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卓见到长姐光顾着欢喜,竟将卢玉怜两姐妹忘在脑后,忙补过礼,肃起脸掩饰那点儿不好意思,惹的几人耸肩直笑。
这一待直到下午,顾青竹未见到二舅舅卢元的面儿,领着弟弟和卢夫人道别,卢夫人顾忌天黑的早,城中近日又来了许多投奔亲戚的郊县灾民,便没多留她,叮嘱几句送姐弟俩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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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饭馆铺子忙碌打烊,零星几个汉子裹了袄出门,赶在最后打壶酒回家解解馋,房檐间的灯笼陆续点上,灯下的黄穗子晃着圈光晕,蜿蜿蜒蜒铺满一道街,小甜水巷的夜市停了好阵子,只剩下匆匆来往的过路人。
马车顺着南门大街向西行,快到兴国寺时,三四十口子人堵在马路中央,叫嚷着有伙流民趁乱到他们铺子里顺了不少东西,有丢些碎银子的,有丢扳指的,那叫个五花八门,最最可气的是东头面馆老板置在柜上的玉白菜都被人捧走了,虽不算什么好玉料,那么大一座好歹值点儿,老板肉疼的直跺脚,偷什么不好非偷招财物件,晦气,以后换上了财气也聚不住。
丢东西的老板们呼朋唤友扛着铁锹,把十来个风尘仆仆逃灾模样的人围到中间,见掰扯半天没有人承认,作势要上前挨个搜人衣裳包袱。
“还有没有王法了!”打头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儿突的把手里的布兜重重一扔,破罐子破摔的大吼起来:“天子脚下岂容你们如此诬陷人!?”
“诬陷?我亲眼看见他从我那桌子上把铜板偷走的!”说话婆子一手掐腰,指着其中一个矮小敦实的男人,底气十足道:“连衣服也没换,化成灰儿我都认得出!”。
瘦高个儿冷笑:“就凭你这三两句话就定了人的罪,还要官府作甚?即使他真偷了,你拉他去官府有青天定夺,可不由分说把我们全都围起来是何道理?!”
话说的有条有理,像读过书的,胖婆子讲话但凭着那股子冲劲儿,脑子一空霎时无语,旁边则有人顶上:“你们一起入的城,我们丢东西不是一两户,谁知道会不会是团伙,必定不能放你们走!”
周围附和的人此起披伏,毫无松动迹象,瘦高个儿怒目圆瞪,气的攥拳挥舞:“当真岂有此理,这几日进城百姓皆成群,我们只是一路并不熟悉,更何况还有稚儿老人,寒冬腊月受此大灾,在这街上硬生生冻出个好歹你负责?!”
几番来回互相都说服不了,也没人真敢先动手,场面便这么僵持下来。
南门大街是城中主道,四五辆马车并排也使得,顾家车夫赶着马靠边走的极慢,谁成想突然窜出道黑影直直撞了过来,惊的车夫手下勒死缰绳,马儿吃痛嘶鸣两声,才踉跄停了下来。坐在车里的顾青竹只觉一阵大力把自己往前推去,惊吓之余也不忘护着身旁顾明卓的头。
“这是怎么了?!”颂平惊出阵冷汗,慌忙看了两位主子,幸好幸好,安然无恙。
随车夫坐在前头的六合心有余悸,隔着帘子说:“姑娘,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差点撞上咱们。”
妇人自己怕都没想到会这么凶险,歪坐在地上瞅着马蹄子直愣神,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事出突然,等瘦高个儿回头看见这么个景象,顿时三步并作两步的闯出人群,嘴里娘子娘子的喊着。妇人愣了好久的神,哆嗦着嘴唇被扶着坐正,目光晃了晃聚到车上,用尽了力气说:“请贵人发善心帮帮我们一家子!”
顾青竹听了个大概垂下眼并未说话,顾明卓却坐不住了,正值纯善的年纪,当即给外头那群人打下‘欺善怕恶’、‘以多欺少’的签子,遭小偷儿没处寻就诬陷外来的流民。
作者有话要说:研究了好久的晋江代码,终于把简介调整的顺眼多了(吃块鸡排压压惊)。
第6章第六回
“长姐等会儿,我下去看看!”说完竟弯腰要下马车。
顾青竹反手拦住,将他按了下去,迎着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六合,你把灯笼拎过去借些光看看,若不打紧,先让这位先生把大嫂扶起来。”
六合掌灯跳下车去,全然不管聚集在旁边的人,隔着两步和瘦高个儿说了话,男子哪儿敢耽搁,仔细摸了妇人手脚,并未见什么不好,怀里的孩子也收住哭声,这才敢把人扶了起来。那妇人双手紧紧抱住孩子,也没理瘦高个儿的询问,站在车边一动不动,目光锁住那层帘子,嘴里不停的念叨‘贵人慈悲’。
顾青竹座的马车不算打眼,大户人家都能置办个几辆,但汴梁城里关系复杂着呢,瞧着似不显山露水,背后指不定牵扯出哪尊大佛,做生意的都懂这个道理,一时间竟面面相觑,没人上去阻拦。
原来妇人一家来投奔亲戚,怎知亲戚家也被雪压的不像样子,就被官府安置在了外城,一双儿女又体弱染上风寒,这次入城正是带着幼子看病,女儿还在城外无人照看。
天灾人祸,天灾尚可救,人祸却避不了!
顾明卓字字听的仔细,心头火滋滋往外冒,抿起嘴和顾青竹商量:“长姐,我想护他们出城先接了女儿,再通知官府。”
顾青竹想的可没那么简单,这种事就算找人讹上一笔,也不应盯着连家都毁了的流民,翻尽包不见得有几两银子,临近宵禁,闹出如此大动静,被抓住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那偷儿怕真混在这群人中。
“你自己定夺。”思索许久,顾青竹到底没说出让他失望的话,男孩儿打小要能立起来,为人行善,多积累点儿经验绝非坏事。
一路顺畅。
大梁门前值夜的士兵刚换上岗就摊了这差事,实在苦闷,面前的小公子年纪小,口气可不一般,待报了家门,居然是顾大人府上!当下不敢误事儿,几层上报事情终于有眉目,处理的章程一说,双方均无异议,就暂定由官府安排这些人一晚,明日去开封府另行处理。
见事情解决圆满,顾明卓心里的石头算落了地,受过几人的谢便和六合调头往马车走,就在这时,却陡然生变。
城门左侧夜里临时放的十来匹军马,其中一匹忽然发疯似的撂起蹄子,扭着撞在旁边的马身上,被撞的马退了两步,又碰上另一匹,没多久马群骚乱起来,近处有人忙着去拉,结果一蹄子被踢翻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顾青竹听见骚动立刻下了车,眼前乌压压一片人叫喊着四处乱奔,最快的几匹马转眼前都冲到了大梁门外。
“明卓!”顾青竹压着紧张嘴里挤出俩字,急走出好几米远,头也不回的吩咐其他人:“都不要走远,仔细找找明卓在哪儿!”
颂安扯了下颂平衣角,示意她跟着点姑娘,自己则和车夫从两旁分别往人群里挤。
夜色浓郁,一小队兵将赶到试图制服失控的马群,受伤轻的连滚带爬的从中间逃出来,直到离开十来米远才敢停,脑门子上满满是汗。
顾青竹不眨眼的搜看,生怕漏掉,时间久了双手愈攥愈紧,心也越发沉了。顾明卓站的地方和马群所在甚远,若安稳避开早该见到,哪怕受伤行不动也会被认出来,可怎么偏偏四处都没有呢?
着急起来慌不择路,也没个特定目标,哪里走得动往哪儿挪,顾青竹瞧见几个堆起来的箱子,大概装些兵器物件的杂物,顾不上多想撩起裙摆就爬了上去,小心翼翼站稳脚,借着高度把更远处的情形看透彻。
另一头,六合正咬牙逆着人流往回跑,凭感觉摸往马车方向,无奈撞过来的人实在多,走不快,可抬了个头见七姑娘居然站在箱子上张望,当下挥舞起双手,鼓足了劲喊道:“北边!公子被人骑马带着向北跑了!”
声音传到顾青竹耳里,只隐隐约约明白‘北边’、‘骑马’,可这时候哪还计较这些?赶紧让车夫回去把马从车上解了,骑着出大梁门去找。
解开马身上的套子也费功夫,自然又一番度日如年。
此时,恰恰有支队伍沿着内城走,个个高头大马,顾青竹考虑身边马不够分,一两人追上去又怕寻不到,就起了借马的心思,扬声喊了句:“请留步!”
其中一位男子好似有感应般,略略放慢脚步,抬眸一望,正看着顾青竹拎起裙角,侧身轻盈的从箱子上跳下,裙摆散出一片花瓣似的褶子。
这行人中有的身着甲胄,夜里反射出银光十分扎眼,顾青竹猜测是调配过来赈灾的军中人士,速速打好腹稿,福了福身开口道:“各位大人,家弟遇马惊走失,望借马一寻!”
赵怀信随其兄探访完两个郊县,路途不远,这天气走着却十足辛苦,当下精神疲惫,忍不住闭目养起神来,身旁的人停下马他才发觉,随即眯眼看过去。
顾青竹发现前头两位公子俱年轻的很,雄姿英发容貌出众,其中一位还似曾相识,回忆片刻,原来正是那晚在南屏山庙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
“姑娘,好巧。”他抿嘴微微一笑,未细问缘由就翻身下马朝后面人吩咐:“腾两匹马出来,其他人出门向北搜查。”
顾青竹惦记幼弟,对方乐于相助自然不会推辞,让颂平和六合呆在原地等消息,假如顾明卓自己回来也有接应,颂安和她共骑一匹,六合骑着另外一匹引路。
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疼。
待追出去好远,顾青竹方想到自己连家门都没报,便转头说道:“小女顾家行七,名青竹,多谢二位公子相助。”
男子不介意的摆摆手,声音天然带着几分笑意:“在下沈昙,令弟找到再谢不迟,而这位...赵兄你还是自己介绍罢。”
赵怀信比其余人都快的半个马身,闻言简简单单的吐了三个字:赵怀信。
听闻如此响亮的名号,顾青竹也只微微诧异了下,又道了声谢便不再多言。
六合嘴里灌满了风,赶紧侧脸避开些,才把话说囫囵:“那会儿少爷被两匹冲过来的马夹在中间,离得远,要躲也可以躲开,有个男人正好将少爷拉到他的马背上,本以为好心出手,哪知道我跟着追出门,马群往西跑了,那人却载着少爷直直往北奔,这才觉得不对。”
“看清脸了么?”颂安坐在顾青竹身后,急切问。
六合点了点头:“虽不十分清,但确定是刚才那伙流民里的,短粗夯实的汉子,偷人铜板的那个。”
顾青竹懊悔不已,早觉不妥当,应及时阻止的!
“这路没有岔口,他一人快不到哪儿去,且前头有处安置所,驻兵把手,夜里策马行路定会被询问的,走不远,咱们人多定能寻得到。”沈昙简单几句笃定十足,让人听完心里熨烫的很,末了还加了句:“不是安慰你找的托辞。”
外城民宅时有损毁,屋子空了大半,几声犬吠更显荒凉。
大约跑了二三里,最前头探路的将士忽然伸出手臂高喊:“前方好像有人!”
顾青竹愣了愣,忙顺着那方向望去,依稀见路边有团不高的身影,偶尔挪上几步。待近些,辨出那特意手工缝上的滚边兔毛圈儿领口,正是顾明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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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过去有两日,顾家上下仍心有余悸。
说起来也亏运气好,掳走顾明卓那人单单是个小贼,没做过其他恶,白天在城中得了些银钱,傍晚跟着流民队伍想混出城,偏又被认出来,引得那么多户店老板召集人围堵。在城门口马群惊乱时脑子一热,牵上匹打算溜走,因怕城兵追赶就捞上顾明卓,留作后手。
顾明卓胆大心细,趴在马背上颠簸几下硬是按捺住害怕,不喊不叫随他跑,小贼自以为身前的富家小公子吓破胆了,心里松泛许多,待到快过驻兵临检,知道半夜带着小孩惹人起疑,便将他放了去。
王老太君搂住顾明卓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后怕的在他额前抚了又抚:“我家乖孙儿可遭了大罪,只恨那歹人有眼无珠!”
“奶奶,孙儿没事儿了。”顾明卓高烧来得快去的也快,吃了两副药已然大好,皱着眉满脸懊悔:“是我鲁莽了,不够小心,日后定不会这样。”
王氏膝下共有三子,四爷顾同鹤是庶出,顾家门风醇厚老太君凡事一碗水端平,可对亲生的小儿子顾同山多少更偏疼些,加上顾青竹姐弟母亲早逝,更加照拂也无可厚非。
“人心隔肚皮,哪能处处看的透彻?”疼爱归疼爱,该指正的地方老太君从不避讳:“你心地善祖母知道,可出门在外,善字前面要加个慎,凡事多思总归错不了。”
顾明卓听着便点头笑一笑:“孙儿记着了。”
祖孙俩坐在塌上聊了会,李氏领着俩大丫鬟急忙忙的从外头进了门,王老太君瞧着她鼻尖都布了细汗,奇怪道:“这...你不是动身去赵府,怎的又折回来了?”
第7章第七回
顾青竹姐弟晚归那日,是沈昙亲自带人送回来的,赵怀信则在外指挥余下的人继续追拿贼人。顾府的老管家得到消息就守在门前,做了几十年管家,大小官员家眷大都能喊上个名字,待看见魏国公沈鸿渊的嫡长孙沈昙时,可吃了一大惊。
受人之恩自当报。
李氏第二日就差人往魏国公府和邢部尚书赵大人府上递了帖子,定下日子登门道谢,今儿正要去赵府的。
“这不正巧碰见父亲下朝。”李氏看见顾明卓穿戴整齐的坐着,小脸还有些泛红,又说:“明卓这精神不错!”
王老太君见她似有什么不方便说,便让婆子领顾明卓回屋休息,之后才问道:“可有什么事?”
李氏点点头:“父亲在宫里犯了腿疾,是傅将军搀着出宫的,长泽便送他老人家回来了。”
“长泽来府里了?”老太君若有所思的盯着桌上的茶盏。
“眼下在和父亲在前厅呢。”李氏怕误了去魏国公府的时辰,又不放心府里:“媳妇儿琢磨是...”
王老太君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自去办你的正事,咱们行的正坐得端,不怕那劳什子的流言,圣人夺了顾家一个女婿,还能再夺个学生名分不成?”
眼瞅着到年末,三房各处商铺庄子的账册陆续送了过来,顾青竹随着账房先生学习已有一年,如今多少有些算账本事,但要紧的账目仍原封不动送去先生那,余下几处庄子的账本,拿来练练手,看自个儿能否看出些门道。
个把时辰一晃而过,顾青竹锤锤后腰,在屋里踱了两步,琢磨着去长松苑探下祖母和弟弟,顺便去大书房寻本游记给顾明卓稍去,他最近特别迷这个。
顾家世代书香,藏书众多,专门起了阁楼存放,书阁虽未起名,但在外人眼里可是价值连城。顾家儿孙无论男女均可翻阅,不过有些珍藏孤本只能在阁中翻看,想带出去只能抄录了。书阁在前院,中间有截子临水长廊,白墙红顶,眼下水面结成冰,感觉比别处要凉上几分。顾青竹选了书,颂平在跟在后面抱着,嘴里不住叨念这天气。
待拐弯走上石子路,颂平眼尖,隔着老远见傅长泽和他的随从冯山从拱门走出,眼瞧着要遇上,颂平没忍/住/‘啊’了一声,顾青竹闻声回头正要问怎么了,只见她递了个眼色后,垂首行礼:“婢子见过傅大公子!”
顾青竹一怔,迟疑的停下脚步。
傅长泽长身玉立,站在株落满雪的梅枝旁,一如既往天青色的袍子,眉目干净清隽。
“长泽哥。”顾青竹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依旧挂笑:“几时来的?”
颂平和冯山知趣的退到一旁。
“不久,顺路送顾大人回来,刚拜见过老太君,准备出府。”傅长泽笑的淡然,目光却半点不曾移开,从头到脚将顾青竹打量一番,沉吟了下,道:“你的病有无大碍?明卓的事儿我也刚听说,安全便好,你不可一味自责。”
两人曾有婚约,傅长泽是真心拿她当未过门妻子待的,性格更了解的不是一分半分,出了这等事,她定懊悔的很。
“我身子早便好了,前些日太医院何大人过来顺便给我诊了脉,都挺好。”顾青竹也不瞒他,将事略略一说,叹道:“我也吃一堑长一智。”
傅长泽见她原本莹润的脸颊微微凹了些,好在精神不错,额头碎发被风吹的扬起,不由的想抬手去抚,到一半又硬生生垂回身侧,手指紧紧捏了起来。
傅长泽想了想说:“出门身边多带几个身手好的,若没有合适的,我帮你寻。”
此类事物一般由长辈操心,换做以前,傅长泽说这话属关心,而现在就有点逾越之疑。顾青竹自然不会当真接下话,只说父亲已寻了人拨给明卓,而自己出门少,若需要,由管家遣人跟着就可以。
“要去哪儿?”傅长泽闻言也没坚持,仿佛只随口一说,侧过身道:“外面冷不宜久呆,我送你一段。”
顾青竹笑着点头应下:“正要往祖母那边。”话毕便跟在他身后,正欲走,却见傅长泽顿了下,换到她左手边,才继续迈开步子前行。顾青竹明显感觉脸上已吹不到风,尽数被他挡了去。
一路无话。
临分别前,顾青竹终是扬起下巴朝他灿然一笑:“你托我爹转的东西我收到了,会好好存着的。”
傅长泽压了压嗓子,许久才撑起抹笑容,低低道了句‘好’,后又补充道:“这次临时来的,没给你捎延庆观的油炸鸡,下次补上。”
每次上门必带些小食,延庆观的鸡子最先还是他给顾青竹拎的,当时顾青竹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丫头,吃完抹抹嘴,一团孩子气的和傅长泽说:“这个我最喜欢,日后来了多带点,没有我可就不见你了!”
从上了车,傅长泽沉下去的脸色就未再好过。
冯山看他冷面靠着车壁,心急也不敢贸然开口,想想自从那道赐婚的圣旨下到府中后,自家主子私下就没怎么笑过,也就方才见到顾七姑娘,整个人的气息都随和了,可怎么扭过头,瞧着心情更差了呢?
冯山想不透,但还是挑着好的说,傅长泽转交玉佩的事他是知道的,于是笑眯眯道:“主子,七姑娘收下您的玉佩了。”
傅长泽闻言眉头都蹙了起来。
“您...您不高兴啊?”冯山瞪着眼。
“不知道。”傅长泽叹了口气,嘴边涩意掩都掩不住:“我倒是想她能言辞拒绝几句,可真就这么就收了,居然就收了。”
冯山更糊涂了,收了不好吗?在他看来退回来才是最揪心的。
傅长泽阖眼不再回答。
收的干脆,表示她真的心无芥蒂把两人的婚事当做往事看待,从此各自婚嫁不再相干。傅长泽是喜欢她那种通透劲儿的,但放在两人感情上,又另一番滋味了。自从定亲后,越相处,就发现中意的地方越多,能定下这门亲,天知道他暗暗庆幸了多少次。
可老天却跟他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这边,李氏从赵府回来,好一顿感叹。
赵怀信的母亲田氏出身江南大户,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儿,那真是灿如春华,姣如秋月,但出门交际的少,李氏和她也有过几面之缘。此番登门可真见识到美人名号不虚,三十多岁依然艳光四射,皮肤比起二十几岁少妇毫不逊色。
堂屋里碳火烧的旺,暖意一阵阵的,顾青竹体热,待了会儿就把外面的小袄脱去,披了件方毯在肩上,坐在凳上拿着小锤砸核桃吃。核桃是远在唐州的大哥顾明瑞拖人带回来的,个大皮薄,手上有劲的话摁着就能裂开,顾青竹试了两个,可以倒是可以,就是费力,还是和几个丫鬟一样拿小锤敲。
王老太君侧躺在榻上休息,时不时和李氏对上几句话。
“母亲这么出挑,儿子长成那样倒也不奇了。”李氏啜了口热茶,想起赵怀信那样貌和私下听到的流言,不禁感慨。
王老太君啼笑皆非的用食指隔空点了点她:“你这倒好,道谢的事儿提上三句,剩下光顾赞人家了。”
李氏一听笑着捂了嘴:“媳妇儿也就在您面前话多,您可别嫌弃!咱们礼数周全,田氏听闻也是高兴的。”
“甚好。”老太君说完看了看顾青竹,想起来件事:“说起来晌午收到魏国公府回帖,你打点妥当,明儿下午让青竹陪你去罢。”
李氏刚要答应,又不确定的问了遍:“让青竹随我一道?”
被点名的顾青竹抬起头,看看祖母,再看看大伯母,满脑子疑惑。
沈昙和赵怀信受顾青竹的托,帮忙寻顾明卓,事儿是没错。但登门道谢却不会提她的,一来姑娘家抛头露面本就不宜宣扬,二来那两人都没定亲,顾青竹亲事又刚刚作罢,贸然领着过去攀扯这些容易让人误会有弦外之音。王老太君自是知道,可回帖上魏国公夫人萧氏的意思明明白白,想见见顾七姑娘,纵猜不出原由,不去...怕也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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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府。
李氏思前想后,最终把顾明卓也带上,姐弟俩一左一右的跟着,倒琢磨着稳妥不少。
老国公沈鸿渊十几岁从军,凭借一身武艺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后奉旨镇压京兆府叛军,因功授承宣使,金兵大举入侵时屡立战功,被封魏国公。御赐府邸乃前朝重臣所留,面积可算汴梁城里独一份的,虽免不了有点儿岁月痕迹,但府中景物独具匠心,旁人羡慕都得不来,这些也就罢了,最值得一提的还是位置,离西宫墙不过两路之隔,圣人对其看中可见一斑。
国公夫人萧氏一身孔雀蓝的斜襟大袄,缎子上绣了暗金色缠枝莲花纹,料子贵重,款式却利落的很,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见李氏她们进了屋,挥手让丫鬟座椅往前置了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