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头,桂花嫂又去打水给阿九洗澡,安置妥当后,她从从容容地去关门:“妹崽,我帮阿九再洗一回澡,莫见怪啊。”
守着灶门的丫环巡了眼灶屋,除了烟囱,再没地儿可以逃出去了,烟囱足有两米多高,一个七岁的小妹哩,如何能爬得上去?便退了一步,让桂花嫂把门朝里关了。
灶屋就剩了母女俩,阿九脱光了衣服由着桂花嫂拿井水往身上浇,凉浸浸的井水冲走了一身的泥浆子和暑气,心里却满满当当的全是暖。
“娘,以后莫打牌了,阿十的病也好好诊一诊,我得了空就回来看你们。”
桂花嫂手里的葫芦瓢就落到脚盆里,伸了手就去拧阿九的耳朵:“傻妹哩,嫁过去就会守寡的,林家屋里的大少爷哪个不晓得是个短命鬼,都病了好几年了,要是能诊得好,还会来我屋里讨堂客?娘一会就把灶膛捅开,你走烟窗爬出去,有好远跑好远吧。”
桂花嫂好赌,见不得家里有钱,有几个大子儿她都能拿出去赌,如今对着一盘金锞子却能忍得住不要…
阿九不是逃不走,刚才在外头就听了好一阵子,以她的身手,可以逃得神鬼不知,可是,逃走了爹娘怎么办?阿十怎么办?林家那架式是铁了心要捉她回去冲喜的,何况,十两金子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她狠不下心逃。
林家是杨家屯的天,不听话的佃户,弄死户把也没人理的。
阿九捂着耳朵,眼睛就涩涩的,脸上却带着微笑,“娘,其实我是真的想嫁哩,我不想挨饿了,才从田里回来时,外面软轿边上的婆婆给我吃了块点心,真香啊,那婆婆还说,以后到了林家,就能天天吃好香好甜的点心了。”
桂花嫂的手就僵住了,好半晌,她又重重的在阿九的屁股猛抽:“你莫想用这些话搓我,我自个生的妹哩我自个清楚,你不是咯样的人。”
阿九的屁股火辣辣的,却一动没有动,任桂花嫂打着,雪白的股间顿时红了一大片,阿九抬头,触到桂花嫂眼里的愧悔和痛惜,她硬着心肠道:“娘,我真的是饿怕了哩,不想天天吃红薯饭,嚼咸菜,我想吃肉,想穿凌罗绸段,娘,我要过好日子,你们莫要拦我。”
桂花嫂颓然的住了手,秀目含泪,怔怔地看了阿九好一会儿,手一伸,将光溜溜的阿九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阿九环住桂花嫂的腰:“娘,爹的老寒腿下不得水田了,把田退了吧,莫种了,我会想法子给爹谋个轻省的差事,阿十也要上学了,咱们屋里就只一个男伢子,不能让他当文盲,您也莫再玩牌九了,那些个都不是好人,老骗您的钱,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莫要老存在心里头,我知道,您心里头是想着爹的…”
“莫讲了,莫讲了,娘听你的就是。”桂花嫂的下巴抵在女儿湿鹿鹿的头发上,声音哽咽。
娘俩从灶门里出来,阿九穿了件淡蓝色粗布衫子,头发披散在肩头,大大的黑眼衬着小麦色的皮肤,健康又充满活力,杨妈妈看着就笑了起来,这正是大太太想要的,一个康健又皮实的小妹哩,或许,能带得大少爷也活泛起来。
桂花嫂的态度似乎也变了,杨妈妈松了一口气,眼眸得意地睃了杨老七一眼,老七有些发怔地看着堂客和妹哩,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就见阿九乖巧地往杨妈妈身边走去,伸出手来,牵了杨妈妈的手,老七顿时觉得头皮一麻,一把拽住阿九就往自个身后拖。
“爹不许!”老实巴交的老七平日最疼崽女,从来都没有对阿九大小声过,阿九强忍着奔涌向眼眶的热流,仰起小脸对老七道:“爹,我不想挨饿。”
杨老七的背脊顿时僵得像根竹杆子,痛苦地看着阿九,杨妈妈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更深了,吊着嗓子道:“老七,阿九比你识时务得多,你就不要再倔着,耽误你妹哩的前程了,时侯不早了,老七,在文书上按手印吧,办完了事,我也好回去交差。”
杨妈妈带来的是婚书,老七只要在上面按了手印,阿九就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了,这份婚书就是阿九的卖身契,不对,比卖契还要狠,为奴为婢还有自赎的机会,一旦成了林家的儿媳,便从此没有再出来的机会,如果大少爷真能好转了,那就真是天大的富贵,如果大少爷还是死了呢?冲喜不成的农家妹哩,在世族大家里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两说,就算命长,阿九这一生也要困在那金银堆砌地牢笼里,再难得自由。
“我不会按的,人你要带走就带走,金锞子我一文不收。”老七黑幽幽的眼里泛着湿意,粗砺的手掌摩挲着阿九的脸。
杨妈妈还待要说什么,阿九便清凌凌地看着她,漆黑的大眼象暗夜里的星星一样,明明才七岁的小妹哩,却让杨妈妈感觉到一股凛然的威势来,她清了清嗓子道:“可…这是大太太下的令…”
“你要么就这么着把人带走,要么就打死我一家子。”桂花嫂站在老七身边,一只手牵着瘦弱的阿十,语气坚定。
知道不按手印,自家妹哩还是逃不了做冲喜童养媳的命运,但留下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阿十的另一只小手牵住了阿九的,一家人并排站着,虽然寒酸卑微,却有一股如苍松般临风挺立的气质,透着股誓死如归的倔狠劲儿。
杨妈妈的语气就软了下来:“签了阿九才有个保障,老七,你莫要傻了,文书是个死物,就算你不签,阿九就能再回来?亲戚间还是要热呼一点子才好,莫把关系搞紧张了,一件大好的事情,莫要生出膈应来,于大家都不好。”
桂花嫂抹了把眼泪,“大姑子,这里头的意思我们都晓得,不过是留着一线希望罢了,都是做爹娘的人,这个手印子,按下去就是割肉剜心…”
杨妈妈的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阿九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点头同意了,“这张原是留给你们的,既然你们不在上头签字,那便不留了。”
阿九眼疾手快地抢过那张文书来,递给老七,老七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桂花嫂早醒过神来,帮老七将文书收着了。
杨妈妈的眼眸又转了转,眸底便露出一丝冷然的讥诮,无所谓道:“天色不早了,太太还在府里头等着,阿九还是早些上路吧。”
老七没有说话,眼眸深深地看着阿九,桂花嫂捏着阿九的肩,眼圈儿红红的。
阿九向杨妈妈走去,手却被阿十死拽着不肯松,他细声细气的喊了声:“姐姐!”小男孩黑幽幽的眼睛里全是倔犟和不舍。
“阿十乖,让姐姐给爹娘磕个头。”阿九的声音涩涩的。
阿十不情不愿地松了手,阿九就恭恭敬敬的跪下,给老七和桂花嫂磕了三个响头,三十几岁的农家汉子哭得涕泪横流,桂花嫂早就泣不成声。
杨妈妈看着便叹了一口气,硬硬心肠道:“你们不肯签文书,我也没办法,只是丑话讲在前头,林家是什么人家你们心里清楚,太太是个善心的,过年过节的,不会忘记了你屋里,只是平时里,能少走动些,就少走动些吧,九妹哩是个灵泛的,你们放心,毕竟我也是杨家屋里出去的,九妹哩是我的侄女,我会尽力护着她的。”
是说林家只肯要阿九冲喜,嫌弃老七家身份太贱,不肯认这们亲,当亲戚走动吧,年节礼之类的,不过是个场面话,给点子施舍罢了,杨妈妈这话还算说得委婉,但老七的黑脸都憋红了,桂花嫂的泪水流得更凶,阿九抬眸淡淡地看着杨妈妈,直看得杨妈妈背脊生出一股子寒气来。
说是为大少爷娶正妻,除了张文书,三媒六聘的全都没有,阿九连嫁衣都没有穿,就被两个丫环拥着上了轿子。
那盘金锞子老七死都不肯要,阿九将金子捧了放在阿十的怀里,嘱咐他道:“钱你管着,少把些娘,先请郎中来给你治病,帮爹看老寒腿,你也得上学,下回再见时,我可是要考你的。”
老七倔在屋里没有出门,桂花嫂带着阿十跟在轿子后头,一直送到村口,看阿九坐的那顶红绸小轿不成了个小红点才回家。
村民们或羡慕,或同情,也跟了一长路子,一路上叹息唏虚,倒是看桂花嫂和老七夫妻眼神有了些变化。
去西安玩了一圈,感受到了壶口瀑布的宏伟,感受了陕西人的质朴和热情,受到了华山的险峻,呀,感觉真不错。
第三章:入府
申时三刻,阿九才到了岳洲城,杨妈妈没有立即带她进林府,倒是在离林府不远的一家小院子里头住下了,看到满院的披红挂喜,阿九这才明白,林家到底嫌老七身分太贱,不肯在杨家屯发亲,而是在这间院子里。
“先在这里住着,你得好好学学规矩,三天以后发亲。”杨妈妈面露疲倦之色地对阿九道。
阿九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并没有说话,杨妈妈看了就很满意。懂事的妹哩可以给自己少很多麻烦。
“林府家大业大,规矩也多,你过去了后,要少说多听,除了孝敬太太老爷,你最大的任务就是服侍好大少爷,其他的都莫要管,可记下了?”杨妈妈又道。
阿九听得出杨妈妈话里的好意,大户人家里头事非最多,她一个小小的农家女,无依无靠,要想在府里头立足,求个安稳,就要老实做人。
“阿九记下了。”阿九老实地回道。
院子虽小,正屋里的摆设却不含糊,是一成套的樟木家具,样式也不是阿九平时见过的,那张四平八稳雕琢精美的拔步床上,铺着上好的湖丝绣被,屋角还立着个黑得发亮的栗木屏风,衬着一尘不染的的青砖地,多宝格上摆着的一对雨过天色大花瓶,瓶里还插着几枝才采进来的荷花,整个屋子,整洁中透着庄重,又不失精致,这也是林家的产业?阿九抬眸看杨妈妈。
杨妈妈眼里便有了丝得意,阿九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屋里的摆设是在情理中的,毕竟才从穷得滴水的杨家屯来,能见过什么世面?
太太想事就是周全,阿九进府去,假假也是个主子,虽是童养媳,但还是总要能见得人吧,若是半点规矩不懂,丢的就是林家的体面。
“这是大姑自个的家吧。”阿九淡淡的问道。
杨妈妈一口气差一点就没有岔过去,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阿九淡淡道:“林家不应该有这么小的院子。”
杨妈妈眼里的得意便变得有一丝的恚怒,这话就像细竹蔑片子抽在了杨妈妈的心头,还没进林府大门呢,就开始连自个最引以为得意的产业也不放在眼里了,这妹哩,是真势力,还是假见识?
“可村头里正大人家说起来富裕,整个家当怕是连大姑您这对青花瓷瓶也比不上吧。”不等杨妈妈缓过劲来,阿九又道。
杨妈妈心中的震惊将那点子恚怒给压住了,就算五姨娘生的七姑娘也不见得有阿九这等眼色吧,这对青瓷瓶可还是这一次太太奖赏她为大少爷找到了命格硬的阿九才得来的…可算是自个屋里最体面的物件儿了,这妹哩的眼睛可真毒。
可阿九这一比,毕竟还是挠中了杨妈妈心头的痒处,里正大人,哼,喊是喊大人,可在自个儿面前,就像是个龟孙子,他家那点子家当,怎么可能和自个比呢?
大太太面前,除了涂妈妈,就是自己了,但涂妈妈也没法子在府外头置宅子,因为她没生出一个如德宝这般有本事的儿子来。大太太的产业不放心交给老爷打理,好些个铺子都是德宝打理着呢,而最难得的是,德宝如今脱了奴籍,虽是傍着林府过日子,却已经不是林府的下人了,正因为如此,大太太才选了儿子这个院子当成阿九的发亲地。
这一寻思,对阿九的态度又变了些,那点子轻视的心也收敛了一些。
两个教养嬷嬷等在外头,只等阿九用完饭,就来教阿九规矩,杨妈妈在一旁看着,教养嬷嬷很严厉,几个动作下来,阿九一身都是汗,但阿九没有怨言,学得也很用心,几个时辰下来,动作就隐隐有些大家闺秀的范了,三天教养,不过是恶补,大太太的想法也是让阿九在场面上过得去,不要太丢脸面了就行,杨妈妈看着就松了一口气,看来,阿九能很快适应在林府里的生活。
迎亲那天,阿九穿着小小的大红嫁衣,头上插满了珠翠,沉得快要压弯阿九的脖子。
好在阿九年纪小,现在过去也不可能圆房什么,就不用受开脸的痛了。
轿子在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抬到了林府的大门,阿九晕乎乎的被人送到了大堂里,手里塞了一根红绸,她就好奇地去看红绸的另一头,可惜大红盖头下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绸布皂靴,随着礼仪的行进,那双皂靴走得稳稳当当的,并没有病弱的感觉,阿九的心里就越发往下沉来。
那个人,怕是已经起不得床了吧,如今这个跟她拜堂的,肯定不会是本人。
那根红绸一直将阿九牵到了新房里,然后,那双黑色的皂靴果然转了方向往外走,阿九苦笑,还好,总算没让自己跟只公鸡拜堂,低头沉思,便看到那双黑靴突然向自己绊来,阿九下意思就想躲,脑中灵光一闪,生生忍住,任那只脚将自己绊倒,屋里便传来喜娘和丫环们的惊呼声。
阿九抬起头,眼眸水汪汪地顺着那双黑皂鞋往上看,便看到那张五官精致的漂亮小脸,过了三天,那少年眼角还挂着青紫,水浸葡萄般的眼睛里,带着报复后的快感和得意,当然,还有一丝的惊诧,似乎没料到,自己能把阿九摔得这么惨。
阿九的确摔得有点‘惨’,她的盖头被甩落在地上,额头也磕在了床沿子上,碰得了好一块青紫,最是那委屈而楚楚可怜的神情,让满屋子的人全都看向了始作俑者。
十岁的小小少年,心头刚涌上的那点子得意和快感很快便被淹没在大家遣责的目光里,杨妈妈沉着眉眼去扶阿九起来:“三爷平日介在大太太跟前可是最灵泛懂事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自大少爷病情加重,三爷就到大太太跟前请安侍候得殷勤起来,想的,大少爷一旦过身,自己能记到大太太名下!如今给大少爷弄了个冲喜新娘过来,保不齐大少爷的病就真的给冲好了,再者,大少爷成了亲,大太太那值几百万两的嫁妆,会不会再传给继子也是两说,新妇才进门三少爷便使绊子行下马威,杨妈妈岂能不气!
这话屋里就只有阿九听不懂,其他人眼里便都露出了一丝不屑来,少年白晰的脸上便浮起一层羞恼的晕红,一派恼羞成怒却又有气不能发的样子,脚一跺道:“她自个绊着了,干我何事?”
第四章:了解
阿九缓缓从地上爬起,眼眸濡湿,声音哽噎,却是扯了扯杨妈妈的衣袖道:“大姑…莫怪他,是我没站好,应该扶着桌子的。”
一派忍辱负重,受了欺负还为小叔说话的贤惠模样儿,那声大姑也叫得杨妈妈心软,听了这话越发的心中不豫,叹了口气对阿九道:“你如今可是府里的大少奶奶,这声大姑奴婢可再当不起了,你也莫怕,只要你服侍好了大少爷,大太太会护着你的。”
阿九得了这话心里才稳妥了些,自己初来乍到的,对府里的情况一抹黑,一进门就被那死小子弄了个下马威,不找个牢靠点的靠山,在府里的日子要怎么过哦。
“妈妈放心,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出嫁从夫,以后大少爷就是我的天,定当尽心尽力的服侍的。”阿九乖巧地说道。
跟杨妈妈一起在屋里的还有涂妈妈,听了这话果然动容,新婚之夜,大太太不方便进儿子的新房来看儿媳妇,心中又急,便使了涂妈妈过来。
先前阿九被三少爷绊倒,涂妈妈看了个实在,她只是不动声色,也是想看看这位新进门的小妹哩如何应对,说句实在话,涂妈妈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乡下野妹哩的,杨妈妈为了立功,在大太太跟前没少说阿九的好话,一个农家妹哩,能有什么见地?不过是命格大一点罢了,大太太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信了杨妈妈那番言论…
可如今看来,这个细妹哩说话倒还大气,中规中矩的,七岁的妹哩能说这一番自己听着都舒服的话,莫说大太太了,想不到杨婆子这回眼光倒是厉害了些。
“大少奶奶累了一天也饿了,奴婢吩咐了厨房给您做了些吃食,您还是先回屋里去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明儿好拜见太太老爷。”涂妈妈笑着说道。
阿九也早就注意到了涂妈妈,看她穿着打扮与杨妈妈的规格相近,便知她也是大太太跟前有体面的,只是碍于身份,又是初进门,不好如何与她交道,如今见她主动示好,心中自然高兴,忙裣衽行了个半礼:“谢妈妈关照。”
涂妈妈心中便越发的舒服,不过才学了三天规矩,行止便有了些看头了,看来真是个懂事的,忙偏过身子,让过那一礼,回了个礼道:“大少奶奶客气了。”
杨妈妈眼里便滑过一丝得意,扬了声道:“冬梅,夏荷,过来扶了大少奶奶回屋吧。”
先前就去过杨家屯的两个丫环便应声而出,上前来扶着阿九往东偏院里去。
看来,这两个丫环便是专拨过来服侍阿九的了。
虽说已经成亲,但阿九毕竟只有七岁,所以,并不与大少爷同住。这倒让阿九松了一口气。
没走多远,两个丫头便停下来了,阿九就抬眸看自己住的地方,竟然不是正经院子,而是正院的抱厦,主屋外头,连着小小的两间偏房,看着就像是下人住的…
冬梅夏荷两个都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将阿九扶进屋后,冬梅便起身去打水,夏茶则径直了西偏房,将阿九扔在了正屋。
阿九便抬眸打量屋里的摆设,一张简单的栗木筒子床,一张小四方桌,外加两把栗木椅子,床头的多宝格上摆着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摆了一两个白瓷罐子,比起杨妈妈家来就要寒酸多了,床上的棉被看着虽新,包被却并非丝绸之类,阿九便明白,大少奶奶不过是个名头,自己进来,还是当丫头用的。
阿九迅速将身上繁琐的嫁衣给脱了,穿着轻便的中衣,见冬梅端了水来,她便迎了上去,自己接了水道:“冬梅姐姐也累了一天了,你去歇着吧,这些个事情,我自个儿来就好了。”
人家没有拿你当正经主子待,你再摆主子的格,就遭人厌了。
冬梅微怔了怔道:“还是奴婢服侍奶奶梳洗吧。”眼睛便看向阿九身上的中衣,心里便叹了口气,脱了那身喜服,怕是连件像样的外衣也没有了吧,大太太有时候做事就是有欠厚道,既是娶进门来冲喜,别的不说,几身衣服还是得备着的吧,竟然只备了一身嫁衣…
放下水,冬梅沉默着进了东偏房,在屋里翻翻捡捡的找了几套自己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来。
阿九洗了把脸,抬眸就看到冬梅正体贴的将衣服整齐的叠放在自己的床头,她便认真地多看了两眼冬梅,冬梅长得很水灵,皮肤细滑娇嫩,行止大方稳重,若非穿着丫环服饰,阿九还真会拿她当大家闺秀看待。
好个体贴心细的妹哩,夏荷进去后就一进没有出来,阿九心里便有了比较,冬梅是可造之材,若能收服,自己在府里就能多一分助力,至于夏荷嘛…
阿九没细往下想,细声地对冬梅说了声:“谢谢姐姐。”
冬梅微微一笑,帮着阿九拆着头上的发饰,阿九一动不动的任她施为,问道:“这间屋子原是姐姐你的吧,倒让我雀占鸠巢了,真是对不住姐姐,要不,我住东偏间吧,反正我年纪小,住不了多大的地方。”
冬梅的手就顿在了阿九头上,这个小妹哩也太聪慧了些,不过几眼便品出了自己的处境,遭遇这样的对待,不焦不燥,不哭不闹,而且很懂得审时度势,仓促间就已经放低了态度,向同屋人释放友好…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真不简单。
“奶奶快莫这样讲,真真折刹奴婢了,奴婢和夏荷两个是来服侍您的,您才是主子呢。”却并不说这间屋子之前是谁住的话,也没有说夏荷半句不是。
阿九心里越发喜欢冬梅了:“我不过是个乡下妹哩罢了,姐姐若是看得上我这个朋友,以后在屋里就别叫什么奶奶不奶奶的,我…我才七岁呢。”阿九脸上就露出一丝红晕来,在冬梅面前说话也随意了些。
这才是七岁小孩子该有的模样嘛,看着阿九脸上略显局促和稚气的笑,冬梅倒松了一口气,先前应该是初来的谨慎吧,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三少爷…是老爷的亲生,还是隔房的?”阿九便开始打听起府里的人事关系来。
“三爷是大少爷的兄弟,是三姨娘所生,府里头还有位二少爷,是二太太生的,如今也有了十三岁,大太太生了大少爷外,还生了大姑娘和四姑娘,二太太生了二少爷外,还生了二姑娘和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是四姨娘和五姨娘生的,三、四、五姨娘都是二房这边抬的,大太太身边并没有姨娘…”
第五章:认亲
冬梅啦啦杂杂的将府里的人际关系理了个大概,阿九也终于明白了一些,原来大太太顾氏本是林老爷的原配,当年林家落魄,虽是书香门弟,苦于家道中落,林老爷考了个秀才之后,家里便再无余钱送他继续读书,老太太就作主让他娶了顾家嫡女为妻,林老爷书生气重,又书生气短,一面吃用着顾氏的嫁妆,一面又冷待着顾氏,看不起商贾之女。
后来,终于两榜高中,还是探花及弟,算是扬眉吐气了,成了功,心思就不一样,林老爷虽然持孝很重,但婚事上,终是不太如意,以前曾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原本早就订过亲,但林家家道中落之后,赵家便不愿意了,竟是取消了亲事,再后来,赵家也不知何原因,也没落了,赵家姨妈看林老爷又发达了,就求着老太太,还是把女儿给嫁了过来,却没有了正妻之位,到底是青梅竹马的,从小就有感情,再加上赵家也是书香门弟,林老爷又极喜赵家女儿,虽不能休了顾家女,但也还是给了赵家女一个平妻之位,只是老太太到底还是感念顾家的恩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个平妻之位松口,直到去世前一天,还拉着林老爷的手,让他不要忘恩负义,负了顾家女,让赵家女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