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洪家为了张罗的热闹,还特特请了在城中很有名气的一班小戏过来,在院子里锣鼓喧阗咿咿呀呀的,越发显得人语喧阗,热闹的赶似年节了。
只是这热闹之中,究竟又平添了几分惜别之情。毕竟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这满院子的宾客中,纵有一二是期盼着洪赋一家登高直上,只待将来能有个帮衬的,却也有不少是真心实意,虽替洪赋一家的境遇高兴,却有单纯心伤于离别情怀,依依不舍的。
就如第一日来的卫千户一家,正是如此。
彼时卫钧卫千户带着阖家大小过来赴宴,卫霖早趁这两日的时间将前些时候打的老虎收拾妥当。只因当日洪萱人小力弱,为了阻拦老虎不停放箭坏了一张上好的皮子,卫霖却也找了经验纯属的匠人将剩下的皮子销好,替洪萱做了一身昭君帽和暖手过来。又将剩下的虎肉刨肉扒骨,泡了虎骨酒,腊了虎肉送过来。只因塞北天气苦寒,洪赋与孙氏两夫妻身子又单弱,早得了风湿之症。如今喝了虎骨酒,吃了腊虎肉,总能将伤痛缓解一二。
卫夫人更是在人后悄悄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孙氏,淌眼抹泪的说道:“所谓穷家富路,知道你们大姐儿有了出息,自往后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但这会子总归还是不同,我瞧你家那堂侄儿虽是个好的,也富裕的很,心里也有你们。但咱们出门在外,总不能略花一点子银钱都跟旁人报备不是?此去京城路途甚远,我们也不能帮衬你们甚多…”
对于洪家长女被封贵妃,以致洪家一族都被召回京都的事情,卫夫人是真心替洪家众人高兴,却也是真伤心。同江州县城那些个出身于官家女子的正房太太不同,卫夫人原本出身于微末之中,不过是个小小的猎户之女,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十六岁的时候嫁与同村的卫家小子为妻。婚后没多久,就赶上先帝下旨,征召民夫入伍北上讨伐外族。
卫家没背景没银钱,只能眼睁睁看着村中里正添了家中长子的名字去抵人家大户人家的名额,收拾包袱参军入伍。好在卫将军手底下有些真功夫,且兼运气不错,这么多年辗转周折下来,战功累积封了千户之职,虽然因朝中没有背景调到这苦寒之地戍守边塞,却也算得上是山高皇帝远,没人压在头上作威作福。
卫夫人生性好强,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年卫将军一去参军好几年,音讯全无,卫夫人就在家里伺候公婆,教养弟妹,女儿身当着男儿用,无论是下地种田还是烧火做饭,样样都拉不下。如此一来二去,花骨朵儿一般的娇嫩也摧残的跟老榆木棒子差不多了。等到卫将军因战功封官,衣锦还乡的时候,当年娇娇嫩嫩英姿飒爽的小女儿早成了皮肤粗糙,身板雄壮的乡野妇人。纵使后来跟着卫将军衣食富裕,养尊处优,这粗壮的身板和手上厚厚的老茧也没能休养回来,极致后头又生养了儿女后,更是走样的成了标准的黄脸婆。
皮肤粗糙,容貌粗犷,身材壮硕,激动起来还喜欢扯着高嗓门儿大说大笑,这样一个形象行走在官家夫人扎堆儿的环境里,纵使卫夫人乃是高高在上的千户夫人,也难免在人后遭到众人的嗤笑。
卫夫人出身虽然不好,可脑子不坏。就凭她能在卫将军平步高升这么多年后,却依然能把持的千户府后院儿干干净净,连个姨娘小妾都没有,就能明白卫夫人是个心里有数,且手段不俗的人。如此聪慧通透,自然也能看明白众人当面对她奉承,背后却极尽嘲讽的那点儿龌龊事。
不过卫夫人向来不介意这些个闲言碎语。毕竟日子好与不好,都是自己过的。旁人风言风语再多,也改变不了她是千户夫人的事实。
只是卫夫人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偶尔也会觉得堵心难过。人都是群居动物,没人能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也都希望能得到旁人的尊重和认可。卫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虽然出身不好,但性子却桀骜,知道那些个官家太太又想巴结她又看不上她,她更懒得跟那些个太太夫人虚与委蛇。有那功夫还不如在家里陪着公婆聊聊天,看着儿女多写两张大字儿。
直到后来在卫将军的坚持之下,让儿子拜了洪赋为师,两家渐渐走动多了,卫夫人自然而然的同孙氏熟络了。发现孙氏虽然一举一动都娴静贞雅,透着好人家的教养,却并不像那些个太太夫人一般瞧不起她。更不会当面极尽热络的奉承她。卫夫人读书不多,不明白什么叫大家族的底蕴礼教,只是觉得跟在孙氏身边,很舒服安然,看久了孙氏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就让人觉得自惭形秽,连嗓门都放低放柔了许多。
且在熟悉之后,孙氏有闲情逸致了还会为她调配一些护肤的香粉面膜,也会教她应该如何梳妆打扮才能叫人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偶尔也会教女儿抚琴作诗,那优雅从容的模样总能叫人看的目不转睛。
卫夫人见识浅薄,但心思却通透。当时就隐隐觉得洪家夫妇并不寻常。但她自觉与人交往贵在心诚,且自家老爷也多次嘱咐他,若是洪家夫妇不主动提及,叫她不要问这问那,免得讨人嫌。在卫将军看来,不管洪家夫妇有什么藏掖,终究一身真本事是错不了的。他既然肯受了卫霖为徒,且倾心相教,那卫家也别管的太多。只留心平日里帮衬的上的,多帮一把手也就是了。
如此多年相交下来,两家的感情越发深厚亲昵。卫夫人更看重了洪家长子洪茅的品性学识,洪家小女洪萱的天真活泼,正想着自家也有一双儿女,等过两年小一辈年纪长一些了,再开口提一提两家小女儿的婚事,没想到如今京中突然传了这等消息过来,却将卫将军夫妇满腔打算堵在口中了。
这事儿闹得。这节骨眼儿上若他们再开口提及婚事,倒不像是看中了洪家儿女的品性容貌,竟像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开口高攀似的。卫将军夫妇虽然生性疏朗契阔,却也都是自矜自傲的人儿。如此自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儿媳女婿就这么飞了,且自己相交多年的好闺蜜也即将远赴京都,可能这辈子都难见几次,卫夫人心情自然不好,如此失声痛哭,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孙氏坐在炕对面,看着卫夫人如此伤心悲痛,心下也是一阵阵感怀不已。其实卫将军夫妇的打算虽然从未开口说明,但洪氏夫妇却也察觉了几分。只是当时卫家的女儿和自家的女儿年纪都还小,远远没到谈婚论嫁之时。何况卫千户的门第本就比他们家高,为了避免高攀之嫌,洪家也不好率先提及婚嫁之事。
更何况当时洪赋夫妇也担忧卫家门高,儿子娶妻也还罢了,总能约束一二,倘或真的把女儿嫁过去,将来卫霖叫女儿受了委屈,洪赋夫妇也没能力给女儿做主。因此认真算来,卫霖各方面虽好,却并不是他们夫妇心仪的女婿。在洪赋夫妇看来,宁可将来叫女儿嫁的低一些,也一定要保证女儿嫁的痛快才是。
如此一来二去拖到了今日这般情景,却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孙氏一想到此去京都,理国公府那一大家子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事纷争,还有那大家族本就习以为常的拿着儿女婚姻当做筹码的行事举止,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其实在边塞过了这二十来年,孙氏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人事简单,没什么烦扰算计的生活。虽然同京都的繁华相比,这江州县城的衣食住行都不怎么尽如人意,然而只要习惯了这种步骤,反而会觉得更加清心遂意。
何况自家儿子还好,女儿那等天性桀骜,不服管束的性子,若真让她嫁到那等规矩森严,妻妾成群的侯门王府,恐怕女儿也万万适应不来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相熟的…
只是女儿现下还小,何况将来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谁也不知道。毕竟婚姻大事事关终身,孙氏当年都不肯草率行事,如今更是不肯轻易做了决定。纵然心里头已然对卫霖有了三分偏袒,但终究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世事无常,谁能知道三年后又是个什么情形呢?
那卫霖现在看来虽然不错,可毕竟也是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不比他父亲知道世道艰难,夫妻之间要患难与共,以诚相待。若是等到三五年后识得了人间风月,还能一门心思只对萱儿好,那才是真的好。如若不然,等萱儿嫁了过去,那小子却还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难道他们洪家还能仗势叫卫霖不许纳妾吗?
若真是到了那种地步,嫁给卫霖跟嫁给旁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恐怕还要伤了两家和气,届时别说亲家了,当真是要结亲不成反成仇了。
不谈两家大人心里头如何思量盘算,且说洪萱这边儿也跟大人似的将所有登门来的客人家的女孩子引到自己房中闲聊,洪家下人不多,这会子也都在灶上忙着午膳的事儿。洪萱只能自己端茶倒水送瓜果的张罗众人,如此脚不沾地的忙活了好一会子,才算稍稍喘了口气。
又听外面人吵嚷着说卫千户家的大娘子过来了。洪萱赶紧迎了出去,果然瞧见穿着一身大红的卫霁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笑道:“你们家今儿可真热闹,中午有什么好吃的没。”
又瞧见洪萱忙忙活活的出来,连件儿厚重的衣裳也没披,不觉皱了皱眉,将身上的红狐狸大氅解了下来给洪萱系上,没容洪萱反驳,皱着眉头说道:“就是你身子好,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个儿。这天儿多冷啊,你怎么连件儿厚点的衣裳也不穿。”
洪萱闻言,笑眯眯回道:“我一点儿也不冷,才刚在屋里一顿忙活的,我都热了。”
一壁说着,一壁拉着卫霁的手就要进屋。毕竟屋里头有热茶,有干果子,还有暖呼呼的热炕,洪萱本想引着卫霁上炕里头坐着暖和暖和,岂料卫霁却推了洪萱一把,凑过来小声说道:“你先别忙活我了。我又不是什么客人,自己能张罗着。你先去外头看看,我哥在外头等着你呢,好像和你有话要说。”
江州边塞之地,虽然民风习俗略为粗犷,不像京都那般严谨,但男女大防却还是有的。今儿洪家宴请宾客,来后院儿的一般都是各家女眷。既然如此,卫霖身为男人,就不好进内院来。但他又有话同洪萱说,只能叫妹妹卫霁传话,叫洪萱出去一趟。
洪萱闻言,也没怎么在意,伸手把卫霁往屋里推了一把,笑眯眯说道:“我知道了,你先进屋吧。外头冷,别冻着你。”
言毕,也不容卫霁说话,转身就走了。卫霁看着洪萱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一笑,转身进屋了。

第六章

且说洪萱这厢出了小院儿,逶迤行至二门边上,四下观望却并未看见卫霖的身影。倒是瞧见自家哥哥手里拿着一把制作精良,样式精美的小弩,立于墙根儿地下。仰头望着院子里一颗掉光了叶子,只剩干瘪枝杈的大榆树。
其身影不胜唏嘘,难掩寂寥。
洪萱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滞,迎上前冲着洪茅笑道:“怎么不见卫大哥,才刚卫家姐姐还同我说,他在这里等着我呢。”
洪茅转过身来,深深看了洪萱一眼,开口回道:“卫家哥哥回去了。临走前送我一把小弩并几支弩箭,说是我长于读书,不敏于武力,京中却时兴打猎。有了这把小弩,也免得我狩猎之时,碰到凶兽却不知如何是好,境遇危险。只是你看这小弩身上,又是雕花又是琢叶的,再看这形状大小,我怎么也看不出卫大哥是给我做的。不过是假手于人罢了。”
说完,将手里的小弩并弩箭塞到洪萱手里。默然片刻,开口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满屋子堂客都等着你呢,身为主人家,莫怠慢了客人。”
洪萱略有迟疑的看了洪茅半日,心里也有些许疑问。然看着洪茅一脸“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想说”的表情,终究只是叹息一声,颔首应道:“那我先回屋了。”
洪茅立在原地,定定看着洪萱身影翩然走远至不见,方叹息一声。冲着二门之外,廊檐子后头问道:“你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卫大哥就是见了我妹子,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何必如此。何况你我兄妹早些年是何等亲密无间,怎么到了今日就…”
卫霖从廊下走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摇头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且院子里人多眼杂,添了不少外来人。为了萱儿清誉着想,我自当谨慎行事。”
洪茅闻言,回头看着满面落寞的卫霖,心想着早些时日大家还一起山上山下的乱爬,没想到几日不见,竟束手束脚如斯,不免感叹际遇无常。
卫霖转头,看着洪茅不言不语满是抑郁的模样,竟转头笑着开解道:“你也不必如此。萱儿生性直率,不懂藏奸。若总是这样心性,到了京中那等是非地,恐怕一时二时的不能适应。今日我不见她,以萱儿之通透,必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盼她心中能有些警醒,懂得男女大防,免得将来吃了那些人的亏。”
言毕,也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光秃秃的大榆树,沉默半日,久久不语。
洪茅见状,则强颜笑道:“还记得去岁谷雨时节,咱们爬到树上采榆钱儿做糕点吃。萱儿因我动作略慢了些,还扔的我满头叶子。你在树上不说劝她,反而跟着她一起闹我。最后糟蹋的满树榆钱儿毁了大半,我娘气的罚我写了百遍《悯农》。却不知今年以后,这些个榆钱儿还没有没有人收了。”
卫霖见洪茅如此唏嘘情状,不觉莞尔笑道:“这有何难。你若喜欢,等今年谷雨过了,我亲自摘了榆钱儿命人做成糕点给你送去。也不过是费了几匹快马的事儿。”
洪茅站在一旁,思忖半日,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我妹子今年才十二,离她及笄之年还有三年。你若有心,这三年自然知晓该怎么做。何况我父母双亲也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且以我父亲对萱儿的宠溺,必定盼她将来夫贤子孝,琴瑟和鸣。”
卫霖站在旁边,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个我自然省的。只是男儿立世,若不能光宗耀祖,给妻儿脸面,竟与乞儿何异。我卫熙霖若喜欢一个人,必定要成盖世功名,做大英雄,立大功绩,然后以此为凭,请圣上下旨赐婚,叫天下女儿羡慕我要娶的那个人,也叫那个人风风光光嫁给我才是。岂可委曲求全,仰仗他人之施舍。”
卫霖说完此话,转头拍了拍好兄弟洪茅的肩膀,开口笑道:“等你们启程了,我准备去大同府投奔我师公谢将军。听说那边的鞑靼又开始蠢蠢欲动。若有仗打,不死总是能升官儿的。但愿三四年间,我能立下大功业。”
听得洪茅一时也激情澎湃,反手握住卫霖拍在肩膀上的手,开口说道:“等我回京,也要努力科考入士,倘或三年之后金榜题名,你我兄弟一文一武,金銮殿上再相见。”
言毕,两位心怀大志之少年相视一笑,为这离别情景,平添了几分壮志豪情。
且不说洪茅二人如何壮志林云,只说洪萱这厢回了内院房中,与房中的小娘子们相互寒暄笑闹了几句,遂回到里间儿将大氅里掩着的弩箭拿出来收拾妥当。未及回身,就听身后有人偷偷笑问道:“你瞧见我哥了吗,你们都说了什么?”
洪萱回头,却看到卫霁上身穿一件大红撒花袄,下身系着一条石榴棉裙俏生生立在当地,正歪着头伏在门框子上冲她偷笑。
洪萱有意逗她,故意撇嘴,略作不满的回应道:“哪里就见到卫大哥了。倒是我哥站在二门外头,故弄玄虚的说了一车话,给了我一把小弩并几支弩箭,说是卫大哥送给他的,他不稀罕,转送我了。”
卫霁一听,不免急了,张口就道:“什么给他的。我大哥起早贪黑的,照着你的身量手形做了许久,明明是给你的——”
话说到一半儿,看到洪萱早已忍不住的露出笑意,不免醒过神来,伸手点了点洪萱光滑饱满的额头,摇头说道:“你就仗着你那点儿小聪明,天天来捉弄我吧。等你到了京城,见到那些满身都长了心眼子,满肚子都是算计的‘大家小姐’,看你吃亏不吃亏。”
洪萱嘻嘻一笑,凑近卫霁,故意问道:“你说我捉弄你,我倒是忘了问了,那个‘他’是谁啊?”
卫霁闻言,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说道:“什么你啊他啊的,不知道你浑说什么。懒得理你。”
言毕,转身一甩帘子,出了里间。
倒是洪萱看着门上不停晃动的厚重帘子,悄悄叹了口气。
她自有记忆始,就跟着父母哥哥在江州这片边塞苦寒之地过活。每天三餐一茶,得过且过。仗着父母疼宠兄长溺爱,乐得个逍遥自在。而自家父母与卫家众人包括卫霖在内的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洪萱也不是看不明白。
要知道卫霖今年已过十七,若是旁人家的长子嫡孙,早急着张罗婚事。可卫家非但拒绝了无数踏破门槛的媒人,更是由着卫家兄妹与他们家兄妹成天黏在一块儿闹腾。若说这江州地处偏远,临近蛮夷,不在乎礼教大防,可城中多少官宦人家亦是通家之好,其子女家眷也并未亲近到如此境地。
更不会因为京中一朝来人,就立刻避嫌起来?
洪萱心中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时外头又喧阗起来,有别家小娘娇声软语唤她出去,洪萱立时整了整心思,从柜子里倒腾出一个小簸箕并几个布口袋,羊嘎拉哈,彩色丝线,几粒光滑如鹅卵的小石子,起身向外。冲着满炕上的姑娘们笑道:“天儿还长着,等晚饭也不知要等到那会子。我先找了些东西,咱们边顽边吃茶,边聊着,也算打发打发时间。”
众多女孩儿闻言,不觉抚掌道好。七八个姑娘家蜂拥而至,将洪萱手中的小簸箕端到炕桌上,从中翻腾出各种玩意儿,三个一帮儿,两个一伙儿,吆五喝六的玩耍起来。
一时便玩到天擦了黑,外头灶上开始生火做饭,只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万家灯火,将整个江州城打扮的星星点点。
洪府的下人们也早早提了灯油将檐下的灯笼点亮。一时间也衬得小小的宅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且因着今日宾客众多的缘故,孙氏生怕灶上忙不过来,特特差管家去城内福满斋里头定了五桌共二两银子的席面。又将家中储藏多年的好酒从树根儿地下启了出来,给众人尝尝。
这一顿好酒好菜吃的宾主尽欢,兴尽而散。
三日喧嚣一晃而过。至四日一早,洪府上下将收拾妥当的箱笼行李搬上板车。院儿外,洪葵早将预备好的马车立在当地。为了防止远路颠簸,这马车轮子上都包了一层厚厚的布料,里头也垫了厚厚的几层毛皮褥子,铺整的十分宣软。
二月春寒,风硬如刀。这马车里头竟还燃着小火炉取暖,兼且熏了进上的百合香料,倒也称得上香暖宜人。
孙氏跟洪萱两位女眷并两个贴身服侍丫头坐了一辆马车。洪赋父子并洪葵三人坐了另外一辆马车,再加上拉行李的大车若干,并十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豪门奴仆,一路行人晃晃荡荡出了城门。
至于城门口处,世交旧友,同僚弟子折柳吟诗,依依惜别自不必细说。
唯有洪萱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子看着外头住了十来年的江州城,看着立在一旁的卫府的马车,看到里头同样掀帘而望的卫霁,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片刻功夫,卫霁的大丫头春岚下了马车走至面前,欠身应道:“姑娘有话同我们姑娘说?”
洪萱抿嘴一乐,从马车里掏出一副熬夜做好的鹿皮手套,当着众人的面,向春岚吩咐道:“跟你们姑娘说,这是我特特给她做的鹿皮手套,让她将来射箭打猎的时候记得戴上。女孩子皮肤娇嫩,免得伤手。”
春岚伸手接过用藏青色软布包裹着的手套,欠身应是,转身回了马车。
从头至尾,洪萱都没有往卫霖所站的地方瞄一眼。
众人别离之后,立在卫千户身后的卫霖定定看着洪府的马车走远直至不见,方才一脸落寞的转回家中。
却见自家小妹一脸狡黠的立在书房里头,手里捧着一副鹿皮手套冲他笑道:“才刚洪萱送了我一副手套作为离别之礼。只是这丫头心思太粗,这手套裁的太大,我也戴不上。我想着左右也不能浪费了她的心意,不若就转送给哥哥。哥哥只当是我做了送你的,也就是了。”
卫霖闻言一怔,伸手接过卫霁手中的鹿皮手套往手上一戴——却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第七章

且说洪家众人自江州启程,一路跋山涉水,直奔京都。将将走了两月工夫,才抵达京畿地界。
好在洪萱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并没有觉得这一路奔波如何辛苦。只是嫌弃马车憋闷,只在前两天的时候贪新鲜坐了一回马车,至后头,宁可换了洪茅的旧衣裳扮成爷儿们跟着家下仆人骑马赶路,也不想窝在马车里忍受那熏人的香气和蹩仄。因从小长于边塞之地,自然骑术精湛,御马如风,间或在田间还能猎到一两只野兔山鸡为大家加餐。如此行止,倒叫洪葵好生称赞了一回巾帼英雄。也让洪萱好一番沾沾自喜。
只是晚间被孙氏数落教训,且强按着洪萱一起护肤保养处,均可忽略不提。
如此辗转抵达京城。这一路经历,到让洪萱这位眼界窄小的穿越者真真丰富了一回见识。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见到的多了,眼界自然变宽。又有慈父爱母在旁细心教导,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倒是让洪萱身上平添了几分时下女子所稀缺的疏朗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