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留守的护院最为松懈的时候离开,才是上上之举。
为谨慎起见,任云桃源镇所有的出入关口都派了护院。没想到那神算子倒是沉得住气,举动与平常无异,不像是有逃走的心思。
粗粗推算,若要逃走,这条山路便是最佳之选。
不知为何,他亲自站到了这里。
如今的任家需要的,并非是一个有点小心思的神棍,而是聪明人。
远远望见苏眉儿风尘仆仆赶来的纤瘦身影,以及其被猜中心思颇为懊恼的表情,都让任云颇为愉悦,亦下定了决心将她拉入任家的是是非非之中…

从神算到先知

苏眉儿读的书不多,任云那一番话,什么再衰又三竭,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感觉似乎是在夸奖自己,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护院早已备下了马车,外面看起来朴素普通,内里却另有乾坤。
愣愣地站在车门,苏眉儿瞧见铺着的一块块雪白的虎皮,鼻尖嗅着淡淡的熏香,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她始终不过是在镇上生活了十数年,又家中贫苦,这样的好东西实属难得见一回。
低头瞅了瞅沾着些泥巴的宽大褂子,脚上的草鞋满是污迹。为了遮掩容貌,脸上、脖颈和双手都抹了煤灰。
在苏眉儿看来,她压根就像是一只灰不溜秋的耗子,还妄想要跑到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她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搓着手,有点进退两难。
那虎皮又白又厚,给自己的泥巴一弄,估计很难洗得干净。苏眉儿可不想为了坐这么一次马车,就得搓洗一下午,腰酸背痛的。
任云上了马车,许久没听见动静,抬眼瞥见她又是皱眉,又是咬唇,一副为难的模样。顺着苏眉儿的目光落在虎皮上,当下了然。
他原想伸手把人扶上来,在瞧见那双黑乎乎的小手后,很自然地将手臂落在了身边的书册上。
“苏姑娘无需介怀,这虎皮脏了,扔了便是。”
听罢,苏眉儿挑挑眉,立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反正主人家不介意,她又瞎操心什么?
果然自己这才上去,雪白的毛皮立时多了点黑色的小斑点。看起来这并非白虎的皮,而是斑点虎的了。
苏眉儿的手心摸着虎皮,如她想象中那般柔软舒服。又揉了两把,心里大为惋惜:“任公子若是不要,这虎皮送了奴家可好?”
即便脏了点,放屋里没人看见,垫在椅上该多好…
任云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册,若无其事地答道:“既然苏姑娘喜欢,待会便让人送去厢房。”
即便是少见的虎皮,若是送作人情,倒也不是亏本的生意。
眼角瞄见苏眉儿在听见这话后,毫不掩饰的愉悦,爱不释手地蹭着虎皮,恨不得在上面打滚。
任云唇角微勾,直至马车停下,手中的书册亦未曾翻过一页。
任府坐落在桃源镇的南面,周侧比邻的都是稍有名气的乡绅,素来鲜少有人打扰。
经过市集时的热闹之声离得远了,行走在南街上,只闻见车轮滚动的轻响。
寂静的气氛,令苏眉儿颇为不自在。
“天一,把马车上的虎皮都送去苏姑娘的厢房。”刚下了车,瞧见她恋恋不舍的样子,任云开口便吩咐道。
跟随自家少爷多年的护院,微微皱起眉,有些不悦地看了眼一旁满脸欢欣的黑小子。
这骗子贪得无厌,被三少爷请入任家已是大大的恩惠,居然还觊觎这张西域珍贵的雪虎皮。
只是碍于任云的情面,天一绷着脸答应了一声,转身就把虎皮从车里撤了下来。
还说少爷回府,少不得管家与仆役争相来迎。
谁知府门冷冷清清,光有两只石狮孤零零地杵着。
苏眉儿眨眨眼,一声不吭地跟着任云从偏门走入府内——她还是头一次发现,大户人家的少爷居然连正门走不得。
“苏姑娘可是觉得惊奇,在下这位三少爷却没法从大门而入?”任云瞅见她的脸色,足以猜出了七八分。也不介怀,淡笑着回头一问。
顿了顿,他才低声叹道:“小妾的子嗣只能走偏门,这是大娘定的规矩。”
苏眉儿以前也听说过,大户人家看似风光,内里也是一锅八宝粥。借用茶馆说书先生的话,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今看来,这位三少爷在任家的处境并不太好。
所谓的大娘,定是任家的当家主母。
如此一来,除却当家和正室,也只有嫡子女能走大门了。
思及此,苏眉儿偷偷一乐。
她可是听闻,任家如今的主母,前几年却也是二房的小妾。正凭着相当争气的肚皮,诞下了两个男娃,又碰上正房病逝,这才扶正的。
而今定下这规矩,莫不是自打嘴巴?
任云看她一笑,也想起此事,原本心底残存的一点不如意眨眼间亦烟消云散了。
笑意尚且抵达了眼底,忽然瞥见迎面而来的人,顿时有所收敛。他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大哥。”
苏眉儿也立刻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学着任云的样子神色恭谨。
她认识的大字虽然不多,却最懂得察言观色。
这声“大哥”,表明此人正是任家的嫡长子任峰。绛紫色的宽袖长衫,滚边绣金的腰带,一块上好的翠绿色的和田玉挂在上头。绣有银线的短靴,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看似风流倜傥。
脸容与任云有两分相似,只是面无表情,微微抬着下巴,神色倨傲至极。
连一眼都不愿施舍,任峰快步从两人跟前擦身而过,听见任云的叫唤,不过微不可见的“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狗奴才!”走至府门前,牵马的小厮手脚慢了一点,被不耐的任峰一声呵斥,一脚踢在了胸前。
小厮闷哼一下,却不敢声张,躬身等着任峰挥鞭远去,这才踉跄着往回走。
此人好生无礼,且专横跋扈,也难怪在争夺家主之位时,会大败于任云手下。
至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苏眉儿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样的性子,没了任家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帮任峰撑腰,他死不悔改,任家又容不下二虎,估计后半生不会怎么好过…
“这里有些碎银,你且去看看郎中,免得落下了病根。”
在苏眉儿胡思乱想时,却见任云扶着方才的小厮,低声安抚着。
小厮忍着痛,红着眼接过银两,连声道谢着出了府。
这人对仆役的态度,与任峰截然不同,也可以理解,为何往后任云会顺利当上了任家家主…
光是收买人心这一点,任峰就远远及不上。
或许那位大少爷是看不上仆役低微的出身,有所轻视。可是有很多时候,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反而是取胜的关键。
苏眉儿睇着他笑了笑,目光微闪:“任少爷真是仗义。”
“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任云对上她的双眼,眼神坦然。不管自己这番作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两方都能够受益不是很好么?
令苏眉儿吃惊的是,任云的院落与精致奢华的府邸有些格格不入。
入目的是一排青竹,迎风而立,院内亦远比想象中要朴素。
尤其是,此处居然不见半个婢女和仆役,只得两名护院留守。
不得不说,这位任家三少爷的待遇也就比她好些,起码不用亲自动手,却也无法像大户人家的少爷那般任意挥霍。
苏眉儿的厢房安排在院落的东面,一瞅见屋内的虎皮,她立刻眉开眼笑。麻利地铺在榻前,摸着柔软的虎皮咧着嘴笑。
任云进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蹲在榻前傻笑的模样。
“苏姑娘,这是替换的衣衫,等下天一会把热水送进来。”
苏眉儿点点头,今天又是钻狗洞,又爬墙偷衣服,浑身的泥泞确实需要洗一洗。
只是她伸手抖开任云送来的衣服,浅灰色的布料,分明是男儿穿的长褂,不由纳闷了。
自己一个女儿家,这任三爷也是看出来了,怎地给的不是裙衫?
任云见她皱着脸,无奈地解释道:“在下的院中没有女眷,若被人知晓苏姑娘在此,不免有损名节。原本该安排在别处,可是以在下的处境,任家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苏眉儿眉头一皱,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没那么些正儿八经的规矩。比如男女授受不亲,比如要大门不出小门不迈,比如熟背女训…
贫苦人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会介意这些?
再说,任云如今在家里处处受排挤,单凭那大娘定下的规矩,就足以证明是针对他的。
毕竟任家除了他,余下的便是主母的两个儿子,别房的小妾并没有子嗣。
思及此,苏眉儿不由抖了抖。
果真最毒妇人心…
任家家主纳了多少美娇娘作小妾,到头来膝下也就这么三个孩子。
不必说,自是有人动了手脚。
至于是谁,除了当家主母又有何人?
苏眉儿眼底多了一分怜悯,朝他点头道:“也罢,女扮男装亦并非难事。”
任云笑了,似是知道她定会答应,把手中的瓷瓶往前一递:“这是豆油,对身体无害,且不容易剥落。”
显然苏眉儿的煤灰,糊弄一般人还可,若是成精的任家人就难了。
她顺从地接过,见天一抬着盛满热水的浴桶抬了进来,又带来一个小包袱。
任云飞快地打开,苏眉儿探头一看,居然是她先前装模作样贴的灰白胡须,只是这个跟真的一样,不像自己那用干草刷白了粘的,看起来尚可,却硬邦邦的,一摸就得露馅。
苏眉儿眼珠子一转,疑惑道:“任公子这是让奴家继续装神算老头儿?”
任云笑着摇头,正要开口,忽然脸色微变,抓起胡须拍在她的下巴,又迅速倒出豆油,往苏眉儿脸上用力一抹。
苏眉儿给弄得懵了,愣着尚未反应过来,又闻任云转过身,将双手藏在宽袖中,恭敬地唤道:“爹。”
她霎时后背僵直,自己还未准备好,竟然就要见到任家的家主…
一人缓步而来,神色淡漠,目光如炬,冷冷地一扫,便停在了苏眉儿的身上。
她当下手软脚软,晕乎乎的就要在这冰冷的视线中瘫倒,幸得天一及时在身后扶了一把。
“这便是你找来的先知?”任恒蹙起眉,对眼前这样一个糟老头,神情尽是不信。
先知?
苏眉儿心下腹诽,这任三爷想要掩饰她的身份,自己可以理解,只是这谎似乎扯得有些大了,如何能圆回去?
“爹,先知是云儿再三恳请,这才出山的。”任云侧身挡住任恒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整,丝毫未变。
“近日在桃源镇的神算子,正是先知的师弟。”
闻言,任恒双眼微眯。
那位神算子确实有些本事,若是同门师兄,也不妨试上一试。
想到这里,任恒冷哼道:“既然有先知相助,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是,爹。”任云拘谨地应下,在苏眉儿看来,这两人不像父子,更像是上司和下属,一板一眼的,冷淡至极。
她正恍惚着,忽见一脚踏出厢房的任恒骤然回过头,淡淡道:“三日后任家有一笔重要的生意,有劳先知测一测,结果如何。”
说罢,他一挥袖袍,抬脚便走了。
留下苏眉儿瞪大眼呆在原地,直想哀嚎一声:完了…

救人

苏眉儿心不在焉地坐在浴桶里,手臂拨弄着热水,满脸忧心。
任恒最后那话,分明是不相信她,所以才要以此作为试探。
她在桃源镇生活的时日不短,听来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哪里有可能去探听到任家的生意如何?
三日后的那笔生意的结果…
苏眉儿颓然地趴在浴桶边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下哀叹:露馅了,这次肯定得露馅了…
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水,她慢吞吞地爬了出来,用布条裹在胸前,穿上那套灰布衣。
对着铜镜仔细将豆油擦在脸上、颈侧和双手,这才把灰白的胡子黏上。
娇滴滴的美娇娘,转身变成了干瘦的老头儿。
左看右看没有显出任何端倪,苏眉儿这才稍稍收拾好,推门而出。
在门外守着的天一回头看见她,眉头微微一挑。
这小骗子胆小又贪财,幸好做起事来还是挺认真的,细细一看,的确能显出几分世外高人的飘逸来…
苏眉儿倚着门,乌黑的大眼睛瞅着这护院,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她干咳两声,招手道:“屋内的浴桶,就麻烦天大哥了。”
“叫属下天一便可,”护院绷着脸,仔细看还能瞥见他眼角的抽搐。一个老头儿叫一个年轻的护院一声“大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
苏眉儿笑了笑,眼看着他把浴桶抬了出去,摸着胡子颇有架势地道:“那么天一,待会到老夫房里来,有事请教。”
“请教不敢当,”天一转眼就回了来,站在门前低眉顺眼道:“不知苏先生有何吩咐?”
“老夫是吃人猛兽么,怎地站在门口不进来?”苏眉儿捻着胡子,语气里明显有些不悦。
天一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抬步走入,顺手关上了房门。任家的眼线遍布,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来,坐。”苏眉儿眨眨眼,指着对面的椅子笑眯眯地道。
天一睨了她一眼,声音平板:“苏先生想要问的是任家三日后的生意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省掉不少唇舌。”苏眉儿的声线,陡然间从老人家的沧桑沉稳,变成了女儿家的娇俏,吓了那护院一跳。
当年她无意中结识了路过的一位擅长口技的老伯,好奇之下学了点皮毛,如今倒是有了用处。
毕竟装束能掩盖,这声音若是不变,一下子就要被别人找出端倪来。
天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迅速收起了眼底的惊讶:“任家这笔生意是与祈天阁合作,三日后祈天阁的阁主会亲自来府里商谈。至于其它的,属下并不清楚。”
祈天阁?
苏眉儿曾听说过一次,便是两年前任家的身价突然暴涨,便是因为其吃掉了这个祈天阁。
若是这样,如今任家想要做的,便是用尽方法拉拢这位阁主,慢慢得到他的信任,而后再想法设法地自内而外的蚕食…
想到这里,苏眉儿苦哈哈地皱紧眉头。
光凭这点,天知道三日后的生意,任家和祈天阁是否谈得拢?
正抓着头发苦恼着,只见任云微笑着推门而入:“苏先生不必担忧,任家绝不会让此次合作的事落空的。”
苏眉儿双眼一亮,那便是说,这一回的生意肯定成了?
任云却又笑着摇头:“成与不成,而今尚未有定数。再者,此乃大哥负责的事,在下急需解决的是另外一事。”
天一早已起身行礼,闻言,恭谨地退至门边警戒,以防有人偷听与窥视。
任云施施然地在苏眉儿对面坐下,目光在她面上一顿:“不知苏先生对此事可是有眉目了?”
苏眉儿谄笑着摸了摸胡子,故作高深地道:“任公子不必着急,这事自是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门前的天一微不可见地哼了一声,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果真是个骗子,就不知自家少爷为何还打算靠这人来解决事情。
听了她的话,任云微微颔首,并没有继续追问。
这女子如此有信心,倒让人有些疑惑,却很奇怪的…渐渐令他安下心来。
苏眉儿琢磨着,她这话太忽悠人了,于是又添了一句:“任公子,有一句古话曾言:事在人为。只要有心,又有何难事?”
天一的嘴角噙着一抹讥讽,这小骗子说话兜着圈,真是越发上道了。
任云双眼却骤然一亮,似乎连日来思绪被困在迷宫中,踌躇不前。如今恍若被当头一棒,眨眼间找到了出路。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苏先生果真奇人,在下受教了。”
留下一脸莫名,一手还抓着白胡子发愣的苏眉儿,以及同样困惑的天一,任云抬脚便匆匆走远。
天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尾随而去。
苏眉儿被瞧得毛骨悚然,径直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了下去,算作是压惊。
只是这一饮,腹中唱起了空城计。想起自己跑了半天,早上吃的那碗面早就没了,不由郁闷:如今人一个个跑了,她去哪里找吃的?
原本想着等一等,估计任云便要回来的。
谁知苏眉儿饿得两眼冒金星,院中还是静悄悄的,半个人不见。实在忍不住,她抓起一件黑色披风,趁着夜色便走出了院落。
这一身老人家的装束去厨房偷吃的不免有损形象,若被人看见传到任恒的耳中,那可不得了。
苏眉儿往清冷的地方绕了绕,居然还真找到了下人的住处,从晒衣杆上偷了一件半干的婢女衣裙,想着回头再还回来。
她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轻手轻脚地往前。生怕遇上府中的下人,专往偏远的角落猫着腰走,好藏起自己的身影。
月黑风高,任府不小,没有灯笼,靠着朦胧的月色,苏眉儿走得是心惊胆战,就怕有什么突然跳出来…
“砰”的一声,她东张西望,一时没注意脚下,居然被绊倒,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苏眉儿死死地捂着嘴巴,免得那“哎哟”一声叫出来,要是把府邸的其它人叫了过来,那就真是麻烦大了。
她顾不上破皮的掌心,还有膝头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要跑。
谁知这一起身,裙摆不知被什么揪住,愣是让苏眉儿踉跄了一下又倒在了地上。
她不敢回头,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
双手合什,苏眉儿嘀嘀咕咕地道:“各路菩萨神仙,有怪莫怪,鬼神退散…”
还没念上三遍,冷不丁的裙摆又被用力一扯,她往后一倒,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苏眉儿硬是把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吞了回去,憋得泪汪汪的,暗忖着:出来找个吃的,怎的就那么难呢?
趴在硬邦邦的人身上,苏眉儿瞪大眼,双手摸索着要爬起来,却沾了一手的湿意。
抬手一看,大吃一惊,手掌满满的殷红。
她坐在边上,倒是没那么害怕了。这人的身体还是温的,只要没死,自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世上有很多时候,人比鬼要可怕的多了…
“…你还好吗?”苏眉儿凑近一点,瞅见那人面色有点白,凤眼微挑,左眼下还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即便感觉到这人胸前的平坦,她却绝不会认为这是个妩媚的女子。
实在是,此人的双眸与面容截然相反,隐约间透着一股子的冷意。
这并非任恒那般刻意的冷视,而是常年处于高位之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慑人威势。
苏眉儿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人,被他的眼神盯着,浑身上下禁不住抖了抖。
没有听见回应,她心下疑惑,又低头凑前了一点。
这才发现,这男子早已失去了意识,双眼睁开,目光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冽,仿若依旧清醒。
真是个奇怪的人…
苏眉儿认命地把这人往树丛里拖,累得直喘气。
刚才分明瞧见任府的护院到处巡逻,若是此人被发现,以任家家主的手段,恐怕不被拆骨,也得掉层皮。
她也说不清楚为何要救这个人,毕竟自己如今也是寄人篱下,泥菩萨自身难保。可是他那双黑眸中显出的坚韧,即便是陷于危险之中仍是极力保持着清醒,都让人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个人以前的生活肯定过得不容易,要不然也不会保持这样大的戒心与警惕。
苏眉儿在爹娘去世后,数年来辗转在各个亲属和乡亲的家里,日子过得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
秉着说书先生曾言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又不愿见死不救,也就只好把这麻烦揽上身了。
这人的衣服十分繁复,苏眉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样式,只好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一边撕扯,又一边乱割。
匆匆在四周找到几棵常见的止血草药,咬碎了敷在那人腰上的伤口。又用几块碎布包扎好,她这才蹲坐在地上,喘了口气。
之后如何,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不得不说,此人皮肤白净,手感极好,想必平日养尊处优。宽肩窄腰,孔武有力,显然是个练家子…
折腾了这么久,再去厨房实在耽搁太久。若是任云突然回去,没在院里见到她,恐怕要焦急的。
苏眉儿擦擦额上的汗,瞅见这套“借来”的衣裙上全是血迹。若是还回去,说不定要连累了这衣服的主人。
思前想后,她索性把沾了血的外衫盖在这人身上。一来免得他受伤体弱,夜里着了凉;二来,等他醒了,自然会把这罪证顺手消灭掉,不用自己操心…
苏眉儿还饿着肚子,当然不愿意就这样空手回去。
救人不留名是英雄,她是小女子,想要点报酬也不算过分吧…
她琢磨着这人的腰上挂着一块雪白的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可是目标太大,这人一醒就立刻会发现此物不见了。
苏眉儿眼尖地瞥见他右手上的戒指,颜色暗哑,显然戴了很久。面上雕刻着一些奇怪的图纹,半旧不新,大方古朴,感觉也能去当铺卖上几个钱。
她素来不贪心,够用就好。
反正自己救人,也不尽是为了钱财,意思意思一下便可。
于是苏眉儿迅速拆掉这人手头上的戒指,揣着怀里,蹑手蹑脚地按原路重新溜回了任云的院落。

一物换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