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九岁红示意徒弟们不要慌张,架势不改。“这位老板,有话好说。”
“对不住了,扰了大家看戏的兴致。不过在座的各位不能怪我,要怪就要怪他九岁红。这戏班最讲究的是什么?是规矩。可你们段家班怎么能不守这里的规矩?在我们青帮的地盘,是你想唱就能唱的吗?”
他是来替青帮收保护费的,九岁红早就听说了上海滩的规矩,开唱前已经拿了大笔积蓄交由剧院的马老板去打点关系。马老板信誓旦旦向他拍胸脯保证已经打点好了,却不知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戏院马老板一看情势不对,早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九岁红没想到自己在上海滩开场第一出大戏就被砸了场子,观众已经走了绝大部分。剩下的恐怕都是胡奇的手下。他气得青筋暴起,头晕目眩,以刀撑地,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天婴忍无可忍要往戏台上冲,却看见九岁红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上来。段天赐也拉住她。
天婴心急如焚。“哥,爹快撑不住了!”
“可是,戏不断,角儿就不能下!这是我们梨园老祖宗的规矩!”在某些方面,哥哥和爹爹很像,有自己的坚持。
天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拉着段天赐往化妆间方向跑去。“哥,那你帮我个忙,要快!”
台下胡奇看九岁红不接话,更加嚣张。“九岁红,别不说话装糊涂,真不明白我就告诉你,在我们青帮的地盘上,从今往后,你们每天的演出收入,跟我们青帮五五分账。咱们就既往不咎,来日方长。”
“哦?我倒不知这福隆戏院何时成了你们青帮的地盘?”罗浮生嘱咐许星程在这里躲好,自己阔步走下了楼。
“呦,这不是洪帮二当家么?”胡奇嘴角一咧。
是了,等的就是你了。马老板并未欺瞒九岁红,那些钱都拿去打点了关系,只是都“纳贡”到了洪帮手里。青帮倒不是稀罕这鸡碎点银子。找九岁红晦气只是个幌子,他的目标是今晚在这里听戏的罗浮生。
罗浮生缓缓走向胡奇,自带出渗人的气场:“胡奇,想当初,你们青帮在仙品居收保护费,就扰了我吃茶的兴致。现如今不思悔改,又来打扰我看戏的心情。你说你究竟是针对我一个人,还是针对我们洪帮成千上万个兄弟?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随着他的话,飞出的是桌上一盏骨碟。胡奇灵巧,避了过去。却没注意到罗浮生还同时弹出一粒花生,正击中他脸上的疤痕,意在提醒他别忘了这疤是谁所赐。
胡奇下意识地捂住脸上的疤,又气又恼:“你欺人太甚!” 他举起手枪,对准罗浮生就要开火。
说时迟那时快,罗浮生已经用手指卡在手枪的扳机处,让胡奇无法开枪,然后夺下弹匣,右手一翻,子弹已经都退了出来,丢在地上。
罗浮生把弹匣扔在胡奇脸上:“你这张脸,毁不毁容,又有什么区别?”
胡奇被彻底激怒,吹了声口哨。混在客人中的青帮弟兄从四面八方站起来,人数众多。
罗浮生有些意外。
胡奇瞧见他眼中的意外,不禁得意起来。“罗浮生啊罗浮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青帮兄弟们掏出各种凶器,对罗浮生呈包围状。
罗浮生拖了把梨花木的太师椅,放在观众席正中间。气定神闲,好像不是想打架,而是想听戏,还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酒壶。
罗浮生对着台上的九岁红扬声道:“我敬您九岁红是个角儿,不过您听好,哪怕台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戏一旦开唱,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这是隆福戏院的规矩,也是我罗浮生的规矩。您明白了吗?”
九岁红心中感慨,这是个懂戏的人。士为知己者死。锣鼓点起,九岁红拼了老命开唱…
“死到临头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胡奇嘲笑他卖弄玄虚,青帮弟兄们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上前。
罗浮生听得很享受,饮了口酒,却突然把酒喷了青帮兄弟们一脸,然后主动出击,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渐渐占优。
九岁红在戏台上唱着唱着,却冷汗直冒,身子开始摇晃。
罗浮生是戏疯子,这锣鼓喧天的群英会让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沸腾起来。即便对方人多势重,难免偶尔伤到皮肉,但他打得爽快,毫不在乎这些小伤,气势上呈了绝对压倒之势。
戏到酣时,突然一声闷响,接着一片寂静。九岁红实在撑不下去,已经倒在了戏台上。师兄弟们都冲上了台。
罗浮生分了心,一时愣住。趁这个机会,一个青帮小弟下了黑手,手中握着小刀狠狠给罗浮生腿上来了一下,罗浮生险些单膝跪地,撑住八仙桌才堪堪在离地几公分的距离忍痛停住。
许星程想要冲出来,被罗浮生一个眼神制止。他想了想,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混在客人中间慢慢退出戏院去搬救兵。
“哈哈!罗浮生,是你自己说的,戏不能停。这戏便是你的命!戏一停,你的命,也不保了。”
罗浮生皱眉不答,有一句话胡奇说的很对,打架除了身手,有时候靠的就是一口气。因为腿受伤,他渐渐陷入被动,被青帮的混子们包围起来,连酒壶也被打到一边,磕碎了一个角。
一个青帮小弟趁机掏出一把匕首,准备向罗浮生背后刺去,他命悬一线。
此时,锣鼓点突然再度响起。一声气逼云霄的亮嗓响起,宛如天籁。连已经跑到门口的许星程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眼前一亮,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愣在原地。
只见扮成周瑜模样的天婴代师傅登台,英姿飒爽,开腔亮嗓。“手握兵符,关当要路!”
这一句男调女唱,柔中带刚,气势逼人,加上她精致的扮相和窈窕的身段让罗浮生、青帮众人和在场所有观众都惊为天人。
台上周瑜的霸气仿佛过到了罗浮生身上,他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脚踢落直击他背心的匕首。心中暗自对台上的人道了声谢。
回过神来的许星程也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了出去。
后台,段天赐忍不住为天婴捏了把汗。旁边的九岁红看到她开嗓这一幕,知道招牌保住,终于安心的昏了过去。
戏台上的天婴认出台下的那位血衣加身的嗜血阎罗正是下午抢他包子那个恶霸。心中有了答案,这群人是冲他来的。他们不过是当了替罪羔羊,因此心中对他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但段家班的招牌不能砸,她只能拼尽全力,首次亮相便宛如绝唱。“施英武,扶立东吴。师出谁敢阻!”
她水磨般的嗓音停在了最后一句,这出戏完美结束了。
罗浮生听得如痴如醉,大喊一声:“好!好戏!”
天婴深深看了台下的男人一眼,他险象未除,身上受了不少伤,但戏已经完了。她对他作了一揖,算是谢幕。剩下的只能看你自己的命了。
台下的男人好像看出她眼里的意思,扬唇邪邪的一笑,朱唇轻启对她做了四个字的口型。天婴读出这四个字,浑身一颤。低头加快步伐退下了舞台。
胡奇推了一把连连败退,战战兢兢的小弟们。“哈哈。戏完了,他气数已尽,你们给我上啊!这么多人,怕他一个?”
罗浮生险象环生,却面色坦然。甚至挑衅的朝他们勾了勾手,开口如索命阎罗,声线清冷,只吐出一个字:“来。”
青帮的人齐齐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
天婴在后台妆也没来得及卸就奔向昏迷的父亲,却又难免想起台下的那个男人。刚刚从他带血的唇瓣吐出的四个字是:“死而无憾。”


第七章 情窦初开
大上海没有秘密,洪澜还在林启凯车上就听从福隆剧院里逃出来的人说了罗浮生遇险的消息。
洪澜马上下车冲进一家百货大楼借电话,摇了个电话回家:“罗诚,快,带上兄弟去隆福戏院,浮生哥跟青帮的人打起来了,快去帮浮生哥。”
罗诚一听说,马上紧张起来,喊了人就要走。洪澜担心罗浮生,看到这个情景,就跟林启凯说了一声。“林大哥,我不放心,我也去看看。”
林启凯拦住她:“澜澜,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我去就行了,先让司机送你回家。”
洪澜甩开他的手。“我是洪帮大小姐,谁敢对我怎么样?”
林启凯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全名。“洪澜!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正是冲着洪帮来的,而你是比浮生更大的鱼。你去了,他还要分心保护你。放心吧,浮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以为“玉阎罗”白叫的?”
洪澜知道他说的有理,不再争辩。只小声嘟囔。“那是道上的人给他一个称呼罢了。”
“我可听说五年前,你爸爸那个松江码头,就是浮生一个人,一把刀,对着百十来号人,一个晚上拿下来的。那一战,他帮你爸爸夺下了最后一个外姓码头,让洪家独占上海滩所有码头,才得了这个“玉阎罗”称号。”
洪澜眼神一黯。林启凯所言非虚,但盛名背后,只有她见过他浑身浴血,骨断肉裂,躺在病床上两个月下不来床的样子。
那一战成名,成的是名,赌的是命。
戏院里,接连三声枪响,震住了全场。
“全都不要动!”许星程领着一列整齐划一的警察赶到福隆戏院。紧跟在后面的是罗诚带来的洪帮兄弟和林启凯叫来的特科的人。一时间,偌大的剧院竟被各色的人挤满。
往日里这些人绝不会同时出现,所以他们现在也只当对方是透明,各奉其主各行其是。
胡奇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抱头蹲下直呼饶命。
林启凯见局势稳定下来,叫特科的人先走。又让警局的人把生事的小混混都带去警局,只剩下一个胡奇交给了罗诚。
罗浮生没有去过问胡奇的处置,总之不外乎变成海里的鱼食或是大洋彼岸的奴隶。没有人会去和你理论这是一条人命,他们都习惯了。
见罗浮生浑身是血,许星程连忙上前扶住他。“没事吧?”
“没事。大多不是我的血。”罗浮生脱下染血的外套丢在一边。
林启凯见他身上伤口虽多,但都是皮肉伤,不算严重。只有裤管上那一刀割的好似挺深。劝他赶紧去医院治疗。
罗浮生做了一个止的手势。“我得去会会一个人。”
“谁?”
“救命恩人。”许星程意会到是那个戏子,罗浮生勾着他的脖子。“走,陪哥们去会会‘女周瑜’。”
后台的天婴还穿着水衣和水裤,脸上的妆还来不及卸,和段天赐、以及师兄弟们围在躺倒的九岁红面前陪伴。
罗浮生走进来时,正好撞到准备往外走去看情况的天婴。她愣了一下,但并未搭理他。既然他已无事,那证明外面情况已经太平。
天婴拉着九岁红的手,看爹已经难受地失去了意识,眼眶红红的。“师兄们,外面已经安全了。咱们现在就抬师傅去最近的医院吧。”
罗浮生拦住她的去路。“小周瑜,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天婴理都没理他,她不得不承认,刚刚生死一线的时候,确实替他紧张过一下。但现在局势已定,剩下的就只有最初的结仇了。这人真是她的扫把星,遇到两次就倒了两次大霉。
“好狗不挡道。让让。我要送我爹去医院。”
天婴一开口,罗浮生就觉得这口气很熟悉,再看见她脖子上那枚流光溢彩的星型宝石吊坠,马上认出了她是谁。“原来是你个包子小贼。”
“你倒打一耙!”他不提倒罢了,提起她心中的无名火就要蹿到了头上。但想到父亲的病情耽搁不起,她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人命关头,求你让开好吗?”
罗浮生杵在出口处不动,因为他身量极高,往那一站就挡住大半个出口。“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十里路。你们两条腿跑过去,等跑到,人也没了。”
“你!不许你咒我爹。”天婴气的面红耳赤。但也拿不准罗浮生说的是不是实话,不敢轻举妄动。
许星程在两人争吵期间,已经不动声色的过去看九岁红的情况。并给他做了简单的救治。九岁红悠悠转醒,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爹,师傅!”大家伙赶紧围了上去。
“你是大夫?”天婴看着许星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爹到底是怎么了?情况严不严重。”
“我是西医不是中医,不会望闻问切那一套。老先生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到医院做了具体检查才能确定,我初步判断也许是心漏。如果是的话,以后可就要好生照养着,不能再这么累着吓着了。他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要送去医院安顿。”许星程和天婴说话时有着医者天生的温柔和耐心,相比起旁边那个“罗刹鬼”,天婴觉得他简直是天使。难怪红毛鬼们都叫大夫做白衣天使。
众人架着九岁红一起出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瓢泼大雨,几乎寸步难行。
罗浮生提出要开车送他,天婴一口拒绝了。这个人命格里怕是带了煞气,靠太近会被克死。既然现在爹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师兄弟几个背着爹到医院也是可以的。
罗浮生没有被女人这么驳过面子。况且自己现在还负着伤,想要报恩,却被当成狼心狗肺。面色铁青,下不来台。
许星程有心替天婴解围,也替罗浮生找个台阶下。他瞥见戏院门口停着辆没人的黄包车,便主动拉起车。“我送你和你爹去医院,其他兄弟慢些来。医院的路你们都没我熟,人命关天,别再耽误了。”
天婴看爹爹越来越虚弱,不忍他再受颠簸,同意了许星程的提议,将爹扶进了黄包车内。自己也坐上去,轻声说道:“麻烦了。”
罗浮生有些担心,许二少何时做过这样的活计:“谧竹,你行吗?”
许星程将白色西装外套脱下丢给罗浮生。“你坐车,我跑步。咱们在医院见,比比看这次谁脚程快。”
罗浮生嘁了他一声,终究还是不放心,嘱咐让罗诚在后头跟着。
许星程拉着车就冲进雨中。段天赐和师兄弟们也跟着跑了出去。
许星程在前面拉着黄包车,后座的天婴护着九岁红,不时看着许星程的背影。虽然被风雨打湿,但他并不强壮的背影,却让她感觉无比温暖。
天婴脸上的妆此时也被雨水冲刷得不再那么清晰,花花绿绿显得有些好笑。得亏她现在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否则她怕是再没脸见人的。
黄包车赶到医院门口,许星程和天婴手忙脚乱地扶着九岁红下车。
混乱中,天婴脖子上的吊坠被不小心扯掉,落在黄包车内,自己却没发现。
天婴和许星程送九岁红进了急诊,两人在门外等候。
天婴见他满头汗水混着雨水,却也掩盖不了清俊之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眼前的人便是这样的君子。可以看得出他出身良好,但他并不高傲,更不会仗势欺人。愿意对有困难的人伸出援手,也从不让人为难。和他那个好朋友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你。”
“小事一桩,无足挂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星程,许愿的许,繁星的星,前程的程。字谧竹。静谧的谧,竹子的竹。”
“静谧的谧?”他听见天婴小小的嘟囔了一句。天婴读的书并不多,识的许多字都是从戏文上来的。这个字对她来说太生僻。
许星程执起她的手,以指为笔,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了那个谧字。
天婴也看的认真,并未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她数不清这个字到底有几笔,只觉得写出来的形态十分好看。“好复杂呀。谧竹,你好。我叫天婴。”
二人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彼此的距离隔的多近,却并不想马上移开,就这么对视着,突然许星程噗嗤笑了出来。
天婴慌忙问:“怎么了?”
“对不起,你的妆花了。”
天婴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卸妆,现在一定丑极了。她懊恼不已,转过身子面向墙,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双手扶住天婴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天婴看着许星程,刚想说话。许星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素色的丝质手帕,开始擦拭她脸上残余的颜料,手法温柔体贴。
天婴脸倏地涨得通红,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手帕,并退后了几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谢谢。”
卸了妆之后的天婴露出本来面目,她的五官精致,皮肤透着珍珠般的光泽,在湿漉漉的黑发下更显白皙。薄薄的两片唇轻抿在一起泄露出主人现在的紧张。许星程仔细的端详着天婴,满眼遮不住的喜欢都跑了出来。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天婴和许星程即刻围了上去。“病人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你们可以办理入院手续了。这是病历本,待会家属到我办公室详谈。”
此时,罗诚带着两个小弟跑进来,对许星程说道。“许少爷,他们都在希尔顿会所等您了,您这边可以走了吗?”
“会所?浮生怎么不来医院包扎一下?”
“少爷说都是小伤不碍事,他为您准备了许久的归国派对就在希尔顿会所。少爷说不能为了这点小插曲耽搁了。”
“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许星程嘴上虽然抱怨着他胡来,心里却是很感动浮生对他的心意。他看看天婴,说道。“那这边段老先生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天婴点头,流露出了一丝不舍:“那…再见。”
许星程跟着罗诚离开,出门时,却意外看到了落在黄包车上的吊坠在雨水下耀耀生辉。他拿起来仔细一看,原以为的玻璃制品竟是颗纯度极高的钻石做成的五角星。一般而言,为了最大程度保证钻石的使用度,钻石雕刻多采用圆形。这种费料的做法真是奢侈啊。
许星程意识到吊坠是天婴掉的,赶紧捡起来,正想着怎么办。
罗诚已经上了轿车催促道:“许少爷,他们都等着您呐,赶紧走吧。”
许星程转念一想,最终把吊坠放进了自己口袋,低头钻进轿车里,和罗诚离去。


第八章 崭露头角
许星程今日起的稍晚,都怪昨儿在会所玩的太疯了些。罗浮生那个疯子,喝起酒来都用海碗。好好的威士忌,被他整的论斤称。喝完了还一头往游泳池里扎,吵着要和他比憋气。当时都在兴头上,没人拦着。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后怕,他以前在巴黎13区医院实习的时候,见过太多因为喝醉而出意外的醉汉。
他昨夜喝的太醉,林启凯没敢给他送回许宅。就宿在了罗浮生在美高美的专用套房,两个醉汉胸贴着胸,脸贴着脸睡了一夜。
他醒来时,罗浮生还缩在一边睡得正酣。许星程一边慢慢的回忆昨晚断片的记忆,一边打量着躺在身侧的人。罗浮生赤裸着上身,胸口和背上都有不少陈年疤痕。即使在睡着时,全身的肌肉也绷的铁紧,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不得不提的是,他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哥们儿,一到睡觉的时候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弓着背将自己缩成一团,从医学角度来说,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呵。堂堂洪帮少当家罗浮生没有安全感。这种话说出去谁信。
许星程一动,罗浮生就醒了,手本能的伸到枕头底下。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露出一秒的迷茫。眼神里的无措柔化了他平日里的煞气。看的许星程心头一软,摸了一把他的下巴。“美人,醒了啊?”
“你怎么在我床上?”他很配合的给了一个无辜少女常见的问题。
“好问题。大概是你昨晚抱着我不撒手,仲景没办法就把我送上你的床了。”许星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扯犊子。”罗浮生把手从枕头下抽出来。“那你太没警觉性了。我的女人都知道规矩,在我睡醒之前要麻溜滚蛋。不然我一个没睡醒可能就嘣了一个人。”
罗浮生枕头下是有一把枪的,露出一截黢黑的枪管有些渗人。许星程嗔怪道:“至于吗?敢情还有人敢刺杀你不成?”
“每天。”罗浮生懒懒的随口答道。
许星程一愣,知道他所言非虚。昨天的事就是个最好的例证。突然没了开玩笑的心情,把被子一掀去看他腿上的伤口。
感觉到一阵冷风,迷迷糊糊要睡去的罗浮生嘟哝了一声。“你干嘛?”
“别动。”许星程按住他的伤腿,果然血都渗到绷带外了。经过一晚上,崩裂的伤口又结了一层血痂。
罗浮生只感觉到小腿上凉凉的,还夹杂着一点痛痒,很奇异又很舒服的感觉。他没了睡意,抬眼看向许星程。
许星程不知从哪里翻出他房里的医药箱,正在给他重新上药。他做事的时候会戴上那副金丝眼镜,罗浮生有些看不习惯。因为许星程生了一对极漂亮的眼睛,他一看着你,你就能感受到那眼里的真诚。也不怪上海滩那么多女人为他神魂颠倒。连他一个男人都忍不住想对他好,罗浮生当然搞不懂什么人格魅力那一套,于他而言,这只是一种对美好事物天然的保护感。
“你要是女儿身,老子真想娶了你。”
“我要是女儿身,绝不会嫁了你。”许星程习惯性的抬杠。
罗浮生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头下。许星程的话让他不知怎么的,想起昨晚台上那个女娇娥。那样的绝唱,确实让他听完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但既然还活着,那么以后就有的是机会日日听,时时听。这么想着,竟生出了一丝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