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后,薛衍留在军营的事也被诸位将军默契的定了下来。
大褚实行府兵制。按照府兵制的规定,大褚百姓参军时需自备弓一张,箭三十支,箭囊一个;横刀一柄,火石,解结锥,毡衣,毡帽各一顶,绑腿一副,炒干饭九斗和生米两斗。
薛衍穿越而来,自然什么都没有。不过认真按照大褚的律例算,薛衍此刻的年龄也不符合参军要求。
好在众位将士也不指着薛衍能上阵杀敌,且看他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模样,生怕他连操练都挺不下来,索性就叫他跟在许攸的身边,顶着文职的幌子招摇过市。
如此一来,就算其他将士仍有异议,也不好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太过较真。
虽然语言不通,但别人的善意和示好总是清晰可见的。薛衍明白这是众位将士对自己的照顾。就算是在薛衍所处的那个年代,能够被安插在军部后勤处的也大部分都是领导家的各种亲戚。因为这是个工作轻松又油水颇丰的差事。当然,许攸把薛衍安排在后勤并非冲着这一点,但薛衍既然享受到了这个轻松的待遇,就必须领这个情。
所以薛衍也想尽量帮助许攸,以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情。
“这都是什么?”薛衍手杵着下巴,盘腿坐在低矮的桌案前。
桌案的另一面,许攸神清气爽,端然跪坐,一手持狼毫笔,一手拿着一卷书稿——
当然是一卷,因为那一整张纸都是卷起来的。被打开的部分弯弯曲曲还带着褶皱,简直比薛衍后世见过的厕纸还要狼狈许多。
至少厕纸比这一坨光滑白净。
而在两人几步开外,还有一张张写满字的宣纸被卷成一卷,塞到丝绸作的筒兜里面封好,堆砌在百宝格子的书架上。
没有索引,没有目录,想要找什么都得依靠自己出众的记忆力在书卷中挣扎翻找。别说后世方便可供人查阅的腕上光脑了,就连再远古一些的图书馆都比不上。
跪在席子上的薛衍伸手捶了捶酸疼的后腰,嘴里嘀咕道:“连把椅子都没有。就这么坐着也不怕压到dandan。”
“你说什么?”许攸挑了挑眉,有些好奇薛衍的嘀嘀咕咕。
“没说什么。”薛衍摆了摆手,指着周围乱糟糟的书稿道:“要我帮忙吗?”
经过了几日的相处和教导,许攸如今也能连蒙带猜的看出薛衍的意思,忙摆手笑道:“你不行,去外面顽罢。记住别跑远,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听着许攸一口纯正的金陵洛下音,薛衍百无聊赖的趴在桌案上,举手画足的比划道:“你这么弄,又麻烦又乱糟糟,我能帮你,帮你把这些整理好。”
薛衍莞尔一笑,看着面前小人儿眼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是军中事务,你还没有资格接触。”
沉吟片刻,又开口说道:“这样罢,你先忍耐一下。明儿我叫人寻些好顽的给你。”
次日,果然叫兵卒进入幽州城,买了好些小孩子喜欢顽的风车、泥人儿,草编的蚂蚱,还有几本市面上流行的鬼怪话本儿送给薛衍解闷。
薛衍看着手里哄小孩儿的玩意儿。想了想,将风车、泥人儿和草编的蚂蚱放到一边,伸手拿起大褚的话本略翻了翻,从右到左,从上到下,阅读方式很不符合薛衍的习惯。
薛衍放下话本,跑到许攸面前问道:“我能要些纸吗?”
许攸对此自然无可不可,纵然大褚笔墨颇贵,但这些东西对于世家出身的许攸而言,且不算什么。因而笑着吩咐兵卒送些纸笔给薛衍。只要这小郎不耽误自己做事,又不在营中乱跑。余者随便他就是。
反正小孩子拘谨的很了,总要闹些事情的。
与其等到事情不可控制再收拾残局,不如再事情未发生前有意引导。
薛衍得到许攸送给他的纸笔后,先将一张张麻藤纸裁成后世A4纸的大小,再按照自己的习惯将那本话本从左至右,带着标点符号的誊抄了一遍,用麻线装订成册,献宝似的跑到许攸面前显摆。
许攸原本不以为然,待看到薛衍制作的线装书后,不觉愣然。
出于文人的敏锐性,许攸立刻意识到这种书籍的方便和好处。而且在行文中加了所谓的“标点符号”,也就不会引起歧义。
只是非要将从上至下的行文方式改成从左至右的行文方式,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许攸有些好奇的看着薛衍,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便。”薛衍说完,指着许攸营帐内的种种书稿,道:“我能帮你整理这些,你查找起来更方便。”
薛衍说着,将厚厚一叠书稿塞给许攸。上面记载着百科全书中有关档案统计和图书管理的种种浅显易懂的模式。
内容能惊天人,字迹能惊鬼神。
许攸皱眉看着黄麻纸上堪称鬼画符一般的字迹,艰难的辨认了一会儿,叹息道:“你这字迹太差了。别人都看不懂。”
“那我帮你整理这些。”薛衍指了指书架上摆放凌乱的账册说道。
适应了大褚的生活后,薛衍颇有职业道德的想起了自己穿越过来的职责。要在保证不死的前提下,尽力折腾。为剧本创作提供素材。
倘若他什么都不做,固然能安稳无恙。但也只能被拘禁在这一隅之地,就好像井底的青蛙,看不到更高更远处的风景。
想必观众也不爱看他在大褚军营里的白开水日常。
许攸有些无奈的看着执着于给他帮忙或者说是给他添乱的薛衍,想了想,终究妥协的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终于得逞的薛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炫目的白牙。
“要会写字的人,要纸要笔——”
半个月后。
跪坐在低矮的桌案前,许攸默然看着手中的书册。
这是一本被裁成长约七寸,宽约五寸,每篇书页都裁成一般大小的线装书。
之所以叫他线装书,是因为在每本书册的左侧都均匀的打着一排小孔,小孔用麻线穿订成册,方便人拿在手中读阅。
许攸手中拿着的这本书书名恰好是《索引》。翻开皮纸包裹的封皮,许攸发现第一页是空白的。第二页则用楷书端端正正的写了壹到玖几个大字,每个字的旁边还对应着一个看着很是古怪的符号。
许攸看着费解,却并未多问。而是直接翻阅下一篇。
只见书册顶端两行留白,第三行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目录”两个字,下面写着显德九年元月幽州大营后勤篇,第一格第一列;显德九年二月幽州大营后勤篇,第一格第二列…
许攸一篇篇翻阅过去,然后顺着《索引》的指示走到百宝格子前,果然找到了上面记载的账册。许攸惊奇的发现,这书架上摆放的账册依旧如手中的线装书一般,只是在书脊的位置上直接用楷书写了《显德九年元月后勤篇》,站在书架前拿着索引端看,不管想找那本账册,都是一目了然。
许攸心中好奇更胜。他放下手中的《索引》,从书架上拿起《显德九年元月后勤篇》的账册,轻轻翻开。只见第一页仍是空白,第二页仍是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壹到玖几个字,每个字的最后依旧对应着一个古怪的符号。第三页仍旧是目录,下面写着元月一日,元月二日…其后都附着一个古怪的符号。
许攸回头看了薛衍一眼,仍旧默不作声,继续翻看。
粮草篇,军械篇,战马篇。
三大总类下面还分别列出栗米,小麦,稻米,猪羊…横刀,长枪,铠甲…伤马,好马等若干小类,最后按照复式记账法的形式将整个账册复写一遍。
如此一来,一应事务不但清晰了然,就连几项贪墨事宜也都显露除来。
而这些仅仅是许攸试探性的交给薛衍的一些显德旧年,根本没什么用处的烂账。因为保管不善有的地方被虫蚁磕蚀了,原就需要有文书再次誊抄一遍。
许攸也是被薛衍磨的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饶是如此,许攸也再三吩咐薛衍不得随意翻看,只准他口头吩咐那些文书该如何誊抄账册。
许攸本以为薛衍是想趁此机会窥探幽州大营的粮草军备状况。且想着千日防贼总归不妥,所以故意这般吩咐下来,就是想看看薛衍到底要做什么。
结果薛衍真的很听他的话,不但没有私自翻阅那些账本,甚至在吩咐过那些文书改如何抄录账册后,便不再接近那些霉烂的账册。
似乎薛衍真的如他所说,只想帮忙。
许攸见此,稍微放下心来。经过几日相处,他对容貌精致总是笑眯眯的薛衍很有好感。况且薛衍手上还带着那么个镯子,许攸并不希望这样一个人却是心怀叵测之人。
然而许攸却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工夫,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薛衍居然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给他制造出这么大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也无不可。
看着经过军中文书的誊抄后,骤显无疑的几笔贪墨坏账。许攸为难的皱了皱眉。
事已至此,且得从长计议为好。
而在许攸与薛衍所处的军帐之外,幽州大营另外一处军帐内,几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和两位身着绿色官袍的文官面色沉重的聚在一起,忐忑不安的议论道:“怎么办,他们好像觉察出了什么?不会查到你我的头上吧?”
“这些都是显德年间的旧账了。如今新皇登基,本来就看我们这些显德老臣不顺眼。倘若叫他们拿到了把柄,事情恐怕不妙。”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第5章

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茫然无知的薛衍正盘坐在帐篷里,向许攸比手画脚的解释什么叫做“复式记账法”——
其实不过是后世最基本的财务知识,就算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只要工作过一段时间,必定能懂的常识。
然而这种经过多少代人的智慧积淀下来的所谓常识,放到了千百年前的大褚,却足以叫许攸这样自诩见识不俗的少年英才惊为天人。
默默听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化掉薛衍的话,许攸喟然长叹,“少时总听人说读万卷书莫如行万里路。今日听君一席话,果然是胜读十年书。可笑许某自诩见多识广,却没想到远在大褚万里之遥的阿拉伯,竟然有如此英才,居然能想到如此妙计。如此一来,朝廷再不惧旧账沉珂,官吏沆瀣瞒上矣。”
薛衍闻言轻笑,摇了摇头,对许攸的喟叹不以为然。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政策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别说是在大褚刚刚立国没几年,朝廷制度还不健全的大褚,就算是在法规制度都比较完善的后世,偷税漏税,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者同样不少。
可见人的智力是无穷尽的。
“复式记账法”的出现,顶多是能打某些人个措手不及而已。等到那些官员皂隶们熟悉了这一套规则,相应的作弊方式也会随之而来。
而在薛衍兴高采烈的科普知识的时候,许攸也冷不防的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你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吗?怎么会记得这么精妙的记账方法?”
薛衍闻言一愣,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他们就浮现在我的脑子里了。”
许攸对此将信将疑,他看了薛衍一眼。旋即面色有些沉重的指着桌案上的账册,肃然说道:“衍儿你来瞧瞧,这几笔帐上的亏空可是证据确凿?”
薛衍顺着许攸的手指看了一眼,是去年元月到三月间记录粮草军械损耗的几笔账。单一一笔的数目都不算大,不过几项相叠加的话,数目也不小了。
薛衍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沉吟片刻,搔了搔脑袋说道:“证据确凿不确凿的,我并不知道。因为这些账都是文书按照原始账目誊抄的。只看账面上的记录,确实有所疏漏。不过你给我的那几本账本来就有霉烂虫蛀之处,且有记载得跟流水账差不多,也许是有人出入库时忘了记录也未可知。”
作为一名凭借手艺混饭吃的剧组道具师,薛衍的情商并不算高。不过前世混剧组的时候,薛衍也见过财务跟后勤合起伙来坑钱的事情。甚至还有人找到他的头上,想拉他入伙,以道具师的名义向剧组申请经费,到时候再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只不过薛衍家风森严,且当时刚刚毕业也看不惯这种事情,所以没同意罢了。
可见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没办法杜绝,只是那时候大家的做法并没有这么简单粗暴而已。
许攸端然跪坐在薛衍的对面,食指曲起下意识的敲击着桌案,沉思良久,因说道:“今天的事你不要乱说。倘若有不相识的人来套你的话,你就装作听不懂。这两日别到处乱跑。”
薛衍闻言,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答应下来。
却见许攸沉吟半日,又说道:“你既然很想替我分忧,且对整理账目一事驾轻就熟,信手拈来。那么接下来几日,衍儿便留在我的营帐中,帮我将去年四月至如今的账目整理出来。事成之后,我请你吃烤黄羊,好不好?”
薛衍闻言,心下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且文绉绉的拱手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许攸闻言莞尔,索性叮嘱薛衍道:“从今日起,你便和我同住在我的营帐中。没事不要出去乱跑了。”
薛衍眨了眨眼睛,旋即冲着许攸露出一口晃人眼睛的白牙。干脆利落的应道:“好!”
半个时辰,整个幽州大营的将士都看到薛衍把铺盖行李从原本的帐篷内搬到许攸的帐篷内安置。
许攸也没有失言,果然将显得九年四月至永安元年八月的账全部翻出来重新彻查。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以及帐篷内原就相熟的几位文书,薛衍无辜的抓了抓脑袋,开始当期大褚般的黄世仁监工!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受薛衍牵连的许攸和几位文书理账理的头晕眼花,痛不欲生,恨不能死。就算薛衍因笔墨不行,只能监工不负责具体誊抄查账工作,却也被憋的眼冒金星,每天站在帐篷门口往外看,望眼欲穿就跟望夫石似的。
闲暇之时,便将众人理清且誊抄装订成线装书的账册按照时间记录在《索引》上,然后按着《索引》的标注一一摆放到了书架上。
与此同时,魏子期蒋悍等人也不断的将整理出来的账目拿出去核对,每每回来之后面色愈发沉重。
随着幽州大营的后勤账目整理的越发深入清晰,薛衍也敏锐的发现大营内的气氛越发紧张。每日在账外巡视的将士明显增多了,而且班次也增加了。
到了后来,就连幽州大营河北道行军总管也忍不住出面,将许攸和一干理账的文书接到自己的帅帐内。当然,薛衍这个小尾巴也被囊括在其中。
期间有薛衍不认识的幽州将领和文官趁着薛衍出去吃饭或者如厕的时候套交情,全被许攸派到他身旁的兵卒拦住不准接近。薛衍看着这些急的火烧眉毛的将领,心下明白这伙人一定就是账目中出了纰漏那些人。不过薛衍谨记许攸当初交代他的话,全都当做听不懂。甚至到了后来,也是足不出户…
三个月后,同许攸等人同样蓬头盖脸的薛衍心满意足的看着已经被整理的一目了然的账目,心中豪情顿起。
只可惜薛衍没欣赏多久,这些账目便被得到消息的河北道行军总管派人带走了。
据说是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太极宫,随着账目一起抵达京师的还有一封河北道行军总管亲自撰写的弹劾文书。听说弹劾的便是高祖在晋阳起义后领兵来降,原戍守幽州,以军功封王,如今已在泾州封地,被太上皇信任有加,甚至赐以国姓的燕郡王庄毅。
还没等薛衍问明白这位燕郡王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又被另一则消息震慑了——
燕郡王庄毅,因不满新皇登基后苛责显德旧臣,意欲削减封王,竟然起兵谋反,投敌突厥。
而在燕郡王昭告天下的檄文中,一文不名的薛衍因为提出“复式记账法”,间接逼反了诸位老臣,便成了谄媚献上,顺从昏君旨意残害功勋的奸佞鹰犬之流,被燕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才刚刚穿越没几个月,连燕郡王的照面都没见过的薛衍霎时间名动天下——
当然,这名声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第6章

对于自己一本账册就能逼反一位郡王的谣言,薛衍是不会相信的。
同外面那些不知根底只知讹传的局外人不一样,薛衍跟随许攸诸人,亲自整理了显德九年至如今的账册,虽然也在查账的过程中查出许多疏漏,从账本上能看出某些官员上下其手,脏污纳垢的罪行。可是这些账目中可没指明燕郡王如何如何。
退一万步说,就算账目上指明了燕郡王贪污军饷粮草又能如何?对于普通官吏来讲,这些贪污的罪名可能要命,可是这些罪名对于一位骁勇善战,威名赫赫,且身负开国之功的郡王而言,顶多算得上是“有污清名”。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弹劾折子递到陛下跟前,考虑到郡王的功勋和威望,以及朝野对于“狡兔死,走狗烹”的看法,陛下一般都不会太过追究。
所以历史上也有很多藩王和驻守在外的封疆大吏借用这种自污的方法博得天子的信任,比燕郡王贪污军饷物资更过分的事迹随处可见,也没见谁被怎么处置——
除非陛下和朝廷铁了心的要削藩撤职,否则的话,这种行为对于双方来讲都是一种不能宣诸于口的默契,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历史潜规则。
所以燕郡王之所以会得到如斯下场,原因很简单——
一定是惹怒了最大boss,也就是刚刚登基的某位陛下。
被杀鸡儆猴了呗~
果然,在其后同许攸的种种交谈中,许攸也特意跟薛衍普及了一下这位燕郡王——
燕郡王庄毅,本名卢毅,显德三年投褚时,太上皇爱其武功,封其为燕王,并赐国姓庄。其后改名为庄毅。
燕郡王庄毅生性桀骜不驯,目下无尘,且自恃功勋卓著,常与人争锋。早些年因同隐太子交好,遂与当今颇为不睦,甚至在攻打柳黑达时与陛下潜邸旧臣大打出手,折辱甚重。太上皇也颇为震怒,只是碍于燕郡王功高权重,不好深究。
后来陛下发动宣武门事变,诛杀隐太子与祁王,登基大宝。那燕郡王身为隐太子旧臣,自觉与陛下不睦,心中惶恐。又见陛下自登基后便削减封王,且对武德旧臣多有辖制,更是不满。甚至每每在属臣前大放厥词,诋毁朝廷政令。公然反对陛下的旨意…
许攸说到这里,忍不住替永安帝辩解道:“不过陛下宽宏大度,有仁者之风。其实并没有计较燕郡王以前的过失。甚至在削减封王的时候,虽然将燕王降为燕郡王,但是实食邑却比显德年间还多加了二百户,又封他为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可见陛下之器重。只是没想到燕郡王居然如此器窄。”
薛衍听到许攸的话,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开口附议道:“确实挺小心眼儿的。我都没见过他,居然找人写文章骂我!”
许攸闻言,不觉笑道:“这件事情,你倒也不冤。谁叫你闲着无聊,非要帮我弄账的?你献出的献复式记账法,查出这许多疏漏。我等自然按着你给的账目去府库盘查,这么查来查去,追本溯源,自然就查到了燕郡王的头上。更是查出了燕郡王贪墨粮草军械后,竟然走私突厥,换取战马,以壮己身,图谋不轨的行径…”
这回薛衍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他这罪名落的等同于躺枪。
不过是燕郡王早先得罪了陛下,又不满陛下削减封王的举措,心中惶恐怨怼早有反意。而陛下呢,明里大度仁德不以为然,甚至怀柔安抚,实则也早早派了心腹之臣安插入幽州,时刻盯着燕郡王的把柄。
双方你来我往,暗中交锋,最终还是陛下一脉棋高一着,他薛衍误打误撞的弄了个复式记账法,查出幽州大营上下官员贪墨一事,等同于找了个刀柄递到许攸手上,于是许攸等人顺藤摸瓜查出燕郡王贪污军备倒卖战马之事,至于燕郡王倒卖战马是否真的想谋逆犯上…
反正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折子上肯定是这么说的。消息走漏后,性情本来就很彪悍的燕郡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揭竿而起,投敌突厥。至于檄文中缘何把他薛衍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衍想到前些时日有官员将领想要结交他他装作听不懂不认识的事情,再结合许攸所言燕郡王之脾性,兴许这位郡王就是不满他“不识抬举”,所以也在檄文上痛骂他一回,权当给自己出气了。
也就是说这燕郡王基本上就是被陛下给逼反的,但是朝廷不能这么说。燕郡王在檄文中所言谋反理由也是说陛下刻薄寡恩,挟天子篡权,他要给隐太子报仇,只不过顺带骂了他一嘴,于是满朝文武索性顺水推舟将这件事的由头安在了他薛衍的头上。毕竟——
总不好说是陛下处心积虑把郡王给逼反了吧?
薛衍暗搓搓的编排了一会儿,忽又想到歪打正着的狗血桥段倒也新鲜,想必观众也都爱看。
端坐在案几对面的许攸看着神色变来变去的薛衍,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
这薛衍行事跳脱聪明伶俐,性子也不错。只可惜人有点儿傻,来历也讳莫如深。这样的人倘若真到了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跟前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这里,许攸沉闷的吐了口气,开口劝道:“前头这事儿歪打正着也就罢了,行军总管已将请功的折子送往长安,你既然在燕郡王的檄文中打了名号儿,也是好事。想必这次陛下的封赏中也有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