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心疼不已,加之又担忧这嫁妆不好,以后怎样能觅一位如意郎君?
苏言失笑,若是那人看上的不过是这些价值不菲的身外物,这样的如意郎君,不要也罢。再说,她们都要生活不下去了,那些首饰能看不能吃,留着作甚?
被她这么一说,乳娘也只得暗叹自己不中用,红了眼念叨着对不住苏小姐的娘亲,让苏言又是好一顿安抚。
院子虽小,却有两间房,屋后还空着一小块田地。
苏言尚未找出以后的方向,当下只想有个宁静的安身之所,平静度日。寻思着在田里种些蔬菜瓜果,数月后能自给自足,倒是不错的主意。
可惜这样令人安心的日子,并没有多久便被打破了。
这天苏言一如往常地在后院研究那一小片田,乳娘满脸惊慌地冲了进来,身子颤抖,半天说不话来。
她轻叹一声,回屋里给乳娘倒了一杯温水压惊,了然地问起:“小叔追来了?”
乳娘忙不迭地点头,手足无措:“在街上远远见着了,还没有发现我…言儿,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待会立刻离开。”
苏言却拉着她坐在桌前,摇头道:“乳娘,我们这样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户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要摆脱追兵怕是难上加难。
见她如此淡定,乳娘慌乱的心绪这才平复了一些。刚刚望见小叔身边的人,吓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
若是被捉回去,自家小姐这辈子算是完了。
夫人对她有恩,乳娘不怕那些人对付自己,却是无论如何要保住小姐的。
“言儿,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我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乳娘捏着拳头,下定决心道。
看着她瘦削的身子依旧颤抖,却神色坚定,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舍身为人的方法,苏言心下一暖。
伸手握住妇人微凉的手,她安抚一笑:“这里是洛城,谅那小叔也不敢胡来。”
乳娘皱起眉头:“言儿,这地方说不准很快就得被那人知道,到时候…”
苏言抬眸望向外头小小的院落,这地方却是她们两人一点一点收拾起来的。明亮、干净、舒心,这便要离开,她却是舍不得的。
低下头沉吟片刻,那双清透的眼眸显出一分冷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苏言,却不是好欺负的…
既然能在帝都洛城大肆搜人,那么这小叔身后定是有人支持。就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了。
苏言抚着下颚,面上恢复了平日柔和的神色。仿佛刚才一瞬而过的凌厉,从未出现。
乳娘看在眼内,心中暗自疑惑。
自从小姐醒来,性子有诸多改变。以往沉默寡言,又懦弱怕事,被人欺负后总是日夜哭泣。
如今却事事做主,平日说话依旧不多,相同的面容上却再也看不见胆小、仓皇的模样…
瞥见乳娘的神情,苏言就能将她心内所想猜到八九分。
在那群人精中周旋多年,她学得最好的,便是这察言观色。更何况,像乳娘这般不懂得掩饰的普通人,愈发容易明白。
她斟酌道:“这回大病醒来,有很多事我似乎想通了,不想继续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也不愿看乳娘再受苦…”
听罢,乳娘登时眼圈一红,便要落下泪来。
以前的小姐对她很好,却不像如今这般,事事为自己着想。乳娘抹着眼角,泛着泪花笑了:“或许,这便是佛家所言的大彻大悟。”
乳娘信佛,满目虔诚地感谢上苍,感谢菩萨。
苏言垂下眼眸,笑而不答。让她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
仔细问起乳娘遇见那些人的事,为首那大汉曾在苏家做事,又时常跟随小叔,她这才认得。
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见她因为不能帮上忙而一脸愧疚,苏言微笑着拍拍乳娘的手背。
洛城官家与世家子弟不少,只是以那小叔一介商贾的身份,能攀上的人怕也不过尔尔,并不足为惧。
“小姐,不如我们去衙门走一趟。”乳娘不安地绞着手,低声提议道。
“报官?”苏言笑了笑,“小叔可能早就想到这一点,派人打通了关节,说不准还让官府的衙差来追寻我们。”
乳娘脸色一白,无助地嗫嚅道:“这…怎会如此?那究竟该怎么办?”
苏言看惯了官场里的条条框框,对此事不以为然。
念及要与人抗衡,胸口那颗始终沉寂的心,此时此刻热烈地跳动起来。她忍不住跃跃欲试,生前热血沸腾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感觉到心底的异样,苏言苦笑。
以往只身处在没有硝烟的战场,只向往着宁静平和的生活。当如今有机会过这样的日子时,她却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于在腥风血雨之中。
或者,这样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苏言。
“言儿,你一个人去…真的可以?”两日后,乳娘眼眸噙着担忧,直直地盯着门前准备离去的人。
苏言微微颔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乳娘尽管留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她抱着小小的包袱,离开了小院。
直到苏言的身影消失在街尾,乳娘这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迅速合上门,快步回房向菩萨祈祷自家小姐平安顺利。
苏言望了眼不远处的官府门前,两尊虎虎生威的石像,凛然正气,嘴角微微一翘。转身走远,踏入了旁边脏污、黑暗的小巷。
原先手中掌握的眼线,以及出色的手下,都被那人一一收回。
她不能,也不愿再寻他们,萧门更是回不得。
这是明面上的助力,至于暗地里的渠道,并没有时间让苏言向那人详细阐明。而今,倒是让她有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消息的去处。
巷子的尽头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看不清面容,凭着平和的呼吸,苏言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将要问的消息早已写在纸片上,她将其与包袱一起放在了老乞丐的身旁。
老乞丐打着呼噜又睡了好一会,这才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成色一般的衣料,蒙着面纱容貌不清,这举手投足却没有那些大家闺秀扭捏的样子。落落大方,毫不在意他的视线。甚至略略弯了眉眼,面上应该还带着笑意。
两指捏起包袱掂量了一下,老乞丐展开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而后,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字:“梅。”
苏言一怔,这结果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明国四大世家,被先帝赐予梅兰竹菊作为家徽,代表了世家无上的地位。
这“梅”,正是四家之首的谢家。
没想到那位小叔倒有点本事,居然勾搭上了外戚,这手腕不容小看,难怪能把苏家的生意翻上一番。
老乞丐迷蒙的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他办事的规矩,素来一袋金子一个字,很少人能立刻明白。于是一个询问,往往能带给他几袋甚至数十袋的金子。
这年轻的姑娘仅仅带了一袋金子来,他还以为此人拮据,也只付得起一个字的回答。
没料到,她居然只需要这一个字。又或是,这一个字对于她来说已经足矣。
总是懒散的神色略微一敛,老乞丐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一句:“姑娘若有难,倒是不妨来寻老夫。”
苏言笑了:“无金不欢的江湖百晓翁,什么时候也爱做善事了?”
老乞丐咧咧嘴,竟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言见好就收,朝他矮身福了福:“多谢前辈一番美意,此事我心中有数。”
见状,老乞丐掀了掀眼皮,打了哈欠继续躺下了。
他这个只认金子的人,难得发一回善心,对方既然不领情,也是多说无益。老乞丐抓抓凌乱的头发,随口问了一句:“小姑娘打算怎么做?这朵梅,可不容易对付,连皇上如今也是奈何不了它的。”
苏言颔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的确,谢家做事素来滴水不漏,新帝很难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瞅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还红得扎眼,老乞丐嘴角微抽:“这是什么?”
苏言睨了他一眼,单手把纸甩了甩:“当然是状纸了。”
老乞丐又是一挑眉:“血书?”
“不是,”苏言耸耸肩,盯着纸上的殷红答道:“这么多字,如果用血来写,不是要人命了?”
“这是朱砂,毕竟胭脂的味道太浓郁了。”
老乞丐无言,从未见过递状纸如此没有诚意的。转过身背对着苏言,他重新闭上眼:“洛城知府出去转右,不送了。”
苏言把状纸收好,眉眼含笑:“谁说我要去找知府?能镇得住谢家的,除了那人又能是谁?”
见老乞丐愕然地回头,她笑得颇有些没心没肺。
既然抛开了以前的身份,没了束缚,为何不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相遇

这日正是旬休,街上熙熙攘攘。仔细一瞧,能看出不少奢华的马车来回驶过。
苏言慢悠悠地走到陈府前,向门口神色肃穆的两名守卫轻轻柔柔地道:“小女子姓苏,有要事想见陈大人,麻烦大哥代为通传一声。”
若是平常,守卫早就把人赶了出去,毕竟陈瑾身为御前侍卫,位居朝中三品,朝中重臣哪个对着他不是客客气气的,这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低头瞥了眼面前女子,虽然戴着面纱,仍难掩出色的气质。其中一人沉吟片刻,问道:“姑娘是否有拜帖?”
苏言摇头,垂着眼不吭声了。
长密的睫毛犹若蝶影,微微轻颤,飘落在肩头的碎发掩住了面上的神色。朦胧中,楚楚可怜,却又添了几分妩媚。
守卫喉头一紧,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一种可能:这女子莫不是自家公子在外头的红粉知己,却又辜负了人,这才寻上门来的?
思及此,他们心底不由涌起一丝同情。
毕竟守卫武功不弱,一眼便看出苏言手脚无力,呼吸紧促,气息孱弱,身子骨并不太好。别说可能会武,恐怕连一把普通的剑也要拿不起来的。
这莫不是为情所困,而后苦苦相思,积郁在胸,病重刚痊愈?
守卫刚好昨儿在茶馆听了一出陈世美的戏,当下便联想到此处。一人眼底怜悯之意飘过,沉声道:“请姑娘稍等,我这便去知会大人。”
一刻钟后,守卫出来请苏言进府。
苏言双眼感激地看着两人,心里暗笑。这副漂亮又娇弱的皮囊,不但能无意中惹是生非,招来苏家小叔那样的货色,倒是行事能方便不少。
前院一名粉衣侍婢领着她去了偏房,换上了另一身华丽的衣裙。苏言来者不拒,明面上似是让她收拾停当,免得污了主人的眼。暗地里,根本就是怕她身上藏了暗器、剧毒之类的东西,首先防范于未然。
她扯扯嘴角,不知该说欣慰,还是安心。
那人身边的手下,看起来绷着脸皮一丝不拘,倒是谨慎小心。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也算能安寝无忧。
装扮一新,除去脸上的面纱,苏言跟着侍婢去了前厅。
身上的状纸,已被侍婢收好,恭恭敬敬地放在托盘中送离了房间,显然是早一步落在了陈瑾的手上。
果不其然,她踏入前厅时,那位御前侍卫手边的木桌上放着的,正是那份所谓的血书。
苏言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向上首一福:“民女见过陈大人。”
瞅见底下这女子的相貌,陈瑾眸中掠过一分惊艳,以及二分懊恼。难怪手下前来禀报时,神色古怪。
如此美貌的女子寻上门,也很难让人不会猜测与他的关系。
他不悦地皱起眉,粗声粗气地问起:“你特意上门来,就为了递这么一张状纸?莫不是姑娘忘记了,我这里不是官府,也并非大理寺,根本不能越权插手此事。”
顿了顿,陈瑾这才示意苏言站直身,稍微放缓了语气:“若有冤屈,姑娘不妨到衙门击鼓开堂。知府素来秉公办理,自会替姑娘伸冤。”
状纸上写的,只是苏家家财被占,小叔对苏家小姐意图不轨之事。生怕自己的字迹被认出,苏言还让稍微识字的乳娘替她书写。
至于这背后的事,自然不能让乳娘掺和进来,也便没有写明。
苏言侧头咬着唇,面上闪过凄楚、不忿与难堪,这才缓缓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民女这位小叔已经来了洛城,正在城内大肆搜索。原本想着躲过一时,等他放弃也就罢了,谁知他却找来了靠山。”
她略略抬起头,又飞快地低了下去。即便短短一瞥,以陈瑾的锐目,苏言微红的双眼已收眼底。
“民女实在无奈,只知那靠山姓谢,却并非官府能得罪的,这才斗胆到府上求陈大人做主。”
苏言双目含泪的模样,即便是磐石,也禁不住心软。
陈瑾剑眉一蹙,正要出声相劝。
屏风后,却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
闻言,陈瑾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面无表情,起身候在一侧。
苏言面色微僵,原本清明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了浆糊。她心惴惴然,手足无措。
山水屏风后,一位锦衣男子缓步走出。墨发金冠,亮眼的明黄,正是新帝君于远。
望见苏言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似是受到了惊吓,陈瑾低声提醒道:“姑娘,还不见过这位大人?”
听罢,苏言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贴在胸前。暗暗平复纷乱的思绪,稍显慌乱地向君于远行礼。
“不必多礼,”君于远柔柔地笑着,安抚道:“苏姑娘的不平,无需害怕,尽管详细道来。”
苏言心下苦笑,原想借陈瑾之口,把此事有意无意地透露给这人知道。之后的事,基本上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毕竟以君于远的睿智,绝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旬休之际,新帝居然会悄悄驾临御前侍卫的府上。
在这里,再次与他相见…
起初的诧异与惊慌渐渐退却,苏言稳了稳心绪,一五一十地将她在苏家的遭遇细细地说了一遍。
虽然与状纸上写的八九不离十,但衬着苏小姐这张脸皮,效果不知要增加多少倍。
余光瞥见陈瑾捏紧了拳头,满眼是替她的不忿。
上首那人,却是一如既往地噙着浅笑,认认真真地听完,这才语气温柔地问道:“苏姑娘是如何得知,那小叔的靠山姓谢?”
一针见血,君于远还是如此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最关键之处。
苏言皱眉,若果只有陈瑾,她足够把他忽悠地服服帖帖,事情定然一帆风顺。
可惜面前这个难缠的人,却不容易糊弄过去…
苏言略微思索,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坦然道:“大人可否听过江湖百晓翁之名?”
君于远目光深沉,颔首道:“一金一字,自是有所听闻。”
转眼,他又笑开了:“难为苏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也听说了此人。”
苏言坦然道:“情非得已,只为苟且偷生罢了。”
话音刚落,一阵沉寂。
君于远直直地看向下首的女子,许久才道:“还得委屈苏姑娘在这里住下,免得贼人又寻上门来。”
苏言明白,这是保护,也算得上是一种变相地监视。待手下人查明是非曲折,这才再作打算。
她以前也时常如此,对于这所谓的软禁,毫无异色。
苏家小姐背景清白,一目了然,任他们再查探也看不出什么来。
片刻的迟疑,苏言请求道:“民女的乳娘就在西郊躲避,大人可否替她另觅住处?”
“当然,”君于远含笑点头:“我这就立刻派人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
苏言吁了口气:“民女…多谢大人。”
没了顾虑,她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脚,只难为乳娘要暂时充当人质,减低那人对自己的怀疑了。
前脚将苏言安置在后院的厢房,后脚关于这位苏小姐出生后事无巨细的经历资料便到了君于远的手中。
他随意翻了翻,将薄薄的纸递给了陈瑾:“苏小姐所言之事,你怎么看?”
陈瑾飞快一扫,答道:“回皇上,这苏小姐所言非虚,身世可怜,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君于远笑了笑:“看来,你对这位苏小姐印象倒是不错。”
陈瑾黝黑的脸上微红,尴尬道:“属下愚钝,请皇上明示。”
君于远收了调侃的语气:“她方才所述,的确事事属实,你觉得苏小姐说得如何?”
陈瑾躬身道:“有条不紊,详细得当…”
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君于远目光灼灼:“这苏小姐不仅胆大,而且又太过于平静,怕是有备而来。”
陈瑾全身紧绷:“皇上,此人难道谁派来的…”
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君于远摇头;“若说明国里谁敢向谢家泼污水,显然非朕莫属。”
世家哪个不是向谢家俯首称臣,任其差遣,又如何会公然与它作对?
陈瑾低头思索半晌,犹豫道:“皇上,即便谢家助纣为虐,为难苏小姐…此事恐怕并不能撼动谢家半分。”
以谢家平日的作风,要么推脱得一干二净,要么找借口干净利落地遮掩掉此事。
就算苏小姐升堂作证,也只不过给洛城众人一个饭后谈资,又或许让谢家得了一个英雄爱美人的名声。
君于远睨了眼忠心耿耿的御前侍卫,心底不由叹息。
若是萧霖还在,话起了头,早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没必要再细说,结果也能让他甚为满意。
若是他,眼神交汇,便能想到了一处,无需多言。
总能在第一时间里,明白他所想的,他所求的…
眨眼间的失神,君于远突然觉得一缕倦意,自胸口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如愿地站在明国的最高峰,却清清冷冷,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
高处不胜寒,到头来,只有他一人独自承受…
这样无趣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君于远敛了神色,睇着陈瑾浅浅一笑:“将苏家的账本尽快取来,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他恭谨地应下,却也不解:“皇上,苏家不过平常的商贾,谢家为何出手相助?”
陈瑾心思一动,直言道:“属下斗胆,或许将苏小姐送入谢府,兴许事态会更为有利。”
君于远失笑:“你以为,谢家图的是苏小姐的美貌?洛城美姬闻名于世,比她更温婉,更美艳,更娇媚的女子比比皆是,又如何会瞧上苏小姐这样的小家碧玉?”
“皇上怀疑,谢家与苏家合谋不轨之事?”陈瑾若有所思,斟酌地问起。
君于远笑而不答,有些事并不想说。
比如,苏家小姐单名一个“言”字,与那人只字不差;
比如,苏家小姐躲躲闪闪,可是那双眼眸,与那人如出一辙的清澈、明亮,美不胜收;
再比如,谢家在那人手底下吃的暗亏并不少,早就怀恨在心。可惜一直有前太子护着,没能下手。
再就是…
君于远禁不住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在他没有深思熟虑之前,便已经下意识地拒绝了陈瑾的提议。
即使君于远心知肚明,她不是他,却无法亲手再把人推入虎口之中…
“苏言”二字,早就化为绳索,时时束缚着他,每每深夜,犹若蔓藤,刺得他心口微微疼痛。
萧霖曾让自己放过苏言,又可知苏言早成了他深入骨髓的一道魔障?

调戏

安置苏言的房间朴实无华,如同陈瑾这位个性严肃的府邸主子,内里的物什却依旧精致。
只是锦被暖衾,却比不上与乳娘住下的小院来得舒心惬意。
低眉顺眼的侍婢伺候在侧,沐浴后的苏言呆呆地坐在桌前,思绪纷乱。眼前闪过白日相遇的那人,仍旧不变的俊雅眉目,如若春风的微笑,以及犀利的目光与言辞…
从相识至今,将近十年,她与那人共处的时日屈指可数。加之后来苏言随了太子,与这位在宫中大不受宠的七皇子更加没了交集。
往往只能在宫中宴席,轻歌曼舞,杯觥交错之际,彼此悄悄地交换一瞬的眼神。又或是,在不经意间,苏言对他匆匆地一瞥。
而后,再次擦身而过,恍若陌路人。
多少的日夜,苏言在就寝前,回想起当天的一眼,带着近乎卑微的满足,含笑而眠。
每当坚持不住,身心疲惫之时,念及那双总是噙着柔和光芒的黑眸,便能定下心,继续往前。
不管前方有着怎样的妖魔鬼怪,又或是荆棘满地,苏言只要想到那人还安然无恙,就已足矣。
吹熄了烛火,她躺在舒适的床褥中,久久不能入眠。
今日相聚,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等到下一次的机会…
苏言抬手捂着胸口,感受到加快节奏的鼓动,不由无奈一笑。
她念想得太久了,这一见面,自己面对各种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亦面不改色的镇定,几乎要溃不成军。
那个人,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即便剔骨削肉也无法分离…
在黑夜中,苏言辗转反侧,暗暗叹息。
幸好旬休只得一日,明天开始,宫中高积如山的奏折定然让那人忙得脚不沾地,再无闲暇。
如今的她一介草民,而他是高高在上的新帝,地位悬殊。
自此之后,想必两人再相见,难如登天。
思及此,苏言有些释然。却也抿起唇,刻意地忽视掉心底突然涌起的几分苦闷与失望。
将近天明才阖眼,翌日起来,苏言颇有些头重脚轻,委靡不振。她相当有当客人的自觉,并没有擅自出厢房,更未曾为难伺候的侍婢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