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玥儿,”昭穆帝叫得甚是生涩,“快过来,让父皇看看。”
“是。”琴玥再一拜,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昭穆帝和郑贵妃端坐于前,他们身边,有两个美丽骄傲的公主,一位年纪略长,容长脸蛋,柳眉细口;另一位十四五岁年纪,容颜俊秀,顾盼神飞。不用说,自然是琴玥儿时的玩伴,此时的安国公主琴瑶、长乐公主琴瑗了。
“快些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昭穆帝张开双臂,向琴玥热情招呼。
琴玥依言上前,走到昭穆帝前面。十年不见,昭穆帝身体已经发福了好些,白胖的脸上也有好几道皱纹。而他身边的郑贵妃,依然是那般的倾国倾城,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白净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不过,在她的眼睛里,有一股攫取的光,仿佛,要从一无所有的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琴玥抬起头来,昭穆帝仔细地端详着这张似曾相识地脸庞。十年不见,琴玥已然长大,然而,那稚气灵巧、白胖可人的小玥儿已经不见了。可能是由于营养不善,琴玥看上去比一般十六岁的姑娘要瘦小,皮肤有种病弱般的白。过去圆溜溜眨巴着的大眼睛也深沉了好些,黑漆的眼眸中,似乎总是藏着些什么,看上去又深又静。不知为何,看到琴玥的模样,总能让他想起过去的凌贵人…虽然平时温良恭谨,骨子里却有一份傲气,执拗地不肯回头。
往事啊…
昭穆帝一叹,琴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多年来的冷宫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各种责难非议。琴玥还记得,她在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求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磨到一碗鸡蛋羹。到了门口,母亲正捧着这碗来之不易的鸡蛋羹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位御膳房的宫女“不小心”碰到了母亲的胳膊,然后…
琴玥还记得那位宫女走后,那放肆的笑声。她还记得,母亲握紧双拳,银牙紧咬,颤抖着身体,却无法发泄。十岁的她仿佛明白了一切,平静地走过去,拉着母亲的手:“母亲,烫着了么?”
凌贵人摇摇头,看着女儿,她的眼神忽然温柔了好些。
“母亲,别去管那帮女人。我们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么?”琴玥安静地笑笑,“不管怎样,玥儿要感谢母亲送给玥儿的生日礼物。”
凌贵人讶异地看着早慧的女儿,这个只有十岁大的孩子,可是仿佛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智者,看透了人世间的纷繁复杂,对待外界已然无欲无求。
凌贵人搂着女儿的肩膀,泣不成声。然而,之后,仿佛具有了可怕的免疫力,无论遭到什么嘲讽冷遇,母女俩始终冷眼相待,等闲视之。因为她们明白,即使再怎么抗争、再怎么挣扎呼喊,没有人会理睬,也没有人会重视,甚至是,当成一个笑话。
“感谢陛下!若非陛下垂怜,琴玥根本不会活到今天。”琴玥态度恭谨,直视昭穆帝,目光深沉,面容平静。
“玥儿…”昭穆帝看着琴玥的面庞,忽然有些感伤。毕竟,这是自己的亲骨肉,是自己曾经深爱的宝贝,可是…
郑贵妃看不下去了,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昭穆帝,昭穆帝回过神来,想起今天叫琴玥过来的目的。“玥儿也十五岁了吧?也该是时候选亲了。”
琴玥又是一拜:“回陛下,琴玥今年十六岁。”
“哦?”昭穆帝讪讪道,“已经十六了?嗯,该是时候出嫁了。想当年,你母亲十五岁就与朕大婚了。”
提起母亲,琴玥平静的眸子中终于闪过一丝黯然。凌贵人在她十五岁生日之后不久,就因为忧劳成疾,又兼风邪入侵,撒手人寰了。死前,凌贵人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怨恨你的父亲。他也是被人蒙蔽。”
怨恨?十年过去了,她早已忘记什么是恨。说实话,犯不着,她也没那功夫,把自己的大好时间拿来放到怨恨一个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身上。她明白,外公绝对不会通敌卖国,原因很简单,按曌国祖制,立嗣先立嫡,再议长。凌皇后贵为皇后,只要诞下麟儿,必是太子无疑,江山唾手可得,根本无需借助晟国的力量。何况,凌家一家老小都在京城,若真要倒戈,难道置家小于险境,全然不顾?怎么可能!
父皇不相信,不相信就算了,她也懒得争,因为争也没有用。十年的冷宫生涯,她早已修炼得百毒不侵,万事随风。
此刻,琴玥表现的就是礼仪为上,面对帝王,要足够谦卑恭谨,且不能过于激动。不过,这样的感觉怎么也不适于父女相见的场面,昭穆帝撇撇嘴,说道:“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晟国来了使者,希望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回国为皇后。我和你郑贵妃商量过了,觉得你去比较合适。”说罢,昭穆帝静静地看着琴玥,看她有何反应。
琴玥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一双黑而深的眼睛也直直地望着昭穆帝,不发一言。她其实也很惊讶,一直安静得像是异世的暮霭小院,今天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太监宫女前来关照,她那许久不见的皇帝父亲传旨,宣她觐见。她明白,自己的命运取决于皇帝的安排,所以她也不吵不闹,收拾好衣冠,顶着一路上太监宫女们诧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向着未央宫走来。
原来,为的是这件事。琴玥眉毛一跳。她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琴瑶、琴瑗数眼。琴瑶好看的大眼睛盯着她,笑得意味深长。而琴瑗却是不明所以。只是,两姐妹表情里同时显示出一抹不屑与逃脱大难的喜悦,用高高在上般的,公主的姿态俯视着她这个低下的“贱民”。
昭穆帝有些窘,琴玥这样做,等于又把球踢还给他。他本是想,琴玥会感激涕零地谢恩,打心眼里赞美他这个慈父赐予的“机会”。他顿了顿,明白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搬出他作为皇帝的威严,于是他终于开口:“琴玥!”
琴玥退后一步拜下,凛然道:“琴玥在!”
昭穆帝身边的大太监站了出来,拿出一道谕旨宣读道:“自即日起,敕封三公主琴玥为未央公主,一月后择吉日出嫁晟国。钦此。”
能怎么办?哭喊着不愿还是欢喜地顺从?琴玥无所谓出嫁不出嫁,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终身。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曌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手中,他说什么,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违背。
“琴玥,接旨…”
四、江南女子
“哐!嘎——”一声闷响,一边的车轮陷在路旁的水沟里,整个车子剧烈摇晃,车身倾斜得厉害。
“公主,公主,您怎样了?”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颇为焦急。
又隔了一小会儿,车里传出一个温然的声音:“没事。”
前方数马嘶鸣,几人迅速骑马奔了过来,到了车前下马,恭敬地站在车外作揖:“公主可还安好?”
车内温然的声音马上转变,变得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本宫很好,王将军挂心了。”
王将军即晟国威武大将军王子腾,也是这次来商议和亲的大使,朝堂上神情倨傲、不可一世者便是他。他身边的是副使张怀议,四十上下,官封文华殿大学士,深沉世故。而另一位副使是十七岁的少年云飞——听这个姓氏也就明白,他就是云家的云天扬之孙。
云飞觉得很奇怪,这个神秘的未央公主。说实话,当半个月前,曌国通知说选定了未央公主来和亲的时候,他和王子腾王叔叔、张怀议张伯伯都是惊呆了。未央公主?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头的公主!难不成又是找人替代的?那宣旨的大太监强调说,这百分百是皇上的千金,未央公主是原凌皇后的独女、镇国将军凌锋的外孙女。凌锋的名头在晟国可是响当当的,想当年凌锋率领十万精骑在晟国攻城略地,晟国数十万大军望风披靡,如入无人之境。晟国崇拜英雄,而这位凌锋绝对是神灵一般的存在。凌锋后来叛国被抓,株连三千,晟国皇帝甚至设宴庆祝,昭穆帝自毁长城!
后来,凌锋满门被诛,凌皇后被废,她的女儿听说和她一起住进冷宫,没想到,此时又出现了。
好歹是真正的公主,云飞和大使王子腾、副使张怀议都是舒了一口气。不过,让他们惊讶的事情还在继续,送别那天,皇帝和后妃居然一个也没有到场,只派了一个太监宣读了谕旨,便把公主送了出去。陪嫁除了要来的云荒六州、十万岁币和三十万织锦之外,竟然一无所有。而这公主身边,也只跟了这一个丫头,曌国这也太…
“公主,王将军他们要搬动车子,您小心。”嘱咐琴玥的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寒霜,也是父亲唯一赐给她的嫁妆,今年十七岁。
“知道了。”琴玥在车内答。
云飞招呼几个兵勇来移动车轮,兵勇们整齐地呼喊着号令,齐心地把车子推出泥坑。然而,可能是有一份力使错了劲,车轴“喀喇”一声断裂,车子左右剧烈晃荡起来,车外的人能清楚地听到琴玥在其中碰撞的声响。寒霜很着急地问:“公主,公主,公主可好?”
又过了许久,琴玥的声音传来,虽然有些虚弱,却依然平静:“没事。”
“公主,王将军说,这车恐怕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现在天色已晚,驿馆马上就到,能否换辆马车再走?”寒霜又问。
里面沉默了一小会儿,琴玥又道:“就依将军。”
隔了一会儿,一只芊芊素手撩起车帘,寒霜赶忙上前接应。不一会儿,一位穿着大红喜服,头戴珠翠,脸上带着面纱的女子缓缓走下来。
很单弱。
这是云飞对琴玥的第一印象。
很骄傲。
他深深觉得,这位未央公主的傲,并非蔑视天下的傲气,而是,骨子里那份自立自尊的傲骨。略微一动,全身上下环佩叮当,像一支悠扬的乐曲。金碧辉煌的配饰在她身上并不显得俗气,反而有了一种点缀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帝王家与生俱来的高贵吧。
她站起来,抬眼看着碧蓝的天,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舒服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是贪恋这份自由的气息么?因为身为公主,一生都是笼中鸟;即使是出嫁,也依旧离不开庭院深深的命运?
云飞觉得有些叹息。
不知道,在面纱之下,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容呢?
当然,云飞站在她的身后,所以云飞对她的所有想法琴玥都一概不知。琴玥下了车,马上就由寒霜领到另一驾马车上,整个过程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由于周边的人,包括王子腾、张怀议为了避嫌都撇过了脸去,不敢看她,琴玥倒像是被屏蔽了一样。只有不谙世事的十七岁少年云飞瞪着他大而黑的眼睛,仔细地注视这位晟国将来最有权势的女子——听娘说后宫险恶,她一个单弱的女子,真的能经历风雨么?
琴玥进了新的马车,车帘一盖,略微休整一番,车队复又前行。云飞心中有些牵挂,于是策马徐行,跟着琴玥那驾马车,缓缓地走。
此后,一连几天,云飞不似之前意气风发策马飞奔,而是不声不响跟在琴玥的车驾之后,目光深沉,似有心事。
许久,王子腾仿佛也是看出什么端倪,一日见云飞神不守舍地跟着马车,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人家丫鬟了,便也缓下脚步,和云飞并肩而行。唤了几声,云飞才惊醒:“王叔叔,有事么?”
王子腾仔细地盯着他,这让云飞有些忐忑。许久,王子腾问:“飞儿今年几岁了?”
云飞不知王子腾为何有此一问,他恭敬地答:“回王叔叔,飞儿今年十七。”
“十七…是该娶亲的时候了。”王子腾仰头望天,忽然又一次看他,“叔叔记得,飞儿还未有家室吧?”
云飞明白了,他红着脸,缓缓低下头。王子腾却哈哈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难堪的。这样,你回去以后,我亲自和你爹说说这事,诶…真是的,孩子这么大了,都不上心!”
“王叔叔,我不用的,”云飞忽然满脸通红地抬起头,嘴角浮现出坚定的笑容,“四皇子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要学习他的品性。”
王子腾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去!照你这么说,我们晟国和曌国对峙两百年,都别成家立业算了!——当然,四皇子先国后家,实在是天佑我皇!”牢骚发完了,恭维话还是得说的。何况,一提起四皇子“逍遥王”宇文潇,只怕全晟国的人都会满意地夸赞,他王子腾也不例外。
只可惜,他的母亲不是皇后,而且早死,宇文潇根本没有势力,所以他只能是四皇子,而不是当今圣上。
谁说母凭子贵?子的金贵,也得凭母!
王子腾叹息,然而,劝说还是必须的:“所以,飞儿,那宫女虽然漂亮,毕竟还是未央公主的人,所以…”
云飞愣愣地看着他。敢情,王叔叔是以为自己喜欢公主身边的小丫头了。云飞连忙摇头:“不是的…”
王子腾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年轻人,前途无量啊。”说罢,一拉缰绳,策马急行。
那边云飞还在发呆,他也不拉缰绳,只管任那马自己向前走。听王子腾提到那位小丫头,他这才想起貌似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不觉向她看了过去。其实她也是很好看的,十七岁的女孩子,唇红齿白,温柔和顺的样子,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真是江南的女子,难怪他常听哥哥云翔说“娶妻当娶曌国人”。不知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想。
寒霜和公主小声说了几句话,刚放下车帘,一回头,就见那年轻英俊的副使双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她有些恼地转头,然而,心里忽然也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
五、天籁之音
车行数日,终于,快要进入晟国境内。琴玥掀起车帘的一角,透过红色的面纱望着眼前蜿蜒起伏的群山,远处是雄伟的天门关,那里就是外公坚守了数十年的边关重镇?为了争夺它,又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所有?
一路走来,这边关重镇天门关中,想来是人最多的地方了。前些日子由于晟国围城,晟国与曌国几十万大军对持,热闹不已。为了她此刻的远嫁,两军倒是真的安定了不少,军队大都驻扎城外,街道上没有见到刀枪凌立的场景。而云荒六州,早已被晟国收入囊中。官道偶尔路经古战场,虽年深日久,还是能感受到一阵肃杀与萧疏。细细辨析的话,能感受到风中簌簌的悲鸣,无数将士魂归于此,鲜血染红了大地与天空。
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爱国。是的,幽居深宫多年,她对于“国”和“家”的概念都极为模糊。对她而言,曌国都是昭穆帝的,那么“国”就等于“家”了。可是,家又给过她什么?作为公主的尊严?她的身份是这个“家”中的最大笑话,叛臣之孙,废后之女,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公主,您怎么了?”一看到琴玥掀开帘子,寒霜就自动走过来,担心公主有什么差遣。
“没事。”依旧是不习惯有人照顾。十年来,琴玥和母亲身边没有照顾起居的宫女太监,什么事情都是靠的自己。别的公主都是伸出白净滑腻的芊芊玉指,埋怨没有什么上好的胭脂涂甲,而琴玥呢?她的手中什么也没有,然而,肩头所系却是整个国家!
什么公主、皇后,富贵荣华,她都不在乎。然而,她没有办法放弃承载在身上的重担。
和亲,她的肩头,是整个国家!沉甸甸的,甚至她不屈的脊梁都感到一阵酸麻。尽管和亲并不能够阻止两国的征战,但是…
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琴玥自嘲地笑,母亲告诉过她,后宫不问政事。国家大事始终不是女人们该插手的。若是两国真的有心开战,又岂会是她一个女人能消停得了的?
“公主?”在寒霜的印象里,未央公主一直都是安静平和到刻板的人,这么长时间把头探出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从未有过。末了,未央公主甚至还道:“寒霜,还有多久才到驿站?”
“公主,还有小半日车程。”
琴玥沉默良久,“等到了驿站,把我的琴取出来。”
“是。”
琴玥还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车帘。云飞一直在旁边看着。上次王子腾跟他提过以后,他行事小心很多,在角落里,低着头,眼睛却一直却一直瞟过来。未央公主这次探出车外很长时间,她带着面纱,看不出长相。可是,那抹红纱还是掩盖不住她面部玲珑的曲线,高而耸的琼鼻,小巧的面庞…
当他听到琴玥要取琴的时候,云飞眼睛一亮。她还会弹琴么?他还记得那天琴玥掀开车帘时白净纤长的十指,这样的指尖滑过琴弦,会是怎样的一番样子?
难道真是如同王叔叔所说,自己没有经历过女人,所以,才会这么渴望?
云飞不敢想了。
夜里,云飞并没有听到琴声。他有些失望,然而,也有些开心。脚下这片土地,已经是晟国的地界。他终于回家了。
就这样,车驾进入晟国境内。不得不说,进入晟国之后,路况好了很多,官道极宽,行车不久便有驿站。路上经过一些城镇,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琴玥还是可以感受到市镇的繁华,更甚于曌国。路上的官吏对琴玥极是恭谨,每到一处行馆,都安排得很是周到。琴玥也发现了,这些安排,大多数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副使所为。她不认识云飞,但是,她也很感激云飞的打点,虽然她知道他也是听命行事,也许,也有邀功的意思。
云飞的确是听命行事,不过,他听的却不是晟国新皇帝、琴玥将来的夫君宇文朗的命,而是四皇子宇文潇。一直以来,宇文朗对这门亲事都不闻不问,求亲的是太后,打点的是宇文潇。“明天就到京城了。”云飞端着一碗酒,碗口有手掌般大。他笑着一饮而尽,用袖口抹抹嘴边的残酒。他是不喜欢曌国的,男人们也扭扭捏捏,就连喝酒,用的都是浅浅的小酒杯,不够劲。
“等进宫,拜过了皇上和四皇子,我就去你们府上,和你爹好好喝上一杯!你们云府藏的佳酿,想想就…”王子腾笑着,红光满面地喝下一口酒。
“真想母亲啊。”云飞还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家。云家的子弟本应该自小学习兵阵,十五六岁就披挂上阵的,云飞的大哥云翔、二哥云峥、三哥云迪早已是独当一面的战将了。不过云飞是家中最小的,且一直跟在四皇子身边,是以没有机会去边关锻炼身手。这一次远道去曌国,还是四皇子格外安排的。
“想啥啊?我看,就该早点跟你定一门亲事。”
“王叔叔,你又胡说。”云飞红着脸,不知是因为喝过酒,还是其他。
“胡说什么?你也差不多该娶媳妇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赫儿了。”王赫是王子腾的长子,如今官拜虎贲中郎将,镇守北部冲云关。
云飞默然无语,又喝下一碗酒,只会嘿嘿傻笑。王子腾看着他,摇头笑道:“真是傻小子。”而张怀议轻轻喝着酒,看着王子腾打趣云飞,温然一笑。
是啊,明天就要到家了。三巡酒后,众人散去,云飞也回屋。也许是喝酒过多,也许是明日就要回家的兴奋,他有些步履蹒跚,不想随意回屋休息。信步走来,花径曲折,三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花开。皓月当空,他就想,还是晟国的好,就连这月亮,比之曌国,都分外大而明亮。
睡意袭来,他看着路旁一块较光滑的太湖石,想也没想,走过去,歪着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间,他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在耳旁,遥远而又浅近,就像是来自天国。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想要搜寻这声音的源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追随着这声音而走,心也随着那声音而一上一下的跳跃。这是什么声音?这是什么曲子?又是什么人在弹奏?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他所听过的最好的曲子。
天籁之音。
然而他追不到。一堵红墙隔断了他的前进之路。他在墙外,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人在弹奏,甚至,连划弦的震颤也一清二楚。琴声幽幽,云飞听得飘然如仙。
一曲方罢,琴玥长出一口气。她本是想弹奏《关山月》或《阳关三叠》,可手指一触琴弦,却不自觉地弹了《广陵散》。
她想她应该恨这首曲子,就像当年母亲把《广陵散》当成凌家的催命符一样。毕竟,为了这支曲子,她们凌家付出了太多。
明日,就要进京了啊。
虽然她早已习惯了失去恩宠的孤寂,然而,面对这种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十六岁的琴玥也不仅有些神往了。是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勾心斗角的惨烈她并非不知,但是…总还是有人能顽强地活下来。
反正,她并不想帝王独宠,只求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想到这里,琴玥不禁一叹。然后,转身进屋。
她没想到的是,墙外有人真真切切听到她的琴声,她的叹息。云飞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明白一墙之隔的那人是谁。他很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他又想起了日前马车上那一幕,她的芊芊素手,即使用面纱也掩不住的美丽。
想又如何?别的女人还好,他名满京城的云家四公子哪家姑娘娶不到?可她是曌国的公主,将来的大晟国皇后!别说自己,就算是四皇子看上了,也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