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再次大作,红装少女撤去了四周的红纱,宓妃连忙把自己隐藏在红纱里,冯夷轻轻地甩了一下头发。部落男孩又出现了,这次他要干什么呢?
“接下去他就要打败河伯了吧。”冯夷毫不在乎地说,倒是宓妃一惊一咋地问,“河伯不就是你?”
“和宓妃私通,再打败河伯,很合理的逻辑。”
“可是…”
冯夷耸了耸肩,“河伯…河伯,不是我。”
“胡说。”“真的,我不是河伯。”冯夷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是宓妃不能理解的色彩。那是什么感觉呢?冷笑嘲讽还是…心痛呢?
一头巨大的“野兽”冲进广场。部落男孩和他战斗起来。冯夷乐滋滋地看着他们表演。在四周类似“杀死它!杀死它!”的叫喊声中,冯夷忍不住上去扯了一下“野兽”的脖子,“野兽”应声倒下。部落男孩冲上前,压倒野兽。野兽喘着气,似乎还不服输。这时,野兽开口说话了。
“我是河伯神冯夷,你不可以杀我。”
“我不会杀你,我只要打败你,就可以得到心爱的女人。把你的角给我!”部落男孩说。
“我没有角。”宓妃突然感到身上一阵恶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的黑色变得阴冷起来。
“那把你可怕的大牙齿给我!”男孩继续大喊着。
“我没有大牙齿。”“野兽”继续无力地说着。宓妃感到风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勃起。
“那你有什么?”起风了,男孩子在风中呼喊着。
“我什么都没有,我原先只是人类,现在变成了神。”“野兽”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是宓妃还是在风的缝隙中,清楚听到了他的对白。
“那你什么都没有?”
“对,我只是怪物!”
冯夷…宓妃的心口悸动了。
刹那间,一道火柱从天而降。
大地发出痛苦的叫喊。在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白光里,宓妃扯去面纱。在那道白光前燃烧的是丈夫如同夜叉的脸。
大地在一瞬间被撕裂了。
部落男孩在轰鸣声中惊惧地抬头。
“走开!”冯夷站在他面前,冰冷地命令。那是从没听过的神的声音,那样的冰冷,比冬天的潭水还要冷、还要硬。部落男孩像被钉死在地上,一动不动。“从‘他’身上滚下来!”冯夷的声音咆哮着,天空更是发出绝望的怒吼。河水开始沸腾,广场内外的人都被惊呆了。
“快从河伯身上滚下来!”
部落男孩连滚带爬地离开“野兽”的身体。冯夷上前一把抓住“野兽”的头。宓妃跑上前抓住冯夷的手。“你想干什么?”冯夷瞟了宓妃一眼,喃喃道:“复仇!”
“复仇?”
“让他们为侮辱我付出代价。”
“可你说过你不是河伯!”
“我是冯夷…”
闪电扫上村庄,火苗落在红色的纱上,四周顿时化作火海。人们发出凄惨的叫声,奔走着、逃窜着。方才的繁华一瞬而逝,巨大的厄运降临部落。
“这有区别吗?冯夷不是河伯吗,河伯不是冯夷,不是你吗?”
冯夷狠狠地瞪了宓妃一眼,宓妃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理解的,”冯夷鄙夷地瞅着妻子,“我是人类,这一点你是不会懂得。”
宓妃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浑身冰凉,可是她还是上前抱住冯夷的手臂。相比冰冷的身体,她的大脑和大地一样燃烧起来了。“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生气,我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人类生气?你随时可以杀死他们。”
“杀死他们,就能破坏这一切?就能使这一切消失?”
黄河之水冲塌了堤坝,涌入整个部落。到处是哭声、喊声、咒骂声,还有团结一致救助他人的声音。
“你想破坏什么?”宓妃用身体拦住冯夷。那个可怜的“野兽”早就跌落于洪水之中,不知去向,可是冯夷那冰冷的火焰却无法平息。
“你到底想破坏什么?!”宓妃大喊一声。
冯夷瞅瞅面前的妻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破坏?对,破坏,破坏一切,全部,一切…这一切!”冯夷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将手示意给宓妃看,“就是这一切,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脸、我的身体,这个怪物的身体,还有容忍这个怪物的、这个混账的世界!全部…”
宓妃的瞳孔收缩了。冯夷忽然卡住她的脖子,发出可怕的低吟:“就这样破坏一切。”一道金色的闪电打入河水中,冯夷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发出一阵寒噤,顿时有点恍惚。宓妃从他的双手中挣脱,逃到远处恶狠狠地看着他。冯夷“咳咳”地笑了两声,转回身,朝着黄河走去。他想回到自己的宫殿,想回到河水的最深处。他看到椒图站在河边,手上拿着那块永远也放不下的门板。冯夷走到他面前,摸了摸那块门板。
“如果有什么能把我关起来,一直到死…”冯夷低下头,轻声说。
椒图将门板推给冯夷,冯夷先是一愣,然后苦笑着接过门板。他朝着河水深处走去,带着椒图的门板,一直降到最深处,消失了。
宓妃赶上来,跟着的还有囚牛。
“怎么了?椒图!”囚牛问椒图,椒图摇摇头。“你居然把最宝贝的门板送给他?”
“宓妃,”椒图望着慌乱的宓妃,显然她觉得受了委屈,“你应该去爱他的。”
“什么?”
椒图不再回答,转向囚牛,说:“我们回去吧,这是别人的家务事。”
“你是什么意思?”宓妃一把拉住椒图的衣袖,突然间有东西从天而降,宓妃连忙收回手。
那是一道巨大的门板,相比给冯夷的要大得多。宓妃这才恐惧起来。“什么意思,你…”
椒图默默地站在门板的另外一边,他的嘴唇颤抖着。
“囚牛…”半晌,他才吐出一句,“如果有门板,是不是就知道该怎么去打开呢?”
“那可不一定,还要有相对应的钥匙。”
看着椒图的面色灰白,囚牛摇摇头,露出慈悲的笑容,“至少她会意识到自己必须去找钥匙。”
椒图摸了摸门板这头,没有再说话。
“河水决口了!”神灵们纷纷抬起头,“是河伯,河伯发得大水。”
河水深处的宫殿里,带着小小的官帽,穿着官服的乌龟状男子神色慌张。
“怎么办,龟丞相,伏羲陛下生气了!”一边的虾兵蟹将脸色惨白地问,“之前就是陛下击中冯夷殿下才阻止这一切的。天上界都炸开锅了。他们都说,这回冯夷殿下死定了。”
“居然,居然做那种事情??还是在祭祀的时候??”龟丞相喃喃自语。
“不会真的把冯夷殿下杀了吧?”蚌姑娘一张一合自己的大蚌壳,脸色和蚌壳一样,“我们听说,冯夷殿下还掐宓妃殿下的脖子,差点把宓妃殿下弄死??”
“怎么可能,冯夷殿下他,总是笑嘻嘻地,被宓妃殿下欺负??”拿着小榔头的宫女反驳说。
“我也不信呀,可是大家都这么传。”
“冯夷殿下,宓妃殿下都在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说!”
“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要急,不要慌~”龟丞相拉开不知所措的众人,舔了下舌头。“这个时候慌也没用。我们只能等待??”
“恩?”
“伏羲陛下的命令。”
“只能眼睁睁地等吗?如果陛下下令杀了冯夷殿下??”
“陛下应该不会吧,应该??”龟丞相睁着小小的眼睛,抬头向上望去。隔着清澈的河水,可以看到太阳的光芒意外的刺眼。
穿过河水,飞跃大地,云层纷纷向后飞去。九重天上,是一道长长的白玉台阶。飞跃这道台阶,就是伏羲的紫微宫。宫殿发出金色的光华,四周十个穿着黑色斗篷帽檐遮去表情的使者,垂手低头肃穆地伫立着。
伏羲坐在宫殿里的王座上,食指相叉。
在他面前是一道光的湖泊,一头扬着白金色毛发的狮子站在水面上,爪子和水面接触的地方是一道道涟漪。
“终于轮到你可爱的女婿了吗?”白金色狮子的嘴角扬起一道诡异的弧线。
“什么意思?”
“以前都是我的儿子们闯祸,现在终于轮到可爱的小冯夷啦。”
“??”
“想到我那些为了你的女儿们连黄泉都去过的儿子们,冯夷那小子不是狡猾多了吗?还是说,最宝贝的女儿宓妃的丈夫做什么都可以吗?”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做错事情就该惩罚,这可是你订下的规矩。”
“我会惩罚他的。”
“怎么惩罚呢?”白金色的狮子扬起眉毛,“只是关禁闭,是难以让神灵满足得哟,他们最讨厌暧昧不清的态度了。”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我怎么会有希望呢?欲望这种东西,在我身上可不存在。”
伏羲望着白金色的狮子,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榴莲。
白金色狮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明明那么喜欢吃甜食,就不要伪装了。”榴莲从伏羲手上消失了,白金色狮子失望地趴在水面上。“说吧,帝俊。你希望我杀了冯夷吗?”
白金色狮子将头枕在爪子上,抬头望着伏羲。
“如果我说希望,你会杀了他吗?”
“也许会。”
“也许不会。”帝俊闭上眼睛,“杀了他吧,然后把宓妃接回来。那个家伙的体内流的禁忌之血,迟早会把你的女儿害死的。”
伏羲抬起头。
白金色狮子的影像慢慢消失了。
宫殿中央的银色湖面,有些许的灵光在闪烁。伏羲扬起眉角,从湖面升起一道巨大的光柱,照射在穹顶上,如同湖面的倒影,很快随着涟漪逐渐平静,银色的水面里开始出现影像。
在森林的尽头的山坡上,一个黑发少年躺在野花丛中,休憩着。从这张稚嫩的脸上,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些相似的神情,只有一瞬间伏羲能感受到这是冯夷的气息。
不过,无论是长相还是感觉,都和现在的冯夷相差甚远。
这就是人类时代的冯夷,还没有成为神前的模样。


第二章

“啊~~”
突如其来的大喊,让正在山坡上休憩的冯夷大吃一惊,直腰坐了起来。环视四周,依旧是满山的青绿和些许散乱点缀在山坡上的白色小花。阳光是比任何皮毛都柔暖的铺盖,就像刚才那样盖在冯夷身上。
除了母亲,还有谁会打扰冯夷的清梦?
难道还有谁会来招惹部落里最奇怪的懒汉?祭司不是说了么:懒惰的人就像猪的内脏,是绝对碰不得的。目前还敢来招惹冯夷的,大概只有冯夷那总也不死心的母亲了。
“啊~~~~”声音更响了,轰隆隆地,就像阵雨前的闪电。冯夷只觉内心一嗝噔,再也睡不住了。
“谁?是谁在那里?”他问。
“谁?是谁在那里?”一个声音如同回声一般重复着,循着声音的方位,冯夷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一个探着青蛙一样的大眼睛的东西,从草丛那边像蛇一样窜了过来。
冯夷这才真得慌了,转身就跑,但是那个东西跟上了他,长长的尾巴朝他的下身甩去。
完了!冯夷心想,闭上眼睛。
尾巴从他的身上绕了一圈,将冯夷缠倒在地,不能动弹。冯夷无奈地挣扎了几下,看看没什么结果,只好放弃。冯夷感到那个东西从高处俯视他,伸出触角来触摸他。触角和它的尾巴一样,湿答答的。那种粘稠感让冯夷起了一身鸡皮,一口东西立刻堵上舌尖。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抚摸他。
不是错觉,确实在抚摸他!那是一种人类的体温,和刚才的粘稠感完全不同。冯夷因为温暖而睁开了眼睛。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被一头水帘般的银发遮住了,只剩下炫目的银色中隐约闪着青色的光亮。
冯夷舔舔舌头,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在燃烧着,仿佛刚才体会过的粘稠是假的。紧紧地缠绕慢慢变成了拥抱,冯夷注意到了“它”的变化。原来它的触摸是为了变化。它想变成人类?!冯夷还来不及多想,它已经完成了变化。在天空中扬起的雪白手臂,银色的指甲,还有被那双手轻轻触碰的清凉感。惊恐的余韵似乎随着有节奏的触摸渐渐消退了。冯夷突发奇想,“它”是按照心跳的速度来抚摸他的么?
“你是谁?”冯夷问。
“它”瞅瞅冯夷,回答:“河伯!我是河伯!”
听到神的声音的结果是:之后三天冯夷的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如同爆炸一般在耳边响起的回音。还有头顶上千年前嘲笑地放射着光芒的太阳,在一瞬间化作了黑暗。
那一声叫喊,把冯夷震晕了。
(二)
冯夷并不喜欢河伯,虽然河伯很漂亮。它那一头的银发漂亮得像风一样,无论它如何折腾,都只是柔顺地撒在肩上。冯夷好几次幻想着能看到河伯的头发被树杈缠住的景象,但是看来是没希望了。河伯的眼睛像透明珠子一样,在阳光下折射着各种色彩。它的鼻子长而挺——虽然它很喜欢和梅花鹿顶鼻子,总把小鹿吓得到处逃,似乎也没有折断的趋势。不过,说不定它会想起去和公牛进行鼻梁上的对决?冯夷想想这不过是自己在妒忌罢了。
人类妒忌神,多少有点难看。为什么,冯夷不太清楚。大概就像妒忌梅花鹿那美丽的皮毛一样。河伯固然美丽,但是想到它那条大尾巴,冯夷觉得还是做人比较好。
河伯的大尾巴总在那里晃动,让冯夷想到晚餐的鲤鱼。看到那银色的鳞片,冯夷的脑海中总会想起母亲是怎么使用家里的那把石刀的。先是劈,再是横…冯夷根本不会做菜,想也是白想。不过,既然有尾巴,多多少少是为了被吃而存在的吧。就像人类中不也有天生要作为牺牲在神坛上被宰杀掉的?
河伯大概想不到,它的朋友冯夷每天都在想着晚餐吃鲤鱼的事情吧?也许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不然它为什么每次都用嘴巴叼一两条鱼作为礼物送给冯夷呢?它可能不希望哪天饿慌了的冯夷真的拿出石刀。冯夷有时候看它的眼神,确实和冬天的旅人看到路上烤熟的兔子的眼神差不多。青春期男孩的饥饿是没来由的,甚至有时仅仅为了想吃就吃了。
冯夷讨厌河伯的第三个理由,是河伯占领了冯夷每天发呆遐想的山坡,成为召开动物大会的宴会厅。如果说梅花鹿还比较可爱的话,野狗和熊就不怎么受欢迎了。冯夷至今还记得自己一觉醒来,发现一头美丽的母狼对着他莞尔一笑。当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3厘米。揣度当时的情形,似乎是河伯派出母狼守护冯夷安眠。它看来比想象中更温柔体贴。不过它既然是水神,凭什么命令地上的母狼?
即使是千年前,有些事情也像现在一样,似乎总也走不完,又突然结束了。久而久之,冯夷也觉着自己难看,心想着不如想开些,河伯不就是一条鱼吗?只是这条鱼有人的外貌,还能和动物交流。能交流多好,就是因为河伯能够听懂冯夷的话,冯夷不是才告诉它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么?生活在一群对自己了解到脚趾的人之间,早让冯夷快发疯了。哪怕是一棵树,只要肯听冯夷说话,冯夷也一定会说的。何况对方是河伯呢?河伯不仅会听,还会说话,只是河伯只要一说话,冯夷就会被震晕,河伯好像意识到这点,从第一次对冯夷说话之后,河伯就不再说话了。不过无所谓,至少冯夷知道河伯“会说话”。只要想说的话,哪怕知道冯夷被震晕,河伯还是会说的吧。哪怕知道自己会被震晕,冯夷想听的话,还是会要河伯说的吧…就这样,冯夷唠唠叨叨地对河伯讲述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故事。
冯夷的母亲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她高大俊美有力,即使是站在部落长老们中间都不逊色。可是除了部落首领的情人这个身份,她没有给冯夷留下任何值得骄傲的东西。小时候从长老们口中,冯夷听说过母亲家族的事,冯夷的外祖母原本是一个颇为著名的黄土部落首领的女儿,也是继承人。在一次迁徙中,部落中一个犯错被罚的男子逃脱后,带来一个强大的部落为他复仇。冯夷家族很快被打败,但是那位高贵的首领宁可遭受无尽的折磨,都不愿意说自己错了。她至死都对敌人露出傲慢的姿态。最后首领被火焰烧死,部落中所有成年女性都被处死,尸体堆成小山那么高。冯夷的外祖母跟随长老去山上做成人礼,不在部落里,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孤苦的继承人为了复仇在黄土上追击仇人的故事一度成为传说。可是冯夷的外祖母没能完成复仇,她的敌人在一次部落间的争战中,被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所打败,在黄土地上消失了,包括那个背叛部落的男子。为了让部落繁衍下去,外祖母慢慢失去锐志,她哀求别的部落收留自己,可是所有的部落都把她当作灾难之星,不肯收留她。甚至,一些部落的巫师说她的身上流着背叛神的人的血,她的部落才会灭亡。所有和她交合的男人也将被诅咒成为背叛部落的男子。
外祖母一个人去了沙漠地带,在那个比死亡还可怕的地方,她得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就是冯夷的母亲。故事就此戛然而止,也许应该会有一出更加悲苦的沙漠孤儿记,但是当17年后,冯夷现在部落的首领在森林深处发现冯夷母亲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可怜女人。这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不知道自己是谁,仅仅依靠身上多佩戴的族徽才让人辨认出的女人,一时激起了首领的好感。她收留了冯夷的母亲,将她当作自己的情人。
冯夷常常在想,母亲说不定只是在沙漠中找到了那个苦命的女孩子的遗物,戴在身上,自己并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你看,喜欢在晒太阳的冯夷,哪里有一点崇高的战斗血族的样子?可是母亲却不知道被谁教坏了,在发现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后,她就执着于让冯夷过着一种和心意完全相悖的生活。她要冯夷成为一个祭司。冯夷自嘲说:“祭司?就凭我?妈妈,就算我不是个男人,我也没有成为祭司的基本——我根本无法和神交流。”
他不想。
那个高高在天空中飞翔的,部落的守护神,真的眷顾过他们吗?
“可是,除了做祭司,你还能做什么?你什么都不会!”
母亲说到冯夷的痛处,除了发呆,他什么都不会。就连简单的扔石头打击猎物的能力,他也是部落里最差的。冯夷对方向同样一点概念都没有,每次参加围捕活动,最后大家在收拾猎物的时候,会顺道将迷路的他找回来。好几次,因为跑得太远,冯夷不得不在天黑后一个人回家。不过冯夷并不害怕迷路。他只怕一样东西,就是他的母亲。
母亲是冯夷确实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冯夷曾经觉得自己拥有一切,当他在山上睡觉的时候,当他遐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包围着的。但是当他回到部落里,他就变得除了母亲什么都没有了。
冯夷不可以有家人,是当初收留冯夷母亲时就约定好的。冯夷是流着背叛者之血的男孩子,一生必须在监视中度过。为了避免留下麻烦,他当然不能将这种血统持续下去。这样也好,冯夷想。自己可以很舒服地被部落养一辈子。可以什么目的也没有的出生,什么目的也没有的死亡。
可是,母亲很快给冯夷找到一个“合适”的职业。
“祭司多好,虽然不能结婚,但是可以享受最高的待遇,没有人会看不起你,所有的人都尊敬你。”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尊敬你的,妈妈。”
“是啊,所以你要比任何人都优秀。”
冯夷最怕母亲说出这句话,在母亲眼里,只有成为最优秀的人才能生存下去。其实很多人可以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为什么他不能这么做呢?
“妈妈,时代不一样了。”冯夷不想多谈,转身离开母亲。
“即使时代不一样了,妈妈还是妈妈。”母亲在背后叫喊着。
“这句话倒是没错。”
冯夷虽然讨厌和母亲争论,但是每次都会按照母亲要求的去做。不这么做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有什么呢?他既不需要复仇,也不需要为生存战斗,他只要随着别人的想法生存下去就可以了。只是每次面对母亲的教诲,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反对。即使他认为母亲说的很有道理。
让冯夷下定决心去做祭司的,倒是一个男人——部落首领的儿子。冯夷总记不起他的名字。大概就是“某某子”、“XX儿”一类的吧。首领是一个很帅气的女性,但是并不是说她的儿子就会同样帅气。很久很久以后,冯夷试图去回忆某某子的长相,想了半天,才得出一个结论:“还是比较英俊的吧,当然比不上我。”
那个比较英俊的某某子一直对冯夷不好。明明比冯夷小,长得却比冯夷高大,声音也比冯夷洪亮。他最爱干的事情是在冯夷家门口拉上一大帮狐朋狗友,大喊着:“兔子兔子出来吃草了哦。来来!”有时他还真的会带上一包草来戏弄冯夷。冯夷当没听见,躲在屋里睡大觉。大伙觉得没劲,一会儿就散了,只有那个比较英俊的某某子,还在那里坚持着。那时冯夷就会偷偷溜出去,带着一桶水爬到树上,把水往那个家伙身上浇。那家伙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引来众人的嘲笑。下次他学乖了,不靠近树。冯夷料到他会这么做,在自家门口做了一个陷阱。结果,当然是上演《杀猪记》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