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母亲把她叫来的目的。
为父亲做一回说客。
过去半个月,连个关心的电话都没有,今天终于能见面,却是为了别的事由。
她垂得极低且侧往一旁的乌顶,让朱翡真只能看到一束黑亮马尾和一点尖细的下巴,看不清女儿的脸容,见她没吭声,以为她听进去了,便继续游说:
“既然你不考虑出国,进企业拼死拼活又没必要,不如在机关里谋份安稳的工作,将来什么都不用操心,国考的报名已经开始,你想不想试试?”
以顾天成的人脉关系,只要女儿的笔试成绩过关,面试应该不成问题,何况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很优秀,如果她愿意考,很可能一点都不需要父母操心。
双晴搁下剥了一半的芒果,抽过面纸一点点擦拭染汁的指尖,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碍眼的淡黄色始终擦不干净,如同母亲的话在她心里划过的痕迹,很淡,不深,却始终在那里,如芒刺一样,她掷下捻成一团的纸巾霍然起身。
一反先前的冷淡,她脸上笑意盈盈:
“那就考吧,我都听你们的,谁让我是你们生的呢!”
朱翡真顿时错愕,望着女儿抓起背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的背影。
她无奈地长叹一声,说话不再遮遮掩掩。
“我也是为你着想,你将来总得有份稳定的工作,过你自己的生活,这对你是最好的安排,那个家,以后不会再有你的位置。”
双晴回眸,为她着想?世上再没有比这句更动听的谎言。
她一扯唇角:
“妈,你的家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朱翡真当场语窒,张嘴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眼睁睁看着女儿甩门而去。
双晴走到电梯前,定定地看着梯门上自己的镜影,一双雾眸如灵魂尽失,在她刚刚离开的那套精装细设的房子里,主卧、客房、书房甚至阳光房,无不高雅十足,别具匠心,唯独,从来没有一间为少女而设的居室。
母亲大人觉得她不需要,她认为前夫已经给了女儿最好的物质条件。
所以在朱女士这里,对这方面完全不加考虑。
收入丰厚的工作和精彩的私生活,将朱翡真造就成独立卓越的女人,余暇多彩多姿,连亲生女儿想见她一面都要提前预约,好不容易承蒙召见,还以为终于可以小聚天伦,不料一个来电而已,朱女士含娇带俏避入房中,就那样把女儿撂在外头整整四十分钟。
就算是外人,也不曾给过双晴这种冷落到了无礼的待遇。
走进狭窄的电梯,她对着囚室一样的密封空间,只觉欲哭无泪。
奢华的敞篷跑车没有规规矩矩地泊入停车位,而是随意地停在车道一旁。
驾驶座里打扮得又潮又野的卷发少女戴着耳塞,手肘搭在车窗,指尖跟随着音乐节奏轻叩方向盘,对过往路人投来的惊奇目光视而不见,保安人员走过去时脸上艳羡的表情,落入走出骑楼的双晴眼内。
世上有许多人,以汪锦媚和她一出世就拥有的东西为毕生奋斗目标。
反而身在其中的她俩,并没有太多的幸福感可言。
更多的时候,双晴希望自己住在普通的房子里,有一对平凡但感情和睦的父母,没有高官厚禄,不会富贵逼人,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人,重要的是都在一起,互相关爱,不分不离,生活平静顺遂,这样一生已经足够。
可惜,上天布施给苍生的际遇,总是有意无意地出错,旁人想到达她们所在的阶层很奢望,而她们想回归过去的愿望很渺茫。
她轻吁一口气,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拿起手机拨出去:
“李证先吗?我是顾双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是,一切照旧,全部资料都要…能早一点给我最好,费用我会打进你的银行卡…好的,谢谢。”
她朝跑车走去,倚着车弦,腿一抬凌空跨入副驾驶座,她和汪锦媚虽然同校,但专业不一样,大四课程少,汪锦媚又不住校,除非事先约好,否则平时见得也不多。
汪锦媚转头看见她,拔了耳塞,怨念道:
“别每次都这样对我老公。”
双晴瞄了一眼橙金闪亮的车身,再瞥向还在爱车如夫保鲜期中的好友。
“你这回挑的老公也太炫俗了点。”
这个牌子和车型,开在维州跑不起速度的马路上,无异于是赤裸裸的嚣张炫耀,但她转念又觉得,能够做到无所顾忌,除了自己,对外界任何人的评价毫无期待,也不是件易事。
为什么汪锦媚可以,那么多年过去,她却始终无能为力?
一直一直,摆脱不了做好孩子的心理,只为博父母一笑。
时至今日,到底还想乞怜什么?
她沉默不语,低头系安全带。
汪锦媚侧头看向她。
“每次见完你妈,你心情都差得要命。可是下次她一声令下,你又会马上投怀送抱,你说你这是何苦?那么不开心,以后就找借口推辞,少点过来好了。”
“我要是不来,会换成她不开心。”虽然她每次依言而至,朱翡真不见得有多欢喜,但如果她违逆朱翡真的意愿,肯定会惹母亲大人不高兴。
“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什么吗?”汪锦媚问。
“多久以前?”
“高一那会儿,开学没多久,你和我又成了同桌。”
“哦,那时候。”她勉强打起精神,“也不知老天怎么想的,还让我们坐一起。”
“你以为我待见你啊?”汪锦媚啐了一声,还不是她妈多事,私下拜托班主任给她安排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同桌。
“我当年说过什么?”双晴瞥眸,“让你念念不忘到今天。”
“你说我十五岁了,要是在古代,早就已经结婚生小孩,拜托我清醒一点,别老把脑袋埋在沙堆里,一心只想当长不大的娇娇女,遇到半点不顺心的事就发脾气。你还说,世界上根本没有谁会陪谁走到生命尽头天荒地老,父母把我们养大,已经尽了他们的责任。”
双晴张圆了嘴,不能置信自己年少时曾那样义正词严,废话连篇。
“我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泄气道。
嘴舌最大的用处原来不在骂人,也不在接吻,而在于随时可以把堂皇冠冕的道理,说得比珍珠落玉盘更动听,说着说着,还没打动需要慰藉的人,自己已经信以为真。
那些劝慰别人的话语,大概有一半是为了自欺。
只是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
一颗心比不上看透世情的父母冷硬,就注定会受伤。
“你和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汪锦媚的口气有些淡漠无情。
双晴忍不住叹气,这也是她想说的。
“锦媚,你二十一岁就开这种车,三十一岁的时候怎么办呢?”
“管那么远干吗?”汪锦媚嗤笑,谁知道十年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何必庸人自扰,“过了那么多年,就算是死人也不会留在原地,你怎么就一点没变?”
看看这个世界,大到朝令夕改,小到朝秦暮楚,变化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顾双晴那颗古老的水晶心,已经十二分过时,早该跟着这个时代变一变。
“变了又怎么样呢?”双晴反诘。
她不是不知道,社会对权力和金钱的狂热崇拜,让生活彻底失去了童话色彩,再没有慈爱的国王,也再没有白雪公主,大爱无私的亲情和恶毒凶狠的后母一样,都已渐渐偏离现代文明,前者在付出时往往渗入了自身利益的考量,譬如她的母亲朱翡真,身体力行,为前夫做着代言人,谁能说其中没有她的优渥生活仍得益于前夫照顾的原因?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至于后者,则进化到了以客气和含蓄来矫饰手段,又如她的继母钟怡。
她其实也清楚,自己生存的城市丛林有多么现实和恶劣,只是备感无力,就算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一天二十四小时就会变得快乐无比?还是她和汪锦媚的家能够回到幸福的从前?
既然明知不可能,她宁愿内心深处那点最初的美好不要变,虽然会伤心,偶尔还会觉得痛苦,但至少她心底有一份珍藏和怀念。
“你就死性不改,一辈子做听话的乖宝宝好了,只要你自己受得了。”汪锦媚说。
双晴听了牵牵嘴角,最后不再作声。
从小到大,她没给父母找过麻烦,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有什么用呢?
即使乖巧如她,也没能从双亲那里获得更多的奖赏,使得他们给她更多的关注。她与汪锦媚之所以成为朋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她乖巧之路行不通,叛逆如汪锦媚,结果也没有任何不同,照样没法吸引到她父母更多的疼爱。
成年人最可怕的心理黑洞就在于,成家立室是随波逐流,而当某天他们突然醒悟,不愿再为家庭子女无私付出,余生只想追求个人享受时,就会彻底不管不顾,绝情到让全世界为之咋舌。君不见那些四五十岁以后闹婚变的,无论男女,也不管是成功人士还是市井小民,冲动起来无一例外,都是疯狂得哪怕上百头牛也拉不住。
而做子女的还不能谴责他们自私,那些没有被针扎到肉的“别人”会说,父母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身为子女,一味要求父母更爱自己,何尝不自私?
双晴自嘲地笑笑,决定换一个不那么伤感的话题:
“你怎么有空约我,那群名车会的狐朋狗友呢,没给你安排节目?”
“其实今天请客的是我哥,我只负责把你带过去。”
“你哥?”双晴惊讶,汪锦程怎么无缘无故突然请她吃饭?
“是这样的,我哥有个朋友想买婚房,上周去看了你们星宇豪庭的C型复式,那楼盘不是卖得火价格有点高吗?那人的女朋友犹豫不决,当天没有下订,后来他们又去看了几个别的楼盘,最后还是觉得你们那套最合心意,可是再去问时,才知道是最后一套,已经被人买走了,所以那人就想托我哥问问,你们还有没有不对外公开发售的内销房。”
“这人面子不小啊。”双晴斜挑叶眉,居然能出动汪锦程帮忙。
“听我哥说他刚从省厅调过来,在市局工作,是他们系统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副局,不出意外,过两年还会往上提,前途无量得很。我哥认识他没多久,算是有点小交情,这还是他头一回开口托我哥办事,我哥也挺想攀这门关系的,所以不管怎么样得表表态。”
“他要买房子,你们长乐庄大把,你哥送他一套不就行了?”
汪锦媚翻个白眼,一脸受不了她的表情。
“你真是单纯得我想活活掐死你,先别说他是不是好这一口我哥不知道;就算我哥愿意送,也得他肯收才行,交情没到那份上,敢贸然收这么重礼的都是傻瓜,万一我哥给他下套,转头就往纪委寄匿名信呢?他不死也得脱层皮,那么年轻就做到副局的男人,你觉得他的智商跟你那么低?为了贪图一套半套房子的小便宜,不惜毁掉他的大好前程?”
双晴吐吐舌,不能怪她天真,而是这个社会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其实星宇豪庭前阵子差点出事。”
“怎么了?”
“有人把医院太平间的尸体私下弄出来,偷偷搬到星宇豪庭的楼里,在尸体上洒满血,然后打电话报警,捏造说我们楼盘里发生了凶杀案。”
“我靠!这也想得出!真够毒的!”汪锦媚先是吃惊,继而不解,“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么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
“当时刚好被我撞见,我爸就及时处理了,没曝光出来。”双晴略过那男人不提,要说清楚来龙去脉得有一部惊悚小说那么长,她从手机里调出顾天成的号码。
“爸爸,星宇豪庭的C型复式,你们内部还有没有?”
“怎么突然问这个?”顾天成略显惊讶。
“有朋友想买,但售楼处说没了。”
“那个房型确实已经售罄,不过我让王准把你看的那套留下了。”
她一愕,原本轻浅的笑容慢慢消失。
“留——下了?”
“星宇豪庭这个楼盘不错,C型复式的格局也好,按进度明年三月可以交房,你七月毕业,中间几个月刚好可以把房子晾一晾,到时候你不管是想住在家里,还是想像汪锦媚那样有你自己独立的空间,都不成问题。”
她的胸口像挨了一记重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有人迫不及待,只等她一毕业就把她扫地出门,原来那天父亲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件事,真不明白,他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在她面前故作姿态。
女儿过久的沉默引起顾天成的关注。
“怎么不说话了?”
车子风驰电掣,双晴只觉舌头被风吹得打了结,出口每个字都有点艰难。
“那除了这套…还有没有?是锦媚的哥哥想要。”
“汪锦程?”顾天成惊讶尤甚,“他怎么会对星宇豪庭感兴趣?”
“我不太清楚。”她竭力自持,睁大雾气染上的眼眸。
顾天成略为沉吟,就算不卖汪锦程的账,也得给汪秀年一个面子。
“你等等。”最后的“等”字余音缥缈,大概是手机被搁了下来。
双晴隐约听见父亲在和什么人说话,似有轻微争执,但很快对方就没了声音,然后她的耳朵中传来顾天成简明扼要的交代。
“我会安排另外腾出一套,你让汪锦程直接去售楼处办手续。”既然已经送上人情,索性大方到底,“外面卖九八折,财务部会给他算九折。”
“谢谢爸爸。”她挂了电话,合上眼,对汪锦媚道,“搞定。”
“你怎么了?”汪锦媚望过来,“哪儿不舒服吗?”
双晴没作声,过了一会,终究忍不住,眨了眨微潮的双眼。
“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像个孤儿,很难受,有点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
“算了吧,从我认识你起,就没见你流过一滴眼泪。”
汪锦媚笑讽,手中方向盘一打,驶进饭店停车场。
前方有辆宝蓝色的私家车先一步泊入,亮红尾灯乍闪。
驾驶座里的男人停好车,习惯性地洞察一眼周围的环境,当从反视镜里看见后方的跑车时,精锐的目光在张扬的车牌上停了停,维字NB338,唇沿不禁一翘。
人心何其不足,这一生还没发完,就已祈愿生生皆发。
他的长睫往上扬,瞳中映入一张苍茫颜面。
车尾灯淡淡打出的暗红光芒,被跑车的挡风玻璃滤成柔和,洒落在副驾驶座她微低的额头上,垂肩长发因风撩起,发端轻拂唇面,幽瞳玉颊,一丝彷徨之色若隐若现,带着星点迷离,仿佛魂魄不知不觉已然轻逝,此间徒遗玉塑空躯。
是她,他静然凝睇。
犹如这无端相遇,惊鸿一瞥,已然足够了解她的一生。
“顾双晴!你发什么呆?还不快下来。”
发呆中的她下意识望向声音来处,汪锦媚在车外等得满面不耐,她仓促应声,无心去摸索隐藏式车把,素手倚阑,随着长裙在车门上方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双足飘然落地,那满腔心事,最终遗留在身后,融入半空涌来的暮霭里。
前方比她早下车的男人投来瞬间注视,目光随即无波掠去。
提不起情绪的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留意周遭,因此并不知道,自己与朝思暮想的人错身而过,直到行近汪锦媚身边,见她双目闪光,一脸如梦似幻,定定地看着前方。
“长得真俊,我要是找他做老公,你肯定不会说炫俗。”
好友魂魄被勾的样子,引得双晴转眸,看到走入饭店旋转门内的一抹侧影。
那一刹间,她的记忆全盘复苏。
如临近枯萎的花在最后一刻被洒上甘露,满心欢喜,焕然盛放,然而不过一瞬,就已从幻想中被现实唤醒,变得颓唐破碎,败谢不堪,她大概是被那份不明不白的思念折磨过度,才会觉得那道不完全的身影有点像那个人,但是怎么可能?
这地方不是普通人会来的,她怔怔然跟着汪锦媚走进去。
鼎庐饭店远近驰名,专门以鲜美纯正的高档海鲜为宴,店里不设大厅,从一楼到五楼全是气派非凡的超级包厢,随处可见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做明亮点缀。
为着心底那丝极为渺茫的希望,进门后她把大堂前后左右环视一遍,原本稀微的希望,因了心有所求,又求之不得,变成深深的失望,其实早该明白,对世人而言,某年某月在某时某地,与谁来去遇见,都不过是一面缘尽的陌生人。
任思忆再深,但重逢不得,一切皆属枉然。
她的情绪低到了极点,万念俱灰。
“我们另外找间房,别和你哥一道。”
“干吗这样?来都来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板着一张苦瓜脸,到时败了你哥和他朋友的兴致。”但也不想为难自己,死撑起笑脸去和人应酬敷衍。
汪锦媚不甘心,连珠炮劝说加抱怨,无奈她坚持己见。
拗不过她,汪锦媚只好应承。
两人熟门熟路,来到五楼,要了汪锦程隔壁的包厢。
“你先待着,我去和我哥打声招呼。”汪锦媚说。
“替我和他说声对不起,改天我回请他赔罪。”她无精打采,把背包和疲惫的自己一齐扔进沙发。
“算了吧你。”汪锦媚冷哂,开门出去。
相邻的厢房内,空间大得惊人,华灯熠熠辉映。
居中一张豪华圆桌,金色餐布缀满流苏如意结,每两个座位之间的间隔异常宽敞,再多放一把欧式宫廷椅还绰绰有余,桌上整齐摆放着两套清一色骨瓷餐具,酒杯中绛紫色餐巾摺成繁花,穿着马夹戴着领结的侍应静立一角,经理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耳廓上戴着最新式的蓝牙对讲耳机,手握餐牌站在贵客身后恭候点菜。
汪锦程一身雅痞打扮,富家公子做派,闲闲把玩着捷克水晶酒杯的杯柄,相形之下,坐在他左侧的寇中绎衣饰简洁,似乎没那么考究,然当细看,潜藏在眉宇间的不凡气度,却非常人能比,蕴着笑意的黑瞳底下,深沉内敛更是含而不露,只见他笑说:
“你们的不降价联盟,动静还真大。”
“也就那么一闹,有没有效果还不知道。”汪锦程答道。
“我前几天和朋友吃饭,无意中聊到维州市房企的财务状况,说你们汪家、唐宏和金图三家公司的发债总额,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亿元,年底都着急还贷,所以外界有所怀疑,不降价联盟的成立,是不是和房企的财务不良状况有着密切关系?”
为了回笼资金,偿还银行的庞大贷款和利息,销售形势紧迫,开发商迫切需要把手中积压的楼盘清掉,所以才刻意造出“你们再等,我也不降价”的舆论现象,以此暗示那些一直持币观望的潜在买家,以及更多不明真相的公众入市。
汪锦程弹了弹指间的烟灰,不无保留地笑应:
“唐宏和金图的资金链确实出了点问题,要说联盟的成立和这事没有一点关系,那不是实话,不过要说关系很大,也不见得,外头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真正的财务状况?”
能进入房地产这个圈钱产业的,哪家不是和银行或私募有着深不见底的渊源?一时的资金压力,只要人脉资源不出问题,终究能在平衡好各方利益关系之后得以解决,说白了,已贷出巨款的银行本身,也是轻易承担不起企业破产、巨额贷款变成一摊坏账的风险。
寇中绎端起酒杯摇了摇,笑饮一口。
“和你们几家相比,顾达集团今年的发债额不到二十亿,按说顾天成的资金压力不大,他怎么也和你们掺和到一起?”
对顾天成而言,隔岸观火岂非更明智的选择?
“老顾倒是不想蹚浑水。可是你想啊,大家都在河边湿了鞋,能让他一个人干干净净站在岸上看热闹吗?让他以后坐收渔翁之利?那必须不可能啊。”
寇中绎眉端一挑,以示了然。
结合他的多方了解和汪锦程的隐约披露,整件事已不难推导。
最开始应该是唐宏和金图的资金链出了问题,焦头烂额下向汪氏求助,或是想把自己手中难以为继的现成项目和汪氏合作,结果同样受到资金困扰的汪秀年与其一拍即合,决定以不降价联盟的方式对刚需群体进行强势导向。
当房企资源过度集中,哄抬和把持市场价格,也就不在话下。
然而这么一来,不管在明在暗,都算是和政府的调控政策杠上,面对面打擂台。作为联盟主导人的汪秀年,当然不肯让实力接近的最大竞争对手顾天成置身事外,不免要联合唐宏和金图,想方设法把顾达集团一起拉下水。
至于顾天成,人在江湖,又岂能独善其身。
寇中绎想通后,适时止住,这事多少有点敏感,不宜深入,稍一不慎就会踩到警戒线,他随意找了个无关痛痒的安全话题,和汪锦程闲聊起来,一边放松自己靠向椅背,意态闲散,眉舒目展。
当汪锦媚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寇中绎含趣蕴笑、风度翩翩的样子。
在她一怔的同时,寇中绎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号码,以手势示意汪锦程随意点菜,拿起手机往外走。
“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航班订好了告诉我。”
他轻声交谈,抽空朝汪锦媚微一颔首,与她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