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加上仆妇行李,足足装了五辆马车。沅钰带着鸾娘坐了头里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沅钰坐上去之后才发现车帘竟然是用几十两银子一匹的蜀绣织就的,单是这一匹蜀绣就够普通庄户人家嚼用上一年的。
沅钰还在马车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了沈氏的族徽,代表文治的书典和代表武功的剑表示沈氏一族的祖上文武兼资,而环绕在书典和剑周围的四颗寒星表示三代以内有四位位极人臣官居一品的名臣。
这就是兰陵沈氏的底蕴,累世公卿,高门华第,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并称为大晋四大超一流的门阀。
此时人分九等,有世庶之分。朝廷选拔官吏采用九品中正制,能否做官并不取决于德行才能,而在于出身何等的世家门第。“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族寒人无尺寸之进路”!士族几乎垄断了全部的政治资源,士族免徭役,婚姻论门第,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这些资料一一在沅钰的脑海中流过…
作为沈氏长房的嫡长女,因为门第的尊贵而使她的身份贵不可言,士族不与庶族通婚,本来她可以嫁入高门华第,只可惜前身却因为蓄意伤害祖母,被发落到庄子上静思己过。
她在牛首村一呆就是一年。
她如今已十四岁,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嫁人。像是沈氏这样的士族莫不子弟繁盛,沈家单是嫡系就有五房,旁系支系更是数不胜数,有“内五房外十八房”之说。分住东西两府,而她家中人既多,关系更十分复杂,人心诡谲,斗争纷繁,不能不提前回到老宅,早做筹谋。
沅钰一路上想着心事,与她同坐一车只有一个鸾娘。鸾娘却望着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有些陌生的三小姐,有些欲言又止。
今天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要说张嬷嬷傻了,就连她这个曾经的贴身丫头都傻了。而原本还病怏怏的她,听说建康的朱管事要来,才不过一个晚上,就变得神采飞扬,她和张嬷嬷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而坐在后一辆车里的张嬷嬷此刻更是疑神疑鬼,心事重重,明明那碗加了料的药她是喝了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病势痊愈生龙活虎起来,她回去和白姨娘可怎么交待?
牛首村距离建康六十里,马车走得快的话三个时辰便到了。沅钰他们辰初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路程。虽说是官道,却坑坑洼洼,一路上颠颠簸簸,那时的马车没有外胎,沅钰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断了。
朱管事是个心思缜密办事妥帖的人,恭谨地站在沅钰的马车外面道:“一路上车马劳顿,三小姐要不要停一停,松散松散!”
沅钰正是求之不得,“如此甚好!”
于是众人停了车马,鸾娘扶着沅钰从车上下来透气。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雪,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饶是如此,沅钰还是在脸上覆了一层轻纱。建康位处江南,虽是冬天,草木却未枯萎,白雪皑皑之下处处隐现绿痕,沅钰从一个封闭的小环境出来,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顿觉精神一爽。
朱管事和庄子里带出来的仆役马夫们也下了车,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鸾娘扶着她随便在路上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大地微微发抖。
她面色微变,正要发问,已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耳际。朱管事正坐在车辕上休息,见此情形不由脸色大变。如此声势必定是有大股的马队驰来。
此处距离首都建康只有四十里的路程,那马队又是从建康的方向奔驰而来。南人养马不易,一般的商队都格外珍惜节省马力,距离建康这般近法,不可能是盗匪,那就只有官军了。
不管来者何人,三小姐这般与之碰面总是不妥。朱管事急急吩咐鸾娘:“快扶三小姐上车!”一壁吩咐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让出一条通道来容马队通过。
沅钰扶了鸾娘的胳膊堪堪走到马车跟前,一匹黄骠马已经闯进众人的视线,马上之人身材纤细苗条,外罩一件猩红色的披风,似乎是个女子。那马如同一股风般刮了过来,骑士紧紧贴在马背上,显然骑术非常之好。
众人惊呼声尚在喉咙里未曾出口,那名女子如同闪电般从沈家众人跟前飙过,沅钰见她姿势虽美,却神情惶急,情状似被人追缉。
那名女子本已飞驰而过,忽然看见了沅钰马车的族徽,不由“咦”了一声,“沈氏嫡系的马车?”那目光就如毒蛇一般落在了尚未来得及钻进车厢里去的沅钰,娇笑了一声:“真是天不亡我!”
说着,她陡然一勒身下战马,马儿“唏律律”嘶叫声中人立而起,下一刻她已拨转马头,这一下急转弯异常漂亮,可沅钰来不及给她喝彩,那女子已如一朵红云般冉冉飘落,直奔沅钰扑去。
朱管事大喝一声:“保护小姐!”他这次一共带了八个护卫,刚才一听见马蹄声,这些护卫们就十分机警地将沅钰护在中间了。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对付一般的突发境况是绰绰有余了。
哪知道这个红衣女子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人!她从飞驰的骏马上疾扑而下,一点儿都不害怕摔个全身骨折落得半身不遂。
仓啷!
护卫们已纷纷刀剑出鞘,其中一名护卫挥刀就向女子砍去。那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长仅一尺的短剑,人在半空只用短剑在护卫的刀上一格,借力一个翻转,整个人便穿过了护卫们的包围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沅钰的跟前。
沅钰看见这一连串电影般的惊险动作,半天合不拢嘴。
等她反应过来,女子的短剑已经搭在了沅钰的脖子上,冰凉刺骨的寒气激得她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落入贼手,成为人质,沅钰一瞬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腿都有点软了。
“快放开我家小姐!”
“兰陵沈氏的人你也敢动,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都给我老实点!谁敢乱动一下我就杀了她!”那女子厉声喝道,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泼辣劲儿,但却清脆激荡,宛若黄莺出谷,十分动听。
众人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只见她双十年华,生得杏眼桃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颦一笑竟有十二分风情,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她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比之士族千金别有不同。
护卫们傻眼了,没想到这歹人竟长得这般美貌动人!
沅钰却是暗暗叹息,这是怎样的一种祸从天降?
“姑娘有话好说,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小姐的性命…”朱管事满头大汗,话说了没一句,又有十多匹马跑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马上的骑士们清一色穿着轻甲,带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下战马尤为神骏,穿着也极其华美,那一身盔甲竟全部是用黄金打造而成的,甲叶上面篆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此时旭日高升,一片阳光洒下,那青年全身莫不闪烁着华丽璀璨的光芒。
直欲亮瞎人眼!
如清风明月般端丽的面庞,精致到完美无缺的五官,黝黑深邃的眸子和潢潢贵胄所独有的优雅高贵的气质,这是怎样一个美少年。
饶是在这等动辄有生命危险的危急关头,沈沅钰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有了片刻的失神。
红衣女子冷笑了一声:“二公子,你终于追上来了!”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是没有看见落在红衣女子手中的沈沅钰一样,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红衣女子,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电般的光芒。他人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之感。
“秦巧巧,你已被我的人包围了,你现在插翅难逃!若是束手就擒,本公子可以破例饶你一条贱命!否则的话,休怪本公子的宝剑不长眼睛!”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激越。
秦巧巧?
沈府众人一片哗然。这秦巧巧实在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她乃是秦淮河名妓,她不但姿容绝丽,更是才华横溢,一曲琵琶名动江左。可惜她守身如玉,无数达官贵人豪掷千金想要一亲方泽,却直到现在也无人能够得逞。
因此在坊间名头之盛,不下于四大盛门那些放浪形骸的名士。
英雄救美
这样的绝代名妓,别人捧她还来不及,谁又舍得对她辣手摧花,还带了这么多的羽林卫将士?
朱管事早从骑士们的衣饰上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羽林卫,那是皇帝的亲兵卫率,身份崇高,一般人怎么指挥的动?大晋自从东迁之后,整个朝廷一直维系着臣强主弱的格局,能够统帅皇帝亲兵的一般都是宗室中人,这位颜色极好的贵公子又是宗室中的哪一个呢?
朱管事这里千回百转,秦巧巧已经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宛若春水荡漾,娇声说道:“二公子,奴家和你无冤无仇,何必一言不合就出动羽林卫的大哥,不如公子放奴家一马,奴家日后一切全凭公子吩咐。就是公子要奴家自荐枕席,奴家也绝无半句怨言…”她的声音娇媚婉转,有如天籁,说话间还配合着一只玉臂轻轻前伸,宽大的袍服向下堕去,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小臂。
不愧是名动江左的名妓,只言片语加上几个小动作,在场所有的男人都忍不住喉结一阵滚动,心迷神摇,色授魂与。几个羽林卫看见秦巧巧那眉目如画面庞,身子都酥了半边,恨不得立刻就代公子答应下来。
“自荐枕席吗?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青年唇边的笑意倏地扩大,墨色的眸子里却闪过浓浓的讥嘲,镶金嵌玉的马鞭轻轻一指,轻蔑地道:“只是你这条美女蛇,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胆子享用!”
秦巧巧脸色微变:“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家可有些听不懂!”
青年唇边笑意更浓:“秦巧巧,你当本公子当真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吗?”他的声音愈发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秦巧巧,你并不是纯种汉人,你有四分之一鲜卑血统!数年之前,更曾在大燕,为旻文太子的贴身侍婢!”
自五十年前大晋八王之乱,晋室皇族自相残杀,居住于关中和凉州一带的五个游牧民族部落乘机兴兵,一度攻陷了大晋的都城洛阳和陪都长安,史称“五胡乱华”!
江北变乱频仍,征伐不断,导致民不聊生,大量百姓和世族南下避祸。在侨居江南的四大顶级门阀的支持下,皇族远支琅琊王庾兴睿在建康建立政权,就是现在的大晋。也被北方人称为南晋,而秦岭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中华文明发祥地的中原如今已经被异族所占领。
经过多年的征伐与相互吞并,如今北方已经建立两个稳定的政权,分别是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大燕和柔然拓跋氏建立的大魏,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三国之中,以占据了关中的大燕实力最强。
大燕旻文太子慕容圭更是名动天下的人物,盖过了其父武皇帝慕容功的光芒。他不但胸怀天下谋略超群,一手开创了府兵制先河,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乃鲜卑慕容第一美男子!更胜过江南士族子弟的琳琅珠玉。
二公子淡淡道:“慕容圭野心勃勃,你不要告诉我,他派了你这个贴身侍女到江南来,只是为了倚门卖笑?”他身上有股冰冷的气息在蔓延,声音也越加寒如冰雪:“秦巧巧,你隐瞒真实身份,潜藏在我大晋,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和我大晋的高级士族达官显贵往来密切,到底盗取了多少情报?你这个燕国的细作!”
秦巧巧脸色接连数变,刹那间,飒爽雄姿取代了刚才的烟视媚行。朗声道:“二公子果然不凡,这样隐秘之事竟也能被你侦知。难怪太子爷远在长安仍对你颇为推崇。尝言你虽然过于阴鸷冷酷,却深通谋略,御下有方,若肯在‘宽仁’二字上下足功夫,将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比起当今元帝的三位皇子,更堪为可造之材!”提到旻文太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尊崇。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慕容圭的一句评语,能给二公子带来多大荣光似的。
二公子却冷笑连连:“慕容圭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胡人,有什么资格品评我大汉正统的宗室子弟?”
自己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男神被鄙视,秦巧巧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旻文太子学贯古今,名满天下,年纪虽轻却孚天下之众望,将来统一天下非他莫属。南晋君臣上下,谁人品评不得?”
“大言煌煌,不知羞耻!”
秦巧巧却道:“谁不知道南朝士族权势盛重,君主威权移坠,王谢沈桓共济天下,皇权也要退避三舍。如今兰陵沈氏嫡枝的千金小姐落入我手,不若二公子放我一马,让我离开此处,我则将沈小姐交还与你,免得你得罪了兰陵沈氏。我也替太子爷交了你这位朋友,如此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岂不是两相便宜!”
二公子淡漠冰冷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转了一圈,旋即收回。被那样不含半分感情的目光扫过,沈沅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怎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冷情之人?
二公子懒洋洋地说道:“本公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我与她素昧平生,她的死活与我何干?你想杀她便杀,本公子绝不阻拦!识相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公子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我立刻放箭!”青年白皙的右手高高举起,羽林卫们得到命令,寒光闪闪的箭头已经对准了秦巧巧。
秦巧巧却是神色一变,脸上升起了一股傲气。“我既然只身潜入南晋,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旻文太子乃是当今天下第一英雄,早晚有一天,他会挥师攻克建康,灭掉南晋。就算我死在了这里,他也会替我报仇的!”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竟然丝毫不惧死亡。沅钰心里却快要骂娘了,你们谈你们的家国情仇,千秋霸业,和我屁相干?干嘛要把我拉扯进去?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刚一出门就碰见了这样一位煞星!
秦巧巧和二公子叨咕了半天,沅钰不是不想插嘴,实在是秦巧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公子眼中迸射出两道灿灿的寒光:“你以为我不真不敢杀你吗?”
沈沅钰心里一凉,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并未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秦巧巧挑眉道:“您尽管放箭好了!我秦巧巧贱命一条,有这么一位顶级门阀的名门闺秀陪我同登极乐,倒也值了!”她还真就不相信,四大门阀在南晋权势熏天,二公子若在这种情况下害死了一位沈氏的嫡出小姐,必然免不了受到皇帝的惩罚,沈家为了家族名声,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朱管事吓得腿都软了;“公子,三小姐是沈氏大房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如今还在歹人手里,您千万不可放箭啊!”
青年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秦巧巧:“你以为本公子真的怕了沈家?”沈沅钰见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杀气,暗叫一声完了。她前世是小有名气的律师,最懂察言观色,这位二公子一看便是行事果决,敢想敢干,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秦巧巧这样激他,他盛怒之下一定会命令军士放箭,到时自己肯定会被箭雨射成刺猬。
自己才穿过来三个月,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里,连朵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要这么窝囊的死了吗?难道自己要注定成为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吗?
果然青年举起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就要一挥而下。
沅钰在肚子里已经把二公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你如今占尽上风,就不能想办法先救下人质再说吗?
朱管事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情急生智嚷道:“二公子,三小姐与太后侄孙郗杰郗公子已定下婚约!”
就见二公子目光微微闪烁,下一刻他马镫上的右脚向外侧一撇,紧接着又是一撇,同样的动作接连做了三次。
沅钰心头巨震,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啊!
秦巧巧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的那只右手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闪,二公子并未下令放箭,反而用左手掷出一柄飞刀。紧贴着秦巧巧的左颊飞了过去,惊得秦巧巧出了一身冷汗。
秦巧巧下意识地向左侧望去,二公子手中的马鞭如同活了一样陡然飞了出去缠住了秦巧巧的手腕,没有人想到用作装饰的马鞭居然也是一种武器,而且鞭身竟然那样长。青年用力一拉,沅钰立刻摆脱了秦巧巧的钳制,想起刚才男人在马上的动作,她想也没想,就拼尽全力向右侧滚去。
二公子已经大喝一声:“放箭,射左边!”
“咻咻咻!”弓箭破空的声音响了起来。秦巧巧本来还想扑过去捉住沅钰,可就这么一点空隙,她已经被精锐的羽林卫射中了三箭,骨折肉裂的声音响起,秦巧巧一声惨叫,扑倒在沅钰身边。与她的距离不过几寸,可谓险之又险。
她身上钉着三只羽箭,有一只正中心口,箭杆还在微微抖颤,樱桃小嘴微微张开,“扑”地一口喷出一股鲜血。沅钰被拿刺鼻的血腥味一激,差点吐了起来。好在前世接案子的时候见过好多犯罪现场,这才勉强压了下来。只听见秦巧巧嘟哝了一句:“太子爷…巧巧…对不起你…没能…完成你…交托的任务…”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断气了。
沅钰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刚才若是慢了半分,她也会像秦巧巧这样,被射成刺猬。
这个男人,真是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了!
被她怨恨的男人已经甩镫下了马,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贴近秦巧巧的鼻间一探,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看向沅钰的目光就充满了不善。
小爷一切布置妥当,若不是为了郗杰,为了你,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细作就这样死了,再无法通过她将燕国安插的奸细一网打尽!

针锋相对
沅钰又惊又怕又气,全身直哆嗦,因为腿脚发软,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沈家的人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鸾娘赶紧上前搀住了她。
刚才她奋不顾身想要护住沅钰,却被秦巧巧一肘撞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她一面扶住了沅钰,一面着急地检查她的身体,“三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沅钰除了刚才脱离秦巧巧钳制的时候,被她的短剑扫了一下,脖子上起了一道檩子,别的倒是丝毫伤势也没有。“我没事!我没事!”
扶着鸾娘的胳膊好不容易身子才不那么抖了。朱管事等一大群人都围了上来,都焦急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此刻青年带来的羽林卫正在打扫战场,将秦巧巧的尸首卷了,放在马背上。不管怎么说,是带头的青年救了她的命,虽然对他的狠辣还有几分不忿,沅钰还是按照礼节让鸾娘扶了上前来拜谢青年的救命之恩。
她屈膝一福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待小女子回头禀明了父祖,到时必登门拜谢!”
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够领会自己的意图,十分配合地向右滚去,还算有点小聪明!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知道拜谢自己的救命之恩,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这份胆量也大异于一般女子。
玄衣少年这才打量了沅钰几眼,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皙,气质端雅,就算现在的风韵及不上刚刚死去的秦巧巧,过几年长开了,必定不输于她。
想到沈、王、谢、桓四姓门阀不但名士名臣辈出,族中更是一窝一窝的俊男美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男人下巴微微翘起,神情显得颇为倨傲,“你也不必叫你的父兄来谢我!我只是适逢其会救了你,若不是因为你,秦巧巧又怎么会这样就死了!白白浪费了我大半个月的时间安排布置!”到底有几分意难平。
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还在这给我摆谱?沅钰给他道谢不过是出于礼貌,对他并无真挚的谢意,见他这般倨傲,心里不由有气。
沅钰淡淡道:“公子的意思,是因为我坏了公子的大事,对我有所怨怪了?”此人虽然宗室,但此时的政治形势是皇族依赖四大门阀支撑和巩固政权,那时极重门第出身,皇族之人和四姓门阀的比起来,未必见得谁比谁高贵。这个男人这般用下巴看人,连朱管事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玄衣男子听她这般说,不由“哼”了一声,当做默认。沅钰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公子。”
玄衣男子挑了挑眉,冷冰冰地道:“你问!”
“刚才若是我领会不到公子的意图,公子是否准备将我和那秦巧巧一块儿射死?”
玄衣男子神色不变,“若是你不能领会我的意图,就是死了,也只能怪你自己太笨!”
沅钰气得心口发疼。她的声音也清冷了下来:“当年王、谢、沈、桓四姓家族支持昭帝东迁,在建康绵延帝祚,侨姓四族立下了汗马功劳。昭帝尝言,要与四姓共享富贵,四姓家族的子侄后辈,位同宗室一般,身份贵重,不可轻侮。阁下却为了一个区区的燕国细作,置我堂堂兰陵沈氏嫡支于不顾,你是瞧不起我们沈氏呢,还是不把先帝的话放在心上!”
玄衣少年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口齿这般伶俐,一时被她抓住话柄,竟然反驳不得。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不由道:“好好好!早就听说兰陵沈氏嫡枝沈晖乃是方今第一玄谈高手,最擅信口雌黄,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女子也这般伶牙俐齿,还真是家学渊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