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小女孩儿,刚经历灭门之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戒备,抓着仆人的衣袖,怎么也不肯上前一步。
“别怕。”他朝她伸出了手:“哥哥带你去看后院池塘里的鱼,好大一条,鲜红色的,好不好?”
那只手温柔极了,和他的眼睛一样,充满善意,让她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
他是第一个朝她伸手的人,在她茫然无措,惶恐不安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家。
而如今,这地方挂着悼念她的白幡,里头烧焦皮肉的味道仍在,令她几欲呕吐。
沈故渊斜眼扫着旁边这人的模样,眼神微动,抬步就往府里走:“悲悯王府倒是修得不错。”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分明带着点不屑,垂眼扫着四周,仿佛这里的勾梁画栋都入不得他的眼,只是勉强来住住罢了。
沈弃淮也瞧见了,当下心里就有些不悦,跟上来便问:“敢问殿下,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都住在哪里啊?朝廷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也未曾寻得你半丝踪迹。”
“说来话长。”不耐烦地吐出这四个字,沈故渊嘴唇一合,没有要再张开的意思,径直往前走。
池鱼回神,连忙跟上他的步子。
沈弃淮很尴尬,看了看沈故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想发作又有些顾忌,只能强忍了这口气,拂袖道:“那如今就请二位将就一番,住在瑶池阁吧。”
瑶池阁离悲悯阁有点远,离遗珠阁倒是很近,有温泉池塘,倒也算个舒服的地界儿。
“任凭王爷安排。”
沈故渊嘴上是这么说,但走进那瑶池阁,满脸的嫌弃是盖都盖不住,一双往四周扫了好几圈,极为勉强地道:“就这儿吧。”
沈弃淮气得礼数都不想做了,拂袖就走!
他这府邸可是全京城除了皇宫之外最华丽的地方,竟然被个野种这么看不起?
云烟跟在后头,朝他们行了礼就追上去安抚,然而沈弃淮那一串儿低咒声还是隔老远都听得见。
池鱼看得暗爽,等他们人都走得没影了,扯着沈故渊的衣袖感激地道:“谢谢你给我出气。”
“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沈故渊道:“我什么时候给你出气了?”
“啥?”池鱼很疑惑:“您不是为了气他给我出气,才故意表现得这么嫌弃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地方本来就很差劲。”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沈故渊很是不悦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温泉也敢冒充瑶池。”
池鱼:“…”
认真地看了看四周,她有点哭笑不得:“您以前是不是住天上的啊?”
这么好的地方都入不了眼?
嫌弃地看她一眼,沈大爷没有开口的欲望,一挥衣袖就进了房间,半躺在贵妃椅上,等着人来收拾这屋子。
“我睡隔壁房间,您晚上有事叫一声就成。”四处安顿妥当,池鱼真像个徒弟似的,恭恭敬敬地半弯着腰站在沈故渊身边道:“其余的丫鬟,我都打发去外院了,我也先回房…”
“站住。”沈故渊睁开了眼。
池鱼老老实实地停下步子,乖巧地问:“您还有何吩咐?”
“外裳脱了。”
哈?池鱼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双手环胸,皱眉道:“什么意思?”
对于她这种反应,沈故渊很是不能理解,撑起身子坐直了,上下打量她两眼,冷笑道:“在你和镜子之间,我会选镜子。”
薄唇一启,吐出来的话是又狠又毒,刺得池鱼浑身难受,尴尬地放下了手。
也是哈,想要美人,人家自己照个镜子就有了,也犯不着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咽了咽唾沫,池鱼小心翼翼地问:“那…脱衣裳干什么?”
“上药。”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她觉得浑身都疼,左右看了看,低声问:“药在哪儿?我自己来吧?”
“你背上全是烧伤,自个儿够得着?”沈故渊皱眉:“让别的丫鬟来,你的身份就瞒不住。”
“那…”池鱼脸有点红:“那也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平时没把自己当个女人,现在来说男女,不觉得好笑吗?”沈故渊翻了个白眼:“你想想刚开始我救你的时候你是个什么模样?穿得跟府里的护卫似的,男不男女不女,怪不得沈弃淮不想娶你。”
这话说得狠,池鱼眼眶瞬间就红了,咬咬牙,缓缓解开了腰上的系扣。
衣裳从肩上褪了一半,就粘着了还未处理的伤口,撕扯得一阵疼痛。烧伤的地方都一片血肉模糊,红肿溃烂,血水将里衣浸透,外裳尚且扯不下来,更别说里衣了。
池鱼疼得嘴唇发白,深吸一口气,想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咬牙一把扯了去!
然而,不等她用力,有人便伸过手来,双指一弹就弹开了她凶恶的手,接过衣裳,很是轻柔地替她一点点褪下来。


第4章 压不住的棺材板

“你…”池鱼脸红了,很是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却听得这人开口道:“这一身皮肉不想要了,你就尽管动。”
微微一僵,池鱼结结巴巴地道:“可…这…我…”
修长的手指沾了药膏,抹在与衣衫粘连的血水上,沈故渊很专心,一手抹药,一手轻轻扯着她的外裳。本以为要褪层皮才能脱下来的衣裳,竟然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轻轻落在了地毯上。
感觉到背上一松,池鱼很惊讶,忍不住想回头看:“这什么药,这么有用?”
沈故渊皱眉:“问题别那么多,我的药自然都是难得佳品,转过去!”
听话地背朝着他,池鱼这回不犹豫了,立马将里衣的系扣也松开。
她是明白了,沈故渊不会害她,也不图她什么,可能就是闲云野鹤得无聊了,想回来找沈弃淮夺权,顺手搭救一下她这个陷入绝境的小可怜。
既然如此,那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吧。
清凉的药膏涂上肌肤,瞬间将灼痛完全压住,里衣慢慢褪掉,整个背露出来,池鱼听见了沈故渊不敢置信地吸气声。
“女人的背,都长这么难看的?”
且不说这烧伤有多惨不忍睹了,在这烧伤之中,竟然还贯穿着七横八纵的旧疤,和着那红肿的几大块地方,沈故渊简直觉得见了鬼了。
不,鬼都没这么难看的!
“见笑。”池鱼挺直背脊,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经常受伤,其他地方还好,背上的药总是上不好,伤口也就…”
“你丫鬟吃白饭的?”沈故渊皱眉:“药都不能上?”
池鱼抿唇:“我没有丫鬟,遗珠阁一直是我一个人和落白流花住。”
沈弃淮要她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为防秘密走漏,她向来是独来独往。
沈故渊撇嘴,表情很是不屑,看了看她的背,伸手想抚上去,但顿了顿,又作罢,拿起药膏给她上药。
窗外有风刮过,窗户轻轻响了响,池鱼警觉地侧头,刚想动,就被沈故渊按住了手。与此同时,背上涂药的力道突然一重,疼得池鱼“啊”了一声。
“乖,别动。”沈故渊的声音陡然温柔:“忍着点儿。”
话是这么说,可他力道却半点没轻,池鱼疼得眼泪汪汪的,小声问:“那我能喊吗?”
“可以,喊多大声都没关系。”沈故渊眼里起了点兴味儿,斜眼扫着那窗台,唇角微勾。
池鱼不忍了,咬着自己的腰带叫唤:“啊…嗯…疼…啊…”
这声音透过窗户传出去,听得外头的人红了脸,立马飞檐走壁,回去禀告。
“哦?”沈弃淮翘脚坐在四爪龙纹雕花椅上,听完暗卫的话,轻轻笑了一声:“说是徒弟,原来是暖床的,那本王就放心了。”
“王爷。”云烟皱眉:“可那女子,的的确确和郡主一模一样。”
“天下之大,你还不许人有相同?”沈弃淮哼笑:“她不可能是宁池鱼,衣着打扮尚且不论,宁池鱼爱慕本王,死缠烂打多年,你见她对别的男子多看过一眼?”
云烟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遗珠阁的尸体还在棺材里,他亲眼看着烧死的人,不可能复生。更何况,宁池鱼那般执拗刚硬痴情不悔的女子,绝不可能转眼就忘记王爷,与别人贪欢。
“你们继续盯着吧,有什么动静都回来禀告。”沈弃淮起身,披上斗篷,有些恹恹地道:“本王先过去灵堂一趟。”
“是。”
该做的礼数的还是要齐全,就算宁池鱼是他杀的,就算他一直只是在利用她,但现在人死了,他作为她未成亲的丈夫,怎么也要去悲痛一下。
只是…一看见那烧焦的废墟四周飘着的白幡,沈弃淮眯眼,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王爷,任务完成啦!很干净利落,没人发现我!”
“王爷,您能帮我上个药吗?我够不着。”
“王爷,只要您想做的事情,我都替您去做,您别不开心了啊,有我呢。”
“我一点也不疼,就是有点困…王爷,您能扶我一把吗?”
王爷…王爷…王爷…
心尖紧缩了一下,沈弃淮皱眉,猛地挥手,将脑海里那张脸挥散,低咒一声,然后大步往前走。
“王爷。”余幼微身着白色长裙,头戴白色绢花,看见他就迎了上来,咬唇哽咽:“我的池鱼…我的池鱼没了…”
一张娇艳的脸蛋梨花带雨,瞧着就让人心疼,任是心情再不好,沈弃淮也还是将她抱进怀里好生安抚:“瞧你,哭成这样,明日眼睛该疼了。”
“我就这么一个手帕交啊。”余幼微的眼泪扑簌簌地掉:“往后我有话,该同谁倾诉?”
沈弃淮长长叹息,抚着她的头发,两人十分默契地上演了一出公猫母猫一起哭耗子的好戏,情绪到位,表情悲痛,四周守灵的家奴都忍不住感慨这两人对郡主可真是情深义重。
“今晚我来守灵,你早些回去休息。”沈弃淮道:“池鱼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也只有我能送她一程。”
“她无亲无故,王爷把小女算作什么了?”嗔怪地看他一眼,余幼微不依地道:“您日理万机,本就劳累,守灵这种事,还是小女来吧。”
沈弃淮一愣,看了那紫檀木的棺材一眼,微微蹙眉。
“王爷是信不过小女?”余幼微不高兴了:“池鱼生前最好的朋友便是我,我还不能送送她,说两句闺中话了?”
“…也罢。”沈弃淮点头:“那便你守吧。”
娇俏一笑,余幼微推着他就往外走:“快去忙您该忙的事情吧,这里一切有我。”
沈弃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余幼微站在原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个干净。
活着的时候抢不过她,死了倒能在王爷心里占一席之地,宁池鱼当真是个麻烦!她不会给沈弃淮缅怀的机会的,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值得缅怀的?
回头看了一眼灵堂,余幼微朝四周的家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用膳吧,我同池鱼说会儿私话。”
“是。”家奴从两侧退下,关上了院门。
昔日如藏娇金屋的遗珠阁,如今是一片焦土,灵堂设在这上头,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有些阴气森森的了。
余幼微完全不怕,轻哼一声,捡了蒲团坐下,满脸嘲讽地看着那灵位:“沈宁氏池鱼,生着卑贱,死了倒是贵重了。可惜就算用上等的紫檀木棺材,你也是个小野种罢了。”
“这半年跟你装朋友装得可真累啊,还好本小姐努力都没白费,你死了,我马上就会当上这悲悯王妃。哈哈哈,作为朋友,你是不是也该祝福祝福我?”
灵案突然震了震,余幼微斜眼瞧着,半分没有敬畏之意:“生气了?别啊,这样就生气,那你要是知道你要给他的信被我烧了,不是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拔了香炉里燃着的香来晃着玩儿,余幼微笑得阴狠:“你可别怪我啊,不是我不厚道,是你太碍眼。只要你活着,王妃的位置我就爬不上去,所以只能牺牲你了。”
“不过好歹你对我也算照顾有加,这样吧,等我嫁入王府的时候,一定穿最好看的嫁衣,从这遗珠阁上踏过去,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成为他的王妃的,如何?哈哈哈!”
阴风阵阵,吹得白幡猛地翻飞,余幼微觉得背后发凉,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冷笑:“死了还想来吓唬我?做梦!人死身烂,你就算化为厉鬼,又能如何?”
话刚落音,余幼微就觉得眼前多了个人,惊得她猛抬头,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啪!”
“能杀了你啊。”
宁池鱼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余幼微一愣,被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整个人都被举了起来。
“你以为你能活得好好的吗?余幼微。”
棺材旁的白烛晃了两下就熄灭了,整个灵堂一片黑暗,只剩下面前这张苍白的脸,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惊恐地瞪大眼,余幼微使劲抓着她的手,双脚乱踢,努力想呼吸,却被掐得脸色泛紫:“你…”
“不认得我了?我的好姐妹。”宁池鱼凄厉地笑:“你不是要给我守灵,说私话吗?我来找你说话了啊~”
“啊——”余幼微用尽全力挣扎,大叫出声:“鬼啊——”
尾音没落,脸上又挨一巴掌,声音清脆,响彻整个灵堂。
“亏我掏心掏肺地对你,你这心肠可真够歹毒的。怪不得沈弃淮要这样对我,原来都是因为你。”
手起,狠落,池鱼猛地将她摔在地上,听着骨头摔断的声音,一脚踩上她的手,冷笑连连:“人心原来能可怕到这个程度,那我这个当鬼的可不能输给人,你下来陪陪我吧?”
这话尾音拖得长,四周顿时狂风大作,钱纸乱飞,仿佛瞬间变成了地狱。
余幼微又疼又怕,脸色苍白,发髻凌乱,抱着手臂惨叫连连:“救命啊!救命啊——”
巡逻的守卫刚好经过,听见呼喊,立马冲进了遗珠阁,将灵堂团团围住。


第5章 梦里旧年华

听见护卫的声音,余幼微立马变了面目,抱着手臂狠戾地喊:“围住四周,别让她跑了!”
“是!”王府的护卫训练有素,立马用最快的速度将灵堂四周完全封死。
然而,就算他们动作再快,灵堂里那抹影子也消失得没了踪迹。
“定然是藏起来了,给我搜!”余幼微疼得脸都扭曲了,表情狰狞恐怖:“这世上没有鬼,只有人装神弄鬼。敢伤我,我要她抵命!”
护卫领命,将灵堂翻了个遍,然而的的确确是没人。
“小姐,会不会是您眼花了?”青兰皱眉道:“外头也不见有人,这里头也没有。”
“我眼花?”余幼微捂着摔断的手,气急败坏地道:“我眼花能把自己的手给摔断了?!刚刚分明是有刺客,你们若是抓不住,我便回禀王爷,治你们的罪!”
“小姐息怒。”护卫连忙拱手:“卑职们定当全力追查。”
疼得眼泪直流,余幼微也没心思多废话,让人将她抬回悲悯阁,抓着沈弃淮就哭。
“怎的伤成这样?”沈弃淮大惊,连忙传了大夫,就听得余幼微哽咽道:“有人看小女不如意,扮成池鱼的样子,企图吓唬小女。可小女对池鱼真心一片,她哪里能得逞?所以就伤了我。”
微微一愣,沈弃淮皱眉:“你是说,扮成池鱼?”
“是啊。”余幼微咬唇,楚楚可怜地道:“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模样当真是一样,连语气都相似。要不是池鱼已经入棺,我还真要以为是诈尸了。”
眼神沉了沉,沈弃淮起身就往外走:“你先疗伤,我去瑶池阁看一眼。”
“王爷!”余幼微很是不满,想要他陪,可沈弃淮走得极快,转瞬就没了影子。
沈弃淮不是个傻子,幼微没见过沈故渊师徒二人,不知情也就罢了,可他见过。要说有谁和宁池鱼一模一样,那只能是瑶池阁那个池鱼。
竟然装神弄鬼重伤幼微,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一脚踹开瑶池阁的大门,沈弃淮沉着脸刚要发作,就听得那主屋里传来女子的娇啼声。
“啊…不要…疼…”
这声音是干什么的,沈弃淮比谁都清楚,当下就是一呆,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暗影。”他低喊了一声,皱眉问:“他们一直在院子里?”
暗影从暗处出来,在他身边拱手:“卑职一直守着,不曾离开。”
想了想听见的动静,暗影忍不住调笑:“说来这两人可真是不害臊,云雨来往不歇气,这怕已经是第二番赴巫山了。”
“…”疑惑地盯着那房间看了许久,沈弃淮脸色不太好看,甚为烦躁地挥手让暗影退下,自个儿站了一会儿,挥袖离开。
房间里。
池鱼眼泪汪汪地道:“您明明可以轻点的。”
沈故渊板着一张脸,冷漠地道:“我不想轻。”
多理直气壮啊,仿佛这是他的背,疼的不是她一样!池鱼敢怒不敢言,委屈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旁边的人冷笑了一声。
头皮发麻,池鱼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分外诚恳地道:“我错了,不该不听师父的话擅自离开这里,我真的大错特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先别计较了吧?”
放下药膏,沈故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耳垂上,沈故渊平静地道:“你死里逃生,重伤未愈,心力交瘁,怕是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别!”池鱼跪坐在软榻上,神色凝重起来:“我不想死!”
“那你还敢瞎折腾?”沈故渊陡然凶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要花多少精力吗!”
被吼得一怂,池鱼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故意去找她麻烦的啊,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灵堂长什么样子,谁知道…”
想起余幼微那些话,句句诛心,宁池鱼笑不出来了,双眼渐渐泛红。
“得了。”一巴掌将她拍得趴在软榻上,再给她盖上被子,沈故渊翻着白眼道:“识人不清的恶果只有你自己咽,别跟我哭委屈!”
捏着被子往自己下巴里掖了掖,池鱼吸吸鼻子,小声哽咽:“我不委屈…有什么好委屈的,她能耍手段把沈弃淮抢走,是她厉害,是我没本事。”
说是这么说,心口却疼得厉害,如针扎,如鼠啮。
她始终忘不掉半年前的那个下午,余幼微穿了一身极为可爱的嫩粉色流仙裙,站在遗珠阁的大门口,朝她笑得春暖花开:“初次见面,小女幼微,问郡主安。”
丞相家的千金,竟然特地来看她这个一直被人遗忘的郡主,池鱼很震惊,也很抵触,关上门不愿意理她。然而余幼微不放弃,每天都来看她,爬上遗珠阁的墙头,笑盈盈地跟她说话。
“池鱼姐姐,你看看,我今日给你带了好吃的。”
“池鱼姐姐,外头的花都开了,你不出来看看吗?”
“池鱼姐姐,你跟我说说话啊,我想跟你做好姐妹,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每次她都站在门背后偷偷看着这个灿烂的姑娘,想出去,又有顾忌,因为沈弃淮说过,她是不能有朋友的。
然而有一天,余幼微蹲在大门口哭了,哭得特别伤心,她有些好奇,终于是打开了大门。
“池鱼姐姐!”一看她出来,余幼微立马飞扑上来,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会理我的,你也想跟我做姐妹对不对?”
被她一抱,池鱼愣了神。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拥抱过了,这种感觉…很让人眷恋。
不管这算不算幼微的小心机吧,从那天起,她就真心把她当了姐妹,陪她去四处玩耍,听她说外头的事情,在沈弃淮对丞相千金频繁来访有些不满的时候,她也替她说好话,极尽夸赞。甚至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她也替她挡,拿命护着她。
然而今天,余幼微说,这半年跟她装朋友装得可真累。
将头埋进被子里,池鱼咬着唇眼泪直流。
她是不是真的不配有朋友?
“行道也,必遇阻,若遇阻为邪,则行道为正。若遇阻为正,则行道为邪。”
清冷如霜的声音隔着被子透进来,听得池鱼愣了愣,忍不住露出两只眼睛看向旁边的人:“啊?”
沈故渊斜眼睨着她,不屑地道:“余幼微心肠歹毒,忘恩负义,是为邪。沈弃淮赶尽杀绝,翻脸无情,是为邪。”
“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
池鱼傻了傻,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幡然醒悟:“您在宽慰我吗?”
脸色一沉,沈故渊拂袖而起,讥诮地道:“谁有心思来宽慰你?好生捂着被子哭吧,你可真够惨的!”
说罢,一颗药塞她嘴里,转身就回去了自己的床上。
嘴里药香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下,池鱼咽下那丸子,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