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三毛,却在最美的年华,把自己尘封,恨不能与世隔绝。这种冰冷与孤绝,怪癖与敏感,持续了好几个春秋,才得以缓解。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在文字中,满足地死去。三毛把自己关进家里那幢日式屋子,不出门,不多言语。浮世流年,再相逢,已是万紫千红皆开遍。
“在我这个做母亲的眼中,她非常平凡,不过是我的孩子而已。三毛是个纯真的人,在她的世界里,不能忍受虚假,或许就是这点求真的个性,使她踏踏实实地活着。也许她的生活、她的遭遇不够完美,但是我们知道,她没有逃避命运,她勇敢面对人生。三毛小时候极端敏感和神经质,学校的课业念到初二就不肯再去,我和她的父亲只好让她休学,负起教育她的责任。”这是三毛母亲缪进兰的话,寥寥数语,道出一个母亲的宽容与伟大。
三毛的父母,用平凡的爱,来理解三毛,纵容三毛。少年时足不出户,长大了背井离乡,最后满身风尘从沙漠归来,他们从不曾责备,唯有心疼。苍茫人间,有太多禁锢,世事总是与心相违。这世上,无非爱与恨,无非你和我,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惊扰和无奈。
三毛不明白,我亦不明白。她看不懂这个世界,所以把自己关起来,空对一弯冷月,一帘花雨。刚休学时,三毛被父母送进了美国学校,不几天,就学不下去。又送去学插花,仍是无果。最后,父母为三毛请来了家庭教师,让她学习喜爱的绘画。他们并不期待,她在绘画上有所作为。只希望她可以留出一小部分空间,不要将自己荒芜在那个潮湿的角落。
先跟名家黄君璧习山水,后同邵幼轩习花鸟,但成日临摹那些看似优雅却规矩的线条,让三毛觉得索然无味。纵然是泼墨的写意画,也无法让三毛尽情释放她渴望自由的灵魂。她甚至觉得,那些长短不一,井然有序的线条,是用来缠绕心情的茧。如果真的是茧,那她宁愿安静地回到自己的茧内,让时间继续踱步,她独自孤单停留。
后来,父亲教她背唐诗宋词,看《古文观止》,与她谈论文学和人生。每次她沉浸在诗词的意境中,恨不能回到唐宋时代,用诗换酒,用词换情,做个诗人,或是剑客,都好。可掩卷之时,又觉得千古繁华,亦不过是一场梦。那个年代的天子王侯、文人墨客、布衣百姓,都随着历史谢幕,做了戏中人物。
骤暖忽寒的红尘,总是需要一些唯美和凄凉的故事来装点。三毛,做不了那个诗经时代的女子,也不肯与唐风宋月,在梦里相逢。她期待人生有更大的转变,一种焕然一新,脱胎换骨的重来。
上苍不会让这个自闭少女,真正水尽山穷,在大漠孤烟的荒野,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你指点迷津。这个将三毛从心灵的匣子里拯救出来,让她愿意破茧成蝶的人,叫顾福生。
千万个人之中,如何让足不出户的三毛,将他遇见,亦是有着深刻的缘分。那一日,三毛姐姐陈田心,约朋友到家里玩。其中一对姐弟,叫陈缤与陈骕。几个朋友玩得兴起时,陈骕突然说,他要画一场战争给大家看。一场骑兵队与印第安人的惨烈战役,就在他笔下快速完成。
待大家散了,去院子里游玩时,一直躲在角落的三毛,却悄悄拾起这张被遗弃的画。正是这张画,浓郁的色彩与强烈的画面感,触动了她心底柔软的地方。让她觉得,沉寂的生命,原来还可以复活。觉得这世上,还有一种风景,是为自己而生。
后来陈骕告诉她,他学的是油画,老师是顾福生。对于三毛来说,这是一个陌生而普通的名字。就是这个名字,在三毛寂静的心湖,荡起涟漪。这个素日寡言的女孩,居然开口央求母亲,让顾福生收她做学生。
缪进兰听后,惊喜万分。这几年,她为自闭的女儿操碎了心,她担忧这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不应节绽放,反而独自枯萎。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启她的心门,让她看到屋外那一米灿烂的阳光。如今三毛尝试走出她划好的界限,作为母亲,纵是不惜一切,也要完成她的心愿。
顾福生,顾祝同将军的二公子,将门之后,是选择艺术之途,独特而执著的才子。台湾五月画会的画家。他年轻俊秀,安静可亲,是台北文艺圈知名的美男子。
顾福生的好友作家白先勇,曾这么评价过他那个时期的作品:“他创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体画。在那作画的小天地中,陈列满了一幅青苍色调,各种变形的人体,那么多人,总合起来,却是一个孤独,那是顾福生的青色时期。”
正是这样一位青春艺术家,让三毛告别了几年自闭生涯,走出那间日式老屋,重新赏阅人间春色、都市繁华。三毛在《我的快乐天堂》中写道:“多年过去了,半生流逝之后,才敢讲出:初见恩师的第一次,那份‘惊心’,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都会哗啦啦掉下地的‘动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做一见钟情,那一霎间,的确经历过。”
泰安街二巷二号,顾家。三毛初次走进这座深宅大院,穿过杜鹃花径,来到顾家为顾福生筑的画室。尘封了几年的三毛,有些怯懦和拘谨。但当她看见这位穿红色毛衣,年轻俊美的老师时,瞬间就舒展了眉结。这一年,三毛十六岁,顾福生二十五岁。
顾福生不同于三毛以往遇见的任何老师。他温和安静,对于三毛不上学的事,以及她的自闭,一切都不追问。他是一个把全部心思投入在创作中的艺术家,他的风度,让三毛一见倾心。这种喜爱,无关于爱情,又确实令她有种难以言状的心动。就在彼此相看的刹那,三毛认定,这位温柔的老师,可以读懂她。
缘分这个词,被千万个人,说过千万遍。它古朴亦清雅,深情亦疏淡。可任何时候,它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恰到好处。如晨起时花瓣上的雨露,如午后的一曲琴音,又似月夜里的一剪凉风。来时无语,去时无声。
三毛真正相信缘分,应该是从与顾福生的相识开始的。这个心底有着旧伤的少女,一直以来,对人事万般抵触。她把自己安置在一个纯净的角落,假装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这样就不会有惊扰,不会有伤害。可三毛却喜欢和顾福生相处,因为他的宽容与尊重,让她可以安心做自己。
三毛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Echo。Echo,意译为“回声”——一位希腊神话中,恋着水仙花又不能告诉她的那个山泽女神的名字。三毛以Echo为名,表白着一个少女内心的自恋与哀怨。
后来,三毛在一幅临摹老师的画作上,签下了这个名字。三毛苦学几个月,所作的画,并没有多少进步,也看不出她在绘画上有何天赋。但顾福生却依旧温和耐心相待,给她关爱和鼓励。这让骄傲的三毛愈发感到自卑,她甚至想过,重新躲回自己的茧内。至少那样没有人看到她的一无是处,或许就安全了。
正当三毛心灰意冷时,顾福生又给她点亮了一盏不灭的心灯。三毛此生不忘,是谁把她从滔滔江心,带至杨柳依依的河畔,又是谁为她在荒无人烟的山谷,找到一间遮身的茅屋。后来,三毛与艺术结下那么深刻的爱,归于顾福生当年给她的启发和感动。
顾福生深知,三毛的才华不在于绘画。在她小小心灵深处,似乎与文字有着更加深刻难解的情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风景,一段使命。顾福生为画而生,那三毛该是为文字而活。但红尘路上,总有许多转弯的地方,需要别人的指引。梦想虽美,有时候,亦需要别人来成全。
有一天,顾福生微笑递给三毛一本《笔汇》合订本,还有几本《现代文学》杂志。这几本书刊,是当时台湾最优秀的文艺青年热爱的读物,与三毛读过的中国古典小说和旧俄名著,可谓大相径庭。这份浓郁又清新的现代之风,吹彻三毛锈蚀多年的心灵,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惊奇,欣喜和感动。
在真正的沧桑,还没有尝历之前,她要做那枚背叛安静的绿叶,和春风一起放飞。用文字果腹,光阴下酒,在湛湛日光下,抒写一段盛世年华。
顾不了那么许多,与时光携手而行,该是一往无悔。

第七章 破茧成蝶

有人活着,是为了完成前世未了的故事。有人活着,是为了过尽细水长流的日子。有人活在过去,有人活在将来,被忽略的,总是今天。所有的情缘,从年少时开始,最美。到后来,真心要么输给了生活,要么交给了岁月。可是我们,回不到从前,就像落花回不了枝头,流光回不到昨天。
三毛是幸运的,尽管了她荒废了几年最美的光阴。但她的文学梦,是在少年时候起程,并且这个梦,陪着她餐风饮露,维系一生。自从读完顾福生给她的杂志,三毛仿佛重新回到人间。看了那些现代作品,她发觉这世上,原来也会有相似的情怀,重叠的心事。
以前是她坐井观天,独特的个性、跳跃的思想,总为人所不理解。如今,她在时尚新潮的杂志刊物中,读到了与灵魂亲近的心情和故事。后来,三毛的话多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怯懦寡言的少女。有时候,见到顾福生,她会情不自禁地讲出内心的惊喜和感动。而顾福生每次都耐心地听她说话,微笑中带有欣赏和鼓励。
于是,那些淡烟细雨的早晨,长风斜过的午后,月明星稀的晚上,三毛总会有随性即发的灵感。她临窗静坐,案几上堆满了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书稿。多年来,三毛饱读古今中外名著,真正落笔成文的篇章却并不多。是那几本现代刊物,真正打开她固执的心窗。让她明白,痴爱文字不是一桩异想天开的事。
一段时间后,三毛交给顾福生第一份稿件。在她心底,已认定老师为知己,她可以藏起内心的自卑。直到有一天,三毛去画室上课时,顾福生突然对她说:“你的稿件在白先勇那儿,《现代文学》月刊,同意吗?”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在三毛心底,波涛惊起。“第一次的作品,很难得了,下个月刊出来。”顾福生话语依旧那么清淡,清淡到三毛几乎要停止她内心泛滥的感触。但这突如其来的肯定,令这个自闭了几年,对外界春去秋来,全然不知的女子,这个没有声音,没有颜色的女子,欣喜到难以自持。
接近一个月的等待,让她恍若隔了几世。当三毛从画室捧着那册《现代文学》跑回家时,对父母发出那声来自灵魂的呐喊。“我写的,变成铅字了,你们看,我的名字在上面…”平日里寡言不语的三毛,此刻欣赏若狂。
父母捧读杂志,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个一直让他们担忧的二女儿,总算寻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那片天空。她不是那个自闭甚至低能的孩子,她有才华,甚至可以超越许多同龄孩子。
一篇叫《惑》的意识流小说,改变了三毛一生的命运。倘若得不到肯定,自卑的三毛,或许又会关起小屋,不问春秋。多年以后,《现代文学》的主编白先勇,为自己发掘了一个才情横溢的作家,深感欣慰。他用独到的眼光,来欣赏、认可了一个少女的处女作。
当他回忆三毛这篇作品,觉得文字虽显稚嫩,但却有一种逼人的灵气。正是这种灵气与创新,将他打动,才有了后来三毛漫长的文学之旅。
白先勇和三毛是邻居,那时候,三毛已经开始尝试着走出那栋日式小屋,看外面的天光云影,人来人往。黄昏时候,她几度遇见白先勇,在空寂的斜阳荒草边漫步。三毛对这位风度翩翩的才子充满了感激和钦佩,但羞涩的她,却总是转身躲开。不是她矜持,而是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内涵。
这个孤独如雁,寂寞如蝶的女孩,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以至于她甚至忘记该如何与人微笑。她仅有的朋友就是老师和她的书,还有偶尔打她窗台爬过的虫蚁。后来,顾福生见三毛一改往日的孤冷,便递给了她一个地址。
陈秀美,一个美丽的名字,笔名陈若曦,作家。白先勇的女同学,也是三毛日后的朋友。后来,是这个女孩,让三毛成了文化学院第二届选读生。三毛,一个浪费了七年光阴的少女,总算得以重返校园。但此时的三毛,虽然愿意和春风相识,却依旧还没有走出那个漫长而潮湿的雨季。
顾家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素日里三毛学画,总能听到她们清泠甜美的笑声。有那么一个黄昏,三毛提了画箱从画室走出来。恰好这四个女孩要出门,就这么一次擦肩,那惊鸿的背影,让三毛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平凡。她们的绚丽与她的黯淡,是两岸不同的灯火。
原来尘封得太久,到了该装扮自己的年龄都忘记了。一向自视美丽的三毛,躲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从没有人来与她比较。这红尘,实在有太多的诱惑,哪怕是一种颜色,也可以令她意乱情迷。蓦然回首,她辜负了自己太久。
回家后,对着镜子,方才惊觉自己是一个韶华初好的少女。母亲带着她去定做皮鞋,她选了一双淡玫红色的。从此,三毛的世界,有了色彩。她穿着裙衫,像是赶赴一场晚春的约定,用美丽装点着原本清淡的日子。
“当年的那间画室,将一个不愿开口,不会走路,也不能握笔,更不关心自己是否美丽的少女,滋润灌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这一切改变,是恩师顾福生所赐予。可对于他的好,三毛总也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但她心底认定了这段缘分,是生命史册上最重要的一章。她今生不能忘,不敢忘,亦无法忘。
天真的三毛,不知道顾福生也只是与她同舟共渡一程的人。有一天,缘分尽了,终将她遗落在孤独的水岸。此后,天涯寥落,谁来为她指引迷津。
那段时间,顾福生举办了个人画展。三毛除了在家里潜心读书写作,就是一趟又一趟在老师的画展中心流连。她似乎安于这种生活,那里像是一个满是风情的梦境,又真实地存在。她原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在风雨中往来的女子,有文字为她诗意地撑伞,有恩师为她将蓬门打开。
记不得是在哪天,顾福生突然对三毛说:“再过十天我要远行,以后不能教你了。”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三毛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只记得,他要去巴黎,一座艺术之都,去完成他的梦想,他的使命。没有人,敢于说出那句让他停留的话,三毛更是不能。
三毛深知,梦想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有多么地重要。顾福生为了圆梦,决意漂洋过海,到巴黎去寻找他的画,他的城。也许有一天,在那个世界中心,他会声名远扬。也许他只是默默无闻地,埋葬于一间小画室里。结局如何,他都无悔,都会坦然相待。
纵是不舍,又能如何。三毛沉默不语,只淡淡地微笑。后来,她离开了顾家大院,走出长长的巷口。那条回家的路,突然变得那么那么漫长,她终于还是一个人走完了。阑珊灯火下,这个都市的一切都好朦胧,只有她的背影,那么清晰。单调的足音,仿佛重复着她落寞的心情。那一刻,三毛明白,把梦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地不安全。
一艘叫做“越南号”的大轮船,载走了那个追梦的年轻人,也载走了三毛的另一个灵魂。她在瞬间长大了许多,深知许多,却难以用言语来诉说。对于顾福生的恩情,三毛总觉得一切有形都无以回报,唯有感动,搁在心底。
十年后,三毛在美国伊利诺斯大学。这对久未谋面的师徒,约定了在芝加哥重逢。那个雪夜,三毛独自在满城灯火下徘徊,只要她再勇敢一些,就可以见到相别十载的恩师。可她自卑依旧,十年光阴,她还是一无所有。对于一个她最看重的人,最该感恩的人,又该拿什么去交代?
唯有错过机遇,违背约定,来成全她的懦弱。闪烁的霓虹灯下,三毛依旧那么寂寞。无声的雪,一直飘落,不知疲倦,不肯停歇。可它,又能承诺什么?给得起什么?
今生的见面,恍若前世的离别。那些熟悉的,遥远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八章 爱是信仰

世间,有没有一种爱,叫不离不聚?有没有一种人,叫不生不死?或许这只是人在无奈时,无端生出的想法,不可当真。三毛有一本文集叫《雨季不再来》,记载了那个原本该美丽多姿,却烦恼不断的年少光阴。检点回忆,难以分辨出,有多少情节可以擦去,又有多少故事可以珍藏。
顾福生走之前,把三毛托付给另一个画家韩湘宁。韩湘宁亦是一位年轻的画家,他洒脱明朗,喜爱穿白衬衫。三毛曾有一段文字,这么回忆他:“一个不用长围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热的烈阳下,雪白的一身打扮,怎么也不能再将他泼上颜色。”
这个明净的大男孩,与顾福生性情两样,但三毛和他在一起,亦觉轻松自在。他们的师徒缘分很是短暂,不久韩湘宁去了纽约。韩湘宁走时,也给三毛找了位新老师——彭万墀。这位艺术家,像苦行僧般,总爱穿一件质地粗糙的毛衣。没过多久,彭万墀也去了巴黎发展,追寻他的人生梦。三毛的三位老师,后来都成了华人世界著名的艺术家。
相逢瞬间,相离刹那,来去匆忙,无需给谁交代。红尘路上,多少结伴同行的人,最后都相继走散。日暮黄昏,行走在落英缤纷的小径,想要丢弃自己,也是不能。那些曾经许下诺言,又没有兑现的,不必计较。因为没有谁,真心愿意去违背。
三毛在聚散中成长,她渐渐从那个漫长的雨季走出,感受雨后阳光的清新和温暖。这段时间,三毛和陈若曦相处甚多。陈若曦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一头清爽短发,风采迷人。素日里,她总劝说三毛应该走出自闭的狭隘世界,已经错过了花季,不能再与青春擦肩。
陈若曦听说中国文化学院开办了一年,她提议让三毛去找创办人,看能否做一名选读生。三毛亦不想固守这份无望的坚持,将自己封锁在寂寞的城里,没有出路。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文化学院院长张其昀先生,把自己少年失学和自学的经历都写上。后来三毛回忆那封信,清晰记得最后一句话:“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相信没有谁,忍心拒绝一个年轻女孩诚心追求学业的请求。张其昀先生读完三毛那封情真意切的信,立即亲笔回信,其中写到:“陈平同学:即刻来校报到注册。”而他的成全,让三毛的人生,又有了沧海桑田的转变。有时候思索,人生路途上,每个章节,每个片段,都至关重要。任何一个细节,有了微小的改变,都将重写所有的过程和结局。
三毛成了文化学院第二届选读生。注册那一天,她带了自己的画和发表的作品去见张院长。这些是时光对她的认可,她珍惜并尊重。张院长看了三毛的作品,甚为欣赏,并建议她选择文学或艺术专业。文学和艺术,是三毛今生梦的开始,她自当在书卷和画册中,找寻她的春风秋水。
出乎意料的是,三毛选了哲学系。“之所以选择哲学,是因为想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叛世离俗的女子,任何时候,都会有其自身独特的想法和理由。但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笔才能撰写那么多不与世同的故事,成为一代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家。
大学的学习生活,与中小学不同,多了一份自由和散漫,随性与从容。因为是文化学院,文学艺术气息浓郁,三毛在这个空间,心境通透了许多。虽然休学了七年,但三毛大量的阅读,非凡的悟性,让她在同学当中,显得成熟而有内涵。
据三毛所说,她在大学里的成绩,一直算中上等。七年的缺席,让这位骄傲的女子,更加好强,她不容许自己再次失败。她依然痴迷看书,痴迷写作。依然性情怪僻,永远充满着神奇的幻想。在所有同学眼里,三毛是特别的,特别的装扮,特别的思想,就连她写的字体,都自成一格。
曾有老师说过,三毛喜欢追求幻影,创造悲剧美,等到悲剧美,幻影成为真实的时候,她便开始逃避。三毛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不甘现世中那些平淡无奇的事物,执著于飘零和幻象。这样的女子,内心世界永远似一片汪洋,波涛不尽。她的情感,亦不肯平静,一旦选择了,誓要纵浪到底。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扰,就会生出爱与恨,悲与喜。以往,她的世界,只有一扇窗,一个人,一种爱。如今,她走进拥挤的人流中,势必有那么一个人,一桩情缘,为她等待。是的,倘若没有这个人,三毛大学生活,应该淡若流水,静如兰草。
三毛是幸运的,在她最美的年华,为一个美丽的男子,奉献她一颗宛若朝霞的初心。尽管,这段情缘,没有结下幸福的果,甚至把她伤到无以复加,被迫从此沦落天涯。但她此生无悔,她甘愿做他生命中,那个最痴情的旅人,为他红颜尽欢,遗世独立。
舒凡,本名梁光明,戏剧系二年级的学生,比三毛高一个班。那时已出版两本集子,是学院里叱咤风云的才子,英俊倜傥。就是这个男子,在三毛的心里,住了几年。他是三毛真正的初恋,爱到没有信仰,爱到远走他乡。
尽管,在此之前,三毛亦有过暗恋。但那种情感,像是未成熟的青涩果实,不足以令她尝遍百味,过尽千帆。她渴望一场惊动山河的爱,让她斩去所有悲伤怯懦的昨天。她需要这份爱,来唤醒她沉睡七年的灵魂。尽管文字给了她无尽的幻想,却给不起她刻骨铭心的爱与痛。
“这个男孩是当过兵才来念大学的,过去他做过小学教师。看了他的文章后,我很快就产生了一种仰慕之心,也可以说是一种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对英雄崇拜的感情。从那时起,我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我这一生所没有交付出来的一种除了父母、手足之情之外的另一种感情,就很固执地全部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