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对女儿满怀怜爱,轻轻拍着她的背:“阿娘明白。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家也算名门望族,必不会亏待于你。而且你舅父,表兄表姐都在长安,到时总能帮衬你一二。”
嘉柔想起前世自己被绑到长安以后,哪里有见过崔家的人探望。但想想也能理解,元和帝登基以后,那些世家大族本就不行了。像她这样的叛臣之妻,谁还敢牵扯上关系。
她抬头望着崔氏:“阿娘嫁给阿耶,离家乡和亲人那么远,后悔过吗?”
崔氏笑着摇了摇头:“不曾后悔。有你和二郎,阿娘就知足了。”
嘉柔听完,若有所思。
这世上因一纸婚书而走在一起的夫妻,最后不是都变成怨偶。
反而那些以为得到真爱的,未必能相守到老。
*
阳苴咩城地势较高,四面有高山阻挡,气候四季如春,昼夜温差反倒很大。进入雨季之后,这几日都阴雨连绵的,难见太阳,嘉柔只能呆在屋子里。
木诚节只在王府呆了几日,又得返回剑川城坐镇。
嘉柔记得前世离家不久,李家便来退了婚书,并没有刻意为难。她一直认为阿耶是好面子,才对外宣布与她断绝关系。可现在想来,若他早知虞北玄的狼子野心,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王府上下,趁早与之划清界限。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却肯将南诏一成的盐铁交给虞北玄,只是为了她的幸福。
可她却一无所知,还在心里埋怨了他很多年。
雨越下越大,她坐在靠窗的塌上出神。
屋檐前雨落成帘,雨打在屋顶的陶瓦上,响如落珠。她不由地记起前世最后,长安的那场绵绵春雨,无声无息,却冰冷入骨。
上辈子,她就去过两次长安,都是不好的回忆。
玉壶拿了封信进来,犹豫不决。这已经是连日来的第五封了,信封上无署名,可“木嘉柔”三个字写得飞扬遒劲,显然出自男人之手。
“郡主,这信在老地方…”
嘉柔抬头看了一眼,冷漠地说:“我不看,烧掉吧。”
玉壶叹了口气,依言照做。
嘉柔看着铜盆里伸出火舌,瞬间将信封吞没成灰,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漠然地喝了一口。
这茶碗里头装的不是茶,而是用稻米酿的酒。她的酒量是后来陪着虞北玄硬生生练出来的,现在还不行,一喝就会上头。
但她喜欢这个感觉,因为微醺后可以好眠,不用再想那些前尘往事。


第4章
晚间沐浴完毕,崔氏披上一件薄绸的大袖衫,坐于妆台前,由两个陪嫁婢女伺候着烘干头发。这些年王府又添了不少婢女仆妇,可崔氏还是习惯自己带来的人近身伺候。
她打开妆台上的鎏金鹦鹉莲瓣银盒,沾了芙蓉白的香粉拍在身上。阿常拿着封信走进来,高兴道:“娘子,快看看,长安家中来信了。”
崔氏把扑子放下,接过信看了起来。看到最后,她的面色却渐渐凝重。
阿常跪在背后,拿银篦为她梳发,随口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崔氏将信折起:“兄长即将要出任浙西节度使,阿娘的寿辰会办得隆重些。”
时下虽然有很多与朝廷相抗的藩镇,但也有服从管制的“顺地”,譬如经济最为发达的江南地区。很多宰相都是外放任顺地的节度使,四年任满后,提拔入朝中为相。崔氏的兄长崔植原本是户部侍郎,此番也算是升官了,而且前程大好。
“崔公烧尾之喜,这可是大好事啊,娘子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阿常看着铜镜中的崔氏,疑惑地问道。
崔氏将信放在妆台上,让屋中的婢女都退下去,对阿常说:“兄长在信中提到,李家四郎似乎身子不大好,这些年鲜少露面,只独居在骊山的别庄养病。”
阿常的手猛地停住:“那,那小娘子嫁给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记得李家的大郎和二郎都在朝为官,他就一点功名都没有?”
崔氏摇了摇头:“那两名郎君的生母是郭氏,出身何等显赫,郭家自然会为他们筹谋。李四郎的母亲只是续弦,身份远不如原配夫人,他自己又体弱多病,如何能有功名?”
“这可委屈我们小娘子了呀。”阿常皱眉,压低声音,“都说李家显赫,没想到也有个不争气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小娘子跟那个虞北玄走。”
崔氏看了她一眼,从地上起身:“你说的是气话。虞北玄别有所图,昭昭若跟他在一起,日子会好过吗?如今朝中局势变幻莫测,人人都想着明哲保身。我倒觉得有无功名不要紧,关键看人品家世。”
阿常扶着崔氏坐在床边,放下帐子:“倒也是。李家是棵大树,朝中再怎么变,都是不容易倒的。老夫人不是过寿吗?不如咱们回趟长安。李家若是故意欺瞒,这桩婚事顺便退了也罢。”
崔氏沉声道:“此事容我再想想。柳氏那边,可还算安分?”
“她那样的身份,怎么敢放肆?每日就带着小娘子在住处做做针线。不过大王在的那几日,也没睡在她那里。只去看过小郎君两次,都是独宿书房。”阿常小心地看崔氏的神色。
崔氏躺在床上:“明日你给她们送些绢帛过去,再叫绣娘给她们做几身新衣裳。等柳氏出了月子,还要带她们去崇圣寺的家庙上香,得穿得体面些。”
阿常急道:“娘子,别宅妾和妾生女,哪里值得那些好东西?您还要带她们去家庙?若不是柳氏趁您怀世子的时候,趁机勾搭了大王,您跟大王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样…”
崔氏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那件事,是我跟大王之前的问题。何况她到底给大王生了儿子,现在也搬进王府认作姨娘,她的儿子女儿上族谱是早晚的事。我好生待她们,她们若不知感恩,到时再赶出去也不迟。”
阿常原以为娘子独掌王府多年,骤然冒出来一个妾,不知道怎么应付。没想到娘子心里清楚着呢。
崔氏似是知道她所想,淡淡地笑了一下:“父亲当年也是妻妾成群,我在母亲那里耳濡目染,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放心吧。”
长安城里,大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些崔氏从小都看惯了。可真到了自己身上,还是无法释怀。
等柳氏出了月子,王府浩浩荡荡一行人,出发前往崇圣寺。
崇圣寺东临洱水,西靠苍山。有三阁九殿,房屋八百多间,佛一万余尊,是闻名天下的宝刹。寺中高耸三塔,可览苍山洱水之胜景。寺内的建极大钟,钟声可传八十余里,有声震佛国一说。
王府的队伍绵延于道路上,百姓避让于道旁,议论纷纷。
在丝绸与黄金等价的南诏,寻常百姓,皆穿着粗布麻衣。而王府出行皆是美婢,且衣饰华美,宝马香车,自成一道风景。
大队府兵在前面开路,崔氏穿对襟绘花襦,红绸暗纹长裙,头戴帷帽,骑在马上,由一名昆仑奴在前面牵马。
嘉柔也骑马,穿着圆领缺骻炮,头戴胡帽,腰间束着蹀躞带,垂挂革囊和小刀等物,脚上穿一双软底镂空锦靴,整个人显得硬朗英气。
数十仆妇和侍女紧随其后,接着是一辆双轮马车。
马车内坐着柳氏和顺娘,泥土路颠簸得厉害,柳氏实在受不住,又一次叫停,伏在窗边向外呕吐。
“阿娘,您没事吧?”顺娘抬手给柳氏拍背。她们住在别宅的时候,很少出门,又不会骑马。城中到寺里大概是一个时辰,坐不惯马车,的确受罪。
嘉柔受崔氏吩咐,过来查看:“阿娘要我来问问,你们需要休息一下么?”
柳氏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摆手微笑:“不用了,不敢耽搁王妃和郡主的行程,还是继续走吧。”
嘉柔心想这柳氏倒也懂点分寸,立刻调转马头离去。
顺娘看向窗外,心里无端生出许多羡慕。嘉柔所骑的马匹是官养马,体形膘壮,鬃毛整齐,还配上了玉辔金鞍。马鞍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碧彩流光,整匹马高贵俊美,威风凛凛。
同是云南王的女儿,木嘉柔生来便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南诏百姓更是只识骊珠郡主,而她竟连个大名都没有。
柳氏看到顺娘的目光,握着她的手腕告诫:“顺娘,别露出那样的眼神,人的出身是羡慕不来的。在你微不足道的时候,所有的欲望都得掩藏起来,否则就会变成危险,明白么?”
这些话,顺娘从小听过无数遍,早已倒背如流。但她不甘心永远只做一朵开在墙角的野花。凭什么,她就不能开给旁人欣赏?
此时,马车陡然一停,母女俩身体前倾,险些撞在一起,不知前头发生了何事。
大道上停着一队人马,阵仗也不小,挡住了去路。府兵跑来禀告嘉柔:“王妃,郡主,前面是田家的私兵,他们说天气太热,田夫人停下来休息,不肯让我们先过去。”
氏族之中就数田氏的气焰最为嚣张,他们富庶且兵力雄厚,有首童谣,传唱田氏一族富得流油,连茅厕外头都站着盛装的美婢伺候。
“阿娘,您在这里稍候,我过去看看。”嘉柔对崔氏说道。
田夫人坐在树下的胡床上,几个婢女正给她扇风,还递水囊过去。她生得丰腴,帷帽上的皂纱分开,面若圆盘。
嘉柔下马,田氏的私兵立刻围上来。玉壶喝道:“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骊珠郡主!”
田夫人早就看到嘉柔了,故意装作没看见,这才笑道:“郡主来了,你们还不让开?”私兵们这才退开。
嘉柔走到田夫人的面前,尽量客气地说道:“田夫人,今日我们在崇圣寺有场法事,路上耽搁不得。还请你们让开。”
田夫人捏着水囊,轻声笑道:“郡主,我这腿脚实在不好,并非故意挡道。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好像见你与一名男子在南市同游,状似亲密…莫不是李家那位郎君到南诏来了?”
“田夫人看错了。”嘉柔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叙旧,还请改日,我阿娘还在等着。”
田夫人笑容微敛。从前见到嘉柔,她总是没心没肺地叫着“阿婶”,口无遮拦,很容易就套出话来。如今目光沉静冰冷,仿佛换了个人。
骊珠郡主早有婚约,是整个南诏都知道的事情。但只要人没嫁过去,再闹出些风言风语叫那长安的高门大户知道,只怕婚事也未必会顺利。
烈日炎炎,嘉柔没耐心跟田夫人耗下去,皱眉问道:“夫人可是不想让?”
田夫人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忙扶着婢女从胡床上站起来:“我哪里敢阻王府的车马,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这就叫他们让开。”
嘉柔目的达到,正要往回走,忽然一匹没有配鞍的高头大马直直地朝树下狂奔过来,撞开了好几个私兵。
田夫人花容失色,叫道:“快,快拦住那个畜生!”可婢女惊慌地四处逃散,根本无人敢去阻挡。
嘉柔却走上前,抽出腰上的牛皮鞭子,重重地往马前的地面上抽去,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马儿再度受惊,抬起前蹄长嘶,又转了一个方向。嘉柔趁机跃上马背,一边勒着缰绳,一边抚摸马的颈部,慢慢让它平静下来。
众人惊怔地看着马上的少女,无不为她的胆识所震。田夫人缓过神来,气得要杀了这匹马。私兵跑到她身边劝说,这马是大郎君花高价买来的,杀了估计郎君会不高兴,田夫人这才作罢。
田夫人又要谢嘉柔,嘉柔只将马还给田家便离开了。
玉壶跑到嘉柔的身边,摸着心口:“郡主,那么凶的马,您怎么就不怕?其实让它吓吓田夫人也好!让她那么嚣张!”
嘉柔原本没想那许多,马冲来的时候,几乎本能就上去了。驯马的本事,还是上辈子虞北玄手把手教的。他还笑话她笨,胆子小,总躲在他怀里乱叫,但也没让她栽过跟头。
原来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算努力去忘,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田夫人很快让道,等王府一行人过去以后,百姓也在议论声中散去了。
路边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马车的竹帘轻轻放下,车辕上坐着一个丹凤眼,气质清冷的男子。他低头道:“郎君,我…”
原本只是想吓吓那个田夫人的,谁让她挡着路了。
“没事,走吧。”车里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如漱玉凤鸣般。风掀动竹帘,露出里面柔软的地毡,一鼎银鎏金三足香炉和一截皂色袍角。
袍子上垂放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浅浅的粉。
“是。”男子驾马,马车缓缓向前驶去,扬起一阵轻尘。


第5章
快晌午的时候,王府一行人终于到达崇圣寺,分别下马下车。
柳氏吐了一路,面如白纸,但一下车,还是被崇圣寺的恢弘所震慑。山门旁静静地屹立着两尊金刚护法神,宝相庄严。道旁的古柏森然耸立,枝叶隐天蔽日。除了诵经声,没有杂响,有一种超然世外的静谧。
家庙在后山,僧众正在准备,迎客僧先带女眷到禅房休息。
这处院子被寺里面单独辟出来,环境清幽。府兵都守在外围,婢女和仆妇则守在院子门口。院里的花圃栽了不少紫阳花,或浅紫或淡粉的花朵簇成团,挂在丛丛翠叶之上,煞是好看。
崔氏在禅房中看经书,嘉柔坐在旁边发呆。崔氏看了看她,说道:“昭昭,你若是嫌闷,不如和玉壶去后山看看家庙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崔氏以前总觉得她太过活泼,还是稳重点好。现在又怪木诚节那巴掌打得太重,硬是让她转了个性子。有时自己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嘉柔依着崔氏的吩咐,带着玉壶走出院子。她对崇圣寺再熟悉不过,不像顺娘来的时候,兴奋地四处张望。
去往后山的路上,经过地藏殿和白色佛塔,庭院正在整修,偏殿的屋檐上还拉着幕布,廊下胡乱地堆着砖头和泥瓦。
因是午休之时,工匠大概都去进食休憩了,寂静无人。
阳光被头顶的参天大树所遮挡,林间一阵阴风。玉壶胆子小,不自觉地往嘉柔身后缩了缩。
嘉柔不禁一笑:“佛寺重地,有菩萨保佑,你怕什么?”
玉壶说不上来,就是莫名地觉得心慌。忽然背后一道劲风,她还未及转身,脖颈一痛,人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嘉柔猛地回头,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惊得倒退了两步。
前生她熟悉到骨子里的人,依旧眉眼凌厉,不怒自威。他伸手抓住她的双臂,将她一把拉到怀里,声音低沉:“柔儿,你在躲我?”
嘉柔想掰开他的手,但他的力气太大,她掰不动。她又张嘴欲叫,他干脆一掌捂住她的嘴,将她拦腰抱到旁边的偏殿里头,直接按在了墙上。
他的手掌干燥粗粝,掌心所有厚茧的位置她都清楚。
这个距离,近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嘉柔与他四目相对,心狂跳不止。
他身上有粟特人的血统,眼窝略深,鼻梁很高,眼眸是深褐色的。
这个凝聚了她前生所有爱与恨的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嘉柔曾经想过,再见时定要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让他体会那种锥心刺骨之痛。一刀不够,就再刺一刀。
可真见到了,她却并不想那么做了。前世的种种如东流之水,再难西还。他痛或者不痛,已经与她无关。
“我去信数次,你是没收到,还是故意视而不见?究竟发生何事?”虞北玄低声说道,缓缓松开手。
嘉柔平复下来,嗤笑一声:“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个道理,使君不会不懂吧?我乃堂堂的骊珠郡主,为何要自贬身份跟你走?”
虞北玄微微皱眉。她几时在意这些?
若不是相同的容貌,眼前这个女子与马市上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他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情愫,反而有种透骨的恨意。
到底恨从何来?
他觉得疑惑,手臂收紧她的腰身,低头靠近她。
“别碰我!”嘉柔挣扎着从腰间扯下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虞北玄下意识地抬手抵挡,那刀刃极其锋利,在他臂上划出不浅的伤口,瞬间将他的衣袍染红。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
使君竟然被刺!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欲动,虞北玄抬手制止,凝视嘉柔:“为何?”
嘉柔微微喘气,继续拿刀指着他:“虞北玄,你听好了,我知道你潜入南诏接近我有别的目的。我跟你在一起,曾经开心过,因此你骗我的事,一笔勾销。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现在,你马上离开,我不惊动任何人。如若你继续纠缠,我绝不客气!”
虞北玄盯着她,片刻后,不怒反笑。这世上威胁过他的人几乎都死了。从他变成淮西节度使开始,还没有人敢拿着刀跟他说话。
但这只温顺可爱的小白兔,忽然间长出了利爪,变成小野猫,也挺有趣的。
“你把刀放下,跟我走。”他上前,根本不在意她的威胁。
嘉柔收回短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虞北玄不得不停下脚步。她的性子外柔内刚,他才领教过那刀口的锋利,极易伤到她,所以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是认真的?”虞北玄说道,“若你想要名分,我会向你父亲求娶。”
嘉柔冷笑:“你别做梦了,我有婚约在身,阿耶不可能同意。何况我绝不会嫁给你!”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叫起来:“玉壶,你怎么躺在地上?快来人啊!”
嘉柔听出是阿常的声音,连忙叫道:“阿婆,我在这里!”
虞北玄面色一沉,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他本就是偷偷潜入寺中,若将崇圣寺的护院僧人和王府的府兵都吸引过来,今日他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使君!”角落里的护卫着急地喊了一声。
虞北玄又看了眼嘉柔。她仍旧举着短刀,目光冰冷决绝。
终于,他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暗处出来几道影子迅速地跟了上去,他们的身影在偏殿的角门处消失。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嘉柔无力地垂下手,呼吸急促,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汗。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凭虞北玄的能力,要掳走她并非难事。他竟然罢手离去,只能证明自己没有让他铤而走险的价值。
那些前世看不清的细枝末节,如今映在她的眼里,每一点都是他不曾爱过她的证明。
“小娘子!”阿常寻到偏殿里来,看到靠在墙上的嘉柔,顾不得仪态,连忙冲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她手上拿着刀,刀口还沾着血迹,脖颈也留下一道血痕。
嘉柔笑了笑,轻声道:“没事,他们走了,阿婆莫声张。”
阿常立刻猜到几分,震惊之余,默默地将短刀收回刀鞘,又将嘉柔扶出偏殿。
外面还站着数个仆妇和闻讯赶来的僧人,阿常将嘉柔挡在身后,说道:“没事,郡主说刚才和玉壶闹着玩,估计那丫头自己不小心撞到树上,晕过去了。我带她们回去休息。”
众人面面相觑,虽觉得蹊跷,但谁也不敢多言。
*
崇圣寺是佛教重地,守备外松内严,护院的僧人各个武艺高强。虞北玄一行人是通过墙边一个废弃的水道偷偷潜进来的,依旧从那里撤去。
红墙之外,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几匹马儿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吃草。
虞北玄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疼。那丫头下手当真一点都没留情。明明分别之前说好,若木诚节不允,她便寻个机会逃出来。怎么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眼中对他的恨意和厌恶丝毫不加掩饰,虞北玄百思不得其解。
“使君,我们需离开南诏了!节度使擅离藩镇太久,被上面知道了,会有大麻烦。”心腹常山着急地说道。
他们蛰伏了许久,等的便是今日的机会,没想到那个郡主竟然改变心意,还刺伤使君。
当初明明是她要使君等她的!
虞北玄沉默不语。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等事情了结,再回来弄清楚。
“走吧。”他下令道。
几人走去牵马,虞北玄忽然停下,看向林子的深处,大声道:“足下既然来了,为何躲在暗处?不如现身一见。”
他身后的护卫立刻警惕地看着林子,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四周安静极了。
半晌,里面才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来人很瘦,窄袖长袍,长着一双丹凤眼,神情冷漠。
“你是何人?为何在林中窥伺?”虞北玄继续问道。
那人答道:“只是路过此地。”
虞北玄有种直觉,此人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瞬间便动了杀机。鬼鬼祟祟,来历不明的人,还是除去最为妥当。
他正要暗示身后的护卫动手。那人往前几步,掏出一块金牌,上面赫然刻着两条盘龙,中间偌大一个“神”字。
虞北玄瞳孔一缩,北衙禁军神策军的令牌!林中之人,莫非是…?他在袖中握了握拳头,隐有不妙之感。
那人继续说道:“某不欲与尊下起冲突,想必尊下也是如此。不如当作未见面,就此分别。”
虞北玄稍加思索,拱手一礼,迅速带着手下策马离去。
神策军是皇帝的亲兵,如今右军由广陵王掌管,拥有此令牌的,不是本尊便是广陵王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