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延迟了几秒,对面传来回应:“你夸奖我的骗术,同样,我也清楚你的意图。海军陆战队的不间断射击法(注2:不间断射击法,是陆战队员的受训项目。对于标准制式装备“贝瑞塔”来说,20发的载弹量当然在手枪中是佼佼者。然而实战当中,这样的数量仍然不一定能解决战斗。因此不间断射击法便被发明出来并广泛应用。这种方法要求设计者计算子弹的消耗数量,当最后一颗子弹被顶上枪膛之后,设计者迅速按下退夹键,弹出弹夹,同时将早已准备好的新弹夹插入。理论很简单,可是想要做到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如果对手估计错误而草率地暴露自己,必然会被新弹夹里的第一发子弹瞄准。),我也略有耳闻的。是吧,红月先生。”
红发男人倒吸了口冷气,这家伙,知道我的底细…
“如果是我的话,将军,”年轻人平静地开了口,“我会杀掉她,不过据我估计,您没有这么做。”
“看来,”老人放下茶杯,“通过茶道不但可以洞察自我,也便于揣摩他人。你说得不错,我没有杀掉她。艾达见我干掉了内应,吓得魂不附体,她认为作为复仇者的我,理应把她也一起干掉才对。可我没有这么做,我从瑟瑟发抖的她身边走过,抬手一枪掀翻了她的鼻梁,然后继续往前走。最后,她冲着我的背影,用一种十分含糊的声音哭喊着,‘我的鼻子…混蛋,从今以后,你叫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从今以后,你叫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艾达曾对雷说‘我没法儿一个人活下去’…”
这两句话在年轻人脑海中交相呈现,竟而挥之不去。
惩罚…
背叛…
绝望…
“唉,人老了啊,跪坐的时间一长,膝盖就受不了了,”老人说话站了起来,“你明白我讲这故事的意思吗?”
年轻人赶忙也跟着站起来,“我想,您的意思是说,在组织里面,一个成员最重要的品质不是能力,而是信任!”
“你的领悟能力叫我深感欣慰,”老人回过身,两手平搭在年轻人肩膀上,“正是信任,才可能维持组织的正常运转。虽然能力也很重要,但若没有信任,我们放任有能力的人去办事,只能增添威胁而已。污辱了信任,也就是对组织的背叛,这一点,你要记住!”

红发男人靠着墙边坐下来,右腿殷湿了一片,是被子弹擦过形成的伤口。
“喂,”他对着走廊喊道,“这是第几条通道了?”
“第三条。”潜入者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你来到这儿么?”
“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弯道,再往前就是死路了。”
“还有一个原因,你是来刺杀老板的吧?”红发男人悄悄地趴下来,向着走廊内匍匐。
对方没有回答。
走廊口,红发男人停了下来,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弯道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你也中了一枪吧?”
“是的,左臂。”
“我们算是半斤八两。让我来告诉你另一个原因,你是被派来刺杀老板的,而我在这里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假装声东击西的把戏吗?潜入者只有你一个,也就是说,你和我缠斗这工夫,老板已经逃掉了。而你身后是四楼的死角,不可能追上老板的。”
没有回应。趁这个机会,红发男人向走廊中潜行了一段。
又过了几秒钟,潜入者冷冷地笑了:“红月,很可惜,你猜错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除掉你。”

“难道还不明白吗?你们这个分部之所以能不断扩张,全都是靠着你。只不过你那个愚蠢的老板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罢了。失去了你,他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早晚像条唯命是从的狗。而你到了走廊中央,现在也没机会逃走了吧?”

“早上来了一个客人,晚上再来一个…这是妓女的生存之道。假如不这样,那会发生什么呢?客人们都在一个时间集中来,会造成疲倦,甚至引发职业病。所谓均衡这东西,世间万物皆是一理。在组织的内部,也是同样的。某个分部过于强大,就会造成失衡的状态。而一旦失衡,人的内心会发生改变,信任也就趁这工夫溜走了。唯有消除不平衡的因素,组织才能继续发展。这份心情,你能理解吗?”
“是的,将军,所以,您希望我除掉巴拉德的那个分部。”
“正是如此,去吧,小伙子,你能洞悉我的意图。”
两人站在窗前,阴云已经布满天空,晚霞早就跑到不知何处了。
“看来,一场风雨在即…”老人拉住年轻人的手,“均衡,才是这场风雨的核心。”
忽然,年轻人听到了什么响动,左臂一抖,手套里暗藏的“凯斯拉”尼龙索甩了出来。
老人似乎也吃了一惊,须臾,转而又笑了:“出来吧,小家伙。”
一条未成年的苏格兰牧羊犬应声从门后跳了出来,它背部棕黄,腹部洁白,额头上有一块菱形的记号。它十分乖巧地跑到老人的脚边,一边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年轻人。
“这小家伙叫麦蒂。麦蒂,这位是赛斯·沃勒先生,你们以后会常见面的。”
那只牧羊犬,真的就冲赛斯·沃勒叫了两声,接着把头靠在他的腿上,轻轻地磨蹭着。
赛斯见状,也温和了笑了笑,俯身摸摸麦蒂的头和脖颈。那小家伙舒服得不得了,干脆一翻身躺倒,露出洁白的肚皮。
“怎么样,很讨人喜欢吧?”老人低头看着这一对年轻的伙伴,笑容很慈祥…
赛斯·沃勒,不,情人,你…才是均衡的核心。老人心中默默念道。
5月30日,21时26分,塔马克商务公司外,局面如果不用混乱来形容,就实在太不恰当了。毕竟,一大堆持枪的武装人员,紧张地从这幢楼的后门跑出来,不能不算是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然而,建筑物的内部,虽然鸦雀无声,却上演了更加恐怖的场面。各楼层死状悲惨的尸体不用说,顶层的战斗也尚未结束…
“你还有子弹么?”红发的男人腿部又中了一枪,血顺着裤管滴答下来。
“没了。”赛斯左臂的手套上,有一个弹孔,却并没有血液从中流出。
“那手套下面到底是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亮出家伙吧,我很欣赏你。”
红发男人不再说话,拔出了靴间的军用匕首。
赛斯抛出“凯斯拉”。

“赛斯,这件事处理完了,你有两个月的假期,好好放松一下。想去哪儿?”
“这…将军,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吗?”
“当然。”
“那么…我想回中国看看。”
“那就去吧,你有两三年没回去过了吧。”
“是啊,您能体谅真是太好了。那么,将军,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告辞了。”
“好的,去吧,赛斯,不,情人!”
赛斯·沃勒走出去的时候,那条牧羊犬也跟了上去,到门口又呜呜地走了回来。
“怎么?”老人抱起了爱犬,“你也想跟他一起走吗?”

赛斯在走廊里犹豫了一下:“麦蒂…”
5月30日,21时40分。塔马克商务公司门外,警铃大作,手持防暴盾的警员把这里包围个水泄不通。两条街外的某个街角,一个黑发的年轻人,盯着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悄悄离开了。
路过那家小超市的时候,他又进去了。还是刚才的女服务员。
“先生,你的脸色有点儿难看…抱歉,我不该乱说话,是的,您要装订器?…好的,不过只有小号的,合适么…那好,请您拿好。”
这女人的声音很快又被静谧所笼罩了。
十分钟后,镜子中映出了含混的景象:尿池、便器、水龙头…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黑发男人。
他脱掉黑色的西服,露出了肩膀上一个向外翻露的伤口。拿起装订器,对准外翻的皮肤,钉了下去…
那一天的更晚些时候。
“辛苦你了,赛斯。老是让你做些脏活儿,很抱歉…”
“没什么,将军,份内的事。”
“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弄伤自己了吗?”
“不,一切正常。”
“那就好…去中国的机票,连同签证什么的,两周之内会为你办好。”
“谢谢您。”

赛斯靠着墙壁,挂上电话,粗重地喘息了一阵。他伸手抹去额角的汗珠,随后抽出“凯斯拉”强化尼龙索。绳索的一头用牙齿咬住,右手牵着另一头在左臂手套的边缘灵活地打了一个结。随着力道加大,那绳索越收越紧,左臂二头肌上青色的血管迸了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推开浴室的门,跨了进去,雾气扑面而来。
迷乱、缥缈、虚无…这就是浴室里的场景…
热水淋到被订书钉咬合的伤口时,赛斯皱皱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两周之后,他将回到中国…
在中国…
第一部 爬行
妮可尔日记(节选一)
“我…厌倦了每天的工作和一成不变的生活…因而,参加了等同于共济会的某种组织…认识了鲍勃,他曾经是个拳手…但现在,只是一个切除了睾丸的可怜男人…我每次都会在他热诚的怀抱中,枕着他肥厚的咪咪,痛哭一场…直到…”
“够了,”我对他大声吼叫着,“把那该死的电视关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已经是第六次放这个片子了!我受够了,给我关掉!”
我本以为他会歇斯底里地反对,可惜,他眉头都不皱地走到电视前,关闭了花里唿哨的屏幕,而后静静地退出光碟,说道:“宝贝儿,你记错了,这是第七次,我本以为你会喜欢的。”
“哦,好吧,好吧,第七次,”我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激怒了,“是第七次,不过请你记住,你是第十七个!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明白吗?给我滚出去,立刻!”
时值2004年11月12日,在第七次看到《搏击会》这部该死的影片后,我和第十七个男朋友分手了。确切的说,他是第十六个,因为计数的时候,我把“13”给跳过去了。
现在,生活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平静中。也许老一辈人说得对,我们是“疯狂的一代”,可能只有像《搏击会》这样充斥着暴力的影片才能偶尔刺激一下疲倦的感官——还只是在第一次看的时候。
“Yeah,Crazy!(是的,疯狂!)”我最喜欢的字眼——人们都误解了,真正的疯狂往往是孕育在宁静中的一针兴奋剂。
就像…就像在序章中我们看到的那样,赛斯扔下半截香烟,而后踩踏出的雨水,巧妙地打在上面…平和、疯狂,绝妙的一对,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然而,时间,没有人能够控制时间,甚至他也不能——1999年,正是赛斯杀手生涯最“辉煌”的一年。
人的命运,人是不能做主的!有谁能够想象:那个名叫艾莲的中国青年,为了学业来到美国,当年,几乎整个美利坚都为他敞开了大门,最好的学校,顺利的手续办理,随后正式成为了美国公民——是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尽管有些不好理解,而那个改名叫作赛斯·沃勒的年轻人,后来竟然成为了一个冷酷的职业杀手。又过了几年,他似乎失去了记忆,只身前往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做起了开业心理医生。这种鬼扯的事儿,谁会相信?
我,也不例外!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至过去,从我的表姑说起。父亲最小的一个表妹,比我仅仅大了三岁的姑姑——安娜·威廉姆斯,认识她的人都管她叫“安妮”——我的父母除外!
我的父亲,一位派到中国的参赞,他的名字并不重要,对安妮的看法同我正好相反:按照他的说法,安妮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她长得不够漂亮,人也傻呼呼的,套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可以勉强叫做“可爱”!你知道的,想要成为一位官员,不管身在哪个国家,或处于什么时代,他总要善于钻营。而我的父亲正好是其中的佼佼者。与人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不忘记评判那人的价值,是的,价值!而安妮恰恰是最没价值的人,甚至她到26岁还是一个处女的事实,也刚好能够证实她的外表同样不具备“出人头地”的特质。最令父亲恼火的是,他的这个穷苦愚笨的表妹,竟然会和一个黄种人结婚,并且跑到印第安人聚集地去生活!在这一点上,我的母亲也一反常态地站在父亲的立场上。
可不知怎么搞的,我与这位风评不佳的表姑却相处得很是融洽,虽然由于我不得不经常跟着父亲在中国生活,使我们俩的交往时间少得可怜,可就是谁也不能把我们拆散。得知她嫁人的消息后,我不远万里偷偷跑来为她庆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赛斯·沃勒——安妮的丈夫,我的表姑父。那家伙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他有某些地方深深吸引了我,好像是——疯狂。
那之后,我第二次见到安妮是在六个月以前。她搬回到城市里,然而搬家的原因,竟然是那男人抛弃了她,一个人跑掉了。
敲门之前,我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语,然而迎来的却只是安妮平静的面容,她说,“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并看到了我早就预言的东西——疯狂: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竟然还能如此镇静?!我知道,一定是他改变了安妮。
安妮领我进入他们的卧室——和新婚时的景象不同,现在这里堆满了纸张,用过的纸张,上面有两种文字——都是些英文和中文记载的东西。
那一天我都说了什么,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我只记得临走时候,安妮把其中的两摞文稿交给我,“看看吧,也许你会喜欢?”
我会喜欢?算了吧,不入流的作者胡乱的梦呓?可碍于面子,我还是不得不揣起了这些厚重的东西。安妮告诉我,这是结婚一年内,赛斯写出来的故事,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你说我该有什么样的感觉,亲身经历?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幻想自己成为某个超级英雄,或是假设自己取代了某个当红明星——然而做梦总归是做梦。那就好像你在自家后院里翻土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张上古时代的藏宝地图一样,难道你奢望它会是真实存在的?!
安妮的说法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要是我没有记错,赛斯诊所开业的时候,他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记忆,那么他又如何得以将过去的经历写成书稿?这未免过于自说自话了吧?
可是在返程途中,百无聊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然看了第一部分稿件。遗憾的是,骗子赛斯先生很显然忘记给它取一个名字,就让我来代劳吧。在这本被我命名为《面具馆》的故事里,我很喜欢那个黑人老头萨姆兰以及他年轻的搭档,还有…杀手先生也挺吸引人的。可我不喜欢作者的投影,赛斯·沃勒,看上去太强了,也太假了。我忽然很认真地告诫自己:别傻了,小姑娘,所谓萨姆兰先生,还有那个卡洛斯警官不也都是捏造出来的吗?
我搞不清楚这书稿究竟是出自一个十足的疯子还是一个蹩脚的三流作家之手,反正,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把它搁下了。
时值2004年11月12日,我和第十七个男友分手之际,空虚再次攫住了整个人。同时,我又一次要跟随父亲来到他工作的地方:中国。我就把第二本稿件翻找出来,作为我旅行中排解无聊情绪的读物。
在使馆住下后,一位好友——杨克·拉尔夫警官给我打来了电话,抱怨我在离开美国前为什么不去找他。我一边回想他的模样,一边用“都是父亲的安排”来搪塞。杨克瘦瘦高高,淡色的瞳仁从没呈现过神采,他的表情也总是木讷呆滞的——也许这是他脖子过长的缘故——人们不是总说“脖子长的动物,反应比较迟钝”么——比如长颈鹿?杨克正是这样,用我的话来形容,他长得活像一只鸬鹚!
在电话的末了,我跟他提及那位“神奇”的表姑父以及他的著作,不料杨克的口气越来越凝重,他告诉我,赛斯·沃勒是真实存在的。
“对,没错,他当然是存在的!”我满不在乎地哼哼着,“要不然你以为我的表姑嫁给谁了?”
“不,不,”他说,“我的意思是,他留下的资料也可能是真实的!我曾两次和赛斯打过交道!都是和犯罪案件有关!”
“难道…”
“我是说,他可能真的作过杀手,有时候也会帮助警方办案,总之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另外,他书里提到的乔纳森将军,我也认识。”

这怎么可能?难道后院里的藏宝图变成了真实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由于自己已身在中国,手边又恰好又第二部书稿,我便打算按照上面的内容一探究竟。这部故事的背景正是中国,同样也没有命名,我把它叫做“在中国”,难道这上面记载的发生于1999年的案子也是事实…
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妮可尔·威廉姆斯,中文名字叫艾薇…
——妮可尔·威廉姆斯
第一章 食欲
1999年6月10日。地球的彼端,中国,北京。
进入初夏,老天却还是满温柔的。麦涛的餐桌上摆了四盘时令小菜:酸辣黄瓜、凉拌苦瓜、盐水毛豆、耗油生菜。
尽管菜肴合乎时宜,麦涛却没什么胃口,只伴着冰凉的啤酒,把那一盘毛豆嘬了个精光,就再也提不起兴致。
直到眼前的空酒瓶增加到七个,他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了,便站起身,结了帐。而后一路微有些摇晃地下了楼,来到学校附近一家小商店门口,冲老板娘喊道:“来盒牛奶,还有口香糖。”
下午的自斟自饮,带来的是清静的快感,然而毕竟一会儿还有课,总不能满嘴酒气地对着学生们胡言乱语吧。他撕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差点儿合着牛奶囫囵地咽下。
麦涛一米七八的个头,长得很是健壮,结实的肩膀撑得牛仔衬衫向外鼓起,活像安了两颗保龄球。此刻,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抓挠刚刚中午烫好的头发,目光散乱地随意眺望。
不远处的校门口,乱哄哄的,学生们大多下了课,成双成群吵吵闹闹地进进出出。麦涛又转眼去看随风轻摆的柳条,一股空荡荡无所适从的感觉油然而生。
过了五分钟,他捻灭烟头,顺手将空盒抛进商店门口的垃圾筐里,然后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向校门走去。
睡觉…起床…讲课…回家…为警方分析案情…睡觉…起床…妈的,这就是充实的人生么?麦涛忽然想起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朋友来,那家伙…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教学楼七层走廊的两侧,挂满了心理学大师的巨幅画像,从弗洛伊德到荣格,到斯金纳,再到中国的林传鼎…一副副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画像上的眼睛,既有直视楼道的,也有向下眺望一群群走过学生的,甚至有的干脆就意义深远地看着同侧的墙壁。麦涛从学生时代就看够了这堆面孔,自然毫无新鲜感地一路走过,在尽头推开办公室的房门。
“回来啦。”办公室的同事说道,“刚才有个电话找你。”
“是么?”麦涛含糊地应和着,随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脖子靠着椅背,脸上写满了疲惫。
“是啊,我叫她给你打手机了,她没打吗?”
“没有,至少我没听见…”麦涛有心问问是男是女,却又懒得开口。同事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着报纸。
麦涛感到心烦意乱,便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这一趴,眼皮和眼珠竟然就粘连在一块儿,动弹不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个没完。麦涛醒了,不愿抬头,一心只盼着对方赶紧挂机。当电话响到第六声,同事走进来拿起听筒。
“麦老师,你的电话,”同事接着压低了声音,“还是刚才那个女的。”
“哦…”麦涛极不情愿地接过了话筒,一边揉揉睏倦的双眼,“对…嗯…晚饭…嗯?今天…不,今天不成…我还有课呢…对,有课…”他忽然清醒过来,抬头看看墙上的吊钟,“不行,不跟你说了,我都睡过了。好吧,就这样,再联系。”
“怎么?麦老师交女朋友了?”同事见他挂上电话,打趣地问道。
“得了,得了,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我像有女朋友的人吗?”他随手扒拉出要用到的几本教科书,夹在腋下。趁这个功夫,同事好奇地打量起他的脸。那是一张称得上英俊的脸孔:五官清澈,轮廓分明,眉眼颇长,很有力度,鼻形长而挺拔,唯有那一张小嘴,算是唯一的遗憾,倒也为他平添了几分秀气。这位同事是学过绘画的,此刻突然发现若为这个年轻的老师画上一张肖像,闭锁的线条很能表达出力度与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