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众人更是炸了锅,烧了!竟然是烧了!怪不得这沈家大火,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于是那南越怨灵复仇的说法,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传播着,每个人的口气既兴奋,又诡秘。
满城流言,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断夸张渲染,推波助澜。
离了人群密集的主街,驶进幽暗的巷子。冬哥儿的脸有点白,回头求助道,“先生,这…”
叶修微笑道,“你看吧,满街的百姓,都知道是南越复仇,你还觉得你家先生发现个什么诛心香、雪魄蚕丝,有什么了不起吗?”
他的语声和缓,竟带着些许调侃味道。冬哥儿费解地挠着脑袋道,“先生,那这该是怎么回事。”
叶修道,“我们觉得蹊跷的事,皇上会不蹊跷?连市井小民都知道的典故,皇上也自然更知道的。”
冬哥儿更加迷惑,“那,那这…”
叶修叹了口气,“你若是皇上,自己很看重的儿子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冬哥儿沉吟半晌,突然眼神一亮,叶修看着他那醍醐灌顶般的小样子,笑问,“懂了吗?”
“皇上第一时间被告知,虽是抓了个现行正着,但也说明了,这很可能是别人给燕王设的一个局。皇上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他不让刑部的人直接抓捕,而是宣召燕王进宫,便是将信将疑,还是有份爱子之心的!怨灵复仇的事,…”冬哥儿突然有点兴奋,“鬼神虚妄,先生用真凭实据坐实了南越怨灵复仇的事,那便是说明了沈姑娘是南越人栽赃给燕王爷的!这样对百姓们有了交代,也还了燕王的清白!”
叶修淡淡地“嗯”了一声,冬哥儿又琢磨半晌,讪讪道,“那,那那个沈姑娘,…”
叶修道,“沈姑娘怎么了?”
冬哥儿道,“这样子天下人都知道了她与燕王有私情,先生娶她,将为天下笑。不如,不如…”
叶修笑道,“不如怎样?”
“不如干脆把她送给燕王爷得了!”冬哥儿道,“人家两情相悦,先生何苦棒打鸳鸯,还戴了顶绿帽子!”
凌晨时起了薄薄的雾,淡蒙蒙的月光,有种虚浮缭乱的苍白。叶修小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
凝思伫立,不远处是一大架极其茂盛的金银花,一旁藤萝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底袍。
承影一身黑衣,静步走到他身后,敛首道,“先生。”
叶修望向他,轻问道,“咬住了?”
“是。”承影神色越发恭谨地,吐出一个字。
第六章 宫闱 ...
“南越逆党践约怨灵复仇,然后嫁祸给燕王爷!”御史大夫宋钦冷笑道,“你们刑部就是想以此,告白于天下?”
刑部尚书于敏中道,“那宋大人有何高见?”
宋钦道,“南越逆党践约怨灵复仇,灭沈将军满门,鸡犬不留,却因何独独把沈二小姐,送到燕王的身边!护送沈二小姐至燕王府的,为何持燕王令牌,直入燕王书房!沈二小姐深夜面见燕王,着艳妆,穿嫁衣,面露娇羞之态,是何蹊跷!”
于敏中对武和帝一揖道,“皇上!宋大人所论,皆是因柳大人被人飞刀传书所致。既是有人匿名通报,定是布置好的一个惊天阴谋来陷害燕王!”
于敏中话里的柳大人,乃是大理寺卿柳辛,为官三朝,极为耿直公正。昨夜夜半,有人用飞刀夹着字条刺于书房门楣,他拿了字条,刻不容缓进宫面见了皇上。
宋钦也行礼对武和帝道,“皇上,虽是有人匿名通报,但是字字皆真,事事属实,仅凭一个怨灵复仇,南越嫁祸,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于敏中也一声冷笑针锋相对道,“若燕王所为,就该欢享美人恩,他何故去见叶修!沈将军国之元老,他何故自断羽翼举起屠刀!一边要人家女儿,一边杀人家全家,这合乎常理吗!”
宋钦“哼”了一声,“若以事败而论,自然悖逆人伦。若是以事成来说呢?诸位可别都忘了,那个鸡犬不留的沈将军府里,也有着一具沈二小姐的尸首。”
他话音一落,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宋钦的目光划过众人,缓声道,“这世上没有了沈二小姐,燕王府多一宠妾。那么对于燕王来说,他是希望人知道这宠妾的身份呢,还是不知道呢?将军府灭门,既可免除后患,又可嫁祸南越。而那逃出生天的沈二小姐,无依无靠,自会更加依恋燕王,指望他向南越复仇。如此一箭三雕,何乐不为?至于叶修,”宋钦语声一顿,“他主掌问心阁,身体多病,自言短寿,何曾留情于女人?突然向沈将军府求亲,难道不蹊跷吗?”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武和帝沉吟道,“宋爱卿的意思是…”
宋钦朝武和帝一礼,答道,“皇上,臣听闻,吏部尚书的二公子衷情沈二小姐的美色,欲求娶,只比叶修慢了一步。众人皆知问心阁长于情报搜索,而叶修此番,抱病前来恭贺燕王大婚,就是要交好燕王。他完全可以探知消息,抢先求娶,来成全燕王的金蝉脱壳之计。事发当夜,燕王没有欢享美人恩,便是故意去他那里避嫌疑,而皇上急召燕王入宫,也让他们得知事情有变,叶修遂出面澄清燕王,将矛头指向南越。”
宋钦说完,上前一步跪地重重地一叩首,哀恳道,“皇上!这环环相扣下来,燕王嫌疑最大,若没有铁的证据,也不能断定就是匿名通报者的阴谋诬陷!沈将军府灭门之事,朝廷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找出真凶,仅仅以南越逆党践约怨灵复仇来潦草解释,那么,异日再有匿名通报者在民间散播所谓真相,那燕王将以何面目立于朝野!皇上!臣恳请皇上下令彻查,让事情大白于天下!”
一时没人说话。
良久,武和帝让宋钦起身,说道,“依卿所奏,由大理寺卿柳大人主持三司会审,全力彻查沈将军府灭门案,务必让事情,大白于天下!”
武和帝的声音有几分艰涩,刚一说完话,也不待众人谢恩,便疲惫地挥了挥手,令众人退下。
天已黄昏,雪泽苑的梨花谢了,一树树在斜阳里,星星点点地飘洒。武和帝挥退跟随的太监,一人走近,正看见其乐融融的雪贵妃母子。
似是在研究曲谱。树下的光色半明半暗,梨花如霰雪般飞落在他们的头发上。
安宁,闲淡,温馨美若田园。
一旁的吴王含笑放下谱子,执箫吹奏,顿时一缕悠远而空旷的箫音,幽谷老泉般弥漫开来。
面如玉,发如墨,一身常服的吴王萧烨,清逸儒雅,俊若谪仙。
武和帝的心刹那间便柔软了起来,这是他最俊美的孩子,也是最聪明,最温顺,最与世无争的孩子。
雪贵妃在一侧轻轻打着拍子,落花轻盈地在她的襟袖间沾惹,在含笑一抬眸的瞬间,她看见武和帝,忙起身站起来。
他的雪贵妃,还是那么美,这么些年,稍添丰腴,愈发温润,脸上还是一如她十六岁那年初见,总是绽放出清婉明媚的欢颜。
不希望他们停下来,他喜欢看着他们,他喜欢远离朝堂刀光剑影的纷纷扰扰,偏安这小院一隅,得享温情之美,天伦之乐。
“父皇,”萧烨停箫起身行礼请安问好。武和帝的笑容便不自觉温柔疼宠起来,看了眼桌上发黄的古谱,柔声道,“烨儿几时来的,又收集到了好曲子?”
萧烨躬身扶武和帝坐下,武和帝随手翻阅曲谱,萧烨在一旁恭声解释道,“父皇,这是前儿个有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丈人,捧着这曲谱来府上求见,售价十金,儿臣见这曲子果然古朴哀婉,还不曾为世人传唱,便买了下来。恰逢有友人送了儿臣一筐樱桃,是新研培的品种,硕大鲜艳,汁多味甜,十分鲜美。儿臣不敢独享,便拿来与父皇母妃品尝。”
话说着,雪贵妃已经用水晶盘端着樱桃过来,红唇皓齿,巧笑嫣然,在花雨中比那水晶盘中带着水珠的红樱桃,还要明艳几分。
武和帝的心盈然而动。一旁的萧烨接过樱桃躬身放置桌上,武和帝牵过雪贵妃的素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温柔地薄责道,“何苦还自己动手,这些活儿让宫女们去干就好。”
雪贵妃言笑道,“臣妾为陛下做,才甘之若醴。”
武和帝见那十几粒樱桃,各个红中带紫,丰润饱满,竟比寻常樱桃大了一倍,不由心下称奇,拈起一粒道,“这是何人所献,个头如此之大?”
说完咬破,唇齿之间顿是甜中带酸的汁水,武和帝不由颔首道,“嗯,好味道!”
萧烨道,“不瞒父皇,儿臣抚琴弄箫,自是怡养情志,但身为皇子,安享富贵,岂能不回报于民?儿臣自幼,爱慕奇花异卉,只是花卉虽美,饥不能食,寒不能医,前年徽州大旱,儿臣便暗自下定决心改良五谷,使植株少害丰产,以解父皇和三皇兄之忧患,使天下百姓,免于饥馁。”
武和帝听到“父皇和三皇兄”之言,目光黯淡下来,却不忍拂了爱子的兴致,柔声道,“这樱桃,是烨儿研培的成果?”
萧烨道,“儿臣不敢贪功。两年来儿臣研培五谷,收效甚微,遂遍求奇人异士,种稻高手,寻求指教。前些日子儿臣觅得一奇人,不但姿容绝艳,培育技巧更是令人称绝。这樱桃,正为那位异士所献。”
武和帝听到姿容绝艳的异士高手,不由微微提了点兴趣,“哦,他人在何处?”
萧烨道,“父皇想见,儿臣便去安排。有了这异士相助,不出两年,便会有更好的五谷品种,造福天下百姓。”
武和帝点了点头,拈起一枚樱桃送入雪贵妃的口中,雪贵妃温顺地张嘴噙住,笑意盈盈,明明非常狎昵的动作,在儿子面前,不但做的恩爱自然,而且竟也端庄可亲。
天色已暗,宫人们点起了灯。雪贵妃起身道,“陛下便在雪泽园用膳吧,臣妾这就去准备。”
武和帝望着雪贵妃窈窕远去的背影,靠在椅背上,幽幽叹了口气。萧烨察言观色,走到他身后为武和帝轻轻地揉肩,问道,“父皇是累了吧?”
武和帝没说话,只舒适地闭上眼,感受着儿子轻重适度的按揉。萧烨按揉了一会儿,轻声唤,“父皇?”
武和帝慵懒地“嗯”了一声,萧烨迟疑着,提着小心却又非常贴心地劝道,“父皇,您别生三皇兄的气了。”
武和帝没言声,该是承情听进去了。萧烨在武和帝肩胛处多按了一会儿,低眉顺眼不愠不火地温声宽慰,“父皇,知子莫若父,三皇兄多年来辅佐父皇,父皇也是清楚,他并不是个荒唐的人,做不出为个女人诛杀开国元勋的事来。…,此事,定是南越贼心不死,居心叵测陷害三皇兄,断父皇您的左膀右臂。我大周,英才济济,柳大人于大人宋大人他们,定能还三皇兄一个公道,父皇不必为此忧心忡忡才是。”
武和帝便突而有些感动。自古帝王家兄弟相争,你死我活,唯独烨儿这孩子,光风霁月,宅心仁厚。从幼时起,他的天资便十分聪颖,却偏只流连音律,玩赏花草,即便怀有爱民之心,却是以堂堂王爷之尊,去做培育五谷的匠人之事。武和帝想至此,突然一个念头闪至脑海心田,今日烨儿这般维护他的三皇兄,他日若老三执掌天下,可能容得下他这个与世无争的五弟?
萧烨唇角衔笑,双手攥拳有节奏地在武和帝肩臂上轻敲,柔声道,“父皇,好点了么?”
武和帝睁开眼,活动了下双肩,欣慰道,“嗯,好多了,这群孩子,就只有烨儿最是心疼父皇!”
萧烨道,“父皇哪里话,这都是儿臣该做的,倒是弟弟妹妹们,都只说是父皇偏疼儿臣呢!”
武和帝一笑。这时暮色四合,黑夜苍然而至。萧烨扶起武和帝,父子并肩走向宫室。
青石小路上,梨花如雪,碎屑飘香。蒙着淡薄的月光,萧烨挽着武和帝的胳臂,轻声道,“三皇嫂刚新婚,出了这样的事,定是惶恐伤心。要不,明儿个让母妃,请三皇嫂进宫来,和各位娘娘们坐坐,以示父皇恩宠,也稍减皇嫂的忧恐。”
武和帝一苦笑,抚着萧烨的背轻声喟叹道,“好孩子!”
用过晚膳,吴王萧烨告退了。殿上罗纱半敛,红烛高照,武和帝坐拥着雪贵妃,轻叹了口气。
雪贵妃贴着他的胸膛,柔声道,“陛下不必烦恼,燕王素有分寸,此回定会无事平安。”
武和帝抚着她的发,凝视她的眉眼,说道,“朕的儿子朕知道,若说他贪恋个女人,不顾家国伦理,朕不信。可别人不知道,你和朕总归都明白,那沈家墨瞳儿…”
武和帝说至此,眉心突然跳了跳,他的眸中闪过丝冷色,问道,“那丫头反应如何?”
雪贵妃道,“她安之若素。臣妾去见她的时候,她捧着杯水,仰着头在栀子花树下看花,笑如故。”
武和帝突然,杀机毕现。
第七章 忤逆 ...
听了承影的耳语,叶修抚杯的手,忽而扣紧了。
承影在一侧关切道,“先生,怎么了?”
叶修提笔在纸上“刷刷刷”写道:蒙陛下照顾墨瞳,在下有碧玉丸最是美容养颜,择日敬奉雪贵妃娘娘,聊表寸心。问心阁叶修再拜。
写罢吹干墨,封好交给承影,“你让人火速在途中拦下欧阳俊,把信交他手上,让他一见陛下便立即呈上。”
承影略迟疑了一下,接过信转身出门吩咐了下去。不多时回来,叶修为他倒了杯茶,说道,“坐。”
承影在对面坐下,叶修道,“你知道,他夜召欧阳俊入宫,意欲何为?”
“是,宣拟什么圣旨?”
叶修一笑,“他是要,杀了墨瞳儿。”
承影震惊地直视着叶修。要杀沈姑娘,召一个翰林学士入宫做什么!
叶修提醒道,“欧阳俊,是一个书法大家。”
醍醐灌顶。似乎有一线光照进来,让承影幽暗的脑海里,一切思路逐渐清晰。
叶修见他的神色,微笑着点拨道,“记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记住他的技能。人的形容声音可以改,性情可以变,官职身份如过眼云烟,可是技能,却是人存活的根本,知晓其技能,便能知晓他的用处和目的。欧阳俊是书法大家,仿出的各种字体笔迹,与真迹毫无二致。而墨瞳儿是个哑巴,她的一切供词,只能行之于笔墨。”
承影道,“他们想杀了沈姑娘,伪造她的供词?”
叶修道,“为了护住燕王,只消杀了墨瞳儿,说她受南越指使,用情勾引蛊惑,栽赃陷害给燕王。这样子是快速结案的最简单办法,天威震怒,自是雷霆手段,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可刚刚叶修在信上明明就是威胁,承影欲言又止,叶修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触帝王的逆鳞,让他恨不得食肉寝皮,时时欲除之而后快,承影觉得太危险了,是不是?”
承影道,“侧塌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问心阁享誉天下,他以帝王之尊,先生如此不受控制,势必…”
摇曳的烛光散发和暖的红晕,可叶修眉宇间的风神却偏偏清峻而雅洁,他极浅的一笑,说道,“我不求他富贵,也无惧生死,怕什么天子之威?在我心中,只有苍生,不曾图天下,在我眼里,只有棋局,也未曾有君王。”
他的声音,也是极平淡。承影却半晌也没能说出话,脸上神情颇有几分震撼。
叶修对承影轻声言笑道,“天子之怒,血流千里,匹夫之怒,天下缟素。这天地之间,相生相克,本就没什么不可抗衡之事。承影静观其变,先歇息去吧。”
承影站起,躬身向叶修行了一礼。
一老一小两个太监,提着灯笼,躬身快步走过幽暗狭长的回廊,他们宽大的广袖,在夜风里轻轻地飘动。
进了小院。月光淡淡,屋里漆黑一片。
老太监四喜轻声道,“沈姑娘?”
自是没人应声。两人迈步穿过庭院,轻叩房门,四喜道,“沈姑娘,皇上有旨意。”
等了半晌,照旧没有动静。两个太监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四喜道,“沈姑娘,老奴冒犯了。”
推门而入。
桌椅,床帏,风拂夜静,室内空空荡荡。
两个人一看,顿住脚,一时惊怔,没有反应过来。小太监刚当差不久,心中已是惊恐,肩上突然被只温软的手轻拍了一下,当下“呀”的一声惊叫,手里的灯笼坠落在地。
两人定睛一看,沈墨瞳刚跨门进来,一身素白中衣,在斜照的月光里,低头向他们行礼。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去捡灯笼,四喜上前从容自若道,“沈姑娘,老奴是来传皇上旨意。”
沈墨瞳静静地看着四喜手中大托盘里端的东西,笔墨纸砚,三尺白绫。
她只静静看着,不怒,不喜,不惊,不惧。不逃脱,不跪地接旨。
四喜轻轻一笑,躬身传旨道,“皇上口谕,燕王深陷囹圄,惟沈家墨瞳能救。望墨瞳姑娘深明大义,成全你自身对燕王一片爱慕之心,成全朕,对燕王一片护子之情。备笔墨纸砚,请墨瞳姑娘给燕王留字,有未了之心愿,一并写下,朕定当一力成全。”
宣旨完毕,沈墨瞳还是静静地看着托盘里的东西,眼底,非常不合时宜地,非常诡异地,闪起些许笑意。
四喜狐疑地看向她。她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璨美,整张面容一时全是她妍笑的光辉。
这女子,是哑有笑疾的。可这般静寂,这般绚烂明媚,却让四喜也是心里没了底。
他后退几步,将托盘在桌上放下,小心翼翼地研好墨,几乎是谄媚地,躬身道,“沈姑娘请留字。”
沈墨瞳走了过去,轻轻拿起白绫,环视了下房屋,似是寻找合适的悬梁之处。四喜忙上前道,“沈姑娘,毕竟是相恋一场,还是给燕王留个字吧。”
沈墨瞳一笑,回头,明眸皓齿,熠熠生辉。
四喜惊怔一下,后退半步,恭敬地执笔递过去。沈墨瞳不接,只看着手里的白绫,歪着头笑。
她迈步来到小太监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灯笼。
四喜道,“瞧奴才真是糊涂,写字哪能不照亮儿,老奴这就给您点灯。”
在四喜过去点灯的空儿,沈墨瞳打开灯笼,用烛火,将手中的白绫点燃。
这下子受惊非同小可,老太监气急败坏要上去抢,无奈那白绫轻飘薄透,火苗已燃起,室内顿时熊熊明亮。
四喜跺着脚喝骂小太监,“还不快抢过来灭了,那可是御赐之物!”
小太监上前一步,被沈墨瞳回头一瞪,止住。沈墨瞳神色清静地复望着老太监四喜,将手中的白绫对折迎向火苗,火势越猛,眼见白绫烧成半段,四喜切齿恐吓道,“你,竟敢抗旨!”
沈墨瞳将手中的残绫甩落,昂然一笑。要我死,我家人皆死,我有什么不敢抗旨。
两相僵持,四喜突然气得无计可施,不由暴喝道,“来人啊!”
一人影从窗而入,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沈墨瞳的脖子上。沈墨瞳没动,来人也没动。
四喜冷声道,“沈姑娘,别做无谓挣扎了,沈家没了,皇上要你死,不若碾死只蚂蚁!”
沈墨瞳一下子便笑了,这老太监是什么逻辑?要她死,还拿把匕首来威胁,难道匕首便比白绫悬梁更可怕吗?沈墨瞳垂下眼睑,唇角衔笑,仪容平静。
四喜道,“你这是何苦呢,留个字吧,否则,只怕没机会了,白白牺牲,燕王也不能了解你的心迹,不懂得你对他的情意。”
怪不得不让人直接杀了她,原来,是要她的字。
沈墨瞳从善如流,一步步走到桌边。四喜的眼里闪过丝冷笑,在一侧催促道,“沈姑娘,请吧。”
沈墨瞳却只拿起砚台,猛地砸了出去,顿时砰然有声,碎屑四溅!老太监吓得往后一跳,气急败坏道,“你!你好不识抬举!以为砸了砚台就拿你没办法吗,找到你平日笔迹,轻而易举!”
沈墨瞳拿起纸轻轻撕碎,轻轻地笑。找到我笔迹是轻而易举,但是我那烧得半残的家,已是被刑部和问心阁的人控制,即便留有残章断句,皇帝愿意光明正大地提出来,何必还要我写?给燕王留字,人已死,何必多此一举?诱我写字,很好,可我,不写。
四喜后退一步正要骂,却看见沈墨瞳突然一仰面,把自己的脖子向匕首上抹去!这一下四喜惊得七魂没了六窍,厉声尖叫,“拦住她!快拦住她!”
劫持的人忙收手,终是晚了一步,锋利的匕首在沈墨瞳的右颈下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老太监又惊又吓,连连跺脚。沈墨瞳却只是侧头抹了把脖子,看看指尖的血,侧首对老太监滟滟一笑。
要我自缢身亡,我偏留下人为伤口。说我自刎,伤口该从左自右,横着脖子。这道伤在右颈旁,刀口前浅而后深,为背后下手所致。
他忌讳的就是我死后尸体要交还问心阁,怕那群验尸的行家,将事情公之于天下!
从故主手中夺了江山,他不愿再背一个残害功臣孤女的骂名,所以她畏罪自尽是最好的死法。
可为什么我注定死,还要顺你的心,如你的意?
老太监四喜惊魂未定,后退一步,双眼一眯,阴森恐吓,“沈姑娘,你可知这宫里有多少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到时候这三尺白绫,却是莫大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