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笙的哥哥?陆凌桓连顾玉笙是男是女,面长面短全不知道,只不过因为林嫮生才为他不知道顾玉笙是哪个生了气,也不好再问,转头就告诉林嫮生:“明星公司的确请老师做了历史顾问,不过我不知道导演是不是伍梅琴。”

竟然是真的,个记误会人了。“啊?!”林嫮生张大了眼看着陆凌桓,她陆凌桓坐得近,陆凌桓清清楚楚地从林嫮生黑白分明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象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那时陆凌桓他也不过是大学新生,因为选修了林开愚主教的国史,选了个礼拜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林宅拜访。同学几个才进门,正好林嫮生地骑着脚踏车歪歪扭扭地冲过来,依着陆凌桓的身手本来是完全能让开的,可不晓得为啥,陆凌桓竟是动弹不得,林嫮生直接撞进他怀里,两个人摔做一堆。

陆凌桓摔在地上时终于反应过来,当时心想:“不好了,这样大的女孩子正是爱哭的时候,各记摔得又重,还不晓得哭成啥样呢?”又猜到能在林宅内骑车的多半是林开愚的独养女儿林嫮生,更加懊恼:“第一次到老师家就害得老师女儿哭,以后还怎么上门。”

不想林嫮生不但不怕,自己先爬起来,看陆凌桓还坐在地上反手来拖他:“哎,侬哪能介笨格,不晓得让开。”她的眼黑白分明,倒映着他的身影,这双眼在哪里见过?陆凌桓当场有些恍惚,坐在地上回不了神。当时的林嫮生是才上女中的小姑娘,怎么拖得动还在发呆的陆凌桓,还是一起来的学生们将陆凌桓拉起来,扶进屋的。

林开愚是殷史大家,陆凌桓对殷史也别有见地,自然得着林开愚青眼,在陆家常来常往。他和林嫮生有一起摔了跤的交情,虽然年龄差着六七岁,倒也有话说,陆凌桓从陆学长慢慢地就成了阿哥。

阿哥,听起来又是亲近又是疏远,陆凌桓每次听见林嫮生这么喊他,总是暗暗叹气。从前也就算了,今天听林嫮生忽然提起顾墨笙和顾玉笙来,又因为他不知道顾玉笙生气,就有些紧张,他们到底是谁?

林嫮生没有察觉到陆凌桓的异样,还奇怪地问陆凌桓:“阿哥,侬讲爸爸怎么会答应明星公司做历史顾问的?”不应该呀,他老忙的,哪有空给个电影做顾问哦。陆凌桓注目看在林嫮生脸上,她是这样相信他,叫他满心欢喜,象是久远的愿望得着了满足。

林嫮生这里和陆凌桓握手言和,顾玉笙那头却倒了霉。顾墨笙晚上回家之后将她叫到了书房。

说起来顾玉笙同林嫮生说的那些话倒不是说着玩的,顾家最叫人害怕的,不是一家之主顾云飞,也不是顾夫人,而是大少爷顾墨笙。

顾墨笙虽然不好讲长得英俊潇洒,可是端正英挺,很有男人气概,也不是一天到晚板着面孔,可莫名其妙地叫人看着就是害怕,尤其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只要顾墨笙一眼看过来,个个比见着身为司令的爸爸顾云飞还要老实。所以顾玉笙忽然叫顾墨笙喊去了书房,两条腿也有些抖,胆战心惊地进了书房,顾墨笙坐在书桌后批文件,听着她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只将手一指沙发,顾玉笙如奉纶音一样的过去坐好,两条腿也老老实实地并在一起。

顾墨笙看完了手上的文件,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口,也不看顾玉笙,漫不经心地问:“和嫮生不开心了?”

顾玉笙听见这句,脱口啊了声,不由自主地将背挺直了,立刻摇手:“没有,没有。大哥你不要听人胡说。”

顾墨笙将咖啡杯往碟子上一搁,哒的一声,又一眼看过来,他积威深重,就将顾玉笙吓了一跳,几乎从沙发上弹起身。

“说吧,为什么?”

顾玉笙叫顾墨笙这样问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泛了上来,连着眼圈也红了,两只手捏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说:“我拿她当着朋友,可她连句老实话也不肯和我说。”

顾墨笙的眉头一皱:“你要她说什么老实话?”

顾玉笙眼睛眨了眨,眼泪也落了下来,可到底还是不敢告诉自家大哥她打听陆凌桓喜好的事,想了想,话就变了个样子:“她经常和她那个叫陆凌桓的学长同进同出,我就问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不想她倒是生气了。”

顾墨笙慢慢将双手交叉,平静地看着顾玉笙:“你在撒谎。”叫人失望的是连个谎也撒不圆。

顾玉笙叫顾墨笙这句吓得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紧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大哥,我,我,我没有。”

顾墨笙看了顾玉笙眼,忽然一笑,笑得顾玉笙毛骨悚然,又听顾墨笙说:“嫮生是个好孩子,别欺负她。出去吧。”

顾玉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大哥居然说林嫮生是个好孩子!家里哪个弟弟妹妹得到过他这句夸奖?顾玉笙游魂一样出了顾墨笙书房,因为震惊太大,连着再见也忘记了说。直到顾玉笙回到房间这才醒过神来。

今天在西餐厅,大哥一看见林嫮生叫人拦住就走了出去给她解围。进门时还亲自给她开门,可红房子西餐厅是有门童的,门童就是给客人开门的啊!大哥还给她拉椅子,以前的大嫂活着的时候,大哥别说椅子了,就是门也没有给她拉过!

大哥是不是喜欢林嫮生!如果,假如,要是大哥和林嫮生能在一起,那陆凌桓呢?

顾玉笙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快得要从她的嗓子里蹦出来,吓得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嘴,眼睛却是闪闪发亮起来:大哥结过婚又算什么呢?大嫂早死了呀。警备司令的儿子的身份配教授的女儿多合适。

林教授林开愚是被伍梅琴叫出去的,听伍梅琴搓了手又是欢喜又是可惜地告诉他,自家在红房子西餐厅前看见个小姑娘,无论是从卖相还是气质,活脱脱就是那谢玉娘,尤其拿双眼盯着人看时,眼中那氤氲的水光,真是求也求不来。只可惜那小姑娘不相信他不说,还有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冲出来搪了前头,就这样给她走掉了,实在是可惜。不过,小姑娘身上衣裳穿得山青水绿,气质也好,看上去就是有身家人家的小姐,既然这次能在红房子碰到她,那么如果在红房子坐等,应该能再碰到她。只不过小姑娘既然不肯相信他,到时还需要林开愚亲自来做个证明。

林开愚就是再潇洒,听到伍梅琴这些话也要笑出来:“诗友,你真是执着。”

伍梅琴给林开愚续了茶:“正明,你是殷史大家,你自己凭心讲一句,你觉得那位端定后谢氏真是史书上写的温良谦让,压制外戚的贤后?”

“她要是真的温良谦让,怎么从一商户女出身的采女坐到后位的?明帝本纪上写得明白她几番晋位,都是‘以爱故’,爱!爱!是爱!这样的人能没一点心机手段?”

“再有,明帝的废后,在她进宫前还有些贤名,自他进宫,废后立时一无是处,动辄得咎,其中就没端定后影子?”

伍梅琴越说越兴奋,满面通红地点了点面前的桌子:“‘容仪恭美,柔德有光?’‘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我是不肯相信的,你相信吗?”

林开愚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一点不信。虽然史书上不曾写过那位端定后的手段,可只看在她进宫后废后李媛,陈淑妃。王婕妤等人的下场,就可管中窥豹,得知她的为人。偏这个人,还能得着明断果决著称的明帝嘉许爱护,屡屡赞她“善”“贤”,其中自然是大有可书。

所以林开愚才愿意来做历史顾问。只是,叫伍梅琴兴奋成这样的小姑娘到底能不能找到?

第7章 桥边红药

在章丽娟眼中唱戏的那都是戏子,演电影的也差不多,所以对林开愚去做什么历史顾问很是不理解,当了林开愚的面就同林嫮生说:“囡囡啊,侬爸爸脑子坏忒了,好好一个大学教授去帮点演戏格混拉一道,真是搞不懂伊。侬是乖小囡,不好学侬爸爸,听到伐。”

林开愚素来不同妻子计较,何况他也不知道伍梅琴心心念念要找的小姑娘就是他宝贝女儿嫮生,还笑着同章丽娟讲:“好了,好了,不过是伍梅琴是我是老同学介绍来的,情面难却,就这一趟。囡囡一直乖来兮,侬就勿要吓伊了。”到底林嫮生在场,章丽娟也不好太不给林开愚面子,本来就打算揭过了,不想说曹操曹操到,那位伍梅琴自己跑了来。

伍梅琴也是说到做到的人,说了要在红房子西餐厅等就真的每天在西餐厅开门的时候就进去坐等,一直要等到西餐厅关门。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弄得西餐厅的领班和侍应都认得他了,都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罗宋汤里不喜欢放奶油,咖啡要放多少糖,牛排要几分熟,羊排要什么酱料。可是伍梅琴还是没有等到他一心认定合适演谢玉娘的那个小姑娘,倒是吃西餐吃到看见就想吐,还好红房子西餐厅离着林家不远,他是不拘小节的人,索性买了束花上门来蹭午饭吃,预备着吃完午饭再去蹲守。

听着伍梅琴不请自来,林开愚先看了章丽娟一眼。章丽娟虽然在丈夫面前抱怨,可伍梅琴真来了,倒还端出了笑脸下了请字。

伍梅琴握着一束玫瑰话跟在吴妈的身后进了林家的客厅,才一抬头就看见了林嫮生,这一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激动得拿着花的手都在发抖,一下将花丢开,冲到林嫮生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吓得林嫮生直往后退。

别说章丽娟和林嫮生母女,就是林开愚也叫伍梅琴吓了一跳。不等林开愚说话,章丽娟伸开手一拦,面孔也板了下来:“伍导演,我放尊重点。”林开愚脸上也不好看起来,过来要拖伍梅琴,伍梅琴指着林嫮生,激动地叫:“是伊,就是伊,正明兄,我讲的就是伊!”

这一串的就是她,章丽娟听不明白,林嫮生和林开愚父女倒是都明白过来,林开愚先看向女儿,林嫮生也有些尴尬:“那个,我当伊是骗子。”伍梅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又要往林嫮生面前凑,叫章丽娟板着面孔拦下了:“到底是哪能桩事体,奈帮我讲讲清爽。”

林开愚一看章丽娟的面孔板得发青,只能将伍梅琴在红房子西餐厅前看见嫮生,觉着她适合新片女主角的事大略说了下,章丽娟的脸上才稍微好看了些,一面将女儿往身后藏一面同伍梅琴说:“伍导演,侬是阿拉先生的朋友,但是有句闲话我也要讲在前头,嫮生是学生子,伊的本分就是读书,啥电影,侬另请高明。”说完又狠狠瞪了林开愚一眼,拖着林嫮生就上楼。

伍梅琴没想到林开愚的太太竟然一点情面也不讲,还不等他开口就单刀直入地将他回绝了,连忙去看林开愚,林开愚只得对他摊一摊手:“诗友,我们出去说。”又关照了吴妈几句才拎了大衣和伍梅琴出了门。

楼上的章丽娟正在楼上教训女儿:“演电影的讲么讲是明星,实际上也是戏子。戏子是啥,侬是读书人总归比姆妈懂。戏子一直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你好好叫一个小姑娘,侬爷爷是前清的举人,侬外公是前清的教谕,侬爸爸是大学教授,身份多少金贵,不许往下流走,听到伐。”

林嫮生一面剥桔子一面和章丽娟讲:“姆妈,现在帮老早勿一样了呀。人家是演员,勿是戏子,人家也是凭自家本事吃饭,有啥好叫人看不起呢。”

章丽娟虽然也能言善辩,可惜在不识字,又从来宠惯这个女儿,真正的重话是舍不得说的,叫林嫮生这番话一说,只能拿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点着女儿,却是哑口无言。

林嫮生正剥完一只桔子,看章丽娟生气,掰开了桔瓤就往章丽娟嘴里送:“姆妈,我又无么讲要去演,侬勿要急呀。”

章丽娟叫桔子塞了一嘴,刚把口中桔子咽下,林嫮生就又塞进两瓤:“姆妈甜伐。”章丽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等嫮生又要塞桔瓤过来时将她的手按住:“好了,好了,侬太平点,勿要调花腔,我刚刚讲的闲话侬记记牢,听到伐。”

林嫮生将手上剩下的桔瓤放回果盘,张开手臂要往章丽娟身上扑:“好了呀,姆妈,我晓得了呀。再讲我又勿会演戏,侬急点啥啦。”

她才剥了桔子还没洗手,手上都是桔子皮的汁水,章丽娟身上是件才上身的织锦缎丝棉旗袍,怎么敢叫桔子汁沾上身,连忙将林嫮生推开:“小鬼头坐坐好,手上汁水勿要朝姆妈身上揩。”

林嫮生嘟了嘟嘴,还要往章丽娟身上凑,母女俩正闹做一堆的时候,楼下又有汽车声音,母女俩都以为是林开愚回来了,不想过了几分钟,吴妈蹬蹬蹬跑上楼来:“太太,小姐,顾玉笙顾小姐来找小姐了。”

这是顾玉笙同林嫮生说出她喜欢陆凌桓以后第一次上门,所以听见顾玉笙名字,林嫮生脸上就没了笑容。章丽娟看女儿面色不好,奇怪地问:“顾玉笙惹阿拉囡囡生气了?哪能听到伊来面孔就拉下来了。”林嫮生又不意思好对章丽娟讲她听见顾玉笙说她喜欢陆凌桓所以不开心了,嘟了嘟嘴:“拉侬眼睛里我介小气啊。”说着话到底站起身,在章丽娟卧房附带的浴室里洗了手,又涂了手脂,这才下楼去见顾玉笙。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慢条斯理地从楼梯下来,身上穿了嫩黄色毛衫,更加显得头发墨黑,皮子雪白,漂亮得像一朵刚打苞水仙花,笑着就迎了上去:“嫮生,我还以为侬真的生我气呢。”

这句话要是在以前听见,林嫮生肯定以为顾玉笙是无心之言,可经过陆凌桓的事,林嫮生对顾玉笙多少有点疑心,听见她这句笑了笑:“介巧,我姆妈刚刚还问侬哪能过年也勿来白相,是不是帮我勿开心了。”

顾玉笙脸上飞快地一红,又跑过来拉了林嫮生的手:“嫮生侬也知道我家年底是最忙的了,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寻侬白相呀,阿拉去国际饭店吃咖啡,我请侬,算我跟侬道歉,好不啦?”

林嫮生不是个小气的人,叫顾玉笙这几句一说,也不好板下面孔来:“各侬等一歇,我帮我姆妈讲一声。”顾玉笙听见林嫮生肯答应,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林嫮生扶着楼梯上楼,走到转弯处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顾玉笙脸上都是笑,多少感觉有些奇怪。而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坐在车上,顾玉笙都牢牢挽住林嫮生的胳膊时更强烈了,更别说顾玉笙还不住口地夸林嫮生身上那件黑白格子大衣好看洋气,殷勤得叫人不寒而栗。

林嫮生只以为顾玉笙是来问陆凌桓的事,想来想去,总不好一直拖着,终于决定实话实说:“玉笙,陆凌桓的事,不是我不帮侬,是伊不记得侬。”

顾玉笙今天来找林嫮生去喝咖啡,倒真不是全为了陆凌桓,而是她听说顾墨笙约了人在国际饭店谈生意,所以拉了林嫮生过去,想找个机会叫他们碰一面,哪晓得从林嫮生嘴里听到这句话,就是再爽气,面孔也顿时煞白,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林嫮生的话出了口多少也有些后悔,尤其看见顾玉笙哭的时候,更加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来递过去:“侬勿要哭了,陆凌桓伊脾气帮温吞水一样,帮侬脾气不搭的。”顾玉笙从林嫮生手里接过手绢来擦了眼泪,气哼哼地问林嫮生:“侬这是啥意思,侬说伊不好咯。”

林嫮生叫顾玉笙噎得眨了眨眼,也委屈起来:那我不是劝你么,你都哭了我还能夸他呀,夸了你不哭得更厉害。可顾玉笙这样又不好和她吵的,只得将脸扭向窗外。

顾玉笙哭了几声见林嫮生不理她,也只好自己收声,拿林嫮生的手绢擦了眼泪,往自己手袋里一收:“我汰一汰再还侬。”林嫮生瞟了眼不出声,顾玉笙又戳戳她:“嫮生,他真的不记得我啊。”

林嫮生眉梢一挑:“侬是讲我骗侬?”林嫮生平时看起来雪白粉嫩得像只雪娃娃,板下面孔来也有几分威势。顾玉笙一看林嫮生这脸色,就知道她不喜欢了。

说起来林嫮生也是叫人捧惯的,林家就她一个孩子,林氏夫妇平时宝贝得心肝一样,就是在学校里,同学们也乐意捧着她,所以脾气实在算不上好,怕真惹毛了她,等下汽车停了,她绝对是做得出拂袖而去的,所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顾玉笙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到底懊恼:“他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可顾玉笙到底也要面子,这句话怎么也问不出口,转过面孔往自己那边的窗外看去,正好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停下,车门一开,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带了金丝边眼镜,不知为什么就朝自家车子看过来。

叫这人一眼看来,顾玉笙心上竟是一抖,连忙将脸转了回来,还觉得心跳得厉害。

第8章 纵使相逢

叫路边的男人一吓,顾玉笙已顾不得和林嫮生还在赌气,碰了碰林嫮生的手臂,一手点着车窗外,连上海话也忘了说,本能地用国语说:“嫮生,你看那个男人像是谁欠了他一样,阴沉沉的,吓死人。”

林嫮生顺着顾玉笙手点的方向看过去,可车子正往前开,她只来得及看见金丝边眼镜在冬日的阳光下下闪了闪。

顾玉笙看见的男人是石野村,说起来也是巧,石野村正好约了人在国际饭店谈生意,哪里晓得车子开到半路,发动机莫名其妙打不着火,停在路上。司机修车的时候,石野村下车透口气,正好顾玉笙的车子开过。

顾玉笙拉了林嫮生去看石野村的时候,石野村无意间也看了身边经过的雪佛兰一眼。就这一眼,叫石野村看见一张雪白面孔,脸上一双眸子犹如点漆一般,和画上几乎一模一样。石野村顿时一呆,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追,可他又怎么跟得上雪佛兰的车速,眼看着雪佛兰越开越远,一个转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佛兰在石野村眼中消失的时候,一股席天幕地的恨意忽然席卷而来将石野村淹没,叫石野村几乎透不出气来。

石野村的司机看着自家老板忽然发疯一般地追汽车,整张斯文面孔都扭曲起来,更确定自家老板是个疯子,只是领着薪水又不能不伺候,只能大着胆子过来:“老板,顾先生还在国际饭店等您呢。”

听见这句,石野村的面目在一瞬间平和下来,好像刚才咬牙切齿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把因为追赶而凌乱的衣裳理了理,平静地说:“知道了。”可他虽然这样说这,还是对雪佛兰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才随司机回到车边。

司机一声也不敢再哼,赶在石野村面前将车门拉开,等石野村上车之后,再回到驾驶座,习惯性地伸手调了调后视镜,后视镜里石野村摘下眼镜,正慢慢地用手帕慢慢地擦,看起来平静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司机透出一口气,将车子开往国际饭店。

国际饭店的门房是包着红头巾的印度人,络腮胡子,赤红脸膛,抬头挺胸地站在门前,看着一辆雪佛兰在门前停下,立刻过来拉开车门。

从车上以前一回下来两个小姑娘,前头那个十八玖岁,鹅蛋身材高挑,身上一件黑色貂皮中长大衣,皮毛油亮;另一个眉眼秀美,皮子雪白,穿件黑白格子呢大衣,看上去年纪小了些。印度人在国际饭店做久了,也练出了一双利眼,只看这两个小姑娘的打扮就知道有些身份,立刻弯了腰,客客气气地用生硬的国语说:“两位小姐下午好。”

顾玉笙摸出小费往印度人手上一递,回头就挽住林嫮生往国际饭店走:“嫮生,国际饭店的咖啡煮得老崭的,我大哥最喜欢这里的清咖了。嫮生,我要是没记错,你也喜欢清咖配奶油蛋糕,帮我大哥一样。”

因为国际饭店是旋转门,顾玉笙不得不放开林嫮生,又怕她调头走掉,还回头笑说:“嫮生呀,又勿是叫侬请客,侬走介慢做啥,不会是想偷偷跑特伐。”林嫮生总觉得顾玉笙今天的表现有些别扭倒是真想回去的,叫顾玉笙这么一说破,反而不好意思只能跟了上来。一进大门顾玉笙连忙又挽住林嫮生,拉了她往咖啡厅走。

这个时候才吃过中饭不久,下午茶的时间还没有到,所以咖啡厅里的人人不多,所以侍应一看见林嫮生和顾玉笙两个穿得山青水绿的小姐,立刻迎了上来堆了满脸的笑:“小姐,下午好。请问几位?”就要把她们往咖啡座引。

顾玉笙左右一看,找不到顾墨笙,微微扬起下颌问:“顾墨笙顾先生坐在哪儿?”侍应听见顾墨笙名字,眼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态度倒是更恭敬起来,微微欠身:“两位小姐请跟我来。”

顾玉笙拉着林嫮生就跟侍应走,一边还问:“我大哥是几时到的?”侍应回答:“顾小姐,顾先生也是才到。”听到这句,林嫮生就压低了声音问顾玉笙:“不是说侬请我喝咖啡吗?找侬哥哥做啥?”顾玉笙眼珠子一动,脸上就笑了:“哎呀,我本来也不晓得他在的,刚才看见他的车了。既然他在,竹杠不敲白不敲呀。”林嫮生想起顾玉笙一路上不断地说些顾墨笙的轶事,脚下不由迟疑起来,可顾玉笙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前走,不一会已走到了顾墨笙桌前,侍应弯了腰:“顾先生,打扰了。这两位小姐说是您妹妹。”

顾墨笙抬起头先看见一张雪白面孔,一双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咖啡厅里也闪着宝光,不是林嫮生是哪个,立刻站了起来:“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