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两三进,前厅布设简单,只有一案一椅,前面垂着珠帘红绡。隔着那薄薄的纱帘看出去,地上俯着一人,满头珠翠,锦缎华服。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又低了低身子,开口:“属下见过主人。”
想必她就是这清歌苑的苑主缨络夫人了。
我在那椅上坐下,紫菀立在身旁。
见缨络夫人跪在地上毕恭毕敬,我开口:“免礼,起来吧。”
嗯……反正看电视剧上类似的情况都是这样做的,我照着葫芦画瓢,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缨络夫人应声而起,恭敬地垂手而立。
她长得很美,莫约30岁的年纪,风情万种,精明但不外露。
清歌苑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却不单是那种寻常的青楼,这里的姑娘都以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闻名,卖艺不卖身,素来被以“雅”为好的贵族阶层喜爱,渐渐成了达官贵人们闲暇时候不可不来的好去处。而缨络夫人把这么个偌大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手腕也是非同一般。
“北堂旌日落时分就与龙武将军三人来了这里,龙武将军刚离开,北堂旌至今还在凝翠阁。”
缨络夫人一五一十地详细汇报。
听了她的话,再想到那日华凌云巴巴地把我召进宫去,就为了说北堂旌回来一事,前因后果一连上,我脑中灵光一闪,清歌苑所为何来一旦想通,顿时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温柔乡,英雄冢,几杯醇酒下肚,轻歌曼舞,色不迷人人自迷,身旁软玉温香莺啼娇呖,能把持得住的男人恐怕没有两个。
而华夜侯是缨络夫人的主人,这闻名遐尔的清歌苑,背后支撑着的,自然不单是华夜侯府的势力,恐怕还有嘉麟王朝的华家皇室。
那些达官贵人们,在搂着千娇百媚的美人欣赏歌舞的同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一言一行,早已悉数收归皇帝眼中。
华凌云,的确很聪明。
华夜侯素来不理朝政,也没有参与国家大事的权力,在所有人眼中,不过就是个娇奢任性的闲散侯爷,自然也不会疑心到她的头上。而华凌云把这事交给华夜一手把持,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吧?
想明白了这层,我冷汗沿着脊背缓缓流下,转头看看紫菀一脸波澜不惊,就知道她早已习以为常。
难怪她对朝中各个官员各种事情也了若指掌,想必这事,华夜也不曾瞒过她,甚至很有可能还是华夜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心腹。
我哪里玩得来这些阴谋诡计金枝欲孽?借尸还魂就是为了能享个小福,看个美男,然后这辈子波澜不惊地过完算数,小小愿望一点都不过分吧?
可现在呢?先是要时时小心不要被皇帝太后看出来这壳子里面的魂已经换了,再来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千万不能被人看破了去,如今又来个地下秘密组织要我掌控,这一层叠一层的,迟早压死我。
缨络夫人还恭恭敬敬地站在帘外等着我下令,我看看紫菀又看看她,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本侯爷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顺从地退下,我伸手抓抓头,不知为何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换成是谁遇到这种借尸还魂还了个秘密一长串的,都会虚脱加无力。
我还在哀叹本姑娘的衰运气,紫菀接过一张名单,看了看,对我道:“侯爷,今晚来的人,除了北堂旌等人之外,还有司马柳子昌,丞相风云卿,以及江南织造陆有义,两江总商李青侯。”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下去吧。”
话说当了这段时间的华夜,我也越来越有小侯爷的架势了……
紫菀倒是乖巧地退下,我起身,在屋子里来回乱逛。
虽然华凌云那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好生看住北堂旌,但稍微有点大脑的人都看得出来,北堂旌若真是那种好对付的人,华凌云也用不着这样如临大敌了。
问题是,目前这块烫手山芋却是被硬塞到了我的手里。
苍天可鉴,我哪里有能力玩得起这些?
明明最怕麻烦,偏生麻烦一个接一个地主动找上了门来,这算什么事啊!
憋气加憋闷地来到后面的厢房,迎面看见的却是几个大大的衣柜衣箱。
我愣了愣。
据说这处安静的小园专供华夜一人使用,除了紫菀和缨络夫人,谁也不能踏进来一步。
难道那女人在这里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抵不住好奇心,我打开衣柜。
确实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衣柜衣箱中,全部是红色的衣服。
精工细绣的女装,各式各样,薄纱轻绡,绸缎缂丝,无不精致华美,花纹繁复,漂亮得不可思议。
我顺手拿出来一套,展开一看,大红色的衣料,同色的镶边用金线刺绣着繁复的云纹,下配茜色缭绫织金折枝花样长裙,长长曳地,裙边缀着珍珠银铃,略微一晃就是悦耳的脆响。
光这手工就乖乖不得了!
把衣服翻来翻去看了半晌,终于抵挡不住诱惑。
不能怪我意志不坚强,谁叫这衣服如此华美呢?是女人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啊……而且,坦白地说,我也很想见一次华夜这副壳子女装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在平时已经叫紫菀教过我怎么穿这个时代的衣物,所以没折腾多久就都换成了女装。
旁边竖着一人高的穿衣大铜镜,我走近,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映出身影来。
和男装时候的英气截然不同,镜中的人身材秀颀高挑,手脚生得十分纤细秀气,穿上女装不但没有小女孩的娇媚和柔若无骨,反倒显得身段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又是一番别样风情妩媚。盘花织锦的腰带缠在腰间,越发显得细腰不盈一握。
我对着镜子看得有点愣住,才反手拔出发髻的发簪,把金冠取了下来,披散一头乌黑的长发。
乌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镜中人便再没了平日男装的模样,眼波流转间,是一种无人企及的独特气质。
镜旁就是妆奁镜箱,首饰匣层层叠叠,放满了各色珠宝首饰,描金点翠,宝石在烛光下闪耀着莹莹的珠光。桌上摆着一些白玉盒子,我打开一看,都是胭脂水粉之类的化妆品。于是用指尖沾了点鲜红的口脂,对着镜子在唇上轻轻一抹。
如此已经足够。
镜中,华夜那本就清丽俊秀的面庞更是出挑得娇艳无比,真的是天上少有,世上无双的美人。
我看着镜子竟是傻住,许久,心里才慢慢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惊艳之后,是悲凉,又似凄怆。
华夜……
她做的那些事叫人可恶又可恨!但是……她也可悲又可怜……
空有绝色的容貌又如何?却注定一辈子见不得光,只能躲在这间房里顾影自怜。
就算长得再美又怎样?就算穿上了再华贵的衣衫又怎样?她不能出去见人,唯一能欣赏她的美的,只有镜子里面的自己。
她举手,镜子里面的人也举手。
她转身,镜子里面的人也转身。
无论换过多少套精美的华裳,无论再怎么用名贵的珠宝装点自己,无论再怎么用水粉胭脂装扮自己,无论再怎么把自己打扮得国色天香,举世无双,也永远不能跨出这房门一步,不能让别人看见了她。
甚至,就算是有了喜欢的人,也只能把感情埋在心里,不能说出口,也不可能说出口……
她只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是原本该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会在千挑万选之下招个驸马,夫妻和睦,平静地过完她荣华富贵的一生。可如今,却要为母亲一时的鬼迷心窍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怎么能怨她越来越心理扭曲?越来越见不得别人好?
寻常女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却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已经绝望的梦想。
华夜,真的很可怜……
如今她死了,也许……算是一种解脱了吧……
可我呢?难道我也要延续华夜这可笑又凄凉的命运,躲在安静的角落一辈子见不得人?
缓缓伸手摸上铜镜的镜面,触手冰凉,倒让我一个激灵,收回了纷杂的思绪,想起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来。
为什么在想到华夜也许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脑海里会条件反射出现风云卿的面孔?
不得不说,好奇心迟早会害死我。
本来只打算就在这小园子里逛逛就好,可听见越过院墙传来的歌舞声,我就忍不住再度让情感战胜了理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到了什么院子里。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转头,见庭院里假山嶙峋池水清澈,扶疏的花木掩映着亭台楼榭,月光照映下,粉墙上便投下了明明暗暗的影子,随着轻柔的夜风缓缓晃动。
我站在树后,往前方看去。
轩室各处灯火通明,纷繁的人影被灯光映在窗棂上,夹杂着歌声笑声,热闹得紧。
这条路僻静,两侧青竹搭成的支架上,悬着宫灯,倒是照得一片明亮,似乎连月色都盖了过去。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自己摸索着回那小园子里去,毕竟现在这个模样,怕会惹出事来,而且清歌苑来来去去的多是达官贵人、朝廷官吏,若是不小心遇到一个,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人呐,真的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还没来得及转身,小路那头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风大人文才风流,小女如眉仰慕得紧,不知老夫可有那个荣幸,请风大人明日到府上一聚?也可点拨一下小女的诗句。”
这声音我记得,不就是那个大司马柳子昌?
风大人……很明显,另外一个百分百就是那油头粉面小白脸。
果然,风云卿那清朗的嗓音随之响起,客套得恰到好处:“柳大人太客气了,令爱才貌双全,云卿何德何能,怎敢妄言‘点拨’二字?真是折煞云卿了。”
听见是这个死对头,我哪里还敢蠢蠢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撞破?当下再不犹豫,一个猫腰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里,往另外一个方向悄悄摸去。
开玩笑!我现在可是女装唉!被这小白脸看见了还得了?
我顾不得爱惜身上的精致衣物,一心只想躲开,可事与愿违,那说话声偏偏就朝着我的方向过来了,而且越来越大声。
眼见躲无可躲,转头看到旁边放着一辆小车,还有几个酒桶,我灵机一动,揭开桶盖看了看,唔,这个是空的,于是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就钻了进去,刚把桶盖盖好,脚步声就已经清晰得近在咫尺。
然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心里暗暗叫苦,蜷在酒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把酒桶放在这里?”柳子昌不满地道。
“大概是哪位客人要的吧。”小白脸也开口了。
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脚步声。
“哎呀,两位大人见笑了。”似乎是下人的口吻,“这是凝碧阁客人要的,小的正要送去,不料碍了两位大人的眼,还望恕罪。”
“原来如此,这是什么酒?”
“秘制的玉壶春。”
“玉壶春?”柳子昌似乎对这酒比较感兴趣。
“正是,两位大人若想尝尝,小的立刻命人送去。”
吓?这话吓得我一身冷汗,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现在打开酒桶,我不就无所遁形了?
“不必了,下次定来好生品尝。”风云卿倒是拒绝了。
呼……吓得我小心肝那个乱跳!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听起来柳子昌和风云卿还在嘀嘀咕咕不曾离开,我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酒桶虽然是空的,但之前残留在桶壁上的酒气却甚是浓烈,倒不刺鼻,而是一种浓郁的香馥气息,很好闻。
柳子昌和风云卿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暗自松了口气,可随之觉得身下一抖,似乎是酒桶被抬了起来,然后一震,伴随着轰隆轰隆的车轮声,晃动着似乎往什么方向行去。
我蜷在酒桶里动也不敢动,那浓郁的酒香熏得我有点醺醺然,再加上小车摇来晃去,没两下就彻底晕头转向。
只是……在彻底晕乎之前,我要怎么从这酒桶里逃出去?
小车一震,然后酒桶又被人抬了起来,我倚在桶壁上抬手想捂住鼻子。
这酒气熏得我越来越迷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倒是紫菀等下发现我没在那厢房里,还不知要怎生辛苦焦急地寻找咧……
正在胡思乱想,感觉酒桶又是猛地一震,似乎是被放到了地上。
随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性感而充满磁性,又有几分玩味的感觉。
“怎么?就这样抬一整桶上来不成?”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晕晕乎乎地想。
“将军说笑了,这玉壶春,要刚开窖的时候才最醇最香,所以绿珠就自作主张,唤他们整桶抬了上来,免得耽搁了时辰,错过这酒最美妙的时候。”娇柔的女声妩媚又撩人。
“哦?看来倒是本将军不解风情,辜负绿珠一番心意了?”那男人又开口道,语气越发的调笑。
一阵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响,那名唤绿珠的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绿珠哪敢?不如……就罚绿珠敬将军一杯好了。”
“一杯?至少也得三杯才成。”男人狂放地大笑起来,和着绿珠的娇笑,放肆地径直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正被玉壶春的酒气熏得有了几分醉意,被这笑声吵得更是头晕眼花,蜷在酒桶里睡意朦胧。但只觉得酒桶猛地一震,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刺眼得我连忙侧过头去。
一声惊叫,旋即是那男人警惕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我需不需要回答,忽然间天翻地转,整个人就被从酒桶里倒了出来,滚到汉白玉的地板上。
明晃晃的烛光晃得我不由得抬起手来挡住双眼。外衣沿着肩膀滑了下去,长发如丝,凌乱地散落在地面。
汉白玉的地板打磨得水滑光亮,镜子一般清晰地映出了我现在的狼狈模样。
低眼看去,人影一身女装,如画的眉目间是被酒意氲氤的慵懒撩人风情,双唇嫣红,越发衬得面孔晶莹美玉一般,衣衫散乱,隐约可见修长的脖子和一点锁骨,端的是个酒醉七分风致入骨的风月人儿。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我分不清那是惊吓抑或是惊艳,只觉得耳边好吵。
只听得那之前的男人惊讶地“咦”了一声,旋即开口:“你们都下去,全都下去。”
“将军?”绿珠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叫退他们,带点不解又带点撒娇地叫道。
“都下去吧,把她留下,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是。”绿珠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抗命,和一旁伺候的下人悉数退下。
我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酸软,刚才蜷在酒桶里动都不敢动,真是难过……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青色的男式靴子,头顶上随后传来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的玩味。
“果然是好酒,绝世无双的好酒。”他蹲了下来,伸手捞起我一缕长发,“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半撑起身子,伸手把披散在眼前的黑发拨到脑后去,也顺带扯回正被他的手指来回拨弄的那缕,仰起脸来,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得好!”他闻言笑了起来,张狂而肆意,“有此良辰,有此美酒,若是错过,岂不是会终生抱憾?”
我听着这话有点儿不对劲,皱起眉头,然后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邪气的英俊面孔,嘴角带着笑意,明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
那样冷漠的似笑非笑。
那样迫人的霸道气势……
是他!
北堂旌?!
居然是他!
掩日将军北堂旌?
他正单膝曲地蹲在我身边,笑得一脸意味莫名。
我冷汗如同庐山瀑布一样哗啦直下。
女装的华夜侯……被风云卿撞见,和被眼前的北堂旌撞见,哪个更能称得上“死刑缓期执行”?
风云卿那小白脸,来来往往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见到现在的华夜,绝对二话不说就能认出来,然后我就等着被华凌云一道圣旨千刀万剐。
而北堂旌……据紫菀说,两人从来没有往来,那么上午此人回朝,也只是见了第一面而已……也许……说不定他并不曾留心到华夜侯也有可能……
再说了,上午见面,华夜身穿男装,现在……一身女装……未必就被认了出来。
我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默默祈祷他认不出来一百遍啊一百遍,之前还昂首挺胸,现在恨不得能把脸埋到地板里去。
“玉壶春果然别致。”北堂旌那调侃的语气听得我有点火大,“还是说,此乃清歌苑为了哄客人开心,想出来的新花样?缨络夫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身体还是依旧酸软无力,脑子也开始晕晕的了,我把脸靠在手臂上,低声回道:“无意打扰将军……还望恕罪……”
可恶!我可是堂堂的小侯爷!居然逼得现在这副低声下气小媳妇儿口吻!真是老天没眼!
“恕罪?”北堂旌闻言笑了起来,“也好,只要你回答出一个问题,本将军自然就饶了你。”
哈?这么便宜就混得过去?
我心里暗喜,却忽然发觉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伸到我身下,揽住腰部扶了起来,整个人就顺理成章地倚到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里。
我大惊,一抬头,正好看见北堂旌那张脸近距离地看着我,近得似乎能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一手扣住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一手捏住下巴,仰起脸对着他,嘴角缓缓往上扬起,竟是笑了。
“那么,就请你回答我……”北堂旌笑得十分优雅,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柔和得就像三月春风,暖暖的气息缓缓拂过我的面庞。
“堂堂的华夜侯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一切的人类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现在有多么震撼!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点的人都应该是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可我没晕。
不但没晕,还异常地清醒。
虽然,也就是,大脑刹那间停止运作,空白了10秒钟而已。
第一次,我无比痛恨自己强悍的神经。
为什么不能很顺理成章地晕过去,那样不就一了百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什么?你问我醒来以后怎么办?
呸!这是做梦!百分之百是做梦!做梦!既然是做梦,那当然睡醒起来就没事了!
所以,眼前的人绝对是幻觉!那死死揽在我腰间的手也是幻觉!幻觉!幻觉!全部都是幻觉!
我掩耳盗铃地如此安慰自己,可脸上旋即传来温暖的触感,顿时逼得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家伙不但搂着我的腰,还正在伸手摸本姑娘的脸。
色狼啊!非礼啊!性骚扰了啊!
我条件反射张口就想骂,可一看到他那双明亮但满是不容拒绝眼神的双眸,话就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喊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柔地拂过,再缓缓地落到肩膀上。
手指温柔得像是在弹去衣物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优雅:“如此诱人的模样,华夜侯爷,您果然是让下官惊喜啊。”
老实说,他越笑得温柔优雅,我心里就越来越发毛,不同于面对风云卿时的慌乱,而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心跳得就快从喉咙里钻出来一样,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大概是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也不开口,便又伸指覆上了我的唇。
手掌很大,关节处满是老茧,指尖略带粗糙,从我唇面上慢慢地、轻柔地抚了过去。
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任由他轻薄,根本忘记了要推开他。
“不想说?”北堂旌又笑道,手指慢慢地来回搓揉着,隐约可见指端蹭上了我唇上擦的胭脂,红得有点刺眼,“还是想不到怎么说?”
我确实无话可说。
刻意隐藏的身份已经被他认了出来,难道还要我苦苦哀求他别泄露出去?或者……
干脆唤人来杀了他灭口?
反正这里是清歌苑,是我华夜侯的势力地盘!不论他掩日将军再怎么神勇,武功超群,想必也敌不过众多高手一拥而上――
这念头才动,我立刻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时候我也会顺理成章地有杀人的想法了?
这种杀人越货的念头要不得!人家是善良的好孩子!
我又惊又吓,睁大了眼看向北堂旌。
也许是之前杀意刚动,表情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忽然冷哼一声,一把将我按在地上。
“唔――”汉白玉的地板硬硬的,撞得我肩膀隐隐有点生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北堂旌已经压了上来。
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被死死按住,北堂旌那浓烈的麝香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霸道而热烈的唇包围着自己的唇瓣,用力吸啜,舌尖灵活地在我唇面上扫来扫去。
我一怔,忽然明白了。
北堂旌!居然强吻了我!
这个不要脸的色狼!
我气急,恨得张口便咬,他似乎没有防备,唇上被咬破一块,鲜血立时浸了出来。
北堂旌倒也不恼,略微抬头。我愤恨地瞪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