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不急,自然有急的人。翠儿一路嚷着“二奶奶救我”、“二奶奶你答应过的”,让她这么嚷着出秦家大门,保管全村都知道她这个大房的丫头投靠了二奶奶何氏,现在被赶出秦家了,何氏还有什么脸面?
上院西厢房终于有了动静,何氏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泰生嫂子挤了出来,飞快地穿过院门,走下台阶,从袖里抽出条大大的白帕子,团成团儿飞快地堵住了翠儿的嘴,还有功夫给后者使个眼色。双管齐下,翠儿终于一个字都嚷不出来了,睁大了双眼瞪着她。若不是泰生嫂子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似乎别有深意,说不定她立刻就能从嘴里抽出帕子反骂回去呢。
她的双手可没被捆上。
泰生嫂子暂时顾不上跟她说话,回身谄笑着对虎嬷嬷道:“嬷嬷别恼,我们奶奶实在是冤枉,本来是心里牵挂着桑姐儿,担心她身边只有一个张妈,会照顾不好,这才嘱咐翠儿这丫头好生侍候的,哪里想到这丫头就自作主张了呢?太太罚她,原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奶奶万万不敢有越过太太当家的念头。嬷嬷千万要在太太面前,替我们奶奶多辩解辩解才是。”
虎嬷嬷淡淡笑了笑,并不理会,只嘲讽地看了翠儿一眼。
翠儿嘴巴虽被堵上了,但双手却是自由的。她心里无比着急,不明白泰生嫂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哪里自作主张了?她说的话明明都是二奶奶吩咐的,泰生嫂子不是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吗?她是为了二奶奶办事,才被太太罚了的,二奶奶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呢?
若不是怕得罪了泰生嫂子,将来不好向何氏讨赏钱,翠儿这会儿就得跳起来骂人了。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净身出户,这些年积攒的好东西都带不走,连何氏赏的东西都要被扣下,翠儿又不淡定了,拼命扯着泰生嫂子的袖子,想要争取她的注意力。
泰生嫂子冲着虎嬷嬷干笑,见她不理会自己,背后翠儿却在不断骚扰,只得回头瞪后者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一会儿再说,不会叫你吃亏。”翠儿这才消停了,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
说话间,张妈带着胡嫂回来了。
虎嬷嬷吩咐她们:“将这丫头一路押到门外,丢驴车上去,拉回她家里,别让她一路瞎嚷嚷。张妈去搜他们家房子时,胡嫂做个帮手。如果翠儿爹娘敢拦着,就叫胡大对付他。”
胡嫂微胖身材,也有把子力气,胡大更是村里少见的壮汉,还跟秦平学过几手拳脚,等闲村汉三五个都近不了他的身。有他们夫妻跟着去,张妈性子虽软些,却也不怕会对付不了翠儿一家了。虎嬷嬷素来是个细致的人,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了。
张妈与胡嫂答应着,押着翠儿一路去了。翠儿频频回望泰生嫂子,倒是没有再瞎嚷嚷。泰生嫂子犹豫了一下,干笑着说句:“我去搭把手,免得那丫头逃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没办法,何氏吩咐了她一定要把翠儿给哄住的。就算其他仆妇都在猜疑,她也得把事情给办好了。
虎嬷嬷懒得理她,转身去了丫头婆子们住的西偏院。那里比东偏院小一点儿,只有两间窑洞。翠儿因是当家大奶奶关氏手下唯一的一个丫头,独占了一个小窑,她的东西都放在哪儿呢。虎嬷嬷得去搜寻一番,把值钱的物件找出来,其他的行李,就看太太牛氏如何处置了。
虎嬷嬷这一搜,还真搜出不少好东西来,满满打了一个大包裹,拿回了上院正屋给牛氏瞧。
秦含真还在牛氏这里呢,正抡起两只没什么肉的小拳头,给祖母牛氏捶肩膀,其实是讨好的意味大于实际意义。牛氏被难得乖巧的孙女儿哄得正高兴,检验包裹里的物件时,表情也是嘲讽多过生气:“我还以为姓何的给了翠儿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银锞子,花样也平常,几样银丁香,鎏金簪子,都不值几个钱。翠儿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为了这样的东西,主子都不认了!”
虎嬷嬷笑道:“她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大奶奶生前素来不爱穿金戴银的,翠儿又不中用,想来平日也少有得赏的时候。二奶奶这些小玩意儿,在翠儿眼里,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自个儿戴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虎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件,打开了递到牛氏跟前,“太太请看,这好象是大奶奶的东西,从前我见大奶奶戴过。”
牛氏怔了怔,仔细看了一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秦含真探头望了几眼,见手帕里包的是个金灿灿的东西,不大,约摸直径一公分左右,却是朵做工颇精致的金花,花芯处镶着块黄豆大小的绿松石,连着两寸来长的银簪杆。这是一根小金花簪,金花银杆,并不算是特别贵重的首饰,但也值几两银子。
牛氏沉着脸说:“我记得这东西原是一对的,是平哥媳妇从家里带来的陪嫁,平日里常戴,如今要守孝,才脱了下来。如果不是这回搜了翠儿的屋子,只怕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偷拿了金首饰。等她把东西卖出去,想要再找可就难了。光是这桩错事,我撵她出去也不冤!”
虎嬷嬷便道:“回头若外人问起我们家为什么撵了翠儿,只拿这根簪子做理由就好。太太虽然恼了二奶奶,但把事情闹到外头,也是给老爷、二爷脸上抹黑。”
牛氏撇撇嘴:“随你吧,反正我是不想再给那姓何的留脸了。收买了一个贼,她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虎嬷嬷笑而不语,反将金花簪重新包好,递给了秦含真:“姐儿不用盯着我了,这是你娘贴身的东西,你仔细收好了。”
秦含真接过金花簪,小声应了一句。
虎嬷嬷又对牛氏道:“太太,我想这样下去不成。翠儿是撵了,张妈平日里还要照看桑姐儿,大奶奶屋里就没人了,丢了东西都不知道。眼看着就是大奶奶的‘头七’了,若是关家人来了,看见大奶奶的东西乱糟糟的,想必会更生气。”
牛氏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也怪我,这几天只顾着自己伤心了,倒忘了这个。你亲自过去收拾吧,让张妈给你打下手,整理好就把屋子给锁上。桑姐儿放我这里就行了。”
虎嬷嬷应了一声,牛氏又问:“亲家老爷那天吐了血,过后就没消息了,眼下到底怎样了?我知道他们一定很生气,但桑姐儿是平哥媳妇的亲骨肉,她如今好了,亲家怎么也不来看看外孙女?”
秦含真一怔,这说的是关氏的娘家人?

采桑子 第九章 午餐

秦含真之前就听张妈说过,母亲关氏娘家父亲是县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有秀才功名。关氏还有母亲、哥哥、嫂子和侄子。不过秦含真醒来这么多天了,一直没见过外祖家的人出现。
这其实有点不正常。
米脂县城距离秦家所在的村子,好象也就是十几里路而已。关氏才去世几天,就算不关心外孙女,女儿的后事,关家人也不来过问吗?秦含真当时就觉得奇怪,但后来张妈提起了别的人,秦含真一心想要收集更多的情报,就没再惦记这事儿了,直到今天听牛氏提起。
原来关家外祖父吐血病倒了,关家人要照顾他,自然顾不上别的。秦含真心中释然了许多。
牛氏与虎嬷嬷的对话还在继续进行着。
虎嬷嬷对牛氏道:“亲家老爷的情形大概不太好。这几日太太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老爷怕你难过,让我们不跟你说。亲家老爷那日看见大奶奶……”她顿了一顿,看了秦含真一眼,才接着说,“他吐了血晕过去,关家人急忙把他送回家,请了县里几位有名的大夫去,都说是急怒攻心,悲伤过度。再往后,便一日比一日差。关家人围在他身边不敢轻离,怕万一有个好歹。老爷日日打发我们家老头子去瞧,昨儿关家舅爷私下跟我们老头子说……亲家老爷怕只是熬日子罢了。”
牛氏听得眼圈都红了:“天爷!这都叫什么事呀?!”说完就忍不住哽咽起来。虎嬷嬷给她递了帕子,也低下了头暗暗难过。
秦含真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嬷嬷,你刚才说谁在熬日子?”
虎嬷嬷含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桑姐儿,嬷嬷说的是你姥爷。你还记得么?”
秦含真眨眨眼:“我姥爷也要死了吗?他要去见我爹和我娘了?”
牛氏忽然忍不住,伏到引枕上就大哭起来。虎嬷嬷也不由得掉了眼泪,却还要忙着劝慰牛氏,又回头哽咽着对秦含真道:“姐儿说得对,你姥爷就要去跟你娘团聚了。老爷多半要带你去见一见你姥爷的,你可记得要乖,要好好吃饭喝药,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出门,知道么?”
秦含真呆呆地点头,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茫然。桑姐儿的处境似乎比她想象的又恶劣了一层。这是连外祖家也靠不上了吗?虽然还有姥姥和舅舅,却不知道他们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秦含真发起了呆,虎嬷嬷看在眼里,心中却是越发难过。可怜这孩子了,才七岁,就没了爹,自己又受了重伤,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逃回来,亲娘却又死了,如今又要连外祖父也一并失去。短时间内失去那么多的亲人,这孩子整个人都傻了呀!
牛氏哭了一阵,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抓着虎嬷嬷的袖子便道:“亲家老爷怎么就这样了呢?平哥死讯传来的时候,我也一样吐了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我心里清楚得很,那就是往心头上剐肉!可是……瞧着这底下的儿孙们,还有老头子,我怎么也不能抛下他们就去了,所以我撑了下来。亲家老爷身子比我还健壮,他也一样有老伴儿,有儿孙,平日里也不见他对平哥媳妇有多疼爱。当日平哥去了时,他还劝我要看开些的。怎么……如今反而是他撑不过去了呢?”
虎嬷嬷唉声叹气地轻拍牛氏的背,低声安抚着她。牛氏又哭了一阵,抬头看向仍在发愣的秦含真,叹了口气:“你这小东西可不能再有个好歹了。别学你娘,她就是个狠心短命的……”牛氏忍住了没说下去,眼圈却又红了,“前些天她才跟我说,要孝敬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的,这才几日?她就撒手去了。”
虎嬷嬷低声哄着牛氏,牛氏哭完了咳起来,越咳越厉害,虎嬷嬷连忙给她拍背倒茶。
秦含真一个人坐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秦家人这生离死别的情形,让她想起了自己听到父母去世消息时的心情,眼泪也不由得一点一点地滴了下来,打在手中包金簪的帕子上,把帕子都打湿了。
虎嬷嬷安抚完牛氏,回过头来看到秦含真哭了,也不由得叹气。
罢了,孩子还懂得哭就好,就怕连哭都不知道哭,那才是真傻了呢。
秦含真默默哭了一会儿,也就止住了。牛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有些粗鲁地拿帕子给她擦脸:“好了好了,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哭多了怎么受得住?”又检查她头上包扎的白布,看是否歪了,重新整理了一下。
秦老先生掀了帘子进屋,看到这情形,无奈地说:“这又是怎么了?”
牛氏瞪他一眼:“什么怎么了?我不过是跟孙女一道伤心了一回,哭一哭儿子、媳妇,还有那快死了的亲家罢了。!”
秦老先生无奈地看了虎嬷嬷一眼:“不是说先别告诉她么?”
虎嬷嬷叹道:“老爷,这种事如何能瞒?大奶奶‘头七’的时候,关家来人,太太也是要知道的。况且,亲家老爷若真个不好了,我们家也要去拜祭。”
秦老先生也不怪她,只在炕边坐下,对妻子道:“老关的情形不大好,我想着,若是桑姐儿身体还撑得住,明儿就带她过去见一见。”
牛氏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事情这么急:“果然不行了么?连平哥媳妇的‘头七’都撑不过去?”
秦老先生叹息着摇摇头:“墨虎方才过去问了一声,说是已经快认不得人了。大夫说了,约摸就是这两天的事。亲家母托墨虎给我们捎话,无论如何也要带桑姐儿去见她姥爷最后一面。”
牛氏呆了一呆,抱着秦含真,怔怔地道:“亲家老爷怎么就这样想不开……”
祖孙三人又掉了一回泪,还是虎嬷嬷说:“厨下已经做好饭了。太太,摆饭么?”秦老先生才吩咐:“摆吧。”
秦家的午饭很简单,牛氏与秦含真都是病人,各捧着一碗小米粥,秦老先生的则是一大碗面,炕桌正中摆着四碟小菜,分别是豆腐、腌黄瓜、孵酱菜和面筋,再加一海碗白生生的鱼汤。
这跟秦含真平时吃的差不多,并不陌生。倒是牛氏见了直叹气:“这稀饭小菜得吃到什么时候?口味都快淡出鸟来了。”
秦含真怔了一怔,木然看了祖母一眼,心里疑惑“淡出鸟”这种词汇,是不是书香门第的主母能说的?
秦老先生却一脸的淡定,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等你好了,自然不必吃这些。不想吃,就乖乖吃药。”又笑眯眯地对秦含真说:“桑姐儿要多喝点鱼汤啊。你不是说想喝么?丫头去跟厨房说,厨房今儿没鱼,这是特地去河边向船夫买的,最新鲜不过了。喝了汤,才有力气,脸色也会好起来。”
秦含真想起了早上打发翠儿的借口,干笑着应了一声:“是,祖父。”乖乖埋头吃起了小米粥。
牛氏对秦老先生叹道:“摔了一回,桑姐儿乖多了,以前她多皮呀。”
秦老先生感叹:“瞧着她这样,我倒宁可她继续调皮捣蛋呢。”
秦含真充耳不闻。她又不是真正的桑姐儿,如今不比以往,没爹没娘没依靠的孩子,老实些没有坏处。装得乖一点,或许祖父祖母还能多怜惜她一点,护着她一些,不让二房欺负她呢。
吃完了午饭,秦含真这个病号就该午歇了。牛氏让虎嬷嬷把她抱回房去,自个儿却要跟秦老先生商量去关家的事。
回东厢房的路上,秦含真还往西厢张望了几眼,见那里总算有了动静。两个丫头进进出出地送食盒,看起来何氏的午餐还挺丰盛?
虎嬷嬷抱着秦含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冷哼了一声,掀起东厢房的帘子进了屋。
张妈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炕边整理着两个包裹,见她们进来,连忙起身接过秦含真:“虎嬷嬷来了?你快来看,这都是从翠儿家里搜出来的。大奶奶以前赏她的东西,我都记得,没动她的,这里全都是她自个儿偷的。你瞧这两块料子,这是年下大奶奶给太太做新衣裳的时候,特地托人到绥德州买的,做完衣裳后各剩了半匹,原想着今年给亲家太太也做一身。谁知大爷出事了,大奶奶没顾得上,就压在了箱子里。哪里想到,翠儿那丫头居然每样偷剪了足足三尺多!我方才查了箱子里的料子,剩的都不够给亲家太太做件比甲了。你说那丫头可恶不可恶!”
秦含真瞧了一眼,见是两匹花缎料子,一匹黑底带小红碎花的,另一匹则是棕红色带福字的,看起来十分富贵的模样。
虎嬷嬷看过料子,又去瞧别的,见绸缎有,细棉布也有,丝线也有,还有些瓶瓶罐罐的香料、香脂,以及零零碎碎的金银块,并戒指、耳环、银三事儿、旧荷包等小东西。
她对张妈说:“好生收起来吧。也是你们粗心,大奶奶的物件,你们怎么也不知道看好了?翠儿弄走了这许多,你们竟到今日才发现?”
张妈惭愧地低了头:“都是我的错。自从二奶奶回来,家里成日吵闹,姐儿又总爱跟章姐儿拌嘴。我光顾着姐儿,倒忽略了大奶奶屋里的事。在那之前,这里头有许多我都在箱子里见过的,想来翠儿也是后来才寻机会偷走的。幸好时间还不长,都能追回来。我已经问过翠儿她娘,说是东西都在这里了,他们心里也害怕,没敢变卖。”
虎嬷嬷板着脸道:“回头我来跟你一块儿查验,看是否还丢了东西。如今先把包裹整理好吧。”张妈连忙应下,转身去将包裹里的物件一一归置。
秦含真想起了那根金花簪,连忙掏了出来,见帕子湿了,连簪身都沾上了泪水,连忙问张妈要块干净帕子去擦。
这一擦,倒是叫她发现了簪身上刻有字,似乎是新刻上去的。对着光源仔细认了一认,却是一个“英”字。
秦含真疑惑,这“英”字是什么意思?关氏的名字吗?

采桑子 第十章 刻字

秦含真不清楚关氏的闺名,想了想,就问张妈:“这个簪子是一对的吧?另一根在哪里?”
张妈看了一眼,有些吃惊:“这不是大奶奶的东西么?端午的时候她还戴着呢。我一直以为它是收在匣子里的,怎么会在姐儿手上?”
虎嬷嬷把翠儿偷簪的事说了,张妈气愤地道:“又是她!她小时候刚到咱们家时,只穿了一身破布衫,两手空空,连铺盖都是大奶奶赏她的。这五六年过去,她年年都有好几身新衣裳,也积攒下不少家什。月月有工钱不说,大奶奶慈心,逢年过节都有赏钱,她次次都是上上封,连她家里都得了好处,去年还盖起新房子来了。这死丫头还不满足,连大奶奶的衣服料子、金银首饰都要偷,也不怕老天爷看不过去,一个惊雷打下来,劈死她!”
张妈骂了几句,就跑去隔壁关氏的房间,把她生前所用的妆匣给捧了过来。
关氏的妆匣看起来是比较常见的乌木,镶了铜扣,已有些陈旧了。翻开匣顶盖,里头有一面铜镜,磨得十分光滑,清晰可照人。秦含真心里稍稍失望了一下,原来……还没到可以用玻璃镜的年代吗?
妆匣里放着几把不同材质的梳子,有牛角的,有木头的,也有比较小巧精致带刻花的银梳,大概是装饰用的。除此之外,就是几对镯子、七八根款式各不相同的簪钗、绢花之类的,首饰并不算多。就象虎嬷嬷说的那样,关氏生前并不太喜欢穿金戴银,作风朴素。
另一枚金花簪就收在妆匣最底下的一个小抽屉里,同放在那里的,还有两根玉簪,以及几张折叠起来的纸。秦含真匆匆扫了一眼,看不出那些纸都是什么东西。张妈将金花簪递了过来,她也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两根金花簪果然是一对的,款式相同,大小一致,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翠儿屋里搜出来的那一根,似乎要崭新一些,光亮一些。关氏妆匣里那一根,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丢在那里很久没人管了,所以显得比较暗淡。
关氏死的那一天,正好是丈夫秦平去世的第一百日。孝期内是不适合戴金饰的,她把簪子收起来不理会,才是正常。至于翠儿偷走的这一根,大概是因为她清理过?可她既然都有时间清理簪子了,怎么就不把东西带回家,而是一直放在自己位于秦家大宅的房间里呢?
秦含真心中疑惑不解,细细看了看关氏妆匣里的那根簪子,发现簪身上也有刻字,却是一个“蓉”字,不过这个刻字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字痕上还带了些许污迹,似乎是沾了发油。
就在她端祥那对簪子时,虎嬷嬷与张妈已经将两个包袱里的东西分捡好,放回关氏的房间去了,回头见秦含真拿着那对簪子看,虎嬷嬷不由得问:“姐儿这是在看什么呢?”
秦含真有些疑惑地说:“簪子上好象有刻字……”
张妈笑了:“姐儿是瞧见我们大奶奶的名字了吧?这对金簪可是大奶奶的陪嫁。听说是亲家家里特地为大奶奶出嫁去订制的,所以上头刻了大奶奶的名字。”
秦含真就问她:“我娘闺名叫什么呢?我好象不记得了。”
虎嬷嬷笑着接过簪子:“姐儿跟着老爷已开蒙两年了,难道还认不出大奶奶的名字?瞧,这里不是刻着么?蓉……”她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手里拿的是刻了“英”字的簪子。
秦含真好奇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继续了。簪身上刻的是关氏的名字?她是叫关蓉英?还是关英蓉?似乎还挺好听的嘛。
就在这时候,张妈凑了过来:“大奶奶的名字是蓉娘吧?听说是芙蓉花的意思。不过我没见过,大奶奶说这种花很漂亮的,当初大爷带她去西安城的时候就见过。”
秦含真怔了一怔。如果关氏的名字是关蓉娘,那个“英”字又是什么意思?
虎嬷嬷有些严肃地问张妈:“你常给大奶奶梳头,可记得她这对簪子上都刻了什么字?”
张妈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惊讶:“刻的就是大奶奶的名字呀?”
“是怎么刻的?两根都有‘蓉’字么?”
张妈疑惑地摇头:“不是,只有一根刻了蓉字,另一根刻的应该是银楼的字号吧?我记得好象是‘利生记’,是县城里最有名的老字号了。”
说起利生记,她还有那么一点难过。她新婚的时候,丈夫曾送过她一对光面的银镯子,说是将来赚了钱就给她打金的,还要在利生记这家全米脂县最好的银楼里打。可谁能想到呢?丈夫离家多年,生死不知,这金镯子自然也没了下文。所以她平日给大奶奶关氏梳头,看到这金簪子上刻的利生记字号,总忍不住要摸上几下。她如今也没别的盼头了,只望儿子浑哥长大娶媳妇时,她能攒够银子,给儿媳妇打一双金镯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虎嬷嬷没留意张妈的感叹,她手腕一翻,没有在簪身上找到“利生记”的印记,倒是在簪身比较粗的位置上,发现了打磨的痕迹,而那个“英”字,也正是刻在这里。
虎嬷嬷不动声色地将一对金簪重新拿帕子包起,又问张妈:“你最近一次见这对金簪,是在什么时候?端午么?”
张妈回忆:“就是端午那一日,大奶奶最后一次戴它。那天正好是我给大奶奶梳的头。大奶奶本来不想戴金的,还是我劝她戴的,又添了一朵新买的绢花,看着喜庆。后来没过几日,大爷就……”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虎嬷嬷明白了,又问:“那时候簪杆上刻的是什么字?”
张妈不解地看着她:“还能是什么字?自然是老样子了。虎嬷嬷,是不是簪子有问题?”说着就想伸手去拿簪子细看。
虎嬷嬷却道:“你别问了,有人问也别说,这事儿我会跟太太回禀的。”说罢将包了簪子的手帕往袖里一揣,就抬脚出了房门。
秦含真与张妈面面相觑。后者有些不安:“姐儿,虎嬷嬷这到底是什么了?”秦含真皱着眉头没说话。
看起来,金簪上刻的那个“英”字,很有问题。既然本来是没有的,那就是新刻的了。是翠儿偷走后刻的吗?为什么?
秦含真左想右想,还是想不出答案。她更好奇的是,那个“英”字到底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虎嬷嬷一脸肃然?
虎嬷嬷自去了正屋,与牛氏谈话,也不知谈了些什么。晚饭的时候,牛氏也没叫人抱秦含真过去一道吃,因此她还是待在自个儿的屋里,由张妈侍候着吃了简单的晚餐。
晚上点了灯,虎嬷嬷又来了,叫上张妈要去隔壁关氏的房间整理她的遗物。张妈本来都打算哄秦含真去睡觉了,只好爬下炕穿好了衣裳,嘴里还在絮叨:“大晚上的折腾什么?晌午我等了半日也不来,明天再做也可以的,何必非要这会子去?”啰啰嗦嗦地出了门。
秦含真躺在炕上,侧耳倾听隔壁屋子的动静。虎嬷嬷应该是象白天时跟牛氏说的那样,把关氏的遗物稍作整理,然后收拾起来,免得乱糟糟的随便来个人就能偷走一两件,家里人还不知道。再说,关氏既然已经去世了,她的东西没有人用,也该收起来,以防落灰。
只是……既然是收拾东西,秦含真怎么觉得隔壁好象更象是在翻东西呢?什么箱子、柜子都打开来了,虎嬷嬷还催着张妈找钥匙。虽然说她也有可能是想弄清楚,翠儿到底偷走了多少物件,但连夜来这么一出……阵仗还真不小呢。
秦含真年小体弱,今日费神费脑,还往正屋跑了一趟,因此,她躺在炕上听着隔壁的声响,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虽然秦含真睡了过去,但隔了一个院子的西厢房里,何氏与泰生嫂子却仍在关注东厢的动静。虎嬷嬷领着张妈进了关氏的屋子,虽说理由是为了整理关氏的遗物,但心虚的何氏与泰生嫂子却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何氏咬牙暗骂:“翠儿那蠢货!她竟然没照我的吩咐,把那根金簪放回原处!”
泰生嫂子也在暗叫晦气。早知道翠儿蠢,眼皮子极浅,她却万万想不到,翠儿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眼皮子浅到这个地步!早在关氏死前,金簪就已经做好手脚了。翠儿早该把东西放回去的,收在自己屋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贪图金子耀眼,所以想私下多收藏几日?若翠儿不是今天被撵,这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迟几天。可问题是……翠儿被撵走了呀!再加上她偷了那许多东西,金簪也成了赃物,倒不好做文章了。
泰生嫂子唉声叹气,问何氏:“奶奶,如今可怎生是好?东西是从翠儿屋里搜出来的,就算他们发现簪上有字,也不能说是大奶奶刻的呀?”
何氏冷哼:“罢了,一对金簪只不过是辅证罢了,少了也没关系。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把那个吴少英的罪名做实!不是说关家老头子病得快死了么?正好,我们趁着吴少英脱不开身的时候,先下手为强,若是关老头子一气之下病死了,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吴少英想要洗刷清白?那是作梦!”
说完她顿了一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关氏那贱人……也别妄想做什么贞洁烈妇!”

采桑子 第十一章 出门

第二天一大早,秦含真就被张妈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漱口、洗脸、梳头、穿衣。
不得不说,秦家比较富有,卫生方面的习惯也很好,让秦含真穿越后的生活少受了许多罪。
象是牙刷这种东西,秦家就有,跟现代的塑料产品不同,是用牛骨和不知什么动物的毛做的,但用起来跟现代牙刷并没有太大区别。刷牙用的牙粉,也是自家找人配的,带着淡淡的药香,据说对牙齿很有好处,还能保持牙齿健康洁白。秦家习惯,早起必要刷一次牙,只是晚上没有规定。秦含真自作主张,改成早晚都要刷牙,拿晚上喝药嘴里太苦为借口,张妈一点都没起疑。
除了牙刷牙粉,秦家还有专门供洗脸用的香胰子,洗完之后,脸上很清爽,也不紧绷,然后再涂上有润肤效果的香膏。秦含真真心觉得,这古代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熬。
不过早起这件事,就令人很难习惯了。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辰,但窗外的光线还很昏暗,连太阳都还没出来呢。秦含真体弱,本就需要充足的睡眠,现在几乎连眼都睁不开,只能任由张妈摆布。等到梳洗完毕,穿好了衣裳,张妈抱着她去正屋用早饭时,秦含真还趴在张妈肩头上打瞌睡呢。
正屋里,祖父秦老先生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深灰色的细布衣袍,越发衬得他温文儒雅。秦含真看着帅气的爷爷,觉得自己清醒一些了,打起精神来多欣赏了几眼。
牛氏并未梳洗,她还病着,下不了炕,因此今天不去。此时她就是披着大袄坐在炕桌旁,陪丈夫和孙女吃个早饭。
秦家的早饭也简单,一大锅新烧的羊汤,热腾腾香喷喷的,配上用新收的糜子做的米脂油糕,再配一盘煎饼,两碟子小菜。牛氏特地把油糕端到孙女面前:“吃吧,你不是爱吃这个?”又给丈夫挟羊汤里的肉,自己却只是简单地喝了两口汤。
秦老先生说她:“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管我,你也多吃两口。今年的糜子好,做的油糕也新鲜,你尝一尝吧。若是觉得油炸的太腻,回头叫厨房给你做枣糕吃,那个清爽些。”
牛氏笑了:“我又不是桑姐儿,就爱吃甜的。我没有胃口,吃多了也不消化,有半碗汤就行了。要是一会儿饿了,守在家里还怕会饿着了我?”仍旧继续给丈夫挟羊肉。
秦含真看着祖父母一把年纪了还要虐狗,只得默默低头吃她的油糕,一句话不说。不过……这糕也太甜了吧?厨师是放了多少糖?虽然照牛氏的说法,桑姐儿爱吃甜的,但这个甜度真的有些过分了。为了自己的牙齿着想,她是不是该潜移默化一下秦家人的口味?
吃完了早饭,就得准备出门了。从秦家所在的村子去县城,还得走十几里路呢。眼看着秦老先生嘱咐过妻子,就掀起帘子先出门去了,张妈连忙抱起秦含真想要跟上。牛氏却对她说:“今儿你留在家里,让虎嬷嬷陪桑姐儿去吧。”
张妈有些不解:“太太,这是为啥?”
虎嬷嬷笑着抱过秦含真,说:“这是太太体恤你,近来照顾桑姐儿辛苦了。你有好些日子没见浑哥了吧?今日老爷出门,学堂里没事做,浑哥儿闲着,你陪儿子说说话去吧,到晚饭时再上来侍候就行了。”
张妈闻言大喜,连忙给牛氏行礼:“谢谢太太,谢谢太太了!”又嘱咐秦含真两句,就忙不迭去了。
秦含真听张妈说过,她儿子浑哥儿,不过是八、九岁年纪,在秦老先生跟前做个书僮,住在门房里,平日少有跟母亲见面的时候。但他衣食无缺,还能跟着秦老先生识字读书,将来读得好了,也能去考个秀才什么的,就算读得不好,也可以找个体面的差事做,前程相当不错。张妈的丈夫多年下落不明,如今她就盼着儿子有出息了,就算母子俩相聚的时间少,也一直咬牙坚持。如今终于有了大半日假,能跟儿子见上一面,她自然欢喜。
秦含真有心成全张妈,在虎嬷嬷怀里也表现得十分乖巧,一路由着她抱自己出门。这还是她头一次出院子,出了上院的门,就是台阶,然后是中院,这里有账房、外书房、客房、茶房等地方。再出中院的门,又有台阶,下了台阶就是下院了。这同时也是秦家大宅里最大的一个院子,秦老先生的私塾就设在这里。
秦含真还能看见西厢那边的两间大屋里,有书生打扮的学子在伏案读书,还有人站在门口处,向站在那里等着出门的秦老先生请教学问。
那学子请教完一个问题,瞧见虎嬷嬷与秦含真过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对秦老先生说:“多谢先生指点。学生先回去了,若有不明白的,再来向先生请教。”说罢冲虎嬷嬷与秦含真作了个揖,拿着书匆匆回了教室。
秦老先生微微一笑,转向秦含真:“好了么?要不要多披件衣裳?外头风大。”虎嬷嬷忙道:“车上已经备好了,姐儿也穿得很暖和。”秦老先生点点头:“那就出门吧。”
秦家的马车不算大,但坐虎嬷嬷与秦含真两个是绰绰有余了,秦老先生自己骑马,倒是骑得象模象样的,上马,下马,慢行,快走,都很淡定,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似乎……很有贵族范儿?
秦含真内心深深地觉得,祖父真不愧是个帅爷爷,连骑马都这么有型,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风度啊!
秦含真感叹了不到一刻钟,很快就没心思去欣赏自家爷爷的帅气骑姿了,因为……她晕车了。
这一路去县城,走的都是乡间的土路,颠簸是免不了的,马车还没有防震功能。虽然车厢里已经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既是为了防震,也是方便秦含真小女孩坐卧的意思。可这两层褥子,起到的作用并不大,秦含真仍旧被颠得七晕八素的,没走上几里地,就吐了两回。
虎嬷嬷给她擦了药油,还拿了装有药材的香袋给她闻,都没什么大用,也有些急了:“姐儿以前可不会这样,这是怎么了?!”
秦老先生骑马转过来问明了情况,叹气道:“兴许是那回摔伤留下的后患,先忍一忍,到了县城关家,再给她寻个大夫看一看吧。”
于是秦含真就只能这么一路颠着,吐着,晕着,到达了县城。准备下车的时候,她软趴趴地窝在虎嬷嬷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祖关家住在县城西面,那一片住的都是有些家底,但又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一路过去,道路倒还整洁,路人身上的衣裳也算干净齐整,时不时有人认出秦老先生来,向他行礼问好,秦老先生也一路回应。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在米脂县里还是很有地位的。
到了关家,关大舅早早带着儿子等在门口迎接了。与秦老先生见了面,才行过礼,连问好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关大舅就先红了眼圈,喉咙也哽咽了。
秦老先生叹了口气,低声安抚两句,又道:“你先带我去瞧瞧亲家吧。你媳妇可在?桑姐儿兴许是那回摔出了毛病,这一路晕车,难受得很,不知能不能到附近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关大舅连忙把他们祖孙迎进了门,又去看秦含真。秦含真无精打采地抬眼望了望他,照着虎嬷嬷的指示,叫了一声“大舅舅”,什么话都没说。关大舅瞧着心疼,连忙叫了他媳妇关舅母来,把秦含真抱进了后院厢房。
关家住的是两进的院子,虽然关老爷子也是教书先生,学堂却在别处,这里完全就是私宅。关家二老住后院正屋三间,东厢房是儿子媳妇带着孙子住,西厢房是小女儿住。秦含真被关舅母抱去的,正是他们夫妻的屋子,也是三间,中间做小书房兼会客厅,北屋是夫妻俩的卧室,南屋有炕,关舅舅关舅母的儿子平日就在这里起卧。不过眼下,这屋子也可以用作客人来时暂时休息的地方。
关舅母并没有请大夫来,她懂得一些药理,家里也配了些成药,就拿了两丸药来给秦含真吃。秦含真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但看见虎嬷嬷接过药闻了闻,就递给了她,她便抱着相信虎嬷嬷的心理,把药吞了下去。
关舅母还笑说:“真是长进了。从前叫桑姐儿吃药,她是再不肯的。”虎嬷嬷叹气:“自从大奶奶没了,姐儿就懂事了许多,也不象从前顽皮爱闹了,倒叫人看了心疼。”关舅母顿时沉默下来。
秦含真吃了药,喝了点热水,躺上一会儿,觉得好些了。见虎嬷嬷与关舅母对坐无言,她想了想,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姥爷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谁知关舅母一听,眼圈就红了,开始默默流泪。
虎嬷嬷小声问她:“都请了哪位大夫来?开的什么药?要不要请一请张医官?我们姐儿这一回,就是吃了张医官开的药,才好起来的。”
关舅母也小声回答:“已经请过了,虎伯前儿带来了亲家老爷的名帖,少英亲自去请的张医官,是张医官说……我们老爷子怕是不行了,让准备后事,冲一冲也好。”
虎嬷嬷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表舅爷如今还在家里么?绥德州那边不知有没有消息?”
关舅母摇了摇头:“少英一直在家,我们倒劝他不必守在这里,他死活不肯听,说是老爷子对他恩重如山,这会子老爷子病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的。绥德州那边,要等到咱们家里大事办完了,他才会过去。若是知州大人等不得,那他也不会后悔。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老太太也没发话,少英就这么留下来了。”
秦含真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这个少英……是她的表舅吗?正好名字里有个“英”字,会不会与那根金花簪上的刻字有关?

采桑子 第十二章 小姨

关舅母犹自伤心着,虎嬷嬷心下盘算,是否该找个理由,再提一提表舅爷吴少英。
今日她换下张妈,随同秦老先生与秦含真祖孙到关家来,就是奉了牛氏的命令,探一探吴少英的口风。她昨日一见那金簪上刻的“英”字,就立刻想到了这位表舅爷。吴少英是关氏的两姨表弟,小时候父母双亡,被姨妈关老太太接过来养活,与关氏是青梅竹马。除了他,关氏认识的人里头,再没有别个名字里有“英”字的人了。
只是……关氏自从嫁进秦家,一直十分规矩,即使丈夫秦平长年驻守边城,很少回家,她也从无怨言。作为媳妇,她是无可指责的。光凭一根簪子上的刻字,就怀疑她与娘家表弟有什么纠葛,委实太过草率了些。
更何况,吴少英在关氏嫁进秦家后没多久,就去了西安府学读书,考中举人后,更是直接被举荐到了京城国子监,多年未曾回乡,直到秦平出事后,他才回米脂奔丧兼探亲,两人这些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私情。牛氏心里对此是有数的。
她让虎嬷嬷跑这一趟,不过是为求个心安。只要确定此事子虚乌有,那翠儿偷藏金簪,就跟上头的刻字脱不了干系了。翠儿何必做这等事?不用说,肯定是受了何氏的指使。何氏若只是妯娌间争闲斗气,为了护着女儿逼迫长嫂,把长嫂气得上吊,虽然过分,但牛氏这个做婆婆的只会重重惩罚一番,不会做别的。可她要是假造物证,构陷长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家可容不下这样的毒妇!
虎嬷嬷领命而来,小心翼翼地引着关舅母说话,好多打探些吴少英的消息,最好是能打听到那对金簪的具体来历。很快她就得知,他本人此刻正在关老爷子的屋里。这些天关大舅夫妻俩一直在老父床前侍疾,待人接物、出门跑腿的活,几乎都是吴少英干的。关大舅夫妻为此十分感激他。
虎嬷嬷便问:“桑姐儿似乎好些了,不知关老爷子这会子醒了没有?能不能见姐儿了?”
关舅母擦干了眼泪,点头道:“我去瞧一瞧。若是老爷子醒了,就抱桑姐儿过去,让他老人家看一眼吧,就是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外孙女儿。这些天,老爷子都糊涂了。”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却有个水红色的身影提前一步进了屋:“嫂子,听说亲家老爷和桑姐儿过来了?”
这是关氏的小妹妹芸娘,秦含真的小姨。
关芸娘还未出嫁,今年十六岁,眉眼间与关氏有几分相象。但一样的细眉细眼,关氏留给秦含真的印象,总带着那么几分哀愁,关芸娘却有一双凤眼,吊眉薄唇,给人的感觉有些厉害。
关舅母看见是小姑子,顿了一顿,有些不自然地道:“是啊,亲家老爷去瞧老爷子了,桑姐儿路上晕车,就到我屋里躺一躺。她伤还没好呢,身子弱,你别闹她。”
关芸娘一挑眉:“我来见见外甥女怎么啦?哪里就闹她了?嫂子别冤枉我。”说罢也不理会关舅母,径自走到炕边,冲秦含真笑了笑:“我听说你忘了事,可还认得小姨?”
秦含真爬了起来,老实地摇了摇头。关芸娘眉头皱了皱,伸出水葱儿一般的手指,就往秦含真脑门上狠狠戳去:“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是你亲姨,你怎么能忘了我?”
秦含真被她这一下戳得脑门生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虎嬷嬷脸色变了变,忙上前抱过秦含真,对关芸娘说:“姑娘手轻些吧,我们姐儿脑袋上还有伤呢,你就没瞧见包扎的布条?”
关芸娘冷笑了一下:“知道你们家是大户了,你们家的孩子就是千金大小姐,不就是戳了一下么?忒娇气!小时候我也没少戳她,我大姐从没说过什么,如今怎么忽然嫌弃起我来?”
关舅母见她说得不象,连忙喝住:“芸娘少说两句吧,这也是亲姨该说的话?”
关芸娘瞥了秦含真两眼,轻哼两声,起身就往外走:“我自然是她亲姨,只是她亲娘未必这么想。真叫人看了就生气!”摔了帘子就走了。
虎嬷嬷气得脸色发青,板着脸对关舅母说:“府上二姑娘这是怎么了?如今是什么时候?她怎么就当着我们姐儿的面,说起糊涂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