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段云亭不再理会他,只对沈秋道了一声“走”,便迈着大步便进了大殿。
秦仁嵩拱手立在原地,见对方已走远,才抬起眼,眸光里闪过一丝阴沉之色。
沈秋跟在段云亭身后,目睹方才情形,心下暗暗震惊。虽然知道她他行为怪诞,玩世不恭,却未曾想到这人身为一国之君,竟当着众臣之面如此肆意妄为,毫无顾忌。
还真是…结结实实的一副昏君做派。也不知自己跟在他身边,日后会不会被人当做奸佞记载史册,遗臭万年…
正满腹心思地沉思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头撞上什么。她仓皇地顿住了步子,却见段云亭不知何时已然在一间屋子门口站住了脚步,看着她笑道:“沈爱卿这御前侍卫长做得可是颇为专注啊。”
沈秋抬起眼,见他方才还咄咄逼人,此刻却已然嬉皮笑脸如常。心下不由感叹,此人变脸速度果然天下无人能敌。她收敛了心神,低咳了一声,道:“陛下…接下来要去何处?”说实在的,这人前日还称兄道弟的,今日进了宫忽然得改口成陛下,这般唤起来倒着实别扭得紧。
“朕要沐浴,”段云亭挑眉道,“不知沈爱卿跟得这么紧,是不是有意观摩观摩?”
沈秋朝他身后望去,这才注意到半开的门里,水雾缭绕间,隐约可见有一个大池子。几个宫女正提着木桶从他身后的门走进,将桶里的水慢慢倒进池子里。
收回目光,沈秋窘迫道:“在下…呃…臣还是在门口守着吧。”
段云亭轻笑一声,忽然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沈秋惊得后退一步,却见段云亭十分嫌弃地搓掉了指尖的细灰尘,盯着她的脏脸道:“啧啧啧,沈爱卿还是速速将自己打点打点吧。”
“来人,伺候沈爱卿沐浴!”
留下这句话,他懒懒地舒展了身子,转身走了进去。
沈秋自然不能让旁人伺候她沐浴,当日好说歹说软硬兼施才哄走了那几个宫女。洗去了一身尘土,照例用绷带缠了胸,换上宫女们留下的侍卫装束,规规矩矩地束好了头发,戴上官帽…
末了,她立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半晌后默默地想:应该能混过去…吧。
沈秋自幼丧母,跟着父亲沈威长大。沈威戎马一生,可惜平生膝下仅此一独女,无法继承大将军衣钵。但这独女骨子里却是承袭了父亲的性子,自小便对那胭脂水粉,琴棋书画全无兴趣,相比之下,却是颇为钟情于刀枪棍棒。
于是她身边的闺中密友没几个,作伴的全是沈大将军的武将门生。自幼看的是兵法,耍的是枪棒,女红针线全不会,十八般武艺倒是样样精通。
故较之其他同龄女子,她虽出身名门,却并无女儿的娇柔作态。加之从小到大身边全是武勇的男儿,故扮起男子来作态来,不说是毫无纰漏,但至少还算得上游刃有余。
这也是她敢时不时地变装外出,在街市上晃悠的重要缘由。
站在女儿堆里,她不柔,不媚,不娇,不嗔,算不得天香国色,但若变装立于男儿之列,虽显单薄瘦弱几分,但在旁人眼中,却也配得上“清俊”二字。
穿戴完毕之后,有宫女前来,说陛下召她过去。
沈秋再度理了理仪容,确认并无差池之后,便携了佩剑,跟着那宫女往殿上去。
还未入得殿来,便听闻里面歌台暖响,似是热闹非凡。及至到了殿门,一抬眼,便见一列宫装女子挥着广袖,正在殿中翩跹起舞。
而段云亭已经换了一身明黄的长袍,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殿上。嘴里叼着酒杯,手里还拈着一串葡萄,随着歌舞的节奏悠悠地晃动着。他身旁立着一人,时不时地替他斟着酒,二人有说有笑,倒是好一对昏君佞臣。
沈秋在门外一连求见了三次,段云亭似乎才听到声响。在一片彩袖殷勤的缝隙中,他歪过头,对着沈秋招招手,算是示意她上来。
沈秋颇有些无奈,但转眼见殿中诸多侍卫宫女皆是一脸淡定之色,显然是习惯了他这副做派,便只得硬着头皮,从大殿一侧走了上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起来吧。”段云亭叼着的酒杯含糊道,说罢又把酒杯从口中取下,放回几案上。旁边那人当即拿起酒壶,殷勤地替他斟满。
沈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站直了身子,道:“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段云亭将葡萄皮吐在一旁的玉盘里,似是准备说什么。然而不经意抬眼朝她一看,目光便忽然明显地亮了亮。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乃咸猪手了V
第四章
【第四章】
沈秋有些紧张,毕竟在这宫里不能往脸上抹灰,没了遮掩,却不知会不会教人看出端倪。
“哟,不错啊。”而段云亭显然并未看出什么,他挑了挑眉,笑道,“沈兄果然一副好皮相,不枉朕的眼光将你带进宫来!先前何必让那灰土遮掩了,教美玉蒙尘,却是不值,不值!”
“宫外凶险,实在身不由己。”沈秋呐呐地搪塞了一句。虽然心里觉得他这比喻别扭得紧,但却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女扮男装一事,并未露出马脚来。
正“呵呵”地糊弄着,却听段云亭道:“对了,朕险些忘了,此番唤你前来,是让你去打发打发门口那些老家伙的。”
“嗯?”陡然听闻,沈秋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旁边那人便上前解释道:“便是宫门外候着的那群大臣,陛下不胜其扰,沈大人且去将他们都劝回去吧。”
沈秋想起白日那首辅秦仁嵩曾劝段云亭打理积攒下的政务,再一看这人此时正悠悠闲闲地听歌赏舞,便全然明白了。
还真是昏君得毫不含糊。沈秋暗想,这若是在西秦,自己见了如此情形,说不定能冲上去给那皇帝两下子。但这毕竟人家东齐的内事,人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且恭敬不如从命吧。
只是想到冀封,想起对方尚且身为太子,却还是每日打理政务直至深夜的情形,心内不由得空了一空。
正待领命而去,却又听段云亭道:“苏爱卿,沈爱卿初来乍到,对诸事不甚了解,此番你且带他前去吧。”
旁边那人当即应下,随后对沈秋客客气气地道:“沈大人请。”
沈秋随着他走出大殿,方行了几步,那人却忽地停了下来,回身冲她率先一拱手,道:“在下苏逸,现任礼部侍郎,日后还请沈大人多多关照。”
这苏逸一身白衣,面容白净,举手投足颇为斯文从容,说话亦是轻声细语。看起来倒不像是溜须拍马的奸佞之徒,不过,既然能同段云亭这么一拍即合,只怕…也不会是纯良之辈。
“苏大人客气了。”沈秋藏起思绪,冲他回礼。
二人闲话了几句,苏逸忽然道:“说起来,陛下这还是头一回从宫外直接带人回来,任御前侍卫长这般亲近的职务。”
沈秋听出他话中有话,便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苏逸同她对视了一刻,忽然垂眼笑了笑,却道:“在下此问着实有些失礼了,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沈秋自然知道他绝非失言,方才那话便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应是…有意暗示着什么。然而她生来便不是心思百转千回的人,闻言便直言道:“在下初来乍到,尚有许多事不甚明了,还望大人能不假保留,多多提点。”
苏逸微微眯起眼,笑道:“自然,自然。”他在沈秋的目光里顿了许久,才悠悠道,“不知沈大人可知,陛下/身旁上一任御前侍卫长,是如何而终的么?”
沈秋虽已做好了准备,却未了他突然开了口,竟是这么一句。莫名觉得他话中似是暗藏了太多隐情,便一时没有发问。
苏逸仍是笑,那神情若是在手里加一把折扇,活脱脱就是一个清雅版本的段云亭。
不愧是一对君臣,沈秋隐隐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此番颇有羊入虎口的嫌疑了。
而这时苏逸却不待她发问,自行开了口。
“实则谈不上提点,在下这里也只有一句话,望大人能稍加留意,”他可以地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既然随陛下进了宫,便勿要生出半分二心,否则…”微微一笑,却有意言止于此。
这话说得沈秋越发莫名,还未琢磨透其中的意思,前方却忽然传来阵阵嘈杂之声。
抬眼望去,却见一人已从回廊那边走来。定睛一看,正是那首辅秦仁嵩。
见他没有皇帝允许便这般擅自入宫来,沈秋上前一步,正待阻拦,却被苏逸扯住了手,不动声色拉了回来。
沈秋回头,只见他眯了眼,冲她极慢地摇头示意。
便只在这功夫间,那秦仁嵩已然走到面前。
“臣苏逸见过首辅大人。”苏逸已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沈秋见势,也只得跟着他一拜。
秦仁嵩停下步子,满目鄙夷地冲他冷哼一声,道:“陛下现在何处?”
苏逸面不改色,仍是保持着拱手的姿势道:“荣禄宫。”
话音刚落,秦仁嵩便举步走了过去。
待人走得远了,沈秋有些狐疑地看向苏逸。对方似是明白她有何疑问,便轻轻叹道:“早知今日是首辅亲来,你我也不必费心思去拦那些大臣了。”
“这宫中禁卫,竟拦不住一个首辅大臣?”沈秋仍是不解。
苏逸抬眼看了看她,却什么也没答,只道:“走吧。你我二人也速速回去吧。”
回到荣禄宫的时候,里面的歌吹已然停了下来。沈秋随着苏逸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却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响。
过了许久,秦仁嵩推门而出,带着残余的怒气看了看他二人,从鼻息里“哼”了一声,大步而去。神情举止,同今日回宫时群臣面前的恭敬和善大相径庭。
而苏逸似是毫不奇怪,见人离去,伸手拉了沈秋一把,道:“进去吧。”
沈秋随着他走入殿内,只见大殿里虽仍是灯火通明,但撤去歌舞之后,却显出一派空寂寥落。
段云亭仍坐在方才的位置,已是独自一人。他垂着头,面容隐没在额前散落的发里,似是很久没有动过。
苏逸见状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
段云亭似是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他二人,轻笑道:“好你个苏逸,方才躲到哪里去了,也不来替朕解解围!”
虽是责怪之言,然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怒意;虽然开着玩笑,但神情里却隐约有几分黯然之色。
沈秋看着,不知为何,心里竟是微微一颤。蓦地便想起了山谷里的那个夜晚,段云亭与平素截然不同的低沉声音。
而苏逸闻言只是笑了笑,拱手道:“臣死罪。”
“罢了罢了。”段云亭摆手,面上亦是多了几点笑意,“你便是知道朕治不了你的罪,才敢如此放肆。”
苏逸面上的笑意却明显了几分,口中却仍是乖顺道:“臣不敢。”观其举止,对段云亭的秉性应是摸得十分通透。
“不提这厢了,”这一来二去的,段云亭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一展腰身,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那老家伙走了,该继续的还继续吧!”
眼看着方才撤出的舞女再度鱼贯而入,沈秋无言地望向苏逸,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奈。而对方却冲她一笑,笑里隐约有几分难以言喻的东西。
自打入宫之后,沈秋便过上了“陛下坐着我站着,陛下吃着我看着”的日子。
身为御前侍卫长,她手下管着十来个御前侍卫,在段云亭寝宫外宿值当班。御前侍卫们尚能轮流作息,而她自己却不得不日日贴身跟着这位皇帝陛下,寸步不离。
而且段云亭这人,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
沈秋原以为自己第一日见到他的做派已经足够荒唐,然而日后才知,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这几日内,粗略算来,自己已经替他挡过十来回大臣,回陪他玩了七八回蹴鞠,跟他在御花园捉了五六回黄雀,斗了三四回蛐蛐,甚至替他批过一两回奏折…
彼时自己被迫坐在御案边心怀忐忑地提着笔,而对方却是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晃荡着手里的酒杯,悠然道:“爱卿莫要紧张,奏折内容看不看并无所谓,全部朱批一个‘准’便是。若有差池,算在朕的头上便是!”
沈秋觉得,自己除了御前侍卫该做的事,几乎什么都包干了…
这日一早,她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段云亭上朝时的“奇观”。
按例,皇帝上朝,御前侍卫不得入殿,只能守候在门外。沈秋扶着腰间佩剑,眼看着殿内段云亭东倒西歪地坐在龙椅上,自顾自地低头摆弄着御案上的什么东西。
底下的某个大臣还在滔滔不觉地说着什么,他却似全不在意。片刻之后,那大臣说完了,在底下立了半天,而他好像是并未发觉,仍是自顾自地玩着。
大殿里许久无声,底下一排人皆是大眼瞪小眼。待到那大臣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唤了一声“陛下”,段云亭才似猛然回过神来。
“奏完了?”起初疑惑地四处看了看,很快又变脸嬉笑道,“爱卿方才所言甚是有理,此事…嗯,便交由首辅大人去办吧!”
接连几人上奏,都如同对牛弹琴一般。
末了,首辅秦仁嵩上前,似是有本要奏。段云亭准了,却仍不抬头。
待到秦仁嵩说了片刻之后,忽然响起的破碎声,让大殿再一次霎然安静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段云亭的惊呼,只见他“蹭”地窜起身,一脸痛惜地奔下堂来,捡起碎片唉声叹气。
“哎哎哎,这翡翠仙鹤可是朕从缅甸带回的,摔断了脖子可怎么办哟!”大殿之中无人说话,唯有他长吁短叹的声音。而地下群臣皆是一脸震惊,又似乎习以为常的无奈表情。
秦仁嵩仍是立在原处,但面对着这荒唐行径,面上显然是有些挂不住。
过了一会儿,段云亭似乎是意识到这是在朝上。他抬头四顾了一圈,用衣摆兜了碎片,带着面上残余的哀恸之色,终于坐回了龙椅。
“各位大人继续,继续。”他一边低头摆弄着碎片,似是傻傻地想要将它们拼接回去,口中一边道,“待到首辅大人奏罢了,今日便赶紧退朝吧。”
秦仁嵩被他这么一闹腾,尴尬地立在堂中,哪里还奏得下去?沉默了半晌,只能铁着脸道:“臣奏完了。”
“哦,奏完了?”段云亭闻言立刻抬了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便退朝吧!”
说罢不待宫人唤出“退朝”二字,便已经捧着翡翠仙鹤的碎片,飞快地奔出殿来。
“走吧,回去!”退朝之后的段云亭,看来心情大好,一拍沈秋的肩,把“宝贝翡翠仙鹤”往她怀里一塞,便哼着曲儿大步走开了。
哪里还有刚才如丧考妣的样子?
而身后群臣们的叹气声还是清晰可闻。临走之前,沈秋回头朝殿内看了一眼,只见秦仁嵩正抬眼望着这边,眸光面色,俱是一般的深沉。
回想起那日苏逸意味深长的笑,隐约间,她似是觉出了什么。
不过沈秋不曾想到的是,只在次日,她便再次见到了这位首辅大人。
被传入秦府的时候,秦仁嵩正坐在房内的太师椅上,手边是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
沈秋走上前去,一礼道:“不知大人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秦仁嵩没有立刻作答,只道:“你不是东齐人氏,为何会被陛下带入宫中?”
沈秋慢慢道:“此事大人或许应当问陛下才是。”她言语间虽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但说的到底也是实话。说来到底是如何被段云亭就这么弄进宫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很好。比起你的前任,你可是要机灵不少啊。”但秦仁嵩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无恼意。他拿起手边的茶,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且不论如何,既然成了陛下/身边的人,光是机灵不够,日后便需得放老实些。在这宫中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听,心中应当有数才是。”
对方言语之中的警告之意,已是分外明显。眼见他提起段云亭时,远无于众人面前的那般恭敬唯诺,沈秋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秦仁嵩放下茶杯,继续道:“陛下继位不久,又尚还年少,难免有些荒唐之举。你们这些做臣下的,应当多多扶持帮衬,而不是跟着陛下胡闹。这话…你可明白?”
沈秋心中暗暗生疑,面上却也只能不动声色,拱手道:“是,臣明白。”
“明白便好,明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秦仁嵩往椅背上靠了靠,慢慢道,“你且去吧。日后,兴许我还会传你过来。”
如此沈秋已然明白,这秦仁嵩今日唤她前来,便是为了探探她的口风。兴许…是要将她收做眼线。
只是,一个首辅大臣,为何需要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
回想起苏逸问她可知上一任御前侍卫长是如何而终的,沈秋心有所感,只觉得这宫中暗涌,似乎远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而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已被卷入其中。
自打上次在朝上大闹了一回,段云亭似乎安分了些日子。不过,这种安分只是相对而言的。
该赏的歌舞照样赏,该玩的游戏照玩,该打理的政务也是照样堆着不动。
这日沈秋方进御书房,一眼便见段云亭靠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卷书。
不用怀疑,决计不会是正经书。
“沈爱卿你可算是来了!来来来,快过来帮帮苏爱卿,替朕把这堆奏折批了!老堆在这儿占地方!”见她来了,段云亭笑眯眯地冲她招招手,又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大摞东西。
沈秋抬眼,这才发现苏逸已然站在房中了。二人对视了一眼,沈秋无奈耸肩,苏逸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已然举步走到桌案边,拿起奏折。
沈秋没办法,也只能跟了上去。粗略翻看了一下,见所奏皆非大事,便也懒得细看,就着段云亭的意思,刷刷刷地朱批着“准”字。
段云亭一见二人已经开工,便十分满意地继续沉浸在书海之中。
“陛下,”室内沉默了一阵,忽然苏逸开了口。沈秋循声望去,但见他面色之中隐隐有些肃然。
段云亭亦是从书中抬了眼,道:“何事?”
苏逸抬眼同他对视,许久后慢慢道:“摄政王上了奏折,下月初三…回京。”
听闻此言的刹那,沈秋注意到段云亭的面色,竟是微微的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2.4.8,修。
第五章
【第五章】
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一瞬间让他几乎判若两人。然而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很快段云亭面上的笑容恢复了几分,换做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道:“皇叔可曾说过为何而来?”
“据折子里说,乃是入京探望其长女。”
“看来朕这皇叔对朕倒并不是太惦念,倒是朕多虑了。”段云亭默然许久,笑道,“他此番入京,所带人马多少?”
苏逸看了一眼奏折,道:“千余人。”
段云亭闻言沉默。
“陛下…”苏逸欲言又止,然而瞥了一眼沈秋,却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段云亭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背身望向窗外,半晌后才道:“罢了,你二人且退下吧。”他声音格外低沉,便有如那夜谷中小屋里,沈秋曾听到的一般。
觉出几分异样,沈秋意欲说什么,而苏逸递给他一个眼色,口中已称告辞。
出了御书房,苏逸轻轻将门带上。沈秋看了他片刻,终于道:“事已至此,我是如何也脱不开干系了吧。究竟是何事,为何…仍不教我知道?”
苏逸没有回答,只慢慢道:“陛下等这一日等了三年,你…且让他好好想想吧。”说罢他抬眼,朝远处的天边望了望。那里浓云密布,已非昨日那般晴朗。
他忽然叹了一声,道:“眼看着…这天就要变了。”
当夜轮到沈秋宿值,段云亭破天荒地没让她进入房中。故自黄昏时分起,她便只是侍立在段云亭寝宫外,寝宫里始终一片灯火通明,直到月上中天,里面都不曾有过动静。
没有人进出,也没有半点声响。
眼见着夜已深了,沈秋站得也有些乏了,便悄悄走到回廊边,坐了下来。
抬头看着空中月色,许多事浮出脑海,似有所头绪,却又不甚明朗。
对于这东齐宫中的事,她本无心过多牵扯进来,只是这置身事外的感觉,不免让人有几分失落。
正此时,听闻“吱呀”一声,身后明显地有灯光投了过来。
沈秋一回头,只见段云亭一身明黄的袍子,正抱着手歪斜地靠在门边。
“今夜是你当值?”他的面容隐没在背光的阴影之中,似是微微地挑了挑眉。
沈秋赶忙站起身来,以为此番这小小的偷懒被他逮住,虽不至于治罪,但也免不了一顿调侃奚落。
然而段云亭只是却走到她身旁,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算你有运气,朕今日心情大好,便权当不曾见过。你且坐下吧。”他虽作此言,然而语气淡淡的,却是教人决计看不出心情哪里好了。
沈秋依只得言坐下,见他半晌不语,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陛下…可是有何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