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漆黑,赤足如雪,一手抓住裙角不断不断地飞旋,裙子慢慢飞扬开来,如孔雀慵懒的苏醒,开始展示它的美丽。台上仅有几盏小灯照着,得周围半明半暗,唯一的光源就在向晚的身上。她一圈一圈地飞旋,如隔着一层雾,看见湖里水波荡漾。一开始是慢的,随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众人仿佛看到了孔雀的舞蹈,迎颈,抬颚,回首,开屏。
众人敛息屏气,唯恐惊了眼前的那只孔雀,谁知这时她脚踝上带着的成串金铃,叮叮咚咚,如山间的溪水,让人心神一宁,正要从那遥想中挣脱出来。
然而,一转身,却是更激烈的舞蹈,这铃声,还有耳边若有若无的鼓声,仿佛踏在了众人心上,这时,笛的清越,箫的低沉,陨的暗哑,还有簧管和提琴的靡靡。此时的孔雀仿佛变成了孔雀女,迷离诡异,眼波儿一转,那绝代的风化,绝世的风姿尽现无遗。连空气中的脂粉香都似乎是那来自异域的暗香。
那台下的男人早就一见之下色授魂与,个个脖子伸得长长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那流到口边的口水,坐着的双拳紧抓,站着的双腿抖动,脸上血气上涌,一双双发红的眼睛若饿狼般死死盯住美人,眼睛随着美人的动作而转动,露骨的眼光似想剥去美人身上的层层轻纱。
即使见惯风月如东少之流,也不禁面红耳赤,鼻上薄汗一层。
忽然一阵高亢的笛声,那迷离悠扬的音乐嘎然而止。舞停了?结束了?
人人都如同好梦初醒,失落不已。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响彻整个百乐门。
“二公子,东少,什么风把您两位给吹来了。”百乐门的张经理连忙迎过来,半真半假地说道,“不是在打我们向晚的主意吧?”
“西北风!”东少也对这番话显然是毫不在意,接过张经理递过来的烟,并不点上,只是拿在手上把玩,依旧是用那副公子哥的调调说,“如今全绥州的男人怕是都跑到你这百乐门来了,我那九重天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往后怕是要喝西北风度日了。”
这话说的,张经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况且有个霍二公子坐在边上,只好尴尬地说,“东少说的哪里的话。我这点小场面怎么入得了您的眼?”
“入得了入得了。我还想来和张经理你说说赶明儿我那关门了,我可要到你这里来混口饭吃。”谁都知道霍二公子和东少私交甚笃,得罪了东少不是间接得罪了霍二公子,得罪了霍二公子就是得罪了霍家,得罪了霍家,还是赶早收拾包袱离开这绥州城吧。
“东少真会开玩笑!”张经理那亮晶晶的脑门上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点点汗珠,继续陪笑道,“我让向晚过来陪陪您两位?”
“苏向晚只有一个,我们却有两个人,张经理是让她来陪谁啊?”东少依旧是笑着,斜斜地倚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问。
那张经理都快跪下了,这小祖宗不是来拆台的吧?“当然是,当然是…”
所幸在这个时候,旁边的霍二公子终于开口解救,“张经理,你下去吧,不要理会他。”
“他妈的!他这里生意这样好,老子那里都快蒙层灰了!”张经理一走开,东少就骂开来。
“你那里的不是大腿舞就是南洋舞,连我都不屑看。”霍清宁接口。
“老子回去就让她们给我跳钢管舞!”东少忿忿。
“二公子,东少。”却是向晚过来了,显然是刚换下衣服便赶了过来,脸上还有跳舞留下的红晕,对着他们,盈盈一拜。

第 7 章(修改)

得体的举止,无懈可击的笑容,潋滟的眼波。俨然是一个当红舞女的架势了。霍清宁坐在那里,穿过吐出的烟雾,他仿佛看到一年前那个在锦海棠门口卖艺吹箫的女子,漫天的风雪,满是尘土的大衣,苍白的脸色。如今那副如猫般慵倦,像丝般妩媚的样子,竟耀眼得让他都不忍逼视。正有点心浮气躁的时候听见有人说:
“二公子,东少。招待不周,请移架二楼包厢!”却是百乐门的老板黄兴。东少对着黄兴欠了欠身,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霍清宁已站起来,说,“那就麻烦黄老板了,我们正好有这个意思。”说完就先一步跨出去。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进包厢了?东少看着前面那个人,莫名其妙地站起来跟上。
包厢是最好的包厢,平时一径空着,只在有特殊客人来的时候才招待。这时,张经理也领着薇薇安赶过来。东少不由好笑,张经理巴巴地把别薇薇安从别的台上召过来,他当然不会觉得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才引来的这番艳遇。所以说啊,他把死乞白赖地把霍二公子拖来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举动。
薇薇安一来就忙着吩咐人点炭炉、架锡壶、烫烧酒,又叫人准备姜醋和小菜。向晚却自见到霍清宁后开始走神,一直到现在都有点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薇薇安吩咐完后自自然然地往霍清宁身边一坐,向晚居然也傻乎乎地挨着薇薇安坐了下来。
薇薇安都没察觉不妥的时候,这边的东少却不依了,“苏小姐,我知道霍二公子长得好,但你不觉得那边太挤了一点?”
“东少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不介意我坐过来吧?”在向晚开口前薇薇安笑着说道,边说边起身,直往东少身边坐过去。“东少,九重天的白玫瑰可是出了名的娇啊,我们这种粗枝大叶您不会嫌弃吧。”
东少眉一挑,邪气地笑,“怎么会?能得薇薇安小姐的一记青眼,可是让我荣幸之至啊!”
那边的东少和薇薇安,仿佛是两个优秀的演员,一拿到剧本就可以开演。不管是激情戏还是苦情戏,统统信手拈来。看看人家薇薇安,眉梢儿轻轻那么一挑,简直是媚眼如丝,坐在东少身边好像腰上都没有骨头似的,半个身子都靠上去了…居然还会替他捶肩,众目睽睽的一点都不觉得唐突,她那双手哪是捶肩,哪有什么力气,好像弹棉花似的,说是调情还差不多…
而她则像走错了舞台的演员,面对着满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观众,导演却让她张冠李戴非要把他们都逗乐。至于霍清宁,他就是那个观众,始终游离在外,用一双清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终于酒菜上来了,向晚起身为这三人布置。霍清宁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卷起袖子,露出一段皓腕,在水盆里绞了热毛巾,递给薇薇安,薇薇安顺手接过,为东少擦起脸来,这种事在舞厅里,也不见得少见,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有着说不出来的香艳。向晚也不是没做过。可是此时,她手里拿着另一块毛巾,看看霍清宁,有点讪讪的,终于还是伸手递给了霍清宁。
“东少,你穿得太单薄了。”薇薇安一边擦一边嘘寒问暖道。
向晚下意识得转过头看霍清宁,也穿得单薄,一件衬衫,外面一件西服,这人,怎么像是一年四季都穿这点衣服的?但她却说不出一句嘘寒问暖的话来。接过他们用过的毛巾,向晚半蹲在案几旁,为他们斟酒布菜。
“这天冷,东少喝点酒暖暖身。”向晚眼角余光看见薇薇安直把酒杯递到东少的嘴边,东少显然也是习惯了的,就着薇薇安的手喝了下去。
转头却看见霍清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难道也要她学薇薇安一样把酒喂到他嘴里?她是不介意,只是一向名声良好的霍二公子不怕被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桃色艳文?
“二公子,喝酒。”向晚端着一杯酒,凑上去。
霍清宁却不接手,向晚浑身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又凑近了点,霍清宁依旧笑着看着她,最后,向晚把酒喂到霍清宁嘴边,霍清宁才喝了下去。
靠得那么近,霍清宁鼻子没有找到意料中应该有的巴黎香水,向晚散着的是淡淡的花香,霍清宁想到中秋的那天,他也在车上闻到过这种味道,没想到原来是她身上留下来的。霍清宁略偏过头想探访那香味的来源,却不料看到向晚耳垂浮起的淡淡粉红。一时失了神,倒忘了开口相问。
那边的东少眼尖,看着这一幕不由笑出声来,“苏小姐,你这百乐门的红牌作甚么去学那杜小姐的扭捏样!”
什么?杜小姐?那又是谁?
仿佛发现她的疑惑,东少好心地为她解疑,“是少爷我见过的最会装淑女的一个女人!无趣得紧!你说是不是?”后一句话,却是看着霍清宁问的。
霍清宁像是才回过神来,啜一口酒掩饰,“你说什么?”
“莫非堂堂霍二公子也被这满室春色迷了眼?”东少促狭道,“我在说你那位杜小姐?”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人家姓苏。”说这话的时候,霍清宁和东少已经离开百乐门很远了。
“不姓杜吗?”东少佯装惊讶,“你不就是要娶这个姓吗?要是她不是杜政平的干女儿,背后没个杜政平,你会理会她?”他一点都不信。
“苏茗是个好女子,还吹得一手好箫。”霍清宁答非所问。是不是两千多年前萧史①投胎改了苏姓,怎么姓苏的都吹得一手好箫?苏茗是,苏向晚亦是。
“我看你今晚倒是很享受啊,百乐门的苏小姐亲手喂酒,怎么样?这酒甜吧?”说着,半个身子凑过来,看着他,奇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霍二公子原来也这么惯于风月啊!”
霍清宁伸手推开他,“还不是薇薇安过去陪了你?”
“薇薇安那是想到九重天来,也是,如今她在百乐门的日子怕是大不如前。”东少点上一支烟,慢慢地说,“我九重天怎么会要百乐门丢掉的垃圾?”
“那你是想要苏向晚?”
“不错!这女人我是怎么也要把她挖到我九重天的舞台上来的。”东少眯了眯眼,坚决地说。
“随你便吧,也给黄兴留两分面子,到时候闹得太难看也不好。”看着他那幅样子,霍清宁知道多说无益,况且,把苏向晚挖过来也却是与九重天有益,就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明天晚上的宴会你会参加吧?”明晚就是平安夜,如今这些西洋的东西可是办得比什么都热闹。
“当然!这种热闹的场面怎么少得了少爷我?”东少笑,又问,“那个杜小姐也会来?”
又是杜小姐!霍清宁也懒得再纠正他了,只要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好。遂点头道,“应该是会到的,她还没有离开绥州。”
“到时候付平远也会来,听说他升了江防司令了。不过他姓的真好,付司令!哈!”东少眼里满是不屑,过了一会又说,“冷舒亚,他的太太,已经回国了,到时候也会到。”太太这两个字,东少咬得特别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罗敷有夫②”。
“我明白的,你又在担心什么?”许久,霍清宁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你真的明白?”东少的语气里满是怀疑,冷笑道,“你要真明白,三年来死气白样的给谁看?你要真明白,付平远会升得那么快?霍清宁!你自己要当傻瓜,不要把别人都当成是和你一样的傻瓜!”东少语气激动,指着霍清宁骂。
“舒亚,是和你我一起长大的,我这么做,无非是希望她可以过得好一点。”霍清宁那如水般清冷的声音里满是倦怠,“我当然明白她如今已是付太太了,要不然,我会默认家里的安排和杜家联姻?”
“那是你自己的责任感在作祟,难道没有你,霍家就会倒了不成?”东少的语气里满是嘲笑,“你那叫活该!我是疯了才为你抱屈!”
①传说中春秋时的人物。汉《刘向˙列仙传˙卷上˙萧史》中说:萧史善吹箫,作凤鸣。
②语出《陌上桑》,罗敷前致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第 8 章

一片脂香粉浓中,水晶吊灯从上面泻下来的珠串似一块重玉砸进冰湖里,舞池里有零星转着的珠光灯旋啊旋,撒在右手边特殊的一溜桌子上。
小姐们身着素色旗袍或者珠光白短礼服,手腕上别着标志初入社交界身份的香槟色玫瑰,脸上不张扬的红红白白。
香槟咻咻冒着水汽,刚成年的小姐们一簇簇聚在一起,不着痕迹地向对方炫耀着:会几国外语,会弹琴唱英文歌,会插花会描金会作小诗…
身后笑得更大声,穿得更时髦,拿着镂空蕾丝边折扇,不时扇出一阵阵香风的则是徐娘半老的贵妇人。不同于小姐们的羞涩,她们则是拿着一双眼使劲瞄着那李家刚留洋回来的儿子;钱府才升作中尉的孙子…一路挑挑拣拣,心里翻拣着未婚少爷的名册,快速地盘算着联姻所能带来的直接好处。
林太太触角灵敏地接到角落里刮来的眼风——那是左边角落里一群老掉牙的,穿着长袍马褂的老古董——许老太爷正在看我家闺女。于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一个眼色朝自家闺女打过去。机灵的小姐立即收到,停了话题,慢慢退出身来,好让老太爷看到那纤合有度的身段。
又说那王太太发现那已过四十的江署长居然色迷迷地看着自家三姑娘,刚想抛个白眼过去告诫他即使你是警署署长,我们王家也不怕了你。想老牛吃嫩草,门都没有!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他家大公子可不是刚成年?于是立即在脸上绽出朵似菊花般的笑容,佯装嗓子不舒服,不轻不重地咳两声,那乖巧的小姐立即转身吩咐佣人去拿杯冰水,脖颈转动间,耳边的钻石耳坠闪闪发亮,更是衬得人比花娇。
霍二公子进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欣欣向荣”的场面。挂着礼貌周到的微笑,小心翼翼地避过小姐们漂亮的酒窝和夫人们露骨的眼神。他明白,他未来的妻子,必定是掌握在家里老头子的手中,也是坐在那片香槟丛中,所以他何必去接受那些矜持的露骨的暗示平白惹下一个风流的臭名?
等到霍二公子慢慢移到一处安全角落,手中的白兰地没来得及啜一口,就听见两三个镯子叮铛乱响,“霍二公子赏脸跳支舞?”
霍清宁下意识地脸色一紧,随即慢慢调适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微微鞠躬,“冷太太相邀,真是让霍某受宠若惊。”
冷太太爆发出一阵与年龄完全不搭界的笑声,扑扑朔朔地惊落了一群雏鸟,那边坐在香槟丛中的小姐们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霍二公子的第一支舞居然让这样一个老妖妇给讨去了,早知道就拉下脸皮,上去求一曲舞。
话说这冷太太,着实是上流社会社交界的一个笑话,倒也不是说她怎生的愚笨,只是不懂得这上流社会的潜规则,端的被人耻笑了去还由不自知。怪不得自冷逸先死后,冷家一蹶不振。最后,连唯一的女儿都嫁了一个才蹿起来的暴发户。众太太在说着恭喜的同时心里都在冷笑,这倒是绝配,暴发户配暴发户。讽的正是冷太太这不甚高贵的出生。
“二公子最近很忙?”冷太太环着霍清宁,浑然不觉自己头上那半瓶的香水头油熏得人二公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舒亚的身体好点了么?”霍清宁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是啊,好点了,前两天回国了。这国外的医疗费真贵啊,偏我们舒亚又是这样的性子,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意求别人,都没有好透呢!”冷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唾沫星子乱飞,溅到霍清宁的头上。他小心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在听到她再次向他暗示她家的窘况时忍不住开口,“听说平远最近升了江防司令了。”
“是啊!好在平远争气,要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还能活下去哟!”听到女婿的升职,冷太太也一扫脸上的阴霾之色,咯咯的笑声如老母鸡般刺耳。
一曲终了,霍清宁略施小计便把冷太太转到那个中年的洋行买办手里,面上还维持着一脸的恭敬和遗憾。
“她又在向你哭穷?”东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手搭着霍清宁的肩,问。
霍清宁皱了皱眉,微微不耐,拿掉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不去陪你那些莺莺燕燕,跑这角落里来干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你那位杜小姐已经来了。”东少说完,拿眼瞟向右边的桌位,却不防瞟到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坐在那抹杏色身影的旁边。又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霍清宁,心里哀嚎,“我真是命苦的帅哥啊!”迈开一双漂亮长腿,笔直地朝着那最会装淑女的女人——苏茗走去。
东少适时地眼睛一亮,脸上绽出微笑,伸出手递到苏茗眼下,“这位小姐怎么看着眼生?赏光跳一支舞?”
苏茗身上穿着杏色旗袍,头发盘起,双脚并拢,扬起一抹淡如青烟的柳叶眉,看他一眼:端的是勾人的蛊惑眼神,配上他那旖旎的微笑,只觉说不出的厌恶,将头一瞥,却不理会。
不过片刻时间,东少的鼻梁上开始冒出点点汗珠,突然,从旁边斜斜地伸出一双手来,轻搭在东少手背上,却是付太太——冷舒亚。东少不争气地对着付太太冒出些许感激来,他知道自己很可笑,居然想为那个男人腾时间和前情人在一起而来冒这种风险。两人相拥走向舞池的同时,东少还不忘向苏茗恶狠狠地剜一眼。
苏茗看到,不过轻扯嘴角表示不屑。这种花花公子,哼!心里重重地将他腹诽一顿,眼神却在场内搜寻那个风神俊朗的身影。
终于,霍清宁走出阴影,向着苏茗走过来。清俊的脸上浮起淡淡微笑,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苏小姐赏光?”
苏茗抬头对着霍清宁一笑,慢慢地站起身来,把手轻轻放在他手心里。霍清宁手心温暖干燥,轻轻放在她的腰际,两人走向舞池。
霍清宁又闻到那种淡淡的花香,有点甜,于是开口闻到,“苏小姐,不知我可否问一下苏小姐用的是哪种香水?闻起来味道很好。”
这原本是一句很轻佻的话,要是旁的人问这句话,苏小姐的脸上又得青白青白的了,可是问这话是霍二公子,苏小姐粉脸微红地回道,“不是香水,是栀子花晒干放在衣橱里留下的香味。”
“哦,这方法倒是别致。可是哪本古书里遗留下来的方法?”霍清宁带着她转了几圈,就看到在舞池里的东少和付太太。
“是先父想出来的法子。”苏茗轻轻回答。
离得很远,霍清宁还是看到东少眼里的嘲讽之色,随口答道,“是吗?想不到令尊也是这么一个妙人。”
“霍二公子,我们换个舞伴如何?”不知何时,东少已经转到了霍清宁的身边,看着苏茗,脸上依旧是那幅公子哥逗弄花骨朵的调调。
“当然。”霍清宁说完就松开虚放在苏茗腰上的手,一转手接过了东少怀里的付太太。
苏茗尽管不情愿,却不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眼前那只笑面狐狸带入怀中。
霍清宁看着怀里那个纤瘦的人儿,百感交集,最后脱口而出的仍是那句,“最近身体如何?”
“就这样了,你也知道的。”付太太幽幽地说,“怀沙①,你不用再管我了,就让我这么下去好了,也不要去理会我母亲的话。”
霍清宁叹一口气,眼神看向远方,“舒亚,我们一起长大,如今你境况不好,我这点担待总还是要有的。”
“怀沙,我…”付太太红了眼眶,却说不出话来,哽咽着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膊颈,瘦削的双肩轻轻抖动,“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①怀沙,霍清宁的字

第 9 章

霍清宁忽忆起幼时景象,那时冷逸先尚在,冷家也算是豪门世家,两家时有走动。冷舒亚的身体不好,时常卧病在床,手里卷着本书看,头发向后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乌润的眼睫粲然,身上混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
那时的他受着着药香和墨香的吸引,总喜欢往冷家跑。舒亚就在里屋唤他:“清宁,清宁,你帮我把架子上那本《饮水词》拿一下。”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嘲笑她:“冷太太说这是淫词艳赋,说是不准你看的!”他从小就老成,对着别人从不喊伯父伯母,只喊先生太太。
“你胡说!”冷舒亚撑起半个身子笑骂他,“大老粗一个,当然不明白其中的美?”
“哦,就算是我不懂。”他也笑,依着床沿坐下来,“那你倒是说说美在哪里了?”
“呐!你听好了。”说着,舒亚开始坐直身子,慢慢地诵读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霍清宁慢慢苦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何时他们之间也变成了这样子?
水晶灯管慢慢亮起来,舞女靡靡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琴师在这个时候挑起一个高音。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众人纷纷走出舞池。
“亚亚,我到处找你。”一个国字脸,皮肤黝黑的男人走过来,看见霍清宁拥着付太太出来,不由一怔,继续对这付太太说,“亚亚,邢副官告诉我说他才离开一下就把你丢了,可是急死我了。”说完,像是才看到霍清宁般,道,“怎么不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付太太急忙站到丈夫的身边,对着身侧的丈夫说道,“这位是霍二公子。”又对霍清宁说,“这是我先生付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