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道:“晚膳都备好了,娘也有些饿。”
母子俩就去吃饭了。
凌青菀送走了母亲和大哥,见时辰尚早,刚刚戌初二刻,就想练练字。她在生病之前,一直在临摹卫夫人的字帖。
卫夫人是前朝的书法名家,她的字斜长婀娜,秀丽中带着几分凛冽,不少人批判她不安分。
凌青菀却很喜欢。
从前不敢练,怕母亲说坏了心气。前几个月鬼使神差的,拿出来看了看,再也放不了。母亲也知道这件事,因凌青菀年纪大了,知道轻重,母亲就没有劝阻。
“把我的字帖拿出来。”凌青菀对大丫鬟踏枝道。
踏枝却和挽纱一起,劝凌青菀:“姑娘,您这几日才好些,不如早点歇了…”
“我心里有数。”凌青菀道。
她说罢,自己就坐到了临窗的书案前,等着丫鬟们过来磨墨、裁纸。
轩窗半推,抬眼就能瞧见圆月,悬挂在碧穹,宛如黑色绒布上托着的宝珠,清湛琼华倾了满地。
人散露深庭院静,半墙明月摇花影。
“姑娘,还是早点歇了吧。”踏枝上前,柔声对凌青菀道,“您身子骨不好…”
凌青菀蓦然回眸,瞥了眼踏枝。
踏枝倏然觉得,她从小服侍着长大的姑娘,眼神锋利如刃,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凛冽,不容他人置喙。
踏枝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小挪了半步。
“磨墨吧。”凌青菀语气幽静,比月华还要清冷,对踏枝道。
踏枝仍对她方才那眼心有余悸,不敢再质疑,轻声道是,默默帮她将墨汁磨好,才缓缓退下去。
凌青菀伏案,照着字帖临摹。
她的字,娟秀圆润,有点矮,怎么也写不长,令她苦恼。故而,她越发仔细,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时辰。
两个大丫鬟,不敢打搅。
一直到了亥初,凌青菀才睡下。
服侍她睡下之后,踏枝和挽纱抽空去梳洗。
两人就偷偷说悄悄话。
“姑娘这一病,怪得很。”踏枝说。
挽纱同意:“之前还说不爱吃糖。”
凌青菀嗜糖如命,什么甜的都爱吃。
今年五月,她满了十五岁,没过两天就月汛初|潮了。她的母亲——凌大奶奶景氏说,女孩子来了月汛,就不再长个子,不能多吃糖,否则腰身要圆了。
从前肥白些,也是讨喜。
可是这几年,又不时新肥白了。
贵胄千金多窈窕。
因此,大奶奶景氏断了凌青菀的糖,什么肥腻的吃食都不给她,她为此委屈、哭泣也不止一回。
大少爷偷偷给她买糖吃,踏枝和挽纱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那么爱吃糖的小姑娘,突然说不要糖了…
“不止不吃糖,还会背医书。”踏枝道。
她们俩说完,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这两丫鬟,是凌青菀母亲景氏的陪房,从小服侍凌青菀。她们最了解凌青菀的,连一个神态都清楚。
凌青菀病好之后,很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她们又只能说得出这两件事:不爱吃糖了,会背医书了。其他的,说不明白。
越是说不明白,越发诡异。
从前的凌二姑娘,憨厚寡言,素净温软。
她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寡,可能影响了她,所以她偏好淡色的衣裳,不爱出门交际,不爱脂粉钗环。
“眼睛!”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踏枝突然道,“姑娘眼睛不一样了。”
挽纱笑道:“这个没变。”
“变了。”踏枝笃定,“眼睛很厉害,像…像…”
她半晌形容不出像什么,或者像谁。
两个丫鬟嘀咕了半天,这才收拾妥善,各自去歇了。
今晚是踏枝值夜,她仍睡在凌青菀里屋的炕上。
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没有吵到凌青菀。
半夜的时候,踏枝突然听到凌青菀说梦话。
第二天,刚到了卯正,凌青菀就醒来。没有噩梦,做了个温馨甜蜜的梦,所以精神很好。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清晨。她伸了伸懒腰,亲自推开了窗棂。
她批了件湖色褙子,立在窗边深吸一口气。
踏枝比凌青菀后醒来。她抬眸,瞧见窗边的佳人,身姿婷嫋,云鬟蓬松,肌肤莹润,似娇花照水。
“姑娘真的长大了,比从前好看。”踏枝心想。
踏枝替凌青菀梳头的时候,想到昨夜凌青菀说梦话,忍不住告诉凌青菀:“姑娘,您昨夜做梦,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凌青菀问。
“说要回家…呃,还说不怕祖母和婶娘,要跟嫂子过…”踏枝道。
凌青菀笑了。
她大哥尚未成亲呢,哪里来的嫂子?
“你听岔了。”凌青菀笑道。
“是真的,姑娘!”踏枝道,“姑娘不仅仅说梦话,还有口音!是太原话,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
凌青菀的母亲,出身太原府望族。
踏枝是陪房的女儿,也是太原府的人。她虽然在京里长大,学会了官话,可是仍保留一口纯正的太原口音。
她说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足见凌青菀平时不会说的。
凌青菀心里,多了几分凛冽。
太原府…
她长这么大,才去过太原府三次。
凌青菀的亲舅舅,乃是太原刺史,正四品的封疆大吏,统辖整个河东路的军队。
她记忆里,母亲的官话说得很好,很少在凌青菀他们兄妹跟前说太原府的话。若是凌青菀会太原府的口音,着实奇怪。
她沉默不语。
踏枝见她不说话,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也不敢再开口了。
“姑娘有点喜怒无常,这个和从前也不一样。”踏枝委屈的想。
怎么病了一回,变得这样难伺候了?
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姑娘,憨厚懦软,天真纯善。
“我去母亲那边用早膳,你派人先去说一声。”头发还没有盘好,凌青菀就对身边的大丫鬟挽纱道。
挽纱道是。
凌青菀平日里每天早上都要去给母亲请安,然后跟着母亲,去给祖母请安。她生病这段日子,这些礼数就免了。
如今病好了,也该把规矩捡起来。
梳头好,洗漱一番,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去了母亲那边。
大哥去了宗学,四弟出了族学,都出门了。
凌青菀发现母亲脸色不太好。
“娘,您昨夜没怎么睡?”凌青菀从她的面色上看,母亲满脸都是一夜未眠的疲惫。
母亲遮掩,道:“睡了。菀儿昨夜睡得可好?”
凌青菀说睡得很好,然后追问母亲:“娘,您是不是还担心亲家老夫人的病?”
上次去拜佛,亲家老夫人撞了佛龛,在母亲看来是触犯了神明。
如今,亲家老夫人病得这么重。同去的三个人中,凌青菀的祖母和二姑母也病了,只有母亲没病,反而叫母亲更加忧心。
母亲知道,若是降天灾,定然人人有份。
她很怕自己错过了,会降到她孩子身上。因为,在母亲心里,儿女比她自己更加重要,若是惩罚,让她的儿女受罪,比让她自己受罪更折磨她。
她思前想后,错过了睡意,再也没睡着。
“娘,咱们今天去程家探病吧?”凌青菀对母亲道,“我也想瞧瞧老夫人。”
她想去看看那位老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好来安慰母亲。
凌青菀生病那半个月,母亲衣不解带照顾她,已经瘦了一大圈。若是再因为拜佛这件事折腾,母亲身体要垮了。
凌青菀不忍心。
“也好,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也该出去走走。”母亲沉吟一下。
凌青菀在母亲这里用过了早膳,然后回自己院子里,准备更衣出门。
***

第004章姊妹龃龉

第004章姊妹龃龉
凌青菀回屋更衣,跟母亲去二姑母府上。
踏枝和挽纱帮她寻了两套衣裳,问她要换哪套。
凌青菀眉头轻蹙。
一套藕荷色梅瓣褙子、月白色福裙;一套杏白色妆点褙子,淡紫色挑线裙子。都是非常素净,素净得像守寡似的。
凌青菀后背寒了下。
她非常厌恶。
素色的东西,触目柔和,哪怕不喜欢,也很难讨厌。凌青菀不知为何,心底的反感不受控制似的,油然而生。
她瞧见素色的衣裙,心头像被什么扎了下,闷闷的疼。
她很讨厌这两套衣裳。在家里穿得素净,她原以为是节俭,不成想出门也让她这样穿。
是家里穷吗?
不像啊,怎么说也是堂堂晋国公府。
丫鬟都比她穿得艳丽。
“我不穿这个。”凌青菀道,“换旁的衣裳。”
挽纱道:“姑娘,这个是前几日新做的秋裳,还有套天水碧和湖色的,您要哪套?”
藕荷色、杏白色、天水碧、湖色,都是素净的。
她个年轻的姑娘,又不是守寡。
“打开箱笼,我自己瞧瞧。”凌青菀道。
挽纱有点不解,但没有质疑凌青菀,立马去把箱笼打开,让凌青菀自己挑。
她的箱笼里,触目皆是浅淡色的衣裙。
凌青菀脸色微敛。
“姑、姑娘,您怎么了?”踏枝瞧见凌青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错愕不已。凌青菀从前是不讲究穿戴吃喝的。
“我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裳吗?”凌青菀道,声音还是轻轻的,没有任何情绪,“我喜欢绿色的。”
两个丫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绿色的衣裳,很扎眼。
凌青菀很讨厌显眼的任何东西。她在人群里,总是希望大家不要留意到她。
“我喜欢绿色。”凌青菀重复一遍道,“可有豆绿色的褙子?”
“没…没有…”挽纱震惊得有点结巴了。
凌青菀就不说话,轻轻抿着唇。
她抿唇的时候,下颌曲线紧绷,下巴微扬,倨傲肃然,威严从神态里透出来。
挽纱想起踏枝昨晚说:“姑娘眼睛变了。”
是变了。
凌青菀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声说话。她和平常的语调一样,只是不那么柔软,就有点不怒而威。
完全是换了个人。
两个丫鬟连忙翻箱倒柜,帮她找衣裳。
这些年,凌青菀一直在长个子,从前的衣裳不能穿。最后,只得找了件绯色折枝海棠褙子,还是件春装。
春秋的衣裳差不多。
凌青菀更衣之后,对挽纱道:“你跟着我出门吧,”
挽纱道是。
到了母亲那边,母亲瞧见凌青菀,不由道:“这绯色的料子,还是你大哥替你买的,你从来不穿。今天怎么翻出来?”
凌青菀小女儿状羞赧笑笑,没说话。
母亲也不深究。她先带着凌青菀,去见了祖母。
凌青菀的祖母,其实是继室,并非亲的。凌青菀的亲祖母生了凌青菀的先父和大姑姑,就去世了。
而后,继室祖母进门。
这个继室祖母,只比凌青菀的母亲大八岁,性格强势,平日里总和长房有点磕磕绊绊。
凌青菀生病那么久,从来不见祖母派人来瞧她,更不会亲自来探望。
如今她病好了,过来给祖母请安。
祖母却遣了大丫鬟出来说:“老夫人身子抱恙,大奶奶和二姑娘的孝顺,老夫人记下了。你们只管去忙,不用服侍。”
就这样把母亲和凌青菀打发出来。
“走吧。”母亲见怪不怪,丝毫不动声色。
凌青菀嗯了声。
她母亲性格看上去温软,实则坚韧得可怕。不管老太太怎么挑剔,母亲总是装作瞧不见,完全不理会。
母亲不回应那老太太,让老太太找不到着力点,就越发对这个大媳妇很头疼,更加不喜欢他们大房。
凌青菀跟着母亲,去了大门口乘车。
黑漆平顶马车,毫不起眼,却很宽敞舒服。
路上,母亲有点犯困。
哪怕是在家里,母亲白天也绝不睡觉,她对自己很严格。所以,她和凌青菀说话,来驱散睡意。
“…无为真人给程老夫人算命,说她命中缺土,到了六十必然有个大坎。需得从南方取石,填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北角,做个小假山,才能镇住灾厄。
你二姑父月前就启程,亲自去苏州运石头,还没有回来。你二姑母的性格,最是不管事的,老夫人这一病,家里乱得很。”母亲告诉凌青菀。
程家,比较奇怪。
他们家夫人,既相信菩萨,也相信道士,佛、道都不落下。
程老夫人夭折了三个儿子。现在的二姑父,乃是次子。当时二姑夫也病重,是无为真人做法事续命的。
所以,无为真人的话,他们奉若圣旨。
“干嘛不派个家丁去弄,非要二姑父去?”凌青菀问。
“旁人去运,就不灵验了,需孝子亲自去。”母亲笑道,“你二姑父算好了日子,二十之前肯定赶回来。哪里防备,老夫人还没有做寿,就出了这么大事?”
凌青菀哦了声。
她知道二姑母,是继室祖母的亲生女儿,是凌青菀父亲同父异母的妹妹。
可是二姑母长什么样子,他们一家人如何,凌青菀已经想不起来了。
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马车慢悠悠,往程家而去。
很快,就到了程府。
程家没有爵位,乃是官宦世家。他们家是从五品的官,也算是通贵门第。
凌青菀母女在正门下了车。
门上的小厮进去通禀。
片刻,一个穿着杏黄色上衫的管事婆子,出来迎接了凌青菀和她母亲。
“大舅母和表姑娘来了。”那婆子姓孟,从前是凌氏家奴,二姑母的陪嫁,笑着对凌青菀母女道。
“孟妈妈,老夫人今天如何?”凌青菀的母亲景氏,连忙问那婆子。
“…唉,太医让置板了。”孟妈妈声音里带着几分泣音,“咱们夫人没了主见,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置板,就是得准备棺材板,这病没得救了。
凌青菀看了眼母亲。
她母亲果然脸色雪白。
母亲跟程老夫人关系也不好,她之所以如此,还是担心报应。
程老夫人冲撞了佛祖,在场的人都免不了,母亲景氏也是在场的人之一。
看程老夫人,平素精神矍铄,无灾无病的,却突然要置板了。这么突然、如此严重,不是报应是什么?
景氏心里凉了一大截。
“昨天不是说,只是昏迷,乃厥症吗?”景氏声音飘渺,有点虚虚的。
“什么药都试了,还是醒不过,已经越发差了。”孟妈妈叹气。
她们说着话儿,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门口,种了两株木樨树。仲秋时节,丹桂争艳,碧树枝头批了件嫩黄的薄纱,浓郁纯香四溢。
树梢斜斜依偎着院墙,墙角满地的软香碎蕊,似铺了层锦被。
她们进了院子,却见雅雀无声。丫鬟婆子们都敛声屏息,垫着脚尖走路。
凌青菀和母亲景氏,跟着孟妈妈进了里卧旁边的梢间。二姑母和她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皆在。
二姑母还在发烧。她从庙里回来,就开始发烧。她用块杏黄色的巾帕裹着脑袋,奄奄一息斜倚在临窗炕上,好似只剩下半口气,脸色泛青。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又被刺激了下。
家里的祖母病重,二姑母也是,里卧的老夫人甚至不行了。
凌青菀就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手。
母亲这样疑神疑鬼,迟早也要病倒的。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找不到病因,就推给鬼神,弄得人心惶惶,着实可怕。
“大嫂,你来了…”二姑母发烧,嘴唇都起了泡,越发憔悴。她的声音,亦是无半点力气。
“你…你比昨日好了些?”景氏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
“大舅母,您瞧不见吗?”一个穿着白底粉绿绣竹叶梅花褙子的女孩子,语气不悦对景氏道,“我娘比昨日差多了。您昨日来了,今天又来,是瞧热闹么?”
这女孩子大约十三岁,个子不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景氏一连跑了两趟,太热心了,的确给人看热闹的印象。若是平日关系好,倒也没什么。往常就不怎么来往,如今这样热心,岂能不叫人起疑?
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丫鬟婆子们在背后议论来着。
景氏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
她的心思,被看破了,让景氏有点难看。
“二妹,不许无礼。”另一个女孩子,和凌青菀差不多的年纪,呵斥她妹妹。
这女孩子是二姑母的长女,叫程子莹,今年十六岁,比陈璟大几个月。她穿了件家常的绯色褙子,脸色白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这个梢间里的人,包括丫鬟妈妈们,多少有点狼狈,或者疲惫。她们都要彻夜照顾老夫人。
只有程子莹,看上去精神焕发。
“大舅母,表妹,我二妹不懂事,你们别跟她计较。”程子莹笑着对景氏和凌青菀道。
她语气很友善,帮景氏解围。
可是目光触及凌青菀,多了份狡黠,有些精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冷意顿生。
她的目光,从凌青菀身上掠过。
凌青菀顿时就明白:这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表姐,不喜欢她。
愁的是,凌青菀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和表姐有了龃龉。
***

第005章踩了一脚

第005章踩了一脚
表姐程子莹不喜欢凌青菀,她是既想掩饰,装作姊妹和睦;却又不时露出几分厌恶,让凌青菀察觉到。
她的心思,凌青菀猜不透。
凌青菀低垂了眼帘,安静坐在一旁。
母亲景氏和二姑母又说了几句话,二姑母仍是没请景氏进去看太夫人。
凌青菀也只能耐心等着。
这时,一个穿着葱绿色上衫的小丫鬟,脚步匆匆跑进来,对二姑母说道:“夫人,五姑奶奶、五姑爷、六姑奶奶和六姑爷都来了,还带了大夫…”
程太夫人有一个儿子、有三个女儿。当年,她儿子接连夭折,女儿却没事。如今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还嫁得不错。
这几天,她们全部守在母亲身边。她们白天过来,晚上回府。
直到昨晚,大夫说太夫人要置板了,三个女儿既悲痛万分,又不甘心,纷纷出去找大夫。
现在,两个女儿和她们的丈夫已经回来了。
小丫鬟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橐驼的脚步声,朝正院而来。脚步声多而且繁杂,起码有十来人。
大表姐程子莹连忙迎了出去。
“又来了,真可恶!”二表妹程子涵抱怨道。
这小姑娘十二三岁,却总是满腹怨气,看谁都不顺眼。她方才顶撞了凌青菀的母亲,现在又对姑父、姑母的到来不满。
凌青菀坐在她身边,装作没听到,扭头向窗外望去。
片刻后,凌青菀从梢间的窗口,瞧见进来十几个人。
两对夫妻,带着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应该是大夫。他们身后,跟了几个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他们的儿女。还有好些丫鬟仆妇,个个衣着锦簇华丽。
排场不小。
凌青菀的母亲,搀扶着二姑母半坐起来。
“这几天,我这些小姑子也是闹腾。我病得这样,快只剩下一口气了…”二姑母突然眼睛有点湿,握住了景氏的手。
二姑母性格怯懦,在婆家没什么地位。
她小姑子多,个个都高嫁了,回来耀武扬威的。丈夫不在家,婆婆又是二姑母陪着去拜佛出事的,所以二姑母的小姑子都有点怪她没有照顾好婆婆,更是不把她当回事。
再加上,二姑母自己病重,奄奄一息。小姑子们见嫂子这样,想着不打搅她,很多事都绕过了她。这样,更让二姑母误会了。
总之,往日还不错的姑嫂关系,最近有点紧绷。
凌青菀的母亲性格温婉,二姑母就想起这个大嫂往日的好,又觉得她是自己娘家人,像个依靠似的,紧紧攥住了凌青菀母亲的手。
凌青菀的母亲明白,就坐在了二姑母身边,让她靠着自己。
“大嫂。”很快,程家的两个姑奶奶就进来了,和二姑母见礼。
她们的丈夫和儿女也跟着。
她们认识凌青菀和她母亲,就跟她们娘俩也打了招呼:“亲家大奶奶和表姑娘也来了?”
“是啊。”凌青菀的母亲回答,“我们家老太太说姑奶奶生病发烧,太夫人又不安,让我过来瞧瞧,可有要帮衬的。她老人家也病着,要不然就亲自过来了。”
她把自己擅自登门,说成了受命之行。
这样,给程家两个姑奶奶一个暗示:你们程家有事,我们晋国公府帮忙了。但是,若是欺负我们晋国公府的姑奶奶,我们也不依的。
她在给二姑母撑腰,又言辞得体,叫人挑不出错儿。
凌青菀看了眼母亲,觉得母亲说话行事既庄重又不失锋利,真是机敏。
“劳烦亲家老夫人挂念…”程家的姑奶奶道。
彼此客气一番,他们就带着大夫,进去给老夫人瞧病。
凌青菀也要进去。
她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母亲正和大表姐程子莹一起,搀扶着二姑母起身,进去里屋。
凌青菀连忙跟上,却被程二挡住了。
程二毫不客气对凌青菀道:“表姐,你没见屋子里挤了这么些人?哪有你落脚的地方?你还是歇了吧,明明跟你无关的,瞎凑什么!这是程家!”
“这是程家”这几个字,程二说得格外大声,里屋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仅仅是在告诉凌青菀,也是在告诉她自己的姑母姑丈们:别到程家来自作主张。这里是程府,轮不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