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在旁伺候着,不敢抬眼看沈灏“随时提枪上阵杀敌”的凶狠劲。
他们家王爷真是…时时刻刻不忘保持大男子气概啊。
帘子那头晃动,随着轻微衣纱摩挲的声音,走出来的,除了方才那个穿绿衣的丫鬟,后头还跟了个人。
沈灏将头撇开,低吼:“进去!”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容冒犯的怒气,禾生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
裴良无奈,王爷好面子,不想让人瞅见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
上前安抚,语气恭谦:“姑娘,我家少爷担心传了病气,一时心急,冒犯之处,还望体谅。”
他生得人高马大,后面一排站着的随从都是魁梧汉子,幸好穿着举止间透溢着非凡气质,才不至于让人害怕。
翠玉福礼,不卑不亢:“我家二娘子在里间休息,听见前头有动静,遣我来打听。见你家少爷身体不适,恐是晕船之症。二娘子会医术,正好带了治病用的银针,感念你家少爷今晚恩德,特来问问,若实在煎熬难耐,可让二娘子试试。”
她也晕船,自是知道这症状有多要命,吐起来生不如死,恨不得投河,游回岸边,也不要在船上多待一秒。要不是实在看这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才不想让二娘子来给他治病呢。
裴良看向沈灏。
沈灏轻蔑地撇开视线。
........死要面子活受罪。裴良心中轻叹一声,回头抱拳鞠礼:“劳烦姑娘关心,我家少爷......受得住。”他说着,不禁回头看沈灏一眼,把后面“受不住也没办法”半句话憋回肚子。
禾生脸一红,懊恼自己的多管闲事,瞧,人家不领情呢。
两人回软榻坐定,翠玉愤愤道:“给他治病还不要,好大的脾气!”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帘幕那边。
禾生赶紧捂了她嘴,做出嘘的手势,“人家又没求着我们去,他吐他的,我们睡我们的,互不相干才好。”
翠玉努努嘴,收拾被褥,准备就寝事宜。
禾生仍旧和衣而睡,翠玉趴在榻边守着。睡到一半,中途听到帘幕外面有人在喊,声音急促,语气不安。
禾生迷迷糊糊辨了好几遍,完全清醒了才听清。
原来是裴良在求请她治病。
这回禾生犹豫了。非亲非故的,巴巴跑过去两遍,万一又被那位少爷拒绝,她不知该如何自处。毕竟,她还在和那人同在一条船上长达五六天。
翠玉也醒了,主仆二人相视一眼。
禾生凑到翠玉耳边说了句话,翠玉照着原话,朝那头喊道:“你家少爷受不住了?让他来请罢。”
这样好,他若想治病,就自己开口。不想的话,她也省得白跑一趟。
又连续传来好几次的呕吐声。过了许久,终于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是咬牙切齿说出的,偏偏带着几分无力:“烦请姑娘为在下看病......”
禾生愣了愣,从榻上坐起。
——
沈灏斜躺在榻上,左手靠着个锦织圆枕,目光慵懒看了她一眼。
刚刚求她,其实他是不乐意的。堂堂一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竟然因为晕船这等小事求助一个女子,传出去,他平陵王的脸面往哪搁?
何况,这小娘子嘴角微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难不成是在笑话他?
想到这,沈灏不禁定了定眼神,和方才散漫的目光完全不同,这次,他是卯足了劲往她脸上瞅。
瓜子脸,柳叶眉,水汪桃眼樱桃嘴,皮肤粉嫩白皙,若不是她脸上这副类似于“嘲笑”的神情,倒真有那么几分像画上的侍桃仙女。
禾生天生嘴角上翘,纵使面无表情,也看起来像是在笑。这一点,沈灏确实冤枉了她。
她自己并不知道对方的心理,傻傻地坐在榻边的小圆凳上,显然已经注意到对面人传来的炙热眼神。她方才忘记拿帷帽,整个人“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下,很是羞耻。
往翠玉的方向瞅了眼,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从而拿个帷帽过来。只是翠玉困得紧,人虽站着,眼皮早趿拉了。
禾生只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凳子往后挪了挪,希望能够离他的”冒犯“远一点。
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知怎的,沈灏倒来了兴致。
两次见她,都没有出现以往与女子接触的异常症状,让他很是好奇。
他捞起左手袖子,露出一截手肘。
“小娘子,请。”
他的意思,是要请她把脉。——只要她碰一下,他就能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出了差错。
禾生的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她细细的声音听起来跟蚊子叫一样:“不用把脉,你转过头去。”
沈灏一动不动。
这人......有点讨厌。禾生低垂着眼站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转过去,那她自己转好了。
沈灏还没反应过来,禾生已经绕过枕榻,立在他身后。
“公子,有点疼,你忍着。”
话毕,她掏出三根银针,又快又准地对着沈灏的后脑勺扎了下去。
·
裴良嗤嗤地背过身,不忍心看头顶三根针的沈灏。
沈灏脸色僵硬,显然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施针中回神。他瞪了眼在旁幸灾乐祸的裴良,道:“姑娘,未雨绸缪,请为我的随从也扎上一针。”
裴良笑不出声了。
禾生低着头站在正对船窗的位置,没有坐回原地。看都不看沈灏,细声道:“不用,没病扎针,会扎出事。”她顿了顿,又道:“一刻之后,我再来取针。”
说罢,她就往帘子那边走,拍醒翠玉,逃一样地钻到船舱那头。
有了帘子的遮挡,禾生放下心,赶忙将帷帽找来,念了句:“与外人共处一船,果然不太方便。只盼这几天里,不要再有什么接触才好。”
翠玉半睡半醒地点点头。
裴良耳力好,玩味地将这话透给沈灏——你看,把人家吓着了吧!还自请把脉呢,以前需要浪荡的时候偏要严肃,需要严肃的时候偏偏这般轻浮。
沈灏哼一声,裴良立马缩回去闭嘴不言语。
一刻钟过后,禾生如约而至。
榻上,沈灏姿态依旧,面容清冷,与刚才不同,此刻他紧闭双眼,仿佛已经睡着。
禾生放轻脚步,快速取针,动作轻柔,尽量不弄醒他。
等取完了针准备回去,榻上的人忽然一个转身,伸出的双手正好挡住禾生的道路,看起来好像要拉住她似的。
只是他算错了距离,只差毫分,眼见着就要碰到她,却被她躲开了。
沈灏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
往前又走了几小步,禾生下意识返回头看,榻上的人睡容安详,没有半点异样。
可能刚才她太大惊小怪了?
禾生没想太多,回到帘子那头准备入睡。
榻上,沈灏睁开眼,若有所思。
这次没得逞,总有下次。他一定要知道,这个女子对于他而言,到底是否有不同。
接下来的好几天,禾生没有踏出船舱半步,避免一切与沈灏接触的机会。
她要做个安安分分的寡妇,就得时刻警惕着。
眼见就要抵达盛湖,沈灏面上如常,心中却有点急。她在里面躲得严严实实,别说碰她一下,就连面都见不到。
但是再急,他也不会表达出来。
翠玉嗑着瓜子,挑拾小圆桌上的各色小吃,心想这沈公子还是蛮大方的,一路上又送吃的又送喝的,态度恭敬有礼,想来人品还不错。
她道:“姑娘,你也吃点。”
“刚吃过,等会再吃。”禾生坐在窗下,一心一意摆弄刺绣。
到达盛湖之前,她得准备好礼物。除了翠玉,卫家什么都没有给她。虽说那边是亲戚,但出门在外,礼数什么的不能少,更何况她是要寄人篱下。
绣完最后一针,她拿起绣布,问翠玉:“好看吗?”
翠玉嘴角一抖,绣布上扭扭捏捏的根本看不出绣了什么。
“好了,不用你说了。”禾生垂头丧气地将绣布扔到一旁。她的女红差,这她是知道的。小时候懒惰不愿学,成天想着跟爹出去玩,不管娘教了多少遍,依然学不好。
反正又不要嫁进高门,这般花样子的玩意拿来有什么用?
万万没想到,以前她鄙夷不愿学的事情,关键时刻却成了她撑门面的唯一法宝。
翠玉道:“姑娘,让我绣吧,保准一天十个花样子。”
禾生本想自己绣,这样才显得心意。现在绣出来了,实在惨不忍睹,就这样的绣品送给人家,恐怕不是心意,而是仇意了。
禾生颓颓地点头。
帘子晃了晃,裴良在外头喊道:“姑娘,明天一早就到盛湖。”
知道明天就能到盛湖,禾生心中一松,一直提心吊胆着,她也累啊。应道:“知道了,谢谢裴公子。”
裴良又道:“分别在即,恐怕来日无缘再见,姑娘治好了我家主人的晕船之症,裴某感激万分,可否请姑娘一聚,好让裴某当面致谢?”
禾生想都不想,直接拒绝:“裴公子客气。一路上承蒙你家主人照顾,施针之举不过小事一桩,无需记挂。”
冷冰冰的语言,正好与沈灏冰冷的面容相得益彰。裴良耸耸肩,指了指帘子那头——人家不愿意啊。
沈灏瞥他一眼,刻意控制声音大小:“看我作甚,还不快去船头看方向。”
仿佛刚才的拒绝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 4 章

第二天一早,为了避嫌,天还没亮沈灏就带着人下船。盛湖总共有两个港头,禾生要在另一个港头下船。
沈灏下船前,在帘子前站了一会,许久才道:“姑娘,后会有期。”
禾生一大早就起了,忙着拾缀翠玉昨天绣好的花样子。收拾着发现昨天自己绣的物什不小心弄丢了,沿着隙缝在帘子边找,根本没有听沈灏的话,随口道:“有期,有期。”
她与帘子挨得近,晨曦从窗口照进来,正好将她的身影印在帘布上。
禾生找得满头大汗,小声抱怨:“到底在哪,怎么找都找不到啊。”
她专心致志地找东西,压根没有注意帘布那头的人一步未动,以至于被人从身后抱住时,一点防备都没有。
隔着薄薄的却又不透光的帘布,她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炙热得像六月的艳阳。
她的身体一僵,一道滚烫的气息,喷进了她的耳朵,热热的,痒痒的。她的脸瞬间充血,红透了。
只那么一瞬,等她反应过来时,一切已如常。对方的动作迅速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要不是船板的脚步声,她几乎以为方才的事是错觉。
禾生又羞又愤,掀了帘子找罪魁祸首,却哪里还有人影。
翠玉跑过来,“姑娘,怎么了?”
禾生张嘴欲言,却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没人看见是最好。
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刚才是谁站在帘布后面,虽然那位沈公子有很大的嫌疑,但她没有证据。
禾生憋了好久,脸都憋红了,才将刚刚的羞愤情绪憋回肚子。
翠玉不解,以为她怎么了,又问:“姑娘你怎么了。”
禾生嘟了嘟嘴,“差点被狗咬了一口。”
翠玉啊一声,挠了挠前额,“船上哪有狗啊......”
岸上,沈灏背手而立,看着逐渐远去的船,许久后吩咐裴良:“派人跟着船上那位姑娘,本王要知道她所有事情。”
刚才那一抱,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世上他唯一可以亲近的女人,出现了。
盼了那么久的人,终于被他盼到了。
·
码头风大,清晨的寒气还未褪去,吹在脸上凉飕飕。翠玉拿出白绸竹叶披风为禾生披上,旁边的老嬷嬷掬着身子,垫好马凳,请禾生上马车。
原定是下午到,因为船程快,大清早一上岸禾生便派跟着的小厮去卫家盛湖卫家通报。卫家早就做好准备,遣了管家和嬷嬷来接人。
盛湖城不大,城东到城西两个小时脚程不到。等到了卫府,门口站了几个妇人,旁边跟着一个少女。
禾生下了马车,为首梳着随云髻的妇人上前,握着禾生的手,面容祥和:“多年不见,可还认得堂婶?”
来前卫夫人交待过,她现在的身份是顶了卫家旁系家的二姑娘之名,因父母亡故伤心过度,送到盛湖疗养身子。眼前这位妇人自称“堂婶”,想必是盛湖卫家的大奶奶或者二奶奶。
盛湖卫家有二房,大房老爷卫有光,原考过功名,现做点生意买卖,府上的大半家业,都是他挣下的。二房老爷卫启光,秀才一个。
禾生快速打量一眼,不敢喊错,福身一礼:“婶子好。”
大奶奶拍了拍她的手,亲切地携她进屋,指着旁边的人一一介绍:“这是你二婶婶和你大堂妹。”
禾生依次见过。圆脸少女跟在她旁边,笑嘻嘻道:“我叫卫林,表字阿肆,你呢?”
禾生轻声回答:“我叫禾生,没有表字。”
卫林凑到她胳膊边,“怎么写?”
禾生不大识字,但自己的名字还是会的。一笔一竖地在掌心比划着,忽然卫林喊道:“堂姐你手真白,从望京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禾生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低了下去。
大奶奶示意卫林矜持一点,问了禾生几句家常,禾生按照卫夫人之前教的,一字不差地回答。
盛湖卫家也是卫家的旁系,只因早年与嫡系大房颇有交情,望京大房当年于盛湖卫家有恩,所以这些年虽未时常走动,但总也记着这份情。
大奶奶原是不记得禾生顶的所谓卫二姑娘,不过是看在望京那家的面子上,该装的还是得装出来。
说了半晌,大奶奶打发人领禾生去住的地方,卫林也跟了过去。
二奶奶一直没说话,这会子禾生走了,开口问:“望京那边怎么回事,巴巴地将人往这里送,刚听她说已是十六的年龄,难不成要住成个老姑娘再接回去么?”
大奶奶端起茶喝了口,“望京那地虽好,却不利于养生。盛湖依山傍水,正是个调养生息的好地方。她虽然是旁系家的姑娘,但京里大老爷和大夫人颇为看重,来了好几封信,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我们府虽不富裕,但多养一个人,还是养得起,以后你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二奶奶嘟囔一句:“那为什么要把那处院子给她住,用得着这般大的阵仗?”
她声音小,大奶奶只当没听见,继续喝自己的茶。
二奶奶见她不理自己,扯了几句有的没的,随便找了个理由走了。
二奶奶走后,大奶奶才敢露出忧愁的神情,想到禾生的事,一时有点犯难。
原先她以为望京送来的这姑娘,定是大府看重的人儿,不然也不会事先做那么多功夫,又是送锦衣绸缎,又是送珠宝首饰。本来嘛,多养一个人,她是无所谓的,亲戚往来借住这种事很正常,收了那么多礼,还能结下一个人情,多好的事。
但是等她看到禾生,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姑娘太素,素得简直离谱,就连府里的刘嬷嬷都比她穿戴得好。而且就带一个丫鬟,行李就两个包袱,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穷亲戚打秋风。
这样一来,大奶奶就无法猜测出望京那边的意思,也就无法决定到底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禾生。
想来想去,大奶奶都想不出个头,决定还是等大老爷回来一起商量,在大老爷没有回来之前,还是先供着她比较好。
大奶奶腾出的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正好与禾生出嫁前住的院子一般大小。院门口种了几株树,巧的很,与她家里的一样,都是桃树。
粉红的花,三四棵连成一排,团团簇簇,娇嫩得很。禾生看了觉得特别亲切,笑道:“我们家也有这个呢。”
卫林本来献殷勤,非得捧着禾生的包袱,现在见她笑了,立马将包袱扔给丫鬟,吩咐她们先进屋收拾,拉着禾生在树下的小石凳坐下。
刚刚进府时,禾生不敢盯着人看,觉得不礼貌,现在卫林坐她对面,正好凑近了瞧。
卫林比她小一岁,脸颊两边肉嘟嘟的,有点像包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若是纤细几分,定是个大美人。
从进府到现在,卫林一直没有停歇,在她耳边说了许许多多的事。这让禾生想起邻里的小姐妹燕九,以前她也常常这样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
“本来娘是想让堂姐你和我住一间院子,可能怕我吵着你,特意腾了这个小院子给你住。我就住在西边,离这不远,走两步路就到了,以后我会经常过来找你玩的。”
禾生点点头,谢过卫林的好意。卫府比不得望京大府,卫有光挣下的这件府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禾生住的院子挨着后墙,翻墙过去就是永安街,隔壁是别府的宅子,据说已经闲置多时。
大奶奶没有另外置办丫鬟,一是他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二是以为望京会派丫鬟过来。现在虽只有翠玉一个,但较之卫府本府的主子用度,也差不多了。这是盛湖不是望京,凡事都要入乡随俗嘛。
禾生乐得舒坦,她本来就不习惯被很多人伺候,单独的一间小院子,就她和翠玉两人,爱做什么做什么,倒打消了她心中存的那丝拘束。
在望京那边下命令之前,她是要一直住在这里的。说实在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可能只要卫家人同意,她住一辈子也说不定。
既来之则安之。禾生看着卫林,说:“我许是要在你家住上一阵子,以后有打扰冒犯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平白无故住进别人家里,如果自己没有做好的话,就会扰乱人家里的生活习惯。她是客,当是以主人的喜好为先。
卫林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笑道:“我们家没什么规矩,你怎么自在怎么来,没什么改不改的。”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的是:嗯,这个堂姐是个知礼数的,比二奶奶家来的那个表妹好多了。
现已过了早饭时间,大奶奶差人送来几碟腌菜并莲藕粥,另选了一些盛湖特色小吃,让禾生先休息,等午饭时再聚。
禾生爱吃辣,偏生盛湖这边的菜色以清淡为主,送来的东西中,只有那几盘辣白菜有点劲头,嚼一口辣腌菜,喝一口莲藕粥,肚子很快填饱了。
过了没多久,厨房的人过来问安,问禾生的口味和忌口。
禾生心里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说“随意”,不想给人添麻烦。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
“有鱼最好,清蒸的红烧的都行。口味咸淡都好,但若辣些,则更好。没有特别忌口的,只是不爱吃的有芹菜和香菜以及动物内脏,其他就没有了。”
一口气说完,禾生有些不好意思。但民以食为天,“吃”是很重要的事情,还是讲实话比较好。
从翠玉那拿了一串钱塞给厨娘,厨娘乐呵呵的。之前来暂住的客人,她也是来问过的。以经验之谈,大部分说随意的人,往往不好伺候,想吃的不说,他们厨房哪知道烧什么菜,呈上来客人又不吃,老爷奶奶们的脸色不好看,受罚的还不是他们厨房?
倒不如这样清清爽爽说出要求的好。厨娘收了钱,奉承几句。等到了午饭时,大奶奶差人来请,禾生换了衣服,往东边屋里去。
刚踏进石拱门,听见墙底下有人说话:“我听人说,她穿得可寒酸了,一点都不像望京来的大小姐,是不是诳人顶替的?你可得跟姑母好好说说,免得我们家被人蹭吃蹭喝!”
一个娇嫩的声音接话:“这个不用你提醒,我自然知道。待会饭桌上你问问她,把把关,如果真有问题,我自是要跟我母亲说的。”

第 5 章

引路的人走在前头早已进屋通报,翠玉跟在禾生身后,听到这一席话,气得跺脚,当即就要走上前理论。
刚踏出一步,就被禾生拦住:“你作甚,人家说人家的,你急什么。”
翠玉瞪着一双大眼睛,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卫林。
“堂姐,你来啦!”
卫林换了身红衣袄裙,一步两蹦地跑过来拉住禾生的手。墙角下的人顿时没了说话声,取而代之的是迎面而来的脚步声。
禾生抬起头,面前站了两个少女,一个穿嫩绿一个穿浅黄,穿嫩绿的那个梳飞仙髻,鬓边戴一只步摇,看起来精致可人。穿浅黄的略差一筹,但是胜在妆容好看。
两人盯着禾生,目光带有侵略性。
卫林指着穿嫩绿的那个说:“这个是我堂妹,二奶奶的女儿卫喜。”指着穿浅黄的那个说:“这个是二奶奶的侄女,李清。”
两人被介绍了一轮,也不说话。禾生一一问好,并未打算进一步笼络感情,径直跟着卫林进了屋。
李清凑到卫喜身边,“你看,我没说错吧,她穿成这个还好意思到我们家来装大小姐,我看分明是个冒牌货,刚刚我们说话她肯定听见了,但又没敢吱声,分明是心虚!”
卫喜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禾生,目光闪过一丝鄙夷,之前全家上下急哄哄准备迎客,又是裁新衣又是腾院子,以为来的是个了不得的大小姐,却没想到来的是个穷酸货。
她一向不喜欢被人抢风头,今日听闻禾生来了,特意在穿戴上下了十足功夫,为的就是不被人比下去。刚才见了禾生,现下又听李清这般说,瞬间没了与人较量的心。
跟这样的人比,简直自降身价。
遂卫喜未搭话,点着小脚进了门。
屋里,卫家人围成一圈,丫鬟在一旁摆菜。卫家老太太去了富州,并不在屋里。主位上坐的是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