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说的极是。”柳云亭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明白了他话里隐晦的意思,便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位沈兄有个癖好,便是不喜沐浴。若是哪日沐浴了,便要难受三日。故这般脏兮兮的,对他是再好不过了。”
他说话的时候,沈秋不住狠狠瞪他,但全无作用。
说来一路上经过的客栈无数,以柳云亭之性,所住自然无不是天字一号房。然而无论他如何抗议,沈秋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只道自己仍是重犯,白日在外行走恐怕被人认出。而柳云亭衣着素来光鲜,身边所用眼中所见,也无不是赏心悦目,每日看到身边跟着这么一张黑脸,便觉颇煞风景。怨念积攒久了,今日便要在嘴上讨回来。
“原是如此。”杜伯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正好,那沈公子沐浴的汤水,老夫也正可省下了。”
沈秋瞪着柳云亭腹诽,恨不能问候问候他八辈祖宗,而对方却耸肩微笑,一脸无辜状。
是夜,西秦太子冀封房内。
“金玉牌?”听罢密报,冀封看着面前的小校,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道,“确定…不会有误?”
“不敢有误。”那小校回道,“小人已派人打探过,自长安城起,一路往东诸多关卡,均有人出示金玉牌,此时…许是已出了西秦。”
冀封半晌不语,沉声道:“半月已过,为何现在才奏报?”
小校闻言默然不语。
冀封此问一出,也自觉有些不妥。毕竟这金玉牌事属隐秘,各路关卡守卫所知也不过“见金玉牌即放行”这七个字。不得同旁人提及,不得对持牌之人过问一句,此二者于军中上下俱是心知肚明的规矩。
若非此事当真蹊跷,若非是自己亲信的下属,只怕从头至尾也不敢对他提及一个字。
至于那金玉牌是什么,又有何来由,纵是皇室中人,知晓内情的也只是少数。
冀封身为太子,自然便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听闻此言,他才觉事态发展,已然超乎自己的想象。
天下之大,但有那金玉牌的却只可能是一人,而如若此人牵扯进来,事情将变得复杂许多。
“罢了,你且退下吧。”沉吟了许久,他摆摆手,屏退了小校,没有再说一句话。
沈秋自然不可能不沐浴。当日她在房中憋到三更半夜,确认周遭已无人声时,这才悄悄地推了门,往外走。
她的房间在南侧,柳云亭的房间在北侧,是出门的必经之途。
经过回廊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柳云亭房内的灯是亮着的,且里面隐约传来言语之声。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贴在纸窗边侧耳静听。
一个苍老的声音无疑是那杜伯,而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虽是柳云亭,但言语中的腔调却竟是完全不同。
听惯了柳云亭懒懒散散,玩世不恭的语调,此刻耳中这正经沉稳的声音险些让她分辨不出。
二人之间的谈话似是刚刚开始。
隐约间,她听到杜伯道:“…公子这病可曾好些?”
柳云亭声音竟有几分黯然,“有劳杜伯挂心了。实则这病若无契机,平素里便也算不得什么。”
杜伯叹道:“公子日后还需多加注意才是啊…”
二人说话的声音太小,起初还能完整地听到几句,末了,二人进了里室,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只是沈秋心下疑惑,自己跟着柳云亭也有数月了,却是从不曾见过他有何病症的。
但疑惑归疑惑,却不能耽误了难得的沐浴时机。见里面的声音已然无法辨认,她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寻了个小池塘,洗去了白日的风尘。
当然,临走前不忘捎带上一包灰土。
回来时再度经过那条回廊,却惊见柳云亭房内的灯依旧亮着。只是侧耳细听,里面一片静谧,却并没有说话的声音。
次日一早,沈秋照例灰头土脸地出现在柳云亭面前。
而柳云亭今日一身淡金色水纹长袍,仍是穿金戴玉,华贵非常的打扮。他素来便喜着明艳的色泽,繁复的衣饰。只是平心而论,柳云亭眉宇不凡,举手投足颇有些富贵之气,故这分明的一身俗物,穿戴在他身上,却并不落俗。
早膳的时候,沈秋回想起昨夜所之事,便不觉盯着他久了些。
“沈兄为何盯着在下?”柳云亭用筷子戳了戳粥里面那一颗有些发黑的米,抬起眼冲她扬眉笑道,“在下长得…莫非很像沈兄猥/亵而不得的那名男子?”
沈秋无语扭头,心里默默地想,昨夜那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早膳之后,柳云亭只道天色大好,要去周遭赏玩一番,沈秋也只得随行,二人一道作别了杜伯,便往山谷的另一侧而去。
柳云亭四顾着周遭的风景,摇着扇子悠悠闲闲地走着,口中唏嘘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只可惜良辰美景,无美人相伴哪!”
沈秋因为昨夜沐浴,睡眠不足,闻言只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擦了擦眼泪,发现柳云亭回头正疑惑地看着她,便赶紧清了清嗓子,随口扯了个话题道:“柳兄可曾娶亲?”
“自然是没有的,”不料柳云亭闻言微微一顿,声音竟是低了几分,“谁教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之事不可胜数呢。”
沈秋听他语调竟意外地有些黯然,诧异之下,不由笑道:“柳兄如此才俊,竟会没有妻室?莫非是‘曾经沧海’,便瞧不上‘弱水三千’了?”
柳云亭懒懒地摆手,不置可否,却很快笑叹道:“家有妻妾,哪比得上此时风流潇洒?在下倒是想将碧春楼的头牌们都娶回去,只可惜…哎,其中苦楚,沈兄你不会明白啊。”
沈秋无语,自己果然是想多了…
二人行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日柳兄为贼劫匪所截,为何宁肯教其误认为女子,也不愿出声露面?”她忽然觉得,以此人厚颜以及巧舌程度,纵是忽悠得那匪首请他回去做山大王,她也分毫不会觉得意外。
而柳云亭看了她一眼,却耸肩笑道:“沈兄若猜得到,在下便告诉你!”
沈秋再次无语。她越发确信,从这人口中若想套出什么实在话,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二人行至一条小溪流边,见柳云亭手下的两个家丁正牵着马饮水。柳云亭走过去,一面抚摸着马背,一面同那两个家丁说着什么。
沈秋佩服他逮着家丁都能滔滔不绝,只可惜自己对他东扯西拉的话题全无兴趣,便走出几步,在溪流边坐下。
溪水很清澈,一低头,便能在倒影里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脸。
沈秋定定地看着,不知为何,慢慢地竟有些出神。
此刻自己已然出了西秦,置身国境之外,再往东走,便该离长安越来越远了。这一去,却不知何时能回。想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她都绝不是一个任性的人,然而此番偶尔冲动一回,便掀起了这般轩然大/波。
这般结果并非她所愿,她只是…不愿做违心之事而已。
“啧啧啧,不料沈兄也是如此自恋之人,盯着自己的倒影都能出神至此。”
耳边忽然冒出一句话。沈秋惊得一抬眼,发现柳云亭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旁边了。此时他侧过脸,眯起眼,正很近地盯着自己看。
女扮男装的功夫再炉火纯青,被这么盯着也不可能泰然自若。沈秋下意识地朝后面避了避,警惕道:“柳兄这是做什么?”
但柳云亭前倾身子,却是锲而不舍地跟了过来,双眼仍是牢牢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慨叹道:“经过方才的细微观察,在下发现,沈兄实则也是有一副好皮囊的啊!若是洗去了这脸上的灰土,想来比起那‘西秦第一美男’冀封,也不输分毫啊。”
沈秋如何听不出,他这是花言巧语“诱惑”自己洗掉脸上的灰土?正待“呵呵”装傻糊弄过去的时候,却蓦地听闻话尾“冀封”这个名字。心里一紧,便是百味陈杂,不由道:“柳兄见过西秦太子?”
柳云亭哈哈笑道:“既然来此游历,又怎能不跟风瞧瞧?只可惜那冀封近日跑了太子妃,想必正是苦恼非常吧。”
沈秋想到柳云亭近日在西秦游玩,想必也是围观过太子娶亲的盛况。念及冀封意气风发的一场大婚,末了却落得这般惨淡收场,心里有些歉意,却也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只能待到日后归返之际,再同他说清楚吧。
正沉吟之际,手却被人一把拉扯住。
沈秋抬头,却见柳云亭眯了眼,正警惕地看着远方,口中低声道:“嘘,有人!”
沈秋屏息细听,果然隐约感到周遭似有人声。四顾之下,正欲寻个隐蔽之处栖身,却被对方一把拉了起来,道:“快走!”
话音方落,不远处的两个家丁已然翻身上了同一匹马,并牵着另一匹飞驰而来。
“公子,快上马!”到了近前,后面那个家丁把缰绳用力抛至柳云亭手中,那身手矫健得绝非不会武功。
而柳云亭却是当真不会武功的,他接过缰绳转手就抛给了沈秋,自己笨笨拙拙地上了马,却是腾出身前的位置,用力拍着马背催促道:“沈兄,快走!”
沈秋无言地翻身坐上马背,提起缰绳便随着那两个家丁往谷口狂奔。身后柳云亭忽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搂着她的腰,仿佛很怕会掉下来似的。
沈秋一惊,冲动之下差点没把人甩出去。好在那手只是单纯地紧搂着,并无不轨之举。她忍了忍,暗暗告诉自己: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我是男人…男子之间这么搂搂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
如此三心二意地奔了一阵,眼见着已到了谷口。眼见前面两个家丁陡然勒马停住,沈秋也跟着停了下来,然而对此时的情形,却依旧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几分。
因为一列人马,已然军容肃整地守在了谷外,一眼望去,足有数千人。
再一回身望向来的方向,谷里那埋伏着的人马,也不再隐蔽,尽数现了形。
他们这两匹马四个人,便这般成了瓮中之鳖。
沈秋双目牢牢盯住前方,见此情形一手已然按住腰间长鞭,蓄势待发。微微向后倾了身子,她低声道:“柳兄,这些究竟是何人?”心下暗忖,这柳云亭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暗地里竟开罪了如此仇家,莫非…是诱骗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柳云亭没有回答。不仅如此,那些人马眼见他们落入网中,却也不急着动手,依旧只是严阵以待的姿态,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确认对方当真没有出手之意,沈秋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柳云亭,却发现一贯嬉笑的他,此刻面上竟是一点笑意也无。双眼静静地盯着前方,目光之中的沉凝肃穆,是自打相遇以来,沈秋从未见过的。
故原本想说的话,也忽然便忘了开口。
然而便只在下一刻,柳云亭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神态。他伸手扶了扶额,叹道:“哎,藏在这里也能被你们找到,当真不该小瞧了你们。窦原,你这禁卫军统领都跑到宫外来了,还真是分外称职啊!”
他这话却是居高临下地,对着那军中说的。
沈秋还未领悟出他话中之意,却见柳云亭话音落了,军中为首的将军便已然翻身下马,伏地叩拜。凌乱的铠甲摩擦声响中,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跪了一地。
那名唤窦原的将军跪下/身来对着这边一抱拳,却是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陛下,回去吧。”
沈秋闻言,霍然回头看向柳云亭。
然而柳云亭垂眼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神情平静深沉,似又带着些许不甘。
那一刻,她忽然记起来。东齐国姓为段,而那继位不足三载的新帝,乃是老皇帝庶出的第四子。
继位一事据说牵扯出一段惨烈且不可提及的宫廷秘闻,由是这些年来人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然而有一点却是足以肯定的。
这继位的庶子,姓段,名云亭。
作者有话要说:段云亭的身份,乃们猜到木有?~o(>皿<)o
2012.4.8,修。
第三章
【第三章】
柳云亭——哦不对,现在应该改口唤他段云亭了——靠在车壁的一侧,掀着帘子的一角,神情恹恹地望向窗外,难得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窗外几个骑兵仿佛生怕他跳窗而逃一般,神情紧张地跟着,而车后带着的长长的尾巴,自然也不必多说。
沈秋倚靠在车壁另一侧,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着,双眼却总是忍不住要往段云亭那儿瞅。虽说原本已觉得此人应是出身高门富贵之家,却着实未曾想到,但他是东齐皇帝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她便是到了此刻,还觉得不可思议。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段云亭回过头来和她对视了片刻,不满道:“沈兄老盯着我作什么?莫非我是皇帝,便这么不可思议?”他虽这么说,但口中的自称却并未改变。
沈秋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哪里哪里,在下早便觉得陛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此时方知当真是真龙不露相啊。”
不过口中虽如此调侃,但沈秋不得不承认,虽然此人做派乱七八糟,但身上那富贵优柔的气度,仔细想想,却也只能出自皇室中人。总体而言,应属于…皇室中人的特例?
见段云亭冲她瘪瘪嘴,不答话只是再度望向窗外,似是心里烦着。迟疑片刻,沈秋又道:“这便是你为何宁肯被劫匪当成姑娘,也不愿露面的缘故?”
段云亭仍旧望着窗外,闻言哀叹一声道:“我若那时露了脸,只怕一出西秦边境,便要被人逮回去。”
沈秋心道你身为一国之君,哪有如此东奔西走的道理?不逮你回去,才是怪事吧?
迟疑片刻后,她还是问道:“那你…又为何要逃出宫去?”
听闻此言,段云亭回过头,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沈秋同他对视着,只觉得他神情似乎凝重了几分,似是有话要说。
心内忽然越发好奇,隐约地有了一种感觉:这人看似全无城府,实则周身上下处处深藏不漏。
“陛下可是有什么苦衷?”于是她特意改了称呼,借机试探道,“若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与陛下分忧。”
“实不相瞒,”段云亭“哎”了一声,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你可知这宫里…”
沈秋凑上去,道:“这宫里…如何?”
段云亭顿了顿,又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接着方才的话,以悲怆又愤懑的口吻道:“你可知这宫里的女人…比起那青楼的头牌,差得可不是一点两点啊!”
沈秋气结。心道自己要是再信这人,就是傻子!
车内安静了片刻,这次却是段云亭先开了口,道:“不知沈兄日后有何打算?”
沈秋心知自己既已出了西秦,便再无回头之路了。她耸耸肩,道:“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走一步算一步,先去洛阳吧。”
段云亭回头看了看她,忽然道:“沈兄可愿进宫?”见沈秋皱眉,又挑眉一笑,道,“我这一路频频遇险,自打得沈兄相伴,一路上可谓风平浪静。看来沈兄于我,着实有逢凶化吉之能,既然沈兄暂无打算,不如先随我进了宫,做个御前侍卫…长!在宫中锦衣玉食,吃穿无忧,且有朕护着,没人能耐你何!”
沈秋听他说得天花乱坠,末了更是搬出“朕”来撑场面,只觉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也并非不是一条出路。毕竟比起在洛阳城里艰难谋生,这一步登天的好事,换了谁都要心动几分。再者,探探这东齐宫中的情形,日后回了西秦,也只是有益无害。
于是她想了想,道:“陛下这提议未尝不可…只是在下有一要求。”
“沈兄但讲无妨。”
沈秋摆出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道:“在下久在江湖,若是在宫里呆不惯了有一日要走,还请陛下勿要阻拦才是。”
“朕依你。”段云亭沉吟片刻,笑道,“只要朕在一日,便绝不食言。”
“都好几个月了,人还没找到?”年迈的西秦皇帝坐在御案后,重重地“哎”了一声,“这秋丫头怎么如此不识抬举?”
“父皇还请息怒,”冀封立于堂下,拱手道,“这婚事她本不愿,原是…原是儿臣强加于她,还望父皇勿要因此而牵罪于沈家。”
老皇帝闻言,有些疲惫地靠坐回椅子里。他心下虽恼这沈秋不顾天家颜面,逃婚而去留下一堆烂摊子,但也知其父沈威身为护国大将军,战功卓著,声威显赫,自己也断然不能因了此等缘故,而奈他何。况那沈威也已亲自前来请罪数次,亦是心急如焚,自己这厢也不好多加怪罪。
“罢了,朕老了,有些事也无力顾及了。太子,这本是你的事,便且全权交付与你罢了。”他叹息一声,“尽快将人找到便是。”
“儿臣遵旨,谢父皇开恩。”冀封深深叩拜。
“你们且去吧,朕乏了。”老皇帝摆摆手。
殿中二人依言告辞,出了门,方才立于冀封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人,这才开了口。
这人便是西秦二皇子,冀禅。兄弟二人虽生得有七八分相似,但较之冀封,这冀禅无论面容轮廓是还是行事作风,都要刚硬冷峻几分。为人不易亲近,加之又是次子,故他在朝中的声威远不如其兄。
而冀封为人宽和从善,待自己这个一母所出的二弟,二十余年来,却也未有半分疏离。
冀禅追上冀封匆匆的步子,道:“这西秦之内,多少人要巴望着成为当今太子妃而不得,却不料这秋丫头竟宁肯出逃,也不愿嫁与大哥。”略一迟疑,慢慢道,“既然她走得如此不留情面,大哥且随她便是,又何苦这般念念不忘?”
他能感觉到,自打沈秋逃婚之后,这数月里,自己大哥整个人都变得黯然了许多。
冀封闻言沉默了片刻,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叹息一声,道:“秋妹若当真对我无意,待她回来,我…同她退婚便是,只是,她又何苦…躲我躲到如此地步?”
这句话音落下,周遭便只剩得一片沉默。冀禅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校模样的人自远而来,行至二人面前恭敬一礼。
冀封认出此人乃是派去探听沈秋下落的,便收回思绪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那小校抬起眼,谨慎地望了望冀封身后的冀禅,不说话。
冀封会意道:“你直言便是,二皇子面前,不需有所顾虑。”
然而冀禅仍是识趣地走开了几步,远远地只见那小校同冀封说着什么,冀封神情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末了摆摆手,将人屏退。
见人走了,冀禅这才重新走回冀封身边,却知分寸地什么也不问。
“走吧。”冀封只道。
二人默默地走出几步,一路无言。忽然,冀禅听到冀封开了口,低声道:“秋妹…大概已经离开西秦了。”
冀禅一惊,道:“大哥既已下令,封锁城门,严查出城之人,又怎会让人给跑了?”
冀封闻言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才道:“数月前,自长安开始,一路往东的关卡处,均有人出城的时候…出示了金玉牌。”
“金玉牌?!”冀禅深知,有了这金玉牌,便能在西秦城内畅通无阻,进出自如,且可避开任何盘查。只是此物,却非常人能有。略一沉吟,他压低了声音道,“秋丫头会不会去了东齐?”
“暂且不知。现在只知,她仍没有消息,便连是否当真离开了西秦…也尚不能确定。”冀封低声叹道,“此事你不要声张,我自会有所决断。”
“是。”冀禅立在原处,定睛看着自己大哥离去的背影,慢慢地眯起了眼。
半月之后,沈秋以御前侍卫长的身份,随段云亭回到了东齐国都,洛阳。
回宫的当日,宫外齐刷刷地跪满了身着朝服的大臣。
段云亭下了马车,朝他们扫了一眼,仍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道:“都起来吧。”说罢撩起袍子,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大臣闻言,又齐刷刷地站起身来。为首的一人有些年迈,起身后立即跟了上来,作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可算是回来了。日后且万万不要如此,置国事于不顾啊!”
段云亭显然是对此人十分不待见,垂眼瞟了瞟他,不冷不热道:“这些时日有劳首辅大人挂心了,朕现在已经乖乖回来了,大人也赶紧安安心吧。”
东齐首辅秦仁嵩听闻此言,却也不恼,仍是一脸恭敬道:“陛下离京这些时日,朝中事务积累了许多,如今既已归返,便还请速速过目吧。”
段云亭“哦”了一声,道:“首辅大人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秦仁嵩顿了顿,抬眼望向段云亭身后的沈秋,道,“这位看着面生,却不知…”
“此人于半路救朕性命,日后便是朕的御前侍卫长,”段云亭顿住步子,回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不知首辅大人是否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