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忽地闪到他们身边,眉梢用力挑起,气鼓鼓地嘟囔着,每回阿西惹她生气时俱都是这副神情。
未等宝珞开口相询,梅朵就已经喋喋不休地把阿西狠狠数落了一通,听了半晌方明白,原来是梅朵和度哲又打起了赌,这回是两人赛马,可是梅朵的小红马被关禁闭了,梅朵大哥不准她把小红马放出来,梅朵便问阿西借他的那匹小灰马,阿西本是应承的,可是适才看完了骑术竞技,他就直嚷嚷要拜师,骑着马儿一溜烟地追个蓝袍骑手去了,梅朵在后边追也追不上,喊也喊不住,就气鼓鼓一个人回来了。
嗬……阿西要拜那位蓝袍男子为师?宝珞那小心思也蠢蠢欲动起来,就朝梅朵一个劲追问蓝袍男子以及他那匹神骏黑马的来历。
梅朵不愧为小神通,撇了撇嘴就道出了男子的来历,他是今儿早晨途径牧场的商队领队,商队带着大量汉人的丝绸服饰以及茶叶等经过牧场,就被各个族的阿婶、阿姐们拦了下来,盛情邀请商队的男人参加马会,而那些在马背上豪迈不让须眉的女子们全都涌到商队的毡房挑选丝绸服饰去了。
梅朵翻了翻白眼,很不屑地说道:“当然除了漂亮的丝绸她们更主要是去看那些个汉人男子,这汉人的男子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弱流之辈,哪比得上我们草原上的阿哥高壮勇猛。”说罢小脸仰起,流溢傲然神色。
半晌听不到宝珞回应,梅朵扭头望去,豁然一怔,这才省起来宝珞跟她阿爹都是汉人。显然这小妮子已经把他们划入图瓦族了,宝珞和宝珞阿爹说的是蒙古语,穿的是胡服,除了身形样貌外他们就是活脱脱的图瓦人。
梅朵跺跺脚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嘿嘿傻笑,跟着转身就往外场跑去,嘴里嚷嚷着“我去把阿西那浑小子抓回来!”
宝珞瞧见阿爹已经背着她转悠了许久,背上已有微微汗湿,体贴地说道:“阿爹,我们回帐歇息吧,珞儿累了。”
容玥反手摸摸她的额头,说了声“好”便就慢慢走回毡房。
容玥将宝珞放置在矮榻上斜挨着,细心查看她脚腕的木夹板是否松脱,瞧见无恙方吩咐宝珞先歇着,道是去准备晚膳,便掀开门帏就出去了。
宝珞卷在暖暖的羊绒毡子里,脑子里还想着外边的热闹场景,一边回味一边将没有受伤的右脚随着毡房外传来乐曲声踩着节拍。嘴里还哼哼歌谣儿,想象自己拉着梅朵与阿西也在篝火边上快乐的蹦跳。
忽闻帐外有人叫唤她的名字,是阿西,他不是拜师去了么?这么快就成了?宝珞忙大声答应。随而阿西撩开门帏,旋风一般地冲到矮榻前,手背抹了把汗,还喘着气便嚷嚷道:“宝珞……宝珞!汉人大哥想见见你!”
“啥?谁要见过?我不认识什么汉人大哥呀……”宝珞疑惑地歪着脑袋。
这时门帏再次被人掀开,有人大踏步迈了进来,宝石蓝锦纹外袍,浓眉亮目,削瘦面颊,高挺的鼻梁,身长健实、容貌清俊的翩翩男子,看身形赫然便是马场上那令人瞩目的蓝衣骑手。
宝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尚有些不知所措,蓝袍男子已走至榻前,微笑地坐在她身旁,细细打量着宝珞,说道:“小姑娘,你就是宝珞?阿西说你是汉人?”
宝珞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蓝袍男子跟她说的是汉语,除了阿爹和阿西,宝珞还从未与其他人说过汉语,虽感诧异,她还是点了点头。
蓝袍男子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宝珞却分辨不出那道神色是喜是悲,忡怔间他又忙不迭声追问道: “你还有个汉人阿爹?”
宝珞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我是汉人,我阿爹当然是汉人。”
宝珞正想询问他是谁,为何要打听自己与阿爹的时候,抬眼就看到阿爹掀开门帏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烤肉。
容玥掀开门帏之时,赫然见到屋中有陌生男子,微愣,遂又快步走了进去。
蓝袍男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定定望向容玥,容玥一下顿住了脚,一瞬间,小小毡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住了。
宝珞看不到蓝袍男子的面色,但是向来镇定自若的阿爹脸上震惊难抑的摸样,她从未见过。难道,阿爹认识这个人?
在她疑惑之间,忽然蓝袍男子站起身来就朝容玥扑了过去。小脑袋瓜子蓦然闪过很小的时候,追问过阿爹,他们为何不回中原,阿爹曾说过,在中原,他有个仇家,所以暂时不能回去。这个人,难不成就是阿爹在中原的仇家?如今来此寻仇?
宝珞也不管这番臆测是否属实,两只小胖手立时往前一扑,抓住了蓝袍男子的衣摆,他却已冲向容玥,宝珞嘴里大声叫喊!“不准伤害我阿爹!”手里紧紧拽着他衣裳不放。
一拖一拽间,宝珞翻滚下榻,容玥见状,急忙向前走来,却被扑上前的蓝袍男子紧紧抱住……“四……公子,遍寻漠北,我可找到你了……”蓝袍男子声音颤抖,竟是难以抑制的惊喜。
宝珞听得这话,悄然松开了蓝袍男子的衣摆,无措地望住阿爹。回过神来的阿西赶紧俯身将宝珞抱起放置回矮榻上,他挠了挠后脑勺,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茫然。
阿西跟容玥学过粗浅的汉语,虽汉字写得极好,但是毕竟还是甚少用汉语对话,适才蓝袍男子和宝珞所说的内容,他是听得模模糊糊。
容玥显然也是认识蓝袍男子的,眉眼间布满了欣喜笑意。他们是旧识故友,可是宝珞却从未听闻阿爹说起过任何朋友。
她的目光在阿爹与蓝袍男子之间来回遵循,阿爹年岁分明比蓝袍男子大上五、六岁。蓝袍男子清俊不俗,阿爹相貌平庸,常年病痛折磨下脸色更为暗黄。两人身形相若,均是颀长高挑。蓝袍男子健壮结实,阿爹却是削瘦苍白。两人如此不搭调的外形,那蓝袍男子竟然唤阿爹为公子……
宝珞知晓汉人习俗男子束发便可成婚,阿爹尚未行冠礼便带着她千里跋涉避难来到北域,阿西娘常说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个娃娃太不容易,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以至于阿爹竟憔悴至此,念及此处,她不禁心伤起来。
容玥拉着蓝袍男子走到矮榻前,小心查看宝珞的脚腕,幸好适才摔下榻去没有碰到伤患。容玥这才牵过宝珞的小手说道:“珞儿,这是你降涟大哥,你还是一丁点大的时候,他也有抱过你呢。”宝珞冲着降涟眨了眨眼睛,乖乖温顺地喊了声,“降涟哥哥。”
降涟动容地摸了摸宝珞的小脸蛋,又定定望住容玥,眼眸里划过悲恸,垂下眼帘低声说,“公子,这些年,太为难你了,小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容玥修长的手指佛过宝珞的脸畔,欣慰地笑着说:“小丫头是野了些,但是也很会照顾阿爹呢,这些年,幸好有珞儿,我过得很好。”说罢将手中的食物的盘子递给阿西,让阿西照顾着宝珞先吃东西。
遂又对宝珞说道:“珞儿,我同你降涟大哥去他毡房里叙叙旧,你先吃晚膳,如若太晚,就不要等我,自个早点歇息,明日一早咱们回家。”
“哦,”宝珞点头答应,望着阿爹与降涟走了出去。
宝珞和阿西分着把盘里的烤肉一扫而空,她便又缠着阿西要去帐外看歌舞,阿西从来都拗不过宝珞,就拉过宝珞的小胳膊,俯身将她抱起,走出了毡房。
外头牧民们载歌载舞,喧闹极尽,阿西本就是个孩子,虽较结实,可宝珞也够肥胖,抱着她围场转一圈手臂就吃不消了,便把她小心地放在人群外围草地上,两人坐下兴高采烈看篝火边的歌舞。不一会儿,梅朵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大大咧咧往草地上一坐,小脸蛋红彤彤的,看就知道适才在篝火边玩儿呢。
三个孩子嘴里唱着欢快的歌儿,手里学着牧民阿伯敲东巴拉在大腿上用力地拍打,跟随场上表演的男女一样放声高歌,“红吉剌的美女阿,带着雪莲花一样的娇艳,手捧圣洁的天山之水,笑意盈盈唱一曲漠北歌谣……畅饮马奶酒的甘冽香甜,草原的儿女们啊,豪壮满天……”
牧民歌谣的曲调旋律欢快、纯粹、带着浓浓的北域人豪迈不羁,洒脱的习性。偶尔也有脉脉含羞的情歌,总是由男子首唱,迎面朝喜爱的姑娘唱出心底的祈愿,是这片土地上牧民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宝珞侧身望向梅朵、阿西,他们同这片土地上大多数的牧民一样有着嘹亮的歌喉,干净的灵魂,一直坚信着生活永远如此无忧无虑。而她,却隐隐感到热闹繁荣只是大家心里的愿望,因此制造出一个完美的表象,而内里汹涌澎湃的暗潮必然是存在的,总是在被表象麻痹得无法自拔的时候爆发。
或许,这就是阿爹为什么定要她念书识字的用意,阿爹每天给她讲的故事里加上详尽的故事隐寓,是促使她与其他孩子成长方向不一样的地方。阿爹用平凡的故事,把他所知所学的尽数教授于宝珞。他们虽然远在边域,无法拿到珍贵书经,但是宝珞小小的胸怀,却已知晓比眼前大得多,更宽广更遥远的天下事。
胸怀学识,便能在平凡中看到更深的含意。人世间并非永远能如此单纯美好,眼睛在看到耀眼阳光的同时,也要清楚在眼皮底下,也定有见不到日头的阴暗。
宝珞虽然还是个孩子,虽然也认定自己也是属于这群单纯善良的牧民的一份子,可是潜意识里却隐隐觉得自己与阿爹毕竟是和他们有着区别,或许,迟早要回到他们的故乡——中原,特别是今夜,降涟的出现,让她心底曾经的忧虑更为清晰地浮现。
她觉得,现在是该以大人的思考方式来让自己快点成长的时候了。
渐渐夜深了,三人身子互相依靠在一起,不想动弹分毫。
梅朵扬着明亮的小脸说,我们要永远做阿达,我们是高原上最亲近的兄妹,甚至比她的大哥、大姐来得更亲。阿西则傻呵呵地笑,他和阿娘相依为命,没有兄弟姐妹,一早认定宝珞和梅朵就是最亲厚的妹妹。
宝珞还在轻声唱着歌儿,有什么能比得过这样的夜晚,有什么能比得过他们兄妹三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梅朵用充满激情的语调大声说着她的梦想,她要做北域草原第一骑手;阿西说,不久的将来,等他长成大人,一定要去看看天下是个什么样子。
“宝珞,你有梦想么?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宝珞躺倒在草地上,遥望黑沉沉的天幕里无边无际的星河,耀眼明亮得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得到,阿爹总说她的眼睛像星星,可是宝珞觉得阿爹的眼睛也很像星星,一样深邃黝黑却光芒四射。然后她说:“我的愿望,是跟阿爹永远都在一起,他去哪里都不能抛下我。”
阿西、梅朵朝她投来鄙视一瞥,不禁腹诽,真是个不长进的丫头,还没有长大呢,还黏着阿爹。
宝珞头顶上那颗星星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宝珞“唷”地捂住额头,这才看清适才见到的是阿爹的眼睛,不是天上的星星,捂住额头就咯咯地傻笑起来……
“野丫头,该回帐歇息了……”容玥俯身抱起宝珞,还不忘叮嘱阿西、梅朵赶紧回去,他们阿娘都在四处寻人了。
容玥抱着宝珞不是走向他们的小毡房,而是远处一间崭新的大毡房,撩开门帏,只见降涟独坐帐中,正温着酒,一室浓郁清香。
降涟看到他们进来,笑着说:“梅子酒都温了几回了……”
容玥瞅了瞅怀里的女儿,笑骂,“这小野丫头,脚崴了也不知道安分,这么大草牧场,还真不好找。”
降涟千辛万苦寻了多年,现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容玥,便想与他一道畅饮达旦。却见容玥心头一直牵挂着宝珞,非要先哄了女儿入睡再来痛饮。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公子真的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冷漠薄情之人,如今他温和如月光流水。也许,亲人相依之情,才是他所渴望的吧。
此刻,他将宝珞拥在怀里,拉高毯子裹紧了她,从怀里摸出草叶片儿,吹着曲儿哄她入睡,目光祥和安宁,降涟真的是相信了,公子过得很满足。
域北策西风(四)
清晨的草场上氤氲淡淡的湿气雾霭,清新舒爽。宝珞走出帐外,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蹦跶至降涟的商队里好奇地东顾西望,尚未查探清楚就被容玥探腰一把捞上了马背,今儿他们要回家了。
降涟的商队也跟着一道出发,连绵接壤的运货驼队,背着巍峨小山似的琳琅货品,头尾十来彪形大汉跨马护行,甚是壮观。比较起寻常所见之偶尔经过图瓦村落的商队可谓大巫小巫之别。
容玥乘骑的是一匹高大的蒙古骏马,通体褐红,与降涟的坐骑不相伯仲间。宝珞在马背上兴奋地握紧了缰绳,倒似这匹马儿由她驾驭的一般。瞧着女儿这副爱马成痴的兴奋劲儿,容玥的脸上一直挂着宠溺的笑意。
此时就着商队骆驼的行进速度,马儿也未放蹄狂奔。降涟偶尔侧过头来看他们,眉梢一直挑得老高,眼底是浓浓的喜悦。
不多时,到了分岔口。降涟粗略向管事吩咐之后,三人策马西去,与商队分道扬镳。
茫茫绿油油的草场上是湛蓝的天空,远处点点花团似的羊群,两匹骏马放蹄在草原上疾奔,风呼呼在耳边划过,甭提有多畅快了,小丫头禁不住学着草原上的牧民大声吆喝,“咯咯”笑着,将欢愉洒遍每一寸土壤。
回到图瓦村,降涟在小木屋安顿了下来。降涟论模样也有十七、八,宝珞就像是多了个大哥,总是甜甜地唤他降涟哥哥。
初时,宝珞觉得降涟就是个冷冰冰的小子,除了面对阿爹,对谁都是拽拽酷酷的,话儿说得也少,很快她就发现他其实就是面冷心热,而且心思缜密。
阿西往小木屋走动得更为频繁,宝珞心知他就是在觊觎降涟哥哥的大黑马,他的个头虽然这两年迅速拔高,可是面对大黑这样的高头大马,阿西还是显得很羸弱。只能流着哈喇子摸摸鬃毛、摸摸马腿子。宝珞俨然也把大黑马当成了自家人,可是脚腕上还固着木板,她阿爹不准她走动,单腿跳着走也不行,只能乖乖坐在门槛上,撅着嘴看降涟带着阿西骑大黑马在草坡上奔跑,阿西仿佛一下子就像草原上的骑手一般神气了起来。
待得脚腕上的夹板得以拆去,容玥说是脱臼骨折过的地方特别脆弱,未免日后落下病根子,仍需长期敷药,这可苦了好动的宝珞……阿西梅朵也没啥耐心总坐在门槛上陪她。然而降涟倒是瞧出了她的闷烦,可是又不会像容玥那样给她讲故事,于是就时不时在屋外练习武艺,舞弄长剑。小丫头像是见识了新鲜物事一般,看得如痴如醉,抚掌叫好,看至精彩处,小手都拍红了。
在她的心目中,降涟哥哥的形象瞬时拔高至云端上,她的大哥,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侠客!
降涟的“表演”才没过两天,就又增加了两名固定的观众,三孩子都坐门槛上,望着长剑出鞘,舞若蛟龙的身影,兴奋得小脸儿都涨红了,眼珠子晶亮晶亮发着光。
他们坚定了决心也要学习武艺,还给自个封了个域北三剑客的名头儿。容玥在一旁瞅着他们直乐……
降涟还像大哥哥似的给他们做中原孩子们的小玩意儿,在森林里捡了些石块木块,做成会在地上旋转着满地跑的小东西,降涟管它叫陀螺,说是中原的汉人孩子都玩这个。
域北三剑客已经对这位大哥全然折服,佩服得五体投地,整天里追在他屁股后边转悠……
降涟住在山上的半月里,容玥又犯了一次病,他瘫倒在屋前的时候,降涟刚好去村子里换粮,宝珞扶着阿爹蹒跚走至后山的冰泉。隐忍难耐而咬破嘴唇的阿爹令得宝珞心如刀绞,大眼睛里泪水汩汩。
降涟寻着他们的时候,只见小小娃儿,用羸弱的小身子,支撑着痛苦不堪的父亲,蹒跚的身影在眼中定格,心头泛起难以抑制的酸楚。
一个趔趄,俩人被地上的横枝木杈绊倒,狼狈地摔到泥地上。降涟面如死灰,冲上前一把抱起容玥,便往后山飞掠而去,小宝珞迈着小腿在后边使劲追,他们却没了身影。再后来,她知道了降涟带着阿爹飞起来的本事,是轻功……
宝珞气喘吁吁跑到冰湖的时候,她阿爹已经全身浸泡在湖水中,而降涟则蹲在一旁把头埋入手臂,肩膀不住抽动。
他竟是知道阿爹的病,也知道冰湖……
宝珞悄悄退开,跑回小木屋给阿爹取了清爽干净的衣裳,回到冰泉边,抱着衣裳蹲在降涟的身旁。降涟搂了搂她小小的肩膀,说道:“宝珞,你们……别担心,以后都有降涟哥哥在,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公子。”
宝珞怔怔地望住他,他的眼睛红红的,流露出无比的哀伤和坚定。她伸出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肩窝,一瞬间就感到了温暖和安心。
浸泡在冰泉中只能压制容玥体内窜走的热毒,然而极冷与极热互抗对身子的伤害亦不容小觑。每次从冰湖出来以后,容玥总是虚弱得要歇息上大半日方能走动。宝珞就在湖边守着,心心念念要快点长大,能背得动阿爹,他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如今他们有了降涟,他能照顾阿爹,能做到小孩儿力所不及的事。降涟对宝珞说的话,使得她一直藏在心底的绝望渐渐看到了曙光。
降涟把容玥抱回小木屋后,即在榻上盘膝而坐,扶着容玥的背脊抚掌缓缓灌入真气,他虚软的身子渐渐有了生气。
降涟让宝珞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打扰。她呆呆坐在屋前门槛上,眺望远处碧蓝的赛里木卓尔圣湖,还有圣湖边上围绕的吉祁连神山,忽地眼眸一亮,心里便有了主意。
清早,宝珞搂着降涟的手臂,说道:“降涟哥哥,今儿若是无事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
降涟微笑揉了揉宝珞的头发,说道:“宝珞,今天不行,我今天得回中原。”
宝珞张着嘴巴愣在当场,降涟哥哥为什么要走,他要抛下他们了吗?可是,她还想着让他去神山摘取能给阿爹治病的雪莲花呢,可他,要走了……宝珞小嘴一瘪,泪珠子就要往下掉。
容玥一把将她抱起来,笑了笑说,“傻丫头,舍不得你降涟哥哥了?他只是去办事,还会回来。”
降涟也弯着嘴笑,捏了捏她的脸,“宝珞,要好好照顾你阿爹,我不出月余,一定回来!”说罢翻身上马,疾驰绝尘而去。
宝珞相信降涟一定会再回来,也坚信阿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她的腿伤已经痊愈,却乖乖地不再成日里往山下疯跑,开始认真练字,说道是要学识更多,长大以后也要像降涟哥哥一般,文武双全。还央求阿爹教她吹叶片儿的曲子,大半日下来也能断断续续地吹出像样的曲调,容玥亦禁不住讶异地夸她有音律慧根。
此外,宝珞亦央求阿西教她武艺,阿西近日跟着村子里的图瓦勇士学了几手绝招,于是兴致勃勃地当起小师傅来。
容玥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宝珞跟阿西像两只小兽似的扭在地上互相摔绊滚打……宝珞揪着阿西的衣襟龇牙咧嘴,阿西奋力推着她的下巴,止住她张嘴撕咬。打得头发散乱,满面污迹。
容玥慌忙一边拽着一个,用劲将他们扯开,这俩孩子平素相亲相爱,阿西一贯让着宝珞,断不会这般厮打呀,“你们好端端的为何要打架?”
宝珞搂着阿爹的手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指着阿西说:“阿西在教我武艺,阿爹不用担心。”
容玥听得宝珞如此解释,忍俊不住捧腹而笑,手掌拍打宝珞身上滚得一身的尘土、草削,“两个小笨蛋,就算是最蹩脚的蒙古摔交,也不似你们这般咬人扯头发的,这又怎算是武艺。”
俩小笨蛋顿时就愣了,“阿西,你适才说这是图瓦族最高深厉害的武艺!该不会是唬我吧!”小胖手一伸,顿时又揪住了阿西的衣领子。
容玥拍开她的手,“珞儿!阿西是哥哥,不可如此无礼!”
宝珞依旧恨恨瞪着他,阿西尴尬地傻笑,挠了挠头,转身就往山下跑,边跑还边喊, “我去学真正的武艺再来教你!哟嚯!——”
容玥给她梳理扯得跟小疯子似的头发,问道:“珞儿为何想要学武艺呢?”
宝珞抬头看了一眼阿爹,又垂下头来,嚅嗫地说道:“我想要像降涟大哥一样。”可以背得动阿爹,也可以给阿爹输真气……
宝珞心知阿爹总是自责于一身的病痛,以至她未能似其他小伙伴那样无忧无虑。宝珞只能悄悄把想要照顾阿爹的心思静静放在心底,等到自己长大,有能耐的那一天。
容玥抱着宝珞坐在门槛上轻轻摇晃,宠溺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小圆脸,说道:“等你降涟哥哥回来,让他教你真正的武艺吧。”
宝珞眼睛顿然放出光芒,乐得直搂着他的脖子喊阿爹万岁!要知道,阿爹说的话儿,降涟哥哥必定会尽心尽力去做。小丫头开始琢磨着究竟是先学轻功还是内功,然后就是每日翘首期盼着降涟早日回返。
一月之期转迅即过,却未见降涟的身影出现在小木屋外,再过数日,他还是没有回来……小丫头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降涟哥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约定?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焦急难耐的等候趋近极限之时,降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