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缩了缩肩膀,试图摆脱那个词制造出的异样感。
脱北者全称“北韩离脱住民”,指不适应朝鲜政治体制和生活环境,通过非正常渠道离开朝鲜到其他国家的公民。
考虑到日本社会普遍的排外情绪,负责人的这份恐惧并非没有来由。
“铃木小姐”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说:“您应该及时联系入国管理局。”
负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我已经打听过了,日本和朝鲜没有建交,像他这样来历不明的家伙,根本无法获得难民身份。”
不能享受健康保险,又不是难民,大额医疗费没有着落,保险公司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沉吟片刻,故作为难地皱眉道:“这样吧,我先看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如果必要,再跟公司联系。”
“谢谢!”负责人连连鞠躬,似是看到了希望,“真是太麻烦铃木小姐了。”
“没关系,应该做的。”
言谈间,两人已经来到住院部顶楼。走廊尽头坐着一位保安,他身后的病房门上,赫然挂了一把大锁。
负责人尴尬地说:“中东呼吸综合征疫情刚过,我们为了隔离才…”
“明白。”她没有揭穿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而是直接将头探过门板上的检视窗口,隔着玻璃观察里面的情形。
室内唯一的窗户朝西,也已经被牢牢锁死。浅色窗帘半掩着,任由残阳如鎏金般铺撒一地。
病房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床一桌,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男人上身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垂放在膝盖上,略显拘谨。平展的肩线又厚又阔,尽管病服仍显宽松,却也有了隐约的肌肉轮廓。
那背影正对大门,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下,平静得犹如一片湖泊。
“让我进去看看。”从门边退开,她对负责人说,“如果确定病人身心健康、医疗费没有增加的可能,公司会更容易作出决定。”
对方有些迟疑:“这家伙不会说话,您进去也没有用。”
她懒得多费口舌,主动退开半步,抬手示意保安解锁。
出钱的是大爷,负责人不得不妥协。
一番动静传到房间里,吸引了病人的注意,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浅灰色的瞳仁却始终波澜不兴。
发须修剪干净后,男人看起来年轻不少,至多三十岁的模样。眉宇修长、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几乎不见血色。
那张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甚至没有感情,和他异常平静的目光相得益彰,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保安守在门口,负责人和她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
尽管明知病人不会说话,负责人还是顾全礼仪、兀自介绍道:“这位是保险公司的核查员,铃木庆子小姐。我们正在协商解决您的治疗费用问题。”
男人的眼睑垂下一半,随即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她踱了几步,逆光站定床前,双手抱臂而立:“恢复得不错。”
“病人体质很好,在海上也进行了自救。初期的脱水症状缓解后,他现在已经能够吞咽流食。”负责人格外殷勤地介绍情况,试图赢得保险公司的认可。
房间里另外两个人则像没听到一样,看窗的继续看窗,看人的继续看人。
那双灰色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只是远眺着地平线上的虚点,不知道想些什么。
让人忍不住就要在这张脸上敲出一条缝来。
“不会讲话?还是不愿意开口?”最初的试探是日语。
两个问题都很短,微微上扬的尾音略带轻蔑。即便对方不明白其中的内容,也能听出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或者,你其实更愿意说自己的母语?”
她的韩语不够熟练,刻意靠后的发音也略显生疏,但刚刚说出的话意思很清楚,足以让人理解。
医院的财务负责人眨眨眼,很快猜出其中的意图:“铃木小姐,海上保安厅调查时也请过翻译,他…”
话音未落,却听见男人沙哑开口,用喉音很重地说了句什么。
负责人猛然扭头,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挑衅者却心满意足,一边颔首,一边换成日语,冲负责人提议道:“我跟您去办出院手续吧。”
中年妇女看看她,又指指男人,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被“铃木小姐”推出病房,负责人才回过神来慌忙道:“他…他说话了!”
“病人是在清喉咙,您听错了。”她巧笑嫣嫣地纠正,“我还要带他去东京接受检查,确定完全恢复了,公司才好办理追偿手续。不过,这边已经发生的医疗费,今天可以先行垫付。”
后半句话说完,所有质疑都被消弭于无形。
费用结清后,走廊上的保安也撤走了。再次推开病房门,夕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平线下。男人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
“走吧,”她抬眼看向四周,“你应该没什么行李。”
声音就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的涟漪之后并无任何回应。
“不用再装哑巴了,跟我走。”她拍拍那宽宽的肩脊,待对方意识到并作出反应,两人已经隔开一段安全距离。
男人保持近身格斗的姿态,重复先前的问题:“你是谁?”
“猜猜看,”渐黑的夜色中,她偏头微笑,倒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谁想让你活?谁又想让你死?”
“你知道我的身份?”
“侦查局第七军狙击旅,少校李正皓,你好。”两根手指比了比额头,女人玩笑似的行礼,态度随意得近乎侮辱。
李正皓的目光终于不再涣散,而是如探照灯般直直地看了过来:“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往后退了几步,她靠坐在窗台上,单手拖住下颚,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国籍是用来申请护照的,姓名也无非代号…不过李少校也没有必要太担心,我的任务之一是让你活下去。”
“‘任务’?”听者敏锐地把握到重点。
“保护你的安全,帮助你回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男人挑眉,难得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保护’我?”
“这个任务确实很矛盾。”女人耸耸肩,假装没听懂问题的实质,“身为‘脱北者’,又是人民军的情报官员,回国难道不该被直接枪毙吗?”
黑暗中,修长的身形猛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步上前,大掌死死卡住那细幼的喉咙。
他比她高半个头,已然恢复的肌肉用力巧妙,逼迫着猎物引颈受戮。灰色眼眸低垂,声音沙哑,威胁的话语清楚明白:“猪狗不如的叛徒渣滓,不许你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女人头向后仰,脊背顶靠着窗台,几乎能够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尽管如此被动地受制于人,她的神色却不见任何慌乱,反而红唇轻启着开始倒数计时:“八,七,六…”
“你在说什么?”李正皓眯起眼睛,目光中闪动着杀意。
“…二,一。”
话音刚落,身材高大的男子应声滑倒在地面上,满脸不敢置信。
她却拍拍衣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你的颈夹肌还没有完全恢复,痛觉神经被抑制,针头扎进去是没有感觉的。”
李正皓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自己肩后拔出一根微型注射器,针管尾部的药水早已被推完。
“好好休息吧,少校。”她的笑容风轻云淡,“我们坐救护车回东京。”
安全码
李正皓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小的和室。
日式桧木制结构已经部分腐朽,晦暗的凹阁和地袋相对而立。墙上的隔扇将空间划分出来,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营造出一股模糊暧昧的意境。
他的四肢依然乏力,感官却很敏锐,能够分辨各种细微的动静。
这里似乎不止一间房,薄薄的墙板背面还有人讲话。门板在轨道上滑动,撞击木框,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身上盖着薄薄的棉被,医院的病服还没有换下,李正皓稍稍松了口气。
正当他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外间的门被打开,有脚步声迅速靠近。
一张俏脸出现眼前。
尽管心有抵触,但他不得不承认,女人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唇角微微上挑,侧面轮廓尤为清晰,散发着一股少见的野性魅力。
当下的她画着浓妆,和之前出现在医院里的白领丽人相去甚远。
烟熏的眉眼、利落短发,脖颈上皮带犹如兽环,黑色背心衬出线条完美的肩臂和坦然肆意的锁骨。
或许是因为戴了蓝色隐形眼镜,她的目光显得很疏离,声音也十分淡漠:“你醒了?”
若非那半生不熟的朝鲜语,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没有理会对方的明知故问,李正皓又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只是徒劳。
“别用力,甲苯噻嗪代谢很慢,这样乱动很可能导致再次昏迷。”
甲苯噻嗪是兽药,专门用来麻醉大型的偶蹄目动物。人如果中招,除了老老实实地等药效过去,根本别无他法。
朋克少女坦然一笑,似解释更似挑衅:“日本的药物管制很严,麻醉剂不好弄。”
李正皓没再看她,而是彻底放松下来,等待药效过去。
如果有谁想要对自己不利,恐怕早就已动手,犯不着等到现在。
此时窗外一片漆黑,屋里的吊灯晃晃悠悠,将她的影子投射下来,在男人脸上制造出一片阴影。
李正皓的语气很平静:“你怎么知道‘安全码’?”
“既然是‘安全码’,就不该再有其他的问题。”
木船在轮岛市靠岸时,若非听到清晰明确的内部安全口令,他恐怕早就舍命拼个鱼死网破了。那时候的女人,似乎也和现在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抿了抿唇,李正皓闭上眼睛。
直到脚步声再度响起,他才哑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东田登美。”又往外走了两步,她补充道,“这个代号应该还能用一段时间。”
铃木庆子、东田登美,每个名字都很地道;标准语、能登方言,吐词清晰表达流利;白领丽人、叛逆少女,神态举止皆符合身份。
尽管如此,李正皓还是确定对方并非日方的情报人员。
二战后,日本的情报机构完全依附于美国,没有独立的协调和管理部门,整个系统大而无当,战斗力甚至不如媒体狗仔,根本就是个笑话。
两人在病房里过招时,她的反应极快,显然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身份转变后,举手投足立刻换了个人,心理素质和伪装技巧绝非一般;就连对待自己的态度,或主动或冷漠,却都是为了实现相应的目的。
这样级别的特勤人员,还是女性,世界一流的情报机构才有能力培养。
考虑到她明显的亚裔血统,军情五处和摩萨德被直接排除,李正皓认为中、美、俄三国的可能性更大。
在甲苯噻嗪的影响下,他这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有鸟儿啼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大米被煮热、膨胀,散发出碳水化合物特有的能量味道。
李正皓猛然翻身坐起来。
“饿不饿?粥熬好了。”她卸过妆,身穿简单的居家服,毛巾盘扎头顶,发梢还滴着水,似乎刚刚洗完澡。
那身朋克行头被扔在角落里,与房间里的陈设格格不入。
靠墙的矮桌上,放着一柄热腾腾的炖锅。女人用勺子盛出一碗来,推到他的面前:“先进流食,过段时间,等身体恢复了再换口味。”
县立中央病院原本就入不敷出,医嘱的“适量饮食”往往被扩大解释,免费的餐点只会因繁就简。软禁期间,李正皓恐怕就没有吃过饱饭。
所有提防戒备,在浓烈的米香中,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男人埋下头囫囵吞咽,一碗粥很快见底。
赶不及上菜,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端过炖锅,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三分钟后,桌上只剩下锅瓢碗盏。
女人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发问:“够不够?”
“还有吗?”
“…我再煮。”
厨房在外间,她推门出去后,和室里只剩下李正皓一人。
甲苯噻嗪的药效已经过去,充分进食后体力也有所恢复,他站起身来仔细观察整间房屋。
叠席、灰砂墙、杉板、拉木门,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被精细地隔出壁龛、地袋和窗台。
日语老师讲课时,曾不无怀念地提起这种老房子。据说木质结构冬暖夏凉、窗沿回廊通风透气,是日本传统文化的代表。
朝鲜北部位于寒温带,那里的人们更熟悉热炕和暖炉。对于老师所说的和室,他从未有过任何向往。
这间房子虽然老旧,但维护得很好,几处榻榻米上都有修补过的痕迹,隔着门板还能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他拉开了窗户。
太阳正从天边缓缓升起,远处有条小河自西向东流过,河面宽阔、河水清浅,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在晨曦中美如画卷。
周边的房屋都很矮,间或空地农田,看起来像是一片郊野。和大多数日本城镇类似,这里的街道干净整洁,岔路口指示清楚,很容易就能找到目的地。
近旁已经有零星的行人与车辆。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一楼门廊被改装成临街铺面,此时大门紧闭,不见任何动静。
类似的和室左右还有两间,似乎都住着人,
李正皓身量较高,勉强把头探出窗口,随即看清了房梁和屋檐的构造。他确定自己就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厨房里,那女人正一边忙碌一边哼着歌,陌生的旋律和语言,歌词既非朝语也非日语,勉强听得出节奏感很强。
如果现在翻过窗台、跳下楼去,即便对方有心追赶,最后也只能扑空。
他还有时间做出选择。
朝鲜的情报机构素有“远东小克格勃”之称,侦查局是其执行秘密任务唯一单位,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特种部队。
狙击旅受第七军指挥,成员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然而,无论之前在海上遇险,还是“东田登美”的意外出现,都证明了同一个事实:他们内部出现了叛徒。
狙击旅此次行动高度保密,知道安全码的总共不超过五人,其中两个已经死在了海上——而“东田登美”不仅知道安全码,还能准确说出自己真实姓名、所属部队番号和军衔——就算她来自盟国的情报机构,也绝非可以合作的对象。
事实上,这个叛徒不仅能够接触核心的人事机密,还清楚具体的行动计划,甚至有和境外直接联系的渠道。从任何方面看,都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他必须回国。
必须报告行动失败的原因。
必须让那个叛徒付出血的代价。
李正皓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吃饭吧。”
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离他居然只有半米的距离。
死里逃生之后,李正皓的体能大不如前。他知道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因此特别注意保持观感的敏锐。
即便自己刚才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也应该及时发现一个大活人的靠近。
更何况她还端着锅碗瓢盆。
挽发的毛巾已经被取下,湿濡濡的青丝搭落额前,勾勒出脸颊的清丽轮廓。
只见对方下颚微抬,斜睨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人:“如果要逃跑的话,顺着河堤往东走十分钟,城铁站在马路的正对面。坐车半个小时,你就能抵达东京成田机场。”
刚刚煮好的白粥还在冒泡,两人之间雾气弥漫。
那轻薄的声音继续道:“如果运气够好,或许能偷到一本第三国护照。再想办法弄点钱,去个有朝鲜大使馆的国家…不过,这样的国家一共只有24个,其中一半没有航班直飞日本。
“对了,你还得想办法躲过警察的盘问。”女人自顾自地笑着,举起托盘:“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情报院
吃过早饭,“东田登美”再次变成了“铃木庆子”,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显得干练十足。
李正皓从公用洗手间回来,便看见女人对镜梳妆,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
“拉姆和你打过招呼了?”她轻拈着睫毛膏,一边涂刷一边随口问道。
李正皓反问:“拉姆是谁?”
“整栋楼里最喜欢肉桂粉的家伙。”她皱皱鼻子,似是回忆起那刺激的味道,“昨晚就是他帮忙把你抬上来的。”
回忆起刚才在洗手间偶遇的印度人,李正皓顿时目光了然。
他们隔壁住满了印巴劳工,环境混杂方便隐蔽,后院还有片荒芜的空地,可以随时撤离。
“东田登美”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因为经济拮据,顺理成章地住进了这栋老旧的町屋。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想把昏迷的大男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恐怕还得多费一番脑筋。在这里,只需要两包烟就能搞定。
没有什么地方,比非法移民聚居区更适合非法移民。
李正皓对任何安排都没有异议,表现得异常配合。目标明确后,那双灰色瞳孔再度变得波澜不兴。
直到她穿好高跟鞋,推开门准备下楼,方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问话:“你去哪儿?”
“弄机票。”女人的声音消失在走廊上,听起来似乎隐含着某种兴奋和期待。
从绫濑站上车,搭乘千代田线一路向南,能够直达表参道。高峰期的车厢里站满了上班或上学的人,她混迹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穿着差不多的制服、西装,遵循相同的轨迹,在统一的时间通勤,从事一份谁都可以做的工作,退休后申领一笔不菲的津贴——大部分日本人的理想和生活仅限于此,其余的全都与己无关。
这样的环境里,就算有心引人注意,恐怕都存在困难。
没有中途换乘,也没有刻意掩饰行踪,随着通勤族走出地铁,她再次来到齐藤株式会社的总部楼下。
打了个电话,待到对方挂断后,她依然将手机放在耳边,假装持续通话。身侧的玻璃幕墙上,车库入口的影像被反射出来,一切清晰可见。
9点钟过后,大部分人已经进入公司,开始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剩下几个迟到的上班族,都在行色匆匆地赶路。
街角有马达的轰鸣声传来,一辆改装过的银色跑车出现在视野里,漂亮地漂移之后,顺利驶入了大厦车库。
她将手机收好,向公司前台说明来意,随即拨通了社长秘书的内线电话。
对方听到她的名字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铃木小姐?”
“上个月离职的铃木庆子。”
秘书哽了哽:“您刚才说要见社长?”
“是的,他的车已经停进车库,应该马上就会到办公室。”
“可是您并没有预约。”
她笑起来:“你告诉他我的名字吧,我就在楼下大厅。”
电话被挂断,短暂而急促的蜂鸣声从听筒里传出来,社长秘书满脸黑线,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为重要的八卦集散地,秘书身边总是不乏好事者。此刻,众人目光交错,闪烁着某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女的吧?快让她上楼,别又在大厅里闹起来。”
“就是就是,”其他人唯恐天下不乱,“当心惊动了警察。”
“警察倒没什么。你们记不记得,上次来好多黑社会份子,把大厅都砸了?”
秘书被回忆吓出一身冷汗:“不行,我可不敢报告社长…”
“有什么不敢报告的啊?”
随着一声懒洋洋的问话,林东权的上半身探进来:“谁来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我忘带钥匙了。”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低头作鸟兽散。
秘书叹了口气,从保险柜里取出钥匙串,一步一挪地走向社长办公室。
大理石地板上光可鉴人,男子身着浅色的休闲西装、双腿交叠,歪歪扭扭地靠在墙壁上,显出几分百无聊赖。
门锁被打开,秘书用手背擦去汗水,微微鞠了个躬,试图逃离现场。
林东权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偏头叼起,又将另一根强塞进秘书嘴里,全然无视墙壁上的禁烟标识:“怎么又提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自知躲不过劫难,秘书哭丧着脸抬头:“有个女人打电话说要见您…”
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林东权皱眉道:“滚蛋。”
“她说她是我们公司的。”
历数最近欠下的风流债,他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疏漏,遂狠狠嘬了口烟:“不可能,我最烦办公室恋情。”
秘书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破罐子破摔:“她说她叫铃木庆子。”
林东权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上个月刚离职的铃木庆子?”他缓缓站直身子,脸上的表情也不再玩笑,“人在哪里?”
秘书被这反应吓了一跳,弱弱地答道:“楼下大厅的接待处…”
话音未落,楼道上便只剩他一个人,林东权竟然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消防通道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