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庭玉微笑着说:“面对恶劣的环境,我何尝没有退缩畏惧的念头,只是始终无法割舍对西域文化的眷恋,加上这次机会难得,德纳姆的地图完整化一,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不少便利条件。最重要的是,有了伯宠的加盟,更使我感觉信心百倍。”
余伯宠一直没有发言,就着一碟锦州酱菜喝红豆粥,听了伦庭玉的话,立刻有不胜负荷之感,放下汤匙说:“伦先生太抬举我了,只怕以后会失望的。”
“不必过谦了,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么。”伦庭玉说,面色忽然变得沉峻。“不过,承蒙相助的同时,还希望你能够明白此行的意义重大……”
一语未完,骤然住口,目光轻轻扫向威瑟和盖勒,仿佛有不愿与外人道的隐衷。余伯宠纵然不解,却也被那份肃穆的神容所感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已经预定了明天的船票。”
“明天?太仓促了吧。”余伯宠惊讶地说,“何况现在也不是进入沙漠的最好季节。”
“但你不要忘记,此去新疆关山万里,就算一路上没有意外情况,日夜兼程,舟车交替,也许耗费不少时光,再说威瑟先生和同伴还有约定。”
“是的,”威瑟补充道,“我们与其他队员在印度分手的时候,曾经约好两月后赶到小城雅布会合,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余伯宠释然,不再多说,却仍感觉过于匆忙,似乎身心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去迎接天翻地覆的转变,又像是在毫无提防的情形下被卷入一个激流回荡的旋涡。
翌日清晨,天色略显阴沉,六部载满人的汽车缓缓开出伦府,迤逦向北行驶。
伦庭玉请余伯宠同乘,车内除了赵根发担当司机外,还有一个伦府的高级侍从唐怀远,生得精气内敛,寡言少语。出发不久,半空中有雨丝飘落,是那种细若轻尘润物无声的牛毛小雨。余伯宠最喜爱这样的天气,漫步雨中,无须打伞,可以切实体味一份心灵澄静的意境。或者约上三五知己,携一壶美酒泛舟湖面,浅斟慢饮,高谈阔论,简直是人生的至高享受。但他此刻只能收起所有绮念,迷离倘恍地踏上一条难以预料的行程。
神思昏沉之际,忽然发觉有异,原来赵根发驾驶的方向并没有同前面的车辆保持一致,却是中途左转径直朝西开去。余伯宠不免错愕,问:“伦先生,我们不是去浦江码头吗,怎么走这条路?”
“反正时间来得及,绕点远路一样可以到码头。”伦庭玉说,“如果有人在身后盯梢,就会被搅得晕头转向了。”
余伯宠蓦然回首,透过后窗张望,并未看到任何意外状况,于是暗自不以为然。其实上车以后,他便发现车身的钢板格外坚厚,四周的玻璃也像是特制,想必具有防弹性能。伦庭玉防患于未然的本意虽说无可非议,但若时刻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也未免令人好笑。
哪知一念未了,身体猛然向前倾斜,脑袋一下子撞上了前排座椅,耳畔也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手提水果篮的小贩横穿马路,险些撞上汽车,自己也收不住脚,一跤摔倒在地,篮内的苹果梨撒得满街都是。
“小赤佬,没长眼睛呀!”赵根发把头探出车窗呵斥,“赶紧爬起来滚蛋。”
头戴绍兴毡帽的小贩也不敢辩驳,只顾弯腰往篮子里捡水果。他穿着一件粗布短褂,不经意间袖子撩起,露出左腕上一块鲜红醒目的纹身,似乎是一片漂亮的花朵。
伦庭玉一直在凝神观察,看到那块花纹,立刻脸色大变,不迭地高喊:“根发,快倒车———”
余伯宠茫然不解,小贩却倏尔抬头,毡帽下生着一张“娃娃脸”,正是在“媚香楼”中遇到的持枪男子。余伯宠尚自犹疑,又见“娃娃脸”目含凶光,右臂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却不是什么水果,而是一枚黑黝黝的东西。
“炸弹?!”余伯宠惊呼,正感到手足无措,机敏的赵根发已做出了最快的反应。换挡、倒车、调头一气呵成,冲着斜刺里一条小胡同急速开去。
车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迸裂的弹片碎屑“劈里啪啦”打在汽车外壳上。幸而车身坚固,三人得以安然无事,却也感受到一股强烈气浪的冲击。赵根发丝毫不敢怠慢,加大油门穿过胡同,飞快地驶向另一条马路。
跨越几重街巷,估计已将刺客远远甩开,车速才稍稍减缓。余伯宠长吁了一口气,内心波澜起伏,终于明白了伦庭玉的谨慎并非多余,但同时又有几分困惑,难道伦庭玉和“娃娃脸”也曾有过瓜葛,不然何以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不轨企图?
《楼兰地图》(三)(2)
“伯宠,”伦庭玉像是看穿了余伯宠的心事,首先开口,“如果我判断正确的话,刚才那个小贩和前夜劫持你的人必有关联。”
“不错,正是其中之一,伦先生如何知道?”余伯宠越发惊奇。
伦庭玉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说:“你可曾留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块纹身?”
“啊,确实有一块,”余伯宠回忆着说,“好像是一朵梅花,咦,又不大对……”
“是樱花。”伦庭玉神色严峻地说。
“樱花?”
“是的,”伦庭玉说,“你在上海呆了这么久,总该听过‘樱花社’的名号吧。”
余伯宠眉头一皱,说:“是不是近年来崛起于虹口的日本浪人组织?”
伦庭玉沉重地点点头,说:“该组织的人数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可小觑。其成员全是一些阴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平日贩卖烟土,走私鸦片,绑票勒索,无恶不作。由于行动隐秘,来去无踪,无论在本国或海外都令当地政府极为头痛。和其他帮会不同,‘樱花社’的犯罪动向毫无规律可循,越是大家以为万无一失的领域,他们越是敢于铤而走险。甚至有一次潜入日本京都,密谋窃取明治七年铸就的那颗赤金玉玺,只因皇宫警卫森严才最终没有得手。”
余伯宠震惊不已,说:“莫非这一回他们也想染指楼兰的宝藏?”
“是啊,”伦庭玉叹道,“随着《乔治日记》的广泛流传,‘德纳姆的财宝’成为太多人觊觎的梦想,除了西方列强之外,日本人也在暗中窥望。他们四处网罗情报,刺探消息,只为争取到一点顺利进入楼兰的线索。其中活动猖獗的地下组织有两个,分别是英国人统辖的‘白胡子’和日本人控制的‘樱花社’。”
“‘白胡子’?可是由英国驻喀什领事馆创立的那个情报组织?”余伯宠插言道,关于“白胡子”的声名早有耳闻,其成员形形色色,参杂不一,有英属印度的买卖人、穆斯林商贩、僮仆驼工等,他们来往于西域的大小绿洲,秘密搜集各种信息,影响遍布新疆全境,甚至包括甘肃西部。
“不错,”伦庭玉说,“由于目前和英国人的合作关系,‘白胡子’暂时不会成为我们的敌对势力,而最须提防的就是奸滑凶险的‘樱花社’了。事实上多年以前,‘樱花社’的一个头目田仓雄次曾经派人与我联系,想要利用我手中的半幅地图共同寻找楼兰遗址,然后将发掘出的珍品卖给国际文物市场。这种无耻要求自然遭到我的严词拒绝,几次威逼利诱不成,他们也不再上门骚扰。后来虽然犯案累累,却均和寻宝之事无关,我本以为田仓一伙已经放弃了计划,不料时隔这么久,还是被他们缠上了。”
“可是,”余伯宠不禁抱屈衔冤,“近年来我安分守己,远离是非,怎么也忽然成为‘樱花社’挟持的目标?”
“仔细分析也不难理解,”伦庭玉说,“‘樱花社’大概是仰慕你‘沙狐’的威名,在赶赴西域之前,想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
“如此就让我受宠若惊了,”余伯宠淡淡地冷笑,“可惜他们不了解我的性情,并不是轻易肯替人卖命的,何况以那样卑鄙的手段,更不可能使我就范。”
伦庭玉侧身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说:“‘樱花社’突施暗算,除了想借助你穿越沙漠的能力以外,或许还另有缘故。”
“哦,是什嘛?”
“我曾多次呼吁政府抢救发掘西域文物,醉心考古的形迹昭著,很自然便成为那些野心家的众矢之的。‘樱花社’既然已探知半幅地图的下落,也难保不查明你我之间的交谊。因此,在阴谋伎俩无法得逞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先采取翦除羽翼,迂回打击的策略。”
余伯宠垂首深思,颇有同感。以伦庭玉在上海滩的声势地位,几乎无人可与之正面抗衡,“樱花社”把自己当做突破口也是一种很实际的选择。只不过“他们公然在手腕上刺上花纹,也过于明目张胆了,既不利于掩饰行迹,又容易冒充混淆,岂不是显得十分愚蠢么。”
“倒也未必,”伦庭玉说,“‘樱花社’平日潜踪匿影,行动人员往往直接受命于上司,彼此间当然需要一个相互识别的标志。那种纹身所用的颜料极其特殊,外人很难仿造,况且他们惩戒假冒者的手法异常残酷,没有几个人敢于斗胆一试。”
余伯宠喟然,觉得有几句话要说,但碍于赵根发和唐怀远在场又不便直言,只得隐忍不语。伦庭玉忧心忡忡地轻叹,“我临时起意改变路线,尚且遭遇埋伏,也不知小杜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于是命赵根发继续加快车速,穿行环绕,终于在半个钟头后抵达了浦江码头。
由于事先有过关照,码头上巡警林立,防护严密,除了手持船票者一律不许入内。一艘巨大的豪华客轮紧靠江岸,深灰色的船头上有五个黑漆大字“圣玛丽亚号”。
“圣玛丽亚号”总共有十四间头等客舱,伦庭玉一行人就占据了十二间。其中最大的一间由伦庭玉、唐怀远和赵根发三人合住,除了两个卧室,还有一个极宽敞的客厅,于是成了考察队在船上的临时指挥所。
开船不久,伦庭玉请余伯宠进舱叙话,顺便引见一位很重要的同伴,正是燕京大学的方子介教授。
《楼兰地图》(三)(3)
“我曾经拜读过方教授的《西域纪略》,”余伯宠颔首致意,笑着说,“考证严谨,文词通畅,真正大手笔。”
“哪里,哪里,这位先生是……”方子介面容清矍,神态谦厚,听了伦庭玉的介绍,脸上的微笑却倏尔不见,目光惊疑不已,怔了片刻才冷冷地说:“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沙狐’呀。据说阁下足迹遍及新疆南北,从你手里流失的珍贵文物数不胜数,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什么新的劫掠计划?”
余伯宠颇觉尴尬,正不知如何应对,伦庭玉已抢先打圆场,说:“乱世谋生难乎其难,道德公理的约束也相对淡薄,好在伯宠已经幡然思悔,倘若此次西行考察一举成功,尽可弥补以前的所有过失。请教授不必胶柱鼓瑟,最好拿出一点精诚合作的态度。”
“哼,”方子介却嗤之以鼻,“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教授洁身自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我已经接受了伦先生的委托,自然不得躲懒,让您觉得别扭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余伯宠说,虽不致十分懊恼,却也甚感无趣,讪笑了两声退出舱门。
伦庭玉拦阻不及,不无责备地对方子介说:“教授的言辞过于苛刻了。”
“对于作恶多端的文物大盗,我是绝不会稍加词色的。”方子介不屑一顾,“伦先生肯将这样的人招致麾下,未免有些良莠不分吧。”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伦庭玉没有争辩,无声地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教授,你认为我们这一趟西北之行称得上意义重大么。”
“当然,如果能找到楼兰故址,可以揭示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无疑是考古界的一次伟大突破。”
“假如这一切发现都由外国人完成,在你的心里会不会感觉有一丝遗憾呢。”
“所以我们才组成了联合考古队嘛。”方子介不假思索地说,仿佛此问纯属多余。
“可是,”伦庭玉不紧不慢地说,“沙漠的艰苦环境众所周知,平心而论,以你我的实际状况,是否有十足的把握坚持到底呢。”
“这……”方子介踌躇了,以前为了精研细证,他已经多次领教过沙漠的严酷,即使没有过分深入,却也曾数度死里逃生。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伏案执笔尚可不畏辛劳,但若亲临险境,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因此我才荐贤举能,”伦庭玉委婉地说,“而经过明察暗访,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取代余伯宠。教授大概还记得,当年曾文正公有句名言,‘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想必你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深意吧。”
方子介顿口无言,脸上却依旧流露出崖岸自高的神情。伦庭玉感到无能为力,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叹息:“其实,余伯宠不过是误入歧途,等你了解他的清华家世和传奇经历后,就会明白此人并不是想象中的罪孽深重。”
兴味索然的余伯宠返回自己的客舱,同屋的杜昂正在整理行李,对他的出现也未加理会,依然弯腰忙碌着,只是偶尔回首巡睨,像是不经意的样子。
“需要帮忙吗?”余伯宠问。
“不用了,谢谢。”杜昂淡淡地说,又扭头看了一眼。
余伯宠感觉十分滑稽,通过两日来的观察,他发现杜昂有一个怪癖,平时和人说话的时候,常常无缘无故回头张望。这在《麻衣相法》里被称做“狼顾”,是过分机警或心怀叵测的特征。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余伯宠搭讪着说:“杜兄,我觉得伦先生的随员里,除了那位金口难开的唐君外,就数你的言语最少了。”
“也许余老板忘记了两件事情,第一,我俩的交情算不上深厚,本来就无话可谈。第二,这次出来并不是游山玩水,谁也没有工夫陪你闲聊。”杜昂的口吻相当生硬,目光也格外冷漠,其中蕴含着几分轻蔑和愤恨。
余伯宠一下子愣住了。
前脚刚刚离开,伦庭玉随即走进,余伯宠无暇揣测,连忙欠身让座。伦庭玉嘘寒问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眉宇间的神色却略显怪异。
“伦先生有什么吩咐么?”余伯宠问。
伦庭玉稍作迟疑,说:“方教授半生致力学问,涉世不深,身上难免沾染了一点头巾气,方才的言语冒犯还请你多多担待。”
“伦先生过虑了,我看上去像是个感情脆弱的人么?”余伯宠不以为然地轻笑,虽说是一件小事,却可以领会伦庭玉处处维护的苦心。
“如此最好,既然大家目标一致,理应同舟共济,不该彼此闹意见。”伦庭玉坦然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同他计较的。”余伯宠说,“但是,以此事为例,或许能让您体谅我的一些苦衷,从前之所以不敢到府上拜望,除了无从报效的原因外,也深恐我的恶名影响了您的清誉。”
“嗨,伯宠,何必妄自菲薄呢。”伦庭玉正色劝解,“那段明珠暗投的经历实在是迫于无奈,一旦旁人清楚了你的坎坷遭遇,自然会消除偏见,另眼相看的。”
余伯宠闻言微微一怔,和伦庭玉相识虽久,却是纯粹的君子之交,非但平日素无往来,基于一个特殊的原因,就连自己的家世根源也从未提及。如今听他的口气,竟似底蕴尽知的样子。
“嗨,”伦庭玉轻轻摆手,温婉地笑道,“到我舱内喝一杯如何。”
《楼兰地图》(三)(4)
为示优容,伦庭玉嘱咐将饭菜送进自己宽绰的卧舱里,唐怀远和赵根发在外守卫,杜昂领着一名船上的侍者前来伺候。那侍者长得瘦小枯干,和身上一套雪白的制服极不相称,然而神态恭顺,举手投足十分利落,给人一种莫名的好感。
菜肴张罗停当,酒是自备的一小坛“虎骨木瓜烧”——伦庭玉特意向余伯宠解释,“我有了年纪,喝惯了这个味道,如果你嫌火气大,可以换别的酒。”
“没关系,喝什么我都无所谓。”
“只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伦庭玉戏谑,“倘若一会儿你春兴勃发,船上未必找得到解闷的女人。”
余伯宠轻轻笑了,没有言语。侍者用一块洁净的餐巾擦拭完两只高脚玻璃杯,又准备揭取酒坛上的泥封,却被杜昂断然制止。一面亲自开封,一面沉声呵斥。“这些事情不用你动手。”
“是。”侍者眼里闪过一丝疑惧,赔声下气地笑了笑,露出了半颗残缺不齐的门牙。然后肃立一旁,再不敢轻举妄动。
倒满两杯酒,杜昂拿出一副多余的筷碟,从桌上的盘子里分别挟了些菜,匆匆塞入口中咀嚼。伦庭玉像是熟视无睹,余伯宠却暗暗惊奇,对杜昂的警觉周密又多了一层认识。
“好了,你俩下去吧。”伦庭玉说,“菜也吃不完,分出一半给根发他们送去。”
杜昂依言照办,和侍者一起离去,随手带上房门。伦庭玉举杯笑道:“请吧,伯宠,‘莫思身外无穷事,且饮生前有限杯’。”
虽然两人在一场同仇敌忾的争斗中败落,无形之间却加深了彼此亲厚的程度,这或许是花再多金钱也难以收到的效果。余伯宠喝了口酒,发觉伦庭玉过分在意自己的情绪变化,于是首先声明。“伦先生,我不可能因为一场牌的输赢徒增烦恼,只是担心与威瑟的合作没有乐观的前景。”
“哦,为什嘛?”
“此人利令智昏,私欲膨胀,日后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伦庭玉缓缓啜了口酒,说:“所以更需劳烦大驾,西北之行不止是翻山越岭,也有监督牵制这些洋人的作用在内。威瑟的行径确实令人不齿,但是,‘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在尚未把握主动以前,我们只有暂且忍耐。”
“您指的是那半幅楼兰地图吗?”余伯宠说。
“不错,”伦庭玉说,“还请你一切从大局着想,权当是与虎谋皮吧。”
“与虎谋皮虽然困难,但不要忘了,我本身也是一条修行多年的狐狸。”余伯宠笑着说,“不过,在到达新疆之前,您最好先查验一下那半张地图的真伪。”
“噢……目前还办不到,”伦庭玉说,“这次威瑟并没有把地图带在身边。”
“什么?”余伯宠瞠目结舌,“您……您也太草率了吧,怎么能仅凭一面之词就相信他的诚意。”
“是这样的,”伦庭玉解释,“虽然我持有半幅地图的事情已不算秘密,但当年和那个印度仆人之间的来往细节几乎无人知晓,威瑟之所以尽知详情,是因为与德纳姆家人的交情非同寻常,这一点足可反映他的考察方案并不是凭空捏造。另外,他还向我展示了英方领事馆出具的证明文件。”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出示更具说服力的地图呢?”
“据我所知,”伦庭玉说,“那半幅地图还掌握在德纳姆后人的手里,如今就在另一支由西而入的探险队中。威瑟与德纳姆的后人之间似乎订有一份微妙而复杂的协议,在进入沙漠之前,他也无法真正获得地图的使用权。”
“他们的协议不外乎相互制约,利益均分。”余伯宠猜测着说。
“或许是吧,”伦庭玉说,“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离不开中方的大力支持。至于威瑟的私欲膨胀,大可不必介意,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您的意思是……”余伯宠茫然。
“私心杂念人皆有之,包括你我也无法避免,只不过各自的动机不同罢了。”伦庭玉说,“试想,假如人人淡泊名利,谁又会拿着生命作赌注前往那方荒僻凶险的地域呢。”
余伯宠感触颇深地说:“是呀,忘情荣辱的境界总是难以接近。在奔赴沙漠的各路人马里,无论如何巧立名目,最终都不免暴露出贪婪无厌的本质。但依我看来,其中也有涅而不淄的特例。”
“哦,还有例外,是什么人?”伦庭玉问。
“不要忘记了,”余伯宠微笑着,“以您已经拥有的声望和地位,居然不辞劳苦,亲临险境,恐怕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片拯救国粹热心公益的初衷吧。”
“呵呵,承蒙谬奖,不胜惭愧。”伦庭玉笑道,“其实,若非迷恋西域文化,有一份先睹为快的渴望,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如此卖力。”
卑以自牧的风范越发让人钦佩,但余伯宠并非巧言令色之辈,纵使心中敬仰,也不可能当面称颂不绝。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想起另有话说,正是上船前已酝酿于胸的一番告诫。
“伦先生……有句话说出来也许不大妥当。”他欲言又止,暗自掂量着直言陈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