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未说完,何氏就飞快地横过来一眼,她顿时噎住了,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金环,深悔说漏了嘴,“呃”了一声才补救说:“大奶奶上吊这事儿,舅爷又不知道,二爷就更不会起疑心了。等奶奶回了大同,话还不是都从奶奶嘴里说出来的?离着一千多里地,老爷太太能拿奶奶怎么办呢?不过是照样两边各过各的日子罢了。”
何氏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吩咐金环:“你到下头去,打发个人到县里租的院子处说一声,我哥哥一到,立刻回来报我。”
金环应声放下美人拳,起身去了。她走了,何氏才低声骂泰生嫂:“你活得不耐烦了么?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敢说出来!若叫这家里的人听见了,你还有命在么?!”
泰生嫂子慌忙溜到地下跪好了:“奶奶恕罪,小的一时说顺了嘴,竟忘了忌讳。小的绝不敢再犯了!”
何氏啐了她一口,又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连你都不叫我省心,我还在烦恼,回到大同后要如何跟二爷说呢。”头疼完了又骂,“关氏那贱人,哪儿来这么大的气性,不过是挤兑她几句,竟然就上了吊!若她母女俩果真都死绝了也罢,老爷太太想来不会为了几个死人跟活人为难,偏二丫头又活了,倒叫我为难了。”
泰生嫂子只觉得心嘭嘭地跳得飞快,声音也压得低了:“奶奶,小的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若奶奶跟大奶奶只是拌个嘴倒没什么,二姐儿如今好了,大姐儿先前那一推也没什么,可如今出了人命……即使二爷好哄,将来那一位回来……”
何氏又横了一眼过去,泰生嫂没敢说完,目光闪烁地闭了嘴。
何氏冷笑:“等他真能回来再说吧!”然而狠话说完了,她也有些没底。这都几个月了,她在米脂也没听说什么消息。也许是这地方太过偏远,消息没那么容易传过来?她还是得想法子尽快回大同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问泰生嫂:“你瞧着……这两日老爷太太的心情如何?若我跟他们说,不放心二爷和两个孩子,想要提早回去……他们会答应么?”
泰生嫂心知这不可能,吞吞吐吐:“虽然二姐儿好些了,但太太还病着呢,这时候说要走……就怕将来二爷知道了,也不好交待。”
何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泄气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放我,不就是等关家么?自从那一日关氏上吊,她老子当场吐了血晕过去,就一直病到如今,都说是不成了,不过熬日子而已。关家眼下是腾不出手来,等到关老头子断了气,他们就得来寻我的晦气了。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真的老实等他们先动手?”说完了,又再骂一句,“都是关氏闹的,她不死不就没事了么?!”
泰生嫂心道关氏本也没想死,不过是被你这个妯娌逼的罢了,只是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只讨好地笑着安抚何氏:“奶奶放心,关家算老几?他家老头子只是米脂县城里一个不起眼的教书先生,到死也就是个屡第不中的老秀才,若不是做了我们老爷的亲家,谁看得起他?奶奶是什么身份?正经官宦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二爷还是六品的百户。他关家何德何能,还能来找奶奶的晦气?”
何氏听得心里舒服,却还没有真的信了这话。她瞥了泰生嫂一眼:“关家虽算不了什么,可老爷愿意抬举他家,偏我是个没娘家撑腰的。再说,关家还有好亲戚呢。那个吴少英可是国子监出身,据说米脂县令有意荐他去绥德知州座下为辅官,若能成事,至少也得是个县丞。”
泰生嫂不以为然:“不过是个监生罢了,如今还没得官呢。就算得了官,也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哪里比得上我们二爷尊贵?”
何氏咬了咬唇:“可不是,他还没得官呢……那就叫他一辈子都得不了!”她恨恨看了正屋方向一眼,“米脂县令还打算为关氏那贱人谋一个烈女的名号,他们这是在做梦!”
泰生嫂听得有些胆战心惊:“奶奶,您这是……想做什么?您可千万别胡来,万一吴少英被逼急了要拼命,您是要吃亏的!”
何氏横了她一眼:“怕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若不趁着姓吴的如今还未得势,早早把他踩下去。将来他风光了,还能饶过我不成?!”
何氏拿定了主意,以她的性子,是再不容旁人多说的。泰生嫂心里发愁,却也不敢再劝,只暗暗向老天爷祈求,万不要出事才好。
天知道她这个主子是怎么养成的狠性子,平时瞧着温声软语,娇娇怯怯,十足大家闺秀的作派,偏偏发起狠来,这般让人心惊……
秦含真不知道对面西厢房里,二婶何氏发了狠,要拿她外祖家的亲戚开刀。她只皱眉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翠儿,觉得脑仁儿发疼。
翠儿刚才明明都摔帘子走人了,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又转身回来了呢?她不但回来了,还缠在秦含真身边啰啰嗦嗦,把她刚才在这屋里发表的高论来来去去再复述上几回,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秦含真正想要清清静静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再拉着张妈多打听些情报,好决定以后自己要如何行事。翠儿跑来骚扰个不停,她连跟张妈好好说话都不行,实在烦人。
如果翠儿只是来替二房何氏说好话,也就算了,偏她还要看张妈不顺眼,动不动就指使张妈去干活,自个儿却动都不动,只缠着秦含真说话。张妈抗议,她就说:“亏你还摆出个忠仆架子来,如今姐儿渴了,饿了,想要些什么东西,还使唤不动你了?”把张妈噎得够呛。
秦含真醒来几天,都是张妈在跟前照顾,对她已经有了感情,看到翠儿如此不讲理,也看不过眼了,冷脸对翠儿说:“我只看到你使唤张妈拿东西,我可没张过一次嘴。什么时候你成了我?”
翠儿却是个厚脸皮的,谄笑道:“姐儿还小,又病着,我侍候姐儿,自然要事事替姐儿先想一步。姐儿想要什么吃的,喝的,我都替姐儿先要来了。若等姐儿开了口,我才去做,那就太不顶事了。”
秦含真冷笑:“既然是这样,我正好想吃鱼汤,你去厨房瞧瞧有没有。如果没有,就到外头买去,不然就到河边现钓去。”
翠儿拉长了脸,瞥向张妈:“张妈,你听见没有?姐儿吩咐你呢。”
不等张妈开口,秦含真就抢先一步:“我吩咐的是你,你叫张妈干什么?你要是能办,就去办,不能办,就给我出去。回头我跟祖父祖母说,不要你了,你去跟你嘴里温柔慈爱又大方的二奶奶做伴去吧。什么事都做不了,我要你干什么?”
这回轮到翠儿被噎住了。

采桑子 第五章 往事

虽然翠儿很想说不,但还是没胆子说出口。
就算她觉得二奶奶何氏会为她撑腰,但何氏是有差事交给她做的,如果桑姐儿真的在老爷太太面前告她一状,把她赶出大房,那差事还怎么做?到时候何氏找别人去了,还有她什么事?赏钱自然也没有了。即使二奶奶何氏肯把她带去大同,先前答应的事也不变卦,她也觉得很没面子,在二房的丫头里抬不起头来。
二房的丫头那么多,她可没打算被她们瞧不起,说她连个小女娃都应付不了。
翠儿勉强笑着站起身:“姐儿说笑了,我这就去,是鱼汤吧?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新鲜的鱼。若是没有,只怕就得喝别的汤了。”说着还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秦含真。
秦含真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一个字都没说。
翠儿失望地掀了帘子出屋,这回没摔帘子了。
张妈快步走上去看着她出了院门,啐了一口,反手关上门,回头笑道:“还是姐儿有办法。姐儿虽说忘了事,这脾气却没变。谁敢欺负姐儿,姐儿再不肯饶了他的。”
秦含真问张妈:“翠儿这么可恶,胳膊还一个劲儿地往外拐,留她下来也没意思。如果我真去跟祖父祖母说,他们会答应吗?”
张妈想了想:“老爷太太倒好说,反正翠儿也不是咱们家的人,就是她老子娘难缠些,说不定又要跑来哭求了。不过翠儿年纪也不小了,该是嫁人的时候,说不定太太赏她家点东西,找个好听点儿的理由,她老子娘就不闹了。”
秦含真好奇:“她不是我们家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妈笑道:“她本是佃户家的闺女,十岁上就长得好模样,只是家里穷些。她老子娘心高,想要她找个好前程,千求万求,求了我们大奶奶带她回来调理。谁不知道咱们秦家的丫头好?大奶奶好心答应了,谁知这丫头是个好吃懒做的,大奶奶几次想要将她退回去,都是她老子娘跑来又哭又跪,闹得大奶奶头疼,不想给外人看笑话,才勉强留下来的。因着她这事儿,村里再有人想把闺女送来,大奶奶都不肯答应了。村里人恨翠儿家恨得跟什么似的,她老子娘倒是厚脸皮,只装没事儿人。”
秦含真歪歪头:“我们秦家的丫头好?”
张妈道:“姐儿这是忘了,从前太太跟前的几个丫头都极好的。除了虎嬷嬷留下来侍候太太,其他几个都嫁出去了,嫁的不是县城里的富户,就是附近的殷实人家。嫁到桃镇那个,原本家里只有几十亩地,因她时常带了儿子回来给老爷太太请安,到她儿子八岁上,就进了咱们家的学堂,十八岁就中了秀才,家里也兴旺发达起来了,前几年搬到县城里,家里盖了好气派的宅子。别人瞧着,哪能不眼红?也就是太太和大奶奶都少用丫头,不然求亲的人家早把咱们家大门给挤破了。”
秦含真这才明白了。
不过,秦家能用得起这么多丫头,丫头也能嫁到殷实人家去,想必秦家家境不错。她要是好好经营,将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吧?就是何氏这人比较难对付一点……
秦含真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就看见张妈露出了伤感的神色,心下一想,就明白她定是因为说起了大奶奶关氏,难过起来了。
秦含真连忙低下了头,小声说一句:“娘要是还在就好了……”
张妈哽咽一声:“可不是么?大奶奶是多好的人哪,公道又宽和,最是心软不过的,咱们家上上下下的人,谁不说她好呢?”说完她就冲着西边啐了一口,“都是那搅家精害的!当初二爷说要娶她,老爷太太就不答应,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迷得二爷昏了头,连父母都不顾了,硬是娶了来,连她前头男人的闺女也认在自己名下,差点儿把太太给气出个好歹来……”
秦含真震惊了:“二婶前头男人的闺女?!章姐儿……她不是二叔的女儿吗?”
张妈疑惑地看向秦含真:“姐儿怎么连这个事儿也忘了?前些日子因着你在章姐儿面前念叨这话,二奶奶还跟大奶奶吵过呢。”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是了,没两日姐儿就被章姐儿从土坡上推了下来,昏了许多天,忘掉了从前的事,怪不得不记得这个呢。”
秦含真咳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及时祭出了失忆大招,否则真是随时都有可能穿帮。
不过既然说起这个话题了,秦含真就打算追问到底:“是啊,我不记得了,妈妈快告诉我吧。二婶嫁二叔之前……嫁过别的男人吗?”因为张妈用辞含糊,她也弄不清楚,二婶何氏前头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合法伴侣了。
还好张妈一如既往地粗心:“当然嫁过,是个姓陈的,还是校尉呢。我们二爷还跟他共事过,不然二爷也不会听说陈校尉死了,就特地赶去拜祭了。他就是那时候遇见二奶奶的,那时候二奶奶肚子里都已经有章姐儿了。也不知她给二爷灌了什么迷汤,二爷居然答应娶她,还是热孝里过的门!才刚过了‘三七’呢!谁都没听说过这种事。老爷太太知道消息,特地赶过来阻拦,二爷那时都快要拜堂了,穿着喜服硬是跪了一天一夜,非要娶不可。太太心疼儿子,才勉强喝了媳妇茶。”
秦含真更加震惊了:“三七?那就是二十一天?二婶死了前夫才二十一天就改嫁给二叔了?!”这太赶了吧?就算是在现代,这个日子也太过分了。
张妈忿忿地说:“虽然不是‘三七’一满就嫁,但也没差两天。二爷拜堂的时候,跪伤的腿还没好呢,是被人扶着行的礼,却还满脸都是笑。老爷过后也说他了,在临县陈家的地盘上行礼,二爷好歹收敛些才好。来喝喜酒的宾客也多是认得陈校尉的,叫人家看见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秦含真长吁一口气,这些往事真是听得她目瞪口呆,那素未谋面的二叔秦安,原来……还是个情圣?
张妈犹自念叨着:“这也就算了,二奶奶既然进了门,老爷太太心里再不乐意,也会认下她。本想着她从此就安份过日子了,肚子里的闺女好歹是那陈校尉的骨肉,只当是二爷帮着抚养同袍血脉。谁想到,章姐儿一出生,二爷就说要让章姐儿改姓秦,认作是自己的闺女,不姓陈了。谁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那些当兵的娶了别家的寡妇,孩子该跟谁姓就跟谁姓,可没有说跟着改的,更别说陈校尉就留下这么一个骨肉。老爷太太又生了一场闷气,只说不许,二爷却不肯听。听说大同那边家里,都管章姐儿叫大姐儿,管姐儿你叫二姐儿。可咱们家里,姐儿你才是长女。二奶奶回来后,为着这排行的事,还跟我们奶奶吵了好几回。”
秦含真实在是不明白:“二婶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改嫁呢?她前头夫家没人阻拦吗?连孩子也任由她带走?改姓也不管了?”这种做法确实太惹人争议了。
“谁知道呢?”张妈叹气,“二爷就这么听她摆布。老爷那时候生气,也不是为着二爷要娶寡妇,而是觉得喜事办得太急,太不讲规矩,二爷还去吓唬了陈家人。那时老爷劝二爷,若实在想娶,等上三年,让二奶奶替陈校尉守完了孝,再论婚嫁,也就由得他们去了。二爷却不肯听,说二奶奶在陈家受搓磨,若不早早救她出来,随时都有可能一尸两命。想来陈家人也知道二奶奶的人品不好,容不得她吧?”她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姐儿只看她到咱们秦家后干的这些事,就知道她不是好人了。”
秦含真发了一会儿呆,总算理顺了二叔二婶的这桩婚姻是怎么回事。怪不得当章姐儿把她推下土坡的时候,二婶何氏不惜把三岁的亲生儿子梓哥儿推出来顶缸,也不肯让章姐儿认错受罚。因为章姐儿并不是秦家的孙女,她害怕女儿会吃亏。而梓哥儿却是秦家唯一的男孙,秦老先生夫妇俩怎么也不会伤害他。
何氏这一番慈母之心,秦含真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对她的行事风格实在是无语。就算章姐儿不是秦家的骨肉好了,一个九岁的孩子,了不起骂几句,打几下,禁足几天,也就完了。秦老先生夫妻俩当年能容下她们母女,难道还真会往死里折腾章姐儿吗?
虽说桑姐儿这一摔,摔得有些严重。可秦家大房二房本是一家,也不是没有说情的余地,大不了两房人从此交恶而已。何氏却为了护着女儿,生生把这场矛盾折腾成了生死大仇,又对她有什么好处?
也许二叔对何氏真的死心蹋地,所以何氏有信心,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吧。她是有恃无恐,才会肆无忌惮。
秦含真叹了又叹,只觉得关氏真是倒霉,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还遇上这么个妯娌。
不过……
秦含真回想刚才张妈的话,忽然有了个疑问:“张妈,在咱们这里……寡妇再嫁是不是很大的事?祖父好象不大在乎这点?”
如果秦老先生不介意寡妇再嫁,那关氏……本也可以再嫁的吧?就算失去了丈夫和唯一的女儿,她依然还有机会开始新生活,不用担心会被妯娌挤兑得晚景凄凉。
那她为什么……还是想不开呢?

采桑子 第六章 决心

张妈擦了擦眼角的泪,也没在意秦含真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这有什么?咱们这里是边城,离榆林也就是一百多里。现在还好,有二三十年没大战了。从前打仗的时候,哪年不死上万儿八千的人?虽说有外地调来的兵,但许多都是本地青壮。米脂县一年都不知要送多少壮丁过去,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当兵的。若是遇上人口少的人家,男人没了,家里老婆孩子靠谁养活?不许寡妇再嫁,饿死的人就多了,外头来的兵也要跟着打光棍。毕竟……边地女人就这么多。没老婆,不生孩子,就没有人丁,将来哪儿有兵可征?所以朝廷来的大元帅从前就下过令,只要寡妇自个儿乐意,不许拦着她再嫁的。若是家里穷,寡妇带着公婆孩子改嫁,后头的男人还要帮着养活前头留下来的老人孩子。”
说到这里,她又对秦含真道:“不过这跟二奶奶改嫁那事儿不一样。陈家可是临县的富户,家里有好几百亩地呢,陈校尉自个儿手里也有钱,不然哪里娶得起二奶奶这样的媳妇?”她压低了声音说,“外头人都说,二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父亲早死,家道中落了,但她平时总端着大家闺秀的款儿,还挺能唬人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先前办大爷的丧事,二奶奶挑剔大奶奶的礼,大奶奶想要驳回,却有些底气不足。老爷也说,二奶奶的话是对的,只是那都是古礼,如今很少有人守了,咱们小户人家,也不必那般讲究。”
秦含真眨了眨眼:“那二婶的父亲到底做过什么官?既然是亲家,有名有姓的,总能打听到吧?”
张妈摸了摸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二奶奶很少提起娘家的事,二爷也不说。不过,老爷太太想必是知道的。总之,陈家有钱得很,不至于养不起陈校尉的孩子,二奶奶非要挺着四个月的肚子,热孝里穿大红喜服改嫁,许多人都说闲话呢。若不是为了这事儿,二爷在榆林卫也不会日子难过。本来大爷要调去大同的,二爷开口说自己想去,大爷也就答应了,想着他跟二奶奶在大同那种没人认识的地方,日子更好过些。”
说到这里,张妈又叹息了:“想想老天爷真是没眼。大爷多好的人哪,把好好的升官机会让给了弟弟,自个儿留下来了。当年他是总旗,到死还是个总旗。二爷却是好运气,去了大同后,没两年就从总旗升了试百户,如今已经是百户了。就是没什么良心!大爷没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肯回来上个香,只打发老婆孩子回来,偏二奶奶又这样对待嫂子……二爷难不成就真的连兄弟情谊都不顾了么?没有大爷,哪儿有他今日的风光?!”说着说着,她又要掉眼泪了。
秦含真低头直皱眉。既然这边城地区不禁寡妇再嫁,那关氏上吊自尽,应该更多的是因为感情上的因素。也许她对亡夫的感情太深,本就伤心,又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即将死去,才一时冲动之下寻了短见吧?
如果关氏本就不打算再嫁,而决定在秦家终老,秦家的状况确实让人绝望。连本该与兄长关系良好的小叔子,也是自私自利的人,妯娌何氏还刻薄,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公婆再好,也不能给她一辈子的依靠。
真是太可惜了,关氏还那么年轻。本来……她还有机会寻找自己的幸福的。
秦含真看着自己小小的双手,心中默默祈祷,只愿关氏和她的丈夫在天之灵能安息。穿越非她所愿,桑姐儿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附身对象,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都回不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吧,代替真正的桑姐儿,孝顺、照顾祖父祖母,如果有机会,她也会尽力让何氏受到惩罚,为关氏与桑姐儿出气的!
秦含真暗暗握了握拳,这时屋里忽然一亮,翠儿掀了帘子进屋来了。
她察觉到屋中气氛有异,迅速扫视一眼,见张妈低头拭泪,便又拉长了脸:“张妈,你要死!又在跟姐儿胡说八道些什么了?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回禀二奶奶,把你和浑哥儿母子俩赶出去了!”
张妈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我哪儿有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不要吓我。”
秦含真早已厌烦了翠儿的作派,冷笑一声:“张妈不过是跟我想起了我娘,我们才难过一会儿罢了。这也碍了你的眼?你有二奶奶撑腰,好了不起呢。大房的人还没死绝,祖父祖母还在呢,二婶这就急着要当家夺权了?!”
这回轮到翠儿被吓着了,她僵硬着表情说:“姐儿在说什么胡话?我哪儿有这么说?”
秦含真想到自己刚刚才下定的决心,觉得忍了这么多天,情况也大概摸清楚了,实在没必要一直忍气吞声下去,否则二婶何氏只会觉得她好欺负的,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而且翠儿这个丫头,也实在是难以让人忍受,早点打发掉也好。
秦含真私心里,还想借机试探一下秦老先生夫妇的意思,虽然她没见过卧病多时的祖母,祖父每日过来看她,也十分慈爱,但在二房的问题上,她始终不清楚他的心意,心里有些没底。将来她要如何生活,还要看二老的态度呢。
秦含真叫过张妈:“妈妈扶我去见祖父祖母吧。”
张妈犹豫:“姐儿,大夫说过,这几****还不能下地呢。”
秦含真也不在意,伸出双手:“那你抱我过去。”
张妈只得伸手来抱,翠儿见势不好,连忙拦住她,谄笑着对秦含真说:“姐儿别生气,是我方才说错话了,你大人有大量,饶恕我一回吧。这点小事儿,何苦闹到老爷、太太跟前?”
秦含真只不理她,径直向张妈伸出手臂:“妈妈快一些呀。”张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秦含真这时候的身体只有七岁大,本就是个小女孩,饿了多日,只能喝些米汤,瘦得皮包骨一般。醒来后,她总算能吃些流食了,已比先前好得多,脸上也略长了点肉,气色稍红润了,但仍旧瘦弱体虚,所以多日来一直不敢下炕走动,更别说出房门了。她这般瘦小,张妈抱起她,真是一点都不费力气。
翠儿见自己的拦截行动受阻,张妈马上就要抱着秦含真走出屋子了,索性把心一横,挡在了门前,大声说:“姐儿不能去!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都是为了姐儿着想!”
张妈两手抱着秦含真,没法拉开她,急得跺脚:“还不快让开?!”
“就不让!”翠儿抬起下巴,“张妈,你可要想清楚。姐儿年纪还小,她不懂事,你却不是孩子了,应该知道分寸才对。得罪了二奶奶,姐儿不会有事,你可不一样。别以为有姐儿撑腰,你就万事大吉了。就算这回叫我吃了亏,二奶奶记恨你,将来随便寻个什么理由,就能将你母子二人打发出去,谁又能救你?别指望姐儿,姐儿还要指望二奶奶呢!”
张妈有些害怕了,犹豫着看向怀中的秦含真。秦含真想了想,把心一横,在张妈耳边说:“妈妈别理她,你本就不肯听二婶的话,二婶要记恨,早就记恨上了。如果她将来真的一心夺权当家,我们大房上上下下,谁能逃得过?还不如趁着现在她还没得势,咱们先把碍眼的人踢走了再说。”
张妈惊讶地看了秦含真一眼,心中深以为然,就板起脸对翠儿道:“还不快让开?你好大的胆子,连姐儿都敢拦了?你不就是欺负姐儿没了父母么?别忘了,你还是大房的丫头呢!”
翠儿气得满脸涨红:“你当我稀罕?!”
“这是在吵什么?”一个严厉的女声在院中响起,翠儿一听,浑身都僵住了,张妈却露出了喜色:“虎嬷嬷,姐儿要去见老爷太太,翠儿拦着不让呢。”
说话的却是秦老太太屋里的虎嬷嬷,她是秦老先生心腹老仆虎伯的妻子,年轻时原是秦老太太的丫头,并未外嫁,婚后仍旧留在女主人身边服侍。秦含真醒来这几天,因祖母秦老太太久病卧床,没法起身,都是虎嬷嬷奉了主人之命,一天三趟过东厢看望的。因此秦含真对她也算熟悉,知道她虽是个严肃的妇人,但心里却更亲近大房一家,她还是父亲秦平的乳母。
最重要的是,虎嬷嬷来了,也就意味着这事儿已惊动了祖母。翠儿的阻拦,完全就是无用功。
虎嬷嬷站在门外,掀起了帘子。她长期辅佐主母管家,积威甚重。即使翠儿认为自己有二奶奶何氏撑腰,也不敢在她面前耍横,只得不情不愿地移开了身体,却不等秦含真与张妈说话,就抢先一步为自己辩解:“嬷嬷别听张妈胡说,我不过是跟她拌几句嘴罢了,她就要抱着姐儿去寻老爷、太太,一点儿都没想着姐儿病了这么久,身体还虚,受不得风……”
秦含真白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你当我是哑巴吗?是我要去见祖母,你反告张妈一状算什么?”
虎嬷嬷严厉的目光扫射过来,翠儿含恨闭上了嘴,眼角却忍不住往对面西厢方向瞧,心想这么大的动静,二奶奶应该听到了吧?应该会派人来救她吧?
虎嬷嬷见她目光闪烁,还偷看西厢方向,就冷冷哼了一声,转向秦含真,却换了温和的笑脸:“太太正想姐儿呢,姐儿要去看太太,再好不过了,只是外头风大,姐儿身子不好,要当心别着了凉。张妈,你给姐儿多添件袄儿。”
张妈忙答应着,转身把秦含真放回炕上,在炕屋的衣箱里翻出一件本白色的布夹袄来,给她穿上了。虎嬷嬷站在边上,伸手替秦含真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襟带,微笑着问:“今儿可好些了吧?早上可把小米粥都吃了?”
秦含真笑着点头:“一碗粥都吃下去了。”
“姐儿真乖。”虎嬷嬷含笑道,“小米粥最是养人的,姐儿要多吃些,身体才好得快。”说罢,她就伸手将秦含真给抱了起来,亲自送到了正屋。
秦含真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袖口,心跳得有些快。
这是她头一次见祖母牛氏。

采桑子 第七章 牛氏

牛氏跟秦含真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她只见过祖父秦老先生。老先生虽身着布袍,却是位温文尔雅的老人。从他的谈吐,还有他本地名师的身份,都可以看出他学识渊博,气度不凡。秦含真从张妈的闲谈里,知道秦家住的是三进的窑洞大宅,用得起丫头婆子、管家小厮,还有不少田产,猜测秦家应该是颇有身家的大户。由此可见,秦家也算得上是本地的书香名门了。
一个颇有身家的书香名门的当家主母,很有可能是位文雅妇人,出身也该是士绅人家。她的两个儿子都做了官——虽然是武官,娶的媳妇也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关氏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何氏直接就是官宦千金。怎么看,牛氏都该是位有些气派的大家夫人了。哪怕秦老先生穿着布袍,为人也很亲和,但书香门第嘛,作风朴素一些是正常的,更别说秦家前后办了两场丧事,现在不可能把绫罗绸缎往身上裹。
可牛氏却大大出乎秦含真意料之外。
她长得不难看,小圆脸,浓眉大眼,虽已有了年纪,但隐约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俏的小美人。她不知道是本身就比秦老先生年轻,还是保养得比他好,看起来皮肤要光滑紧致得多了,就是肤色略黑了点儿,比站在她旁边的虎嬷嬷都要黑。她虽然神色有些憔悴,双眼下方也有乌青,唇色也稍嫌惨白,但因为长了个高高的额头,显得人还算精神。不过高额头,也就意味着发际线比较靠后,加上双鬓染上了灰白,她还戴上了宽宽的黑布抹额,所以还是显露出了几分老相,很象是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秦含真有些没办法跟眼前的乡下小老太太跟那位温文尔雅的老书生祖父联系起来。虎嬷嬷把她抱到炕边坐下后,她还有些发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祖母”,用的是张妈的那种本地方言口音,估计应该不会出错。
这种叫法确实没出错,牛氏丝毫没有露出异状来,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今天好些了?瞧你瘦成了什么样子。”转头对虎嬷嬷说,“县令太太前儿送来的那个什么粉,老头子不是说很养人吗?热些羊奶,把粉和了,拿来给桑姐儿吃。”
虎嬷嬷应着,笑说:“那是茯苓粉。回头问了老爷,多少羊奶兑多少粉合适,有没有什么忌讳,再给姐儿吃吧。眼下有件事,要请太太拿主意。”说罢就把方才在东厢房里发生的事,将她知道的部分报告给了牛氏。张妈与翠儿两个因被她喝令留在屋外,所以没法插嘴。
牛氏沉下脸来,问坐在炕边的秦含真:“桑姐儿,你奶娘怎么跟翠儿闹起来了?你知道吗?”
秦含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就说:“知道的,我和奶娘想起娘没了,正伤心呢,翠儿进来了,看到就开始骂,说奶娘不该胡说八道,叫我不要记着以前的事了,以后我还要靠二叔二婶养活呢,不该得罪二婶。她还说,要去二婶那里告状,把奶娘和浑哥儿赶出去。我听了生气,说奶娘是我们大房的人,二婶还管不着她。翠儿却说,二婶生了梓哥儿,是秦家的独苗苗,以后这个家是二婶来当的,连我都要看二婶的脸色,更何况是奶娘呢?”
秦含真这话有些断章取义、东拼西凑,然而谁也不能说她在撒谎,因为翠儿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过,经过这么一拼凑,翠儿就好象在拦着奶娘告诉桑姐儿她母亲是如何死的,还替罪魁祸首二奶奶何氏辩白,显得十分可恶。而二奶奶何氏更是有仗着儿子威胁苦主的嫌疑。
秦含真还嫌不够,可怜兮兮地多问了一句:“祖母,翠儿这话是真的吗?我以后都要看二婶的脸色了?她要是生气,我就没有好日子过?”
牛氏听了直冷笑:“你听她胡说!我跟老头子还没死呢,姓何的想要当这个家,也太早了些!”
说着她就从炕上爬了起来,扯过一个引枕想要坐起,虎嬷嬷连忙上前帮她整理引枕,又多拿了一个引枕来塞到她身后,让她能稳当地坐在炕上,又从炕尾抓了件棕色的布棉袄往她身上一披。
牛氏坐稳了,披好了棉袄,才看了虎嬷嬷一眼:“把张妈和翠儿叫进来。”虎嬷嬷应声走到外间的门边,掀起门帘:“进来吧。”
张妈刚才在门外听到秦含真告状,牛氏气愤,心中就象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挺直了腰杆进来了。翠儿却在后头拖拖拉拉地,头不停地往西厢方向看。
无奈西厢里的人没一个露面的,连窗户也紧紧地关着,仿佛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一般。翠儿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可何氏那边没回应,她也没辙。
虎嬷嬷见她不肯进门,没好气地喝她一句:“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太太等着问你话呢!”
翠儿这才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虎嬷嬷放下帘子,就走回到里间炕边站着,帮牛氏问话。这时候,西厢那边才有一扇木窗开了一丝缝儿,有人往这头张望了一眼。
这张望的人正是泰生嫂子,她就看了这一眼,便把脖子缩了回去,将窗子重新关好了,回头向何氏回禀:“奶奶,翠儿进去了。”
“蠢货!”何氏愤愤地骂了一句,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碗给摔了。只是担心摔碗的声响会惊动了正屋,才恨恨地将茶碗放回炕桌上。
泰生嫂子也暗怨翠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何氏本来是想让翠儿好好在桑姐儿面前说些好话,把桑姐儿哄住了,又或者说,把孩子吓住,让她再也不敢与何氏作对。本来这事儿也不难,大房没有大人了,桑姐儿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又才从鬼门关拣回一条命,听说还忘尽了前事,什么人都认不得了。这时候哄她几句,把这些日子混过去,等何氏主仆离了米脂,也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桑姐儿的奶娘张妈,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仆妇,随便拿话挤兑几句,支到别的地方干活,也就完事了,多简单哪。
谁能想到,翠儿会愚蠢地当着桑姐儿的面跟张妈吵架,不但把桑姐儿惹恼了,还把事情闹到牛氏跟前?最愚蠢的是,她还把何氏给拖下水了,口口声声叫着“二奶奶”,又频频看向西厢的方向,这是生怕牛氏不知道,她是受了何氏指使么?
牛氏如今正看媳妇何氏不顺眼呢,这回又要发作了。何氏只觉得自己冤枉,因为一个蠢丫头,叫她受了无妄之灾。
何氏咬牙切齿地对泰生嫂子说:“这丫头不能用了,事事指望不上,还要拖后腿,今日一过,就早些想办法打发了她吧!”
泰生嫂子有些为难:“可是奶奶,她……她知道不少咱们的事,万一把她惹恼了,她在太太面前乱说话……”
何氏瞪她一眼:“怕什么?先拿话哄住了,把她弄走,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封了口,她还能找谁告状?更何况,她自个儿身上也不干净,告发了我们,她也一样是个死!大不了多给她父母几两银子发送就是了。”
泰生嫂子心下又一次嘭嘭跳得飞快:“奶奶的意思是……是……”老天爷!她可从来没做过牵涉人命的事!
何氏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怕了,不屑地啐她一口:“没用的东西!”又开始叹气,“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今想有个可靠的人办点事,都找不到!”
泰生嫂子缩了脑袋,闷声不吭。何舅爷能办的事,确实不是她有胆子去做的……
正屋里,虎嬷嬷已经审完了张妈。张妈的话跟秦含真大致是一个意思,只是语序和时间的顺序有所差别。但秦含真这时候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呢,又刚刚重伤初愈,能够不再做傻子,说话条理清楚,就已经让家人惊喜了。牛氏自然不可能会挑剔嫡亲的孙女儿是否把翠儿的话一五一十、毫无错误地复述了下来。她只要知道翠儿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就足够了。
牛氏靠在炕上,冷笑着看向跪在地下的翠儿:“我真没想到,你还挺能干的,平哥媳妇才没了几日,你就给自己找到了新主子,连桑姐儿都叫你反手卖了。你很得意,是不是?什么叫这个家迟早是二奶奶在当?你当我是死人吗?!”
翠儿伏在地上发抖,一个字都不敢答。
骂完了,牛氏又朝西边望了一眼,冷笑着继续说:“你不说话,我也知道,若不是有人给你撑腰,就你这蠢货,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可那又如何呢?任谁给你撑腰,我一样能收拾你!”
翠儿这回是真的害怕了,连连磕头:“太太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牛氏不理她,只吩咐虎嬷嬷:“叫她老子娘来,把她领回去,也不必来我面前哭求了,我可没有平哥儿媳妇的好性儿,也不怕丢脸!他们要闹,就叫他们滚!我家的田有的是人能种。阖县上下就属我们家的租子最低,做我们家的佃户是他们的福气。吃我的,用我的,养出的丫头反过来欺负我亲孙女?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还不算,牛氏另嘱咐了张妈:“你把桑姐儿放我这里,亲自去盯着这丫头出门。除了这一身衣裳,什么东西都不许她带走,就连她身上也给我搜清楚了。一颗珠子,一根线,都是我们家的东西。再跟着去她家,把她家里也给我搜一遍。但凡是从我们家拿走的,都给我拿回来!她敢替姓何的办事,一定收了不少好处。把这些好处都给我桑姐儿留着买花戴,一个铜板也不能便宜了她!”
翠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太太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又嚷:“二奶奶!二奶奶救我!”一边嚷着,一边被虎嬷嬷和张妈合力拖了出去。
西厢仍旧半点动静都没有。
牛氏啐了一口,沙哑着声音扬声道:“你只管嚷!看你的二奶奶会不会为你说半句好话!猪油蒙了心的蠢东西!你的二奶奶不就是仗着给我们老秦家生了个儿子吗?有什么了不起?老娘还生了两个呢!”
祖母大人风驰电掣地把翠儿给搞定了,秦含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采桑子 第八章 金簪

牛氏发了一回威,秦含真看了心里也在暗爽。
不过牛氏终究是个病人,激动了这半天,也有些累了,还咳嗽了起来,气息也变得急促了些。
此时屋里没别人在,秦含真就勉力爬近了牛氏,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轻抚她的背部,为她顺气。牛氏回头望了望她,露出微笑来:“病了一场,倒乖巧多了。”
秦含真竭力回了她一个真诚孺慕的笑容,讨好地问:“祖母要喝茶吗?我给您倒呀?”
牛氏咂咂嘴:“说了这半天的话,是有些口干了。那边炕几上的暖壶里有药茶,是你祖父配的方子,应该还是温热的,你倒半杯来给我。”
秦含真闻言便照她的话,爬到炕尾的小几上,看到那里有个瓷壶,外头包了厚厚的棉套,猜想这就是牛氏说的暖壶了,就从旁边拿了只干净的空杯子,倒了半杯药茶。茶水是清透的黄褐色,散发出淡淡的药香,闻着象是黄芪水的味道,杯底还沉了两颗红通通的枸杞子。
秦含真把茶送到牛氏面前,牛氏喝了一口,笑着问她:“你要不要也尝尝?”秦含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虽说这药茶应该是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但既然是祖父秦老先生特地为祖母牛氏配的方子,想必是针对牛氏的身体情况配的。她自己也在吃药,还是不要随便乱吃的好,免得药性冲突了。
牛氏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还在取笑:“虽然忘了事儿,性子倒是没变。以前我哄你喝这个,你也是说什么都不肯的。这东西虽然有些药味,但真的不苦,甜丝丝的,好喝得很,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你就尝一口,怎么样?”
秦含真顿了一顿,听话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药茶确实不苦,也确实带了一丝甜味。秦含真咂咂嘴,辨认出里头应该有黄芪、红枣、枸杞这几样,剩下的一两种药材她尝不出来,但想必也都是温补之物,想来没什么要紧。
不过喝完这一口,她也不再喝了,反而劝牛氏:“这个茶好喝,对身体也好,祖母多喝些吧,喝了快快好起来。我不想靠二婶,只想跟祖母在一起。”
牛氏听了直笑:“这小嘴是不是淌过蜜?甜得这样腻人。”她随手将茶杯放到一边,搂过了孙女:“好孩子,别害怕,也别理那些人乱说的话。你是我跟你祖父嫡嫡亲的孙女儿,跟梓哥儿原是一样的,祖母绝不会让你二婶欺负你。”
秦含真窝在她怀里不吭声,心里倒是安定了些。如果祖父祖母不会因为偏疼孙子,就纵容二婶何氏,那她将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抱紧秦家二老的大腿,绝不动摇。
翠儿被虎嬷嬷和张妈拖出了上院,一路拖到中院。下院是外院,人来人往的,有私塾的学生们在,虎嬷嬷不想丢了秦老先生的脸,就把翠儿往地上一甩,吩咐张妈:“去寻些东西来堵住这丫头的嘴,上东偏院把胡嫂叫来搭把手,记得顺便让胡大把驴车套上。”
胡嫂是牛氏娘家账房之女,现如今在秦家做厨娘。她男人胡大是给秦老先生赶车的,家里的马车和驴车都是他负责。夫妻俩带着儿女,连同岳父刘账房一起住在东偏院的三个窑洞里。从中院账房旁边的过道过去,几步路就到了。
张妈答应着,转身往东偏院去了。她倒是不急着堵翠儿的嘴,心里还恨不得让全家人都知道何氏干的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