只是不断地过坡加速,直到最后一个陡坡,他突然发力直冲上去,腾空而起,竟做了个后空翻。落地的一刻,全场都炸裂了,欢呼口哨此起彼伏。方至绕场一周,稳稳地停在江纪言的面前。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纪言,两手抱胸,双脚踩在车蹬上,纹丝不动。
江纪言的气焰,完全被压制住了。毕竟自行车后空翻不是谁都能做的。
朱西西走过来,挽过江纪言的胳膊说:“别理这个人,他是疯子。又不是疯了和疯子比赛。”
江纪言仿佛找到台阶下,他说:“你认识他?”
“初中就认识他,可变态了。”
朱西西边说边拉着江纪言往回走。背后响起一片嘘声,敲水桶的男孩又换了节奏,Rap说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跑到这里来撒野。你爸爸妈妈没有教你什么叫作礼貌。FO!带着你的公路赶过滚吧!FO!听完我的diss你就不要再回头。Befixed是我们的名字。虽然我们无名,但你也要记住。今天打败你们的就是我们Befixed!”
朱西西转过头,轻轻拨了拨头发说:“这位小哥哥,你的山东快板说得不错啊。”
“自由飞翔”的社员终于得到个机会,哈哈哈地笑出来。
那一刻,江纪言觉得自己还好带朱西西过来,至少在嘴上占了上风。
5: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离滑板公园不远的街上,有一家叫Befiexd的快递公司。他们主要接单大学城里的“最后一公里”。因为大部分快递只把快件丢在大门口,Befixed负责把所有快件送进宿舍楼。
方至就住在Befixed后面的房间里,和他一起同住的,还有那个喜欢说Rap的男孩小爆。
小爆不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自带flow。
他们回到Befixed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店早已关门。小爆搭着方至的肩说:“今天你真是太帅了,那群傻子全被你吓住了。”
方至好像毫不在意地说:“后空翻而已,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吧。我也是一半一半的概率能做成,今天只是运气好。”
“拜托,不是没什么好炫,是炫炸了好不好!”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方至回头喊了一声:“关门了,有事明天再来!”
可是,敲门声依然砰砰砰地响着。
方至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到门前说:“关门了,我们…”
他的声音一瞬停住了。
门外站着艾周,隔着层玻璃,蒙着淡淡的冰蓝色。她是悄悄跟着方至过来的。
方至打开门,却没有让艾周进来的意思。他问:“什么事?”
艾周说:“说一句话就跑,我有那么可怕吗?”
方至停了一下,说:“刚才怎么不来找我,还是怕别人知道吗?”
“我…”艾周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推了推门说,“让我进去。”
方至却摇摇头说:“别来这里,以后会见的。”
艾周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好吧,那我先回学校了。地球是圆的对吧?”
方至看着她,微微笑了。
艾周好喜欢看他的笑容,因为鲜有,所以才格外珍惜。
那天回到宿舍,朱西西一直在愤愤不平地吐槽方至。还是那么变态,不知死活,还好江纪言够理智,知进退,没和他拼到底,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艾周抱着桃子,默默听着,不说话。她的脑子里,都是方至。不过,是另一种版本的方至,一种她从不敢和别人提起的版本。
晚上,艾周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十几岁的样子。她站在山顶上,面前是一条陡峭弯曲的山路,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海。
方至扶着车,站在她的身旁。那时候,方至已经长高了,她需要仰着头去看他。
方至说:“你知道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
艾周摇了摇头。
“它是要让分开的人,有机会重新遇在一起。因为它是圆的,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艾周说:“那就是缘分的意思吧?”
“差不多。”
“那你说,咱们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
方至拍了拍车梁说:“上来,我们一路骑下去就知道了。”
艾周看着有点儿怕,她问:“我们会不会摔死?”
方至笑了,露出美好而明媚的笑容。
他说:“如果我们不死,就代表我们还会再见面。”
艾周总也梦不到后来发生什么。
她只记得有大片的阳光飞掠而过。风奔跑着,吹动她的裙角和头发。
大海在远方闪耀着奇异的蓝色。
她缩在方至并不坚实的怀抱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害怕…
艾周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宿舍里极静,只有朱西西的床铺传来轻微的啜泣声。真是朋友做久了就会有心电感应。
艾周悄声问:“西西,怎么了?”
朱西西轻声答:“没什么。”
艾周不放心,悄悄爬过去,挤上她的床。她钻进她的被子说:“明明听见你在哭,想家了?”
“刚出牢笼谁会想啊。”朱西西说,“是脸好疼。”
“不是吧?疼到哭是有多严重。我看看…”艾周摸出朱西西的手机,按亮屏幕。朱西西的左脸颊完全肿起来。
她说:“这正常吗?要不要去医院?”
朱西西叹了口气说:“医生说是会有反复的,这是美的代价。”
高考后的第二周,朱西西就住进医院,对自己的脸动了刀,开眼角,去咬肌,把扁平的鼻子做得笔直又小巧。脸肿成猪头的时候,都是艾周陪着她。
疼得厉害,她就问艾周:“镜子,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艾周就会捏着鼻子,说:“亲爱的女王陛下,是你,是你,就是你啊。”
唉,女生啊,有谁能逃脱美颜的诱惑。只要能变得漂亮,一切的疼痛、折磨、焦虑等待,统统都值得了。
朱西西捂着脸颊,又问说:“镜子,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艾周催眠似的说:“亲爱的女王陛下,当然是你了。”
朱西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好像脸都没那么疼了。
艾周犹豫了一下,又说:“西西,我觉得吧,你和最美丽还差一点儿点儿。”
“哪儿?”
艾周咳了一下说:“美女不是你这样对男生的。还要更冷一点儿,傲娇一点儿。要视男生皆为粪土。”
朱西西不顾疼痛,费力翻了个白眼说:“我已经够高冷了好不好。”
虽然朱西西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觉得艾周说有那么一点儿点儿道理。只是当了十几年的平凡女生,面对男神,总是习惯性地自动降级。这大概就是“天然”与“后天”的区别吧,不是做几天美女就可以修炼出来的。
突然,黑暗里传来轻微的敲床声,是陈思敏。她说:“麻烦你们别说了好吗?明天上午还有课呢。”
艾周吐了吐了舌头,准备爬回床。朱西西一把拉住她。
“干吗?”
“别走了,伺候本小主入寝。”
艾周往她身边幸福地拱了拱,说:“。”
正文 ChapterTwo最初的我们
1:零和博弈
参与博弈的两个人,在严格的竞争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两个人不存在合作的任何可能性,双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
阶梯教室里的大课,著名经济学教授夏严生就在讲这个“零和博弈”。夏严生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正教授,今年刚刚三十二岁。不过,看飞扬的眼角纹和抬头纹,再加十岁都不过分。
艾周坐在朱西西的身边,有点儿昏昏欲睡。她轻声说:“这不是废话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种事,还要讲这么多。”
朱西西坐姿端正地说:“嘘,不爱听少废话,刷你的朋友圈去。”
听口气也猜得到,朱西西的另一边一定坐着江纪言了。这节原本不是她们的课,可朱西西偏要来陪男友,并且,还要拉艾周来作陪。没办法,女生就是这么喜欢“在一起”。闺密的亲密值绝对体现在黏在一起的时间上,就算谈恋爱也不放过。
艾周无聊地拿出手机,可学生公共无线网络怎么也连不上。就在她要砸手机的时候,学校的保安队长突然带着两个人从门外走进来,他和夏严生点了下头,就站在门口用眼神扫描全场。于是他们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严生停下来,问:“什么事?”
队长也不搭话,目光在最后一排停下来。他叉着腰说:“哎!那小子,你不是送快递的吗?混进来干什么?想偷东西啊?”
艾周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全身脂肪为之一震。她竟然看见方至,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如果不是保安,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方至合上笔记,说:“混进来听听课不可以吗?”他神态坦然自若,好像混进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保安队长厉声说:“你以为大学你家开的啊!谁想听就来听还要高考干吗!混完日子又想上大学了?想得美!赶快给我出去!”
艾周看着他嚣张的样子,真心气愤,蹭个课怎么了?用得着这么侮辱人吗?可是这口气她也只能在心里憋着。公开替方至说话,她从小就没这个胆量。
就在这时,夏严生发话了。他说:“让他听吧,知识不分贵贱,想学东西就是好的。”
保安队长一愣,正在犹豫要不要赶方至。坐在下面的江纪言说:“夏教授,对您来说,学习不分贵贱,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还得讲究公平。我们为了听您今天这堂课,苦读十二年,还要交高昂的学费,他什么都没付出就和我们坐在一起,您真觉得合适吗?”
夏严生一时也无言以对。
艾周转回头看江纪言,却看到朱西西正拿着手机拍拍拍。她一下反应过来,这场戏一定是江纪言导演的了。要不然他和朱西西脸上,都是一副闲闲看热闹的表情。那一刻,她有点儿替方至担心了。
江纪言远远对保安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就向方至走过去。
其实,方至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可江纪言目的就是想看他当众出丑。方至刚从座位上站起来,保安队长就伸手抓住方至的胳膊说:“这就想走啊,先把包打开我看看,有没有偷东西?”
方至停下来,微皱眉头。单薄的身体,却有种难言的威压。他说:“喂,动嘴就好,不要动手。”
队长大概没想到方至强硬,他愣了下神,才凶巴巴地说:“怎么个意思?威胁我啊?”
说着他就抢夺方至手里的书包。
方至终是怒了,他把书包往自己身后用力一带,另一只手肘抬起一挡,队长便“啊”地怪叫一声。
身高真是致命伤。人家随便平抬个手肘,队长就要以脸相迎。他捂着鼻子,一把酸泪狂喷而出。他退到后面,大声招呼身边两个保安说:“把他给我抓住!”
于是这堂课一下生动起来了,拳脚相加外加各种叫声,比如惊叫、惨号、怒吼…后来几个“自由飞翔”里的好事男生也冲上去了。毕竟这里不是滑板公园,是自己的主场。
方至寡不敌众,到底被按住了,两个保安揪着他的胳膊,把他的头抵在墙上。队长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愤愤地说:“怎么不耍狠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看就是偷了东西!”
说完他一把扯开拉链,往地上一倒,一堆白色的、方形的物体从书包里掉出来,男生见到鬼似的闪开了。
保安队长夸张地叫了一声说:“天啦,你竟然偷卫生巾啊!”
整个教室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朱西西好像早知道一样,拍了拍艾周说:“看,我说什么来,他就是个变态!”
艾周只能默默地看着方至,一言不发。
他的左脸颊有块暗青,头发零乱,却依然倔强。
他右边的袖子被扯开了,露出一截手臂,有深深的伤疤横在那里,若隐若现。
他被保安推推搡搡地向教室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停下来,转过头,慢慢扫过教室。
全班鸦雀无声。
队长一瞪水汪汪的眼睛,说:“看什么呢!”
方至的嘴角却莫名扯出一丝微笑,转身走了。
2:马丁的早晨
艾周曾经无比肯定,自己一定会重新遇到方至。但她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他。
她以为,时间会改变世界,或是改变一个人。可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变。
世界仍是残酷的世界,方至仍是冷漠的方至,而她仍是那个没有勇气的她。
她忍不住去怀想从前,记忆仿佛被切成了两半。
其实,在时间的单行线上,总是存在一些奇异的分割点,把一些人,一些事,保留在美好的时空里。
艾周的第一个分割点,就在上初中前的暑假。她拥有着一小片跳跃的金黄色,比如沙滩,比如阳光,比如躺在沙滩上,披着阳光的少年。
那时候,那片沙滩成了她躲避“世界大战”的乐园。她常常一大早就起来,带几个面包或三明治、可乐或橙汁,去埋狗的岩石那里等方至。
他们从没有过什么约定,但方至一定会来。有一次,方至问她说:“为什么每次都带吃的?”
艾周说:“怕你不来啊。”
“你以为我是狗啊,用吃的训练习惯。”
方至呈大字形躺在沙滩上,刚吃完的三明治,在他的嘴角留了一抹沙拉酱。艾周说不出来为什么,特别喜欢看方至懒洋洋的样子,的确有一点儿像晒太阳的二哈。她说:“干吗说得那么难听,我想你来不对吗?”
方至说:“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啊?”
“我…”艾周不想承认,她在学校里还真没什么朋友。家里吵翻天的孩子,在学校里从来都是安静到透明。因为他们习惯了一套避难的生存法则,少说话,不惹事。饿了,自己搞定。困了,自己睡觉。他们要尽量隐形,以免惹祸上身。谁知道多哪一句嘴就会触动某个人的神经,招来一场怒骂。
有时候,艾周会问自己,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吵,看他们打,看他们冷战,看他们伤害彼此?事实上,他们最终伤害的,只有艾周。
说起来,艾周就是在那一年领悟一个小小的道理。孤独的人为什么喜欢和陌生人交朋友。因为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才会说给他一些心事和秘密。不是吗?你决不会告诉同学昨天晚上,你爸把你妈的手机砸了,你妈打了你爸一巴掌。但是路边遇到一位请你吃瓜子的善良老大妈,你可能就会很自然地讲给她。当然,善良的陌生男孩也是可以的。
艾周拖了长音,问方至:“你每天都来,是不是家里也好烦啊。”
“不是好烦。”方至停了一下说,“是没有人。”
“你是孤儿啊?”
“不是,但也差不了。”方至翻身爬起来说,“哎,你想不想知道你爸妈到底关不关心你?”
“想啊。怎么知道?”
“离家出走啊。”
“我往哪儿走啊,睡大马路?”
“我家呗,反正我家也没人。”
艾周想了想,说:“行。”
每次艾周回想起那一天,都觉得自己真傻,一言不合,就跟着个男生回家了。她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危险”这个词。
方至的家,在离海岸不远的一片平房区,窄而曲折的巷子,让阳光都打了折扣。艾周第一次走进去,觉得像进了一座迷宫。方至带着她在巷子的深处停下来,打开一扇老旧的铁门,里面是一处四方小院,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遮出一片阴凉。
方至推开房门回头说:“进来吧,这就是我家。”
艾周迈进去,吓了一跳,桌子上,墙角边堆着一百年没打扫过的垃圾。空气仿佛发酵了一万年,浮动着令人惊艳的霉味。客厅里有一张沙发,上面躺着一条毛巾被。方至说:“这是我的床,我爸说他不在就可以睡他的床,可我还是习惯睡这里。”
接着他进了一间卧室。如果说,有一张床就算是卧室的话。因为这里更像是一个工作间,地上堆着各种工具和自行车的零件。艾周在一堆杂物里看见一张旧照片,上面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男人,一只手扶着一辆“死飞”,一只手搂着一个年轻女孩。
看眉眼,就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艾周问:“这是你爸吧,好帅!”
“还行吧。他也就是会耍帅。”
艾周看了看地上的工具说:“他是自行车运动员?”
“错。他就爱玩死飞的小混混。”
艾周指着照片上的另一个人说:“这是你姐姐吧?和你也好像。”
“呵呵,那是我妈。”
“啊?”艾周有点儿震惊,“这么年轻?”
“我妈比我爸小多了,十七岁跟了我爸,十八岁生下我,二十岁就人间蒸发了。”
艾周有点儿想不明白,究竟这是个怎样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所能设想的范畴。
方至指着地上的一堆箱子,说:“那里面有方便面和火腿肠,饿了可以自己煮。”
艾周在床边坐下,说:“你每天都吃这个?”
“当然不是了,巷口的小饭店都是我家厨房好不好,再说了,还有你给我加餐啊。哈哈。”
艾周听着方至的笑声,莫名地有一点儿心酸了。
那一天,艾周洗了两只碗,泡了“就是这个味儿”的方便面。方至在乱七八糟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叫《马丁的早晨》的动画片。艾周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都爱看这部有点儿古怪的动画片。一放片头,就能跟着唱起来:“马丁马丁马丁,每天早晨你醒来,马丁马丁马丁,有个角色在等待…”
后来,天色渐渐暗了,两个疲惫的小孩坐在沙发上,头碰着头,睡着了。许多年后,这个场景总以一种怪异的第三视角回荡在艾周的记忆里。电视时不时地冒出马丁的怪叫声,阳光弱弱地游荡在屋子里。方便面冷了,残汤里凝着小块小块红色的油。艾周相信这一定是自己脑补出的画面,但又无比真切,无比确定,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微小的灰尘在缓缓飘游。
突然,巨大的撞门声,打破了宁静。一个男人冲进来说:“小至,快来,你爸出事了!”
方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叫什么啊,他天天出事。”
男人已经走到屋里,给方至后脑勺一巴掌说:“少嘴贫,你爸在医院,赶快跟我走。”
方至全醒了,但看起来并不怎么紧张。他转头对着艾周说:“你等我会儿啊,我去看看我爸又惹什么祸了,一会儿就回来。”
艾周错愕地点了点,觉得他的心真是大,爸爸进医院了好像也不在乎。
然而她没想到,这个“一会儿”,却是整整一夜。
3:同一片梦境
艾周等到清晨才离开方至的家。天空刚刚破晓,几缕云横在天边,微微发亮。
那是艾周第一次熬夜。从前除夕守夜,她没有一次成功过。那时候,她觉得通宵不睡,是大人特有的能力。没想到,就这样简单获得了。
她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爸爸出去找她一夜还没回来,妈妈哭得双眼红肿。外婆也来了,一直在安慰妈妈。
艾周打开房门,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她们一同扑过来。妈妈的嗓子都哑了。她说:“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妈妈都急死啦!”
其实艾周在回家前一直想要怎么说。可是那一刻,她却发现最好的答案就是什么也不说。
妈妈问她:“说话啊,你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外婆却把艾周抱进怀里,说:“问什么问啊,人回来就好,快给她爸打电话,让他别在外面瞎找了。”
其实,那一晚艾周能干什么呢?除了把方至乱七八糟的家打扫干净,就是坐在沙发上把《马丁的早晨》看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简单地重复一件无聊的事,不是无聊有多快乐,而是在重温陪她一起无聊的那个人带给她的快乐。她坐在方至从小睡到大的沙发上,看他们最喜欢的动画片。即便是在陌生的房子里,也没有一丝害怕与寂寞。
艾周想着想着,就在外婆的怀里“哼”起来了。
“马丁马丁马丁,每天早晨你醒来,马丁马丁马丁,有个角色在等待…”
妈妈诧异地,说:“小艾,你…没事吧?你别吓妈妈啊。”
艾周摇了摇头,说:“妈妈,我没事。我…我就是迷路了。”
十一岁的艾周,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大概就是动画片中各种迷路的小女孩吧。她很怕妈妈接着问,连忙说:“我都困死了,能先睡觉吗?”
妈妈把她搂在怀里,用力地抱了抱,说:“好啊,你先睡吧。”
艾周回了房间,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已经一夜没睡了,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困。脑子里闹哄哄的,轰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床上柜的台灯下,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子。以前装的是满满的乳酪慕斯,现在装的是鲸鱼粪便。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把它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