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晖,沈沅钰的二叔,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玄衣少年这般说,语气中的讥刺沅钰不是听不出来。
大晋的门阀政治不像后来的科考,想做官全靠出身门第,社会上谈玄成风,各大家族沉迷于老庄玄虚之中,士族子弟往往不通实务,毫无办事的才干,所谓“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偏偏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身居高位,有识之士莫不深为忧虑。
沈晖以谈玄出名,在任上却政绩平平,并无多少建树。难怪玄衣少年这样说。
只是当时社会风气如此,儒学畅行三百年,逐渐被玄学所取代,各大士族若想在高门华阀中间立足,就必须由儒转玄,符合当时的社会潮流。而只有家族有了地位,才能在政治资源的分配中占据主导权。
听到少年语带讥诮,沅钰并没有反驳什么。其实…他和这个少年有着差不多的看法。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对方都是越看越碍眼。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郁。朱管事见两个人话不投机,急忙上前打圆场:“三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不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了。”
沅钰刚好不想再和这个少年啰嗦什么。刚好就着这个台阶下去。对这玄衣少年再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再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玄衣少年淡淡“哼”了一声,一挥手对跟着他的十多个羽林卫道:“我们走!”连理也不理沈沅钰。
说罢行云流水般上了战马,一抖马缰绝尘而去。
沈沅钰又是一阵气绝,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鸾娘扶着沈沅钰上了马车,她叫了朱管事问话:“刚才那位公子,你可认识?”
朱管事道:“若是小人猜的不错,应当是琅琊王的次子庾璟年!小人并未见过这位二公子,并不敢十分肯定!”都说庾璟年与三小姐的未婚夫郗杰相交莫逆,朱管事刚才才喊出那么一句话来。
沅钰想了想,吩咐道:“那你就帮我查一查他是谁。”又自嘲一笑道:“总不能连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朱管事犹豫了一下,他是大老爷身边的得力管事,内宅的太太小姐们本来是管不到他的,不过查查这个少年是谁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卖三小姐一个好。于是就答应了一声:“是”!
沅钰道:“既然如此,就启程吧!”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沅钰还在想着玄衣少年,刚才他救下自己的那一连串的安排足见得他智计非凡,只可惜,自己实在看不上他那种草菅人命的态度…
沈氏的宅邸位于秦淮南岸的乌衣巷,因为这条巷子集聚了大量的豪门氏族,在建康城中可谓是声名赫赫。因为沈氏家族繁盛,乌衣巷老宅的地方又并不足够大,所以能够居住在这里的无不是沈氏嫡系中的嫡系。
沈氏内五房外十八房,加上寄附于沈氏的佃客、部曲,洒洒洋洋千百户,族群十分庞大,也从侧面反映了沈氏一族的强盛。此时宗族的力量非常强大,而足够多的人口资源,才能保证兰陵沈氏一族能够不断涌现出名臣和名士,家族的荣光才能一代代不断传承下去。
沈沅钰进了东府的大门。东府的大家长就是如今沈氏一族的宗主大老太爷沈弘,沈弘是大晋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雅擅音律,精通玄理,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大师和玄学大师,在朝野之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朝廷屡屡下旨叫他入仕,他却因为醉心于玄学义理和文学艺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了。
他一年到头不是寻亲访友,就是吟诗作画,一般都住在会稽郡的东山别院内,很少滞留在建康。乌衣巷内沈家宅邸官做得最高最大的沈沅钰的叔祖父,住在西府的二老太爷沈重,如今做到了正三品的中书令(副宰相)。虽然和正一品三公之位仍有差距,却手掌机要,参与军国大政的制定和执行,权力极大。
马车驶入沈家的二门,沅钰扶着鸾娘的手,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因为沅钰的母亲大太太一直生病卧床,家里由二太太湖阳郡主打理,湖阳郡主一向不喜欢小大房和小大房的人,沅钰也没指望她会派什么人来接她。
此时天已全黑,借着清濛濛的月光,就看见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远远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穿着银红色的交领金色滚边绣孔雀纹的长袄和蜜合色百褶裙,头发精心梳了一个出云髻,头发上珠翠满头,金簪上缀着的一颗十分名贵的东珠,这个女孩子穿着十分华美艳丽,面容更是出挑,不但五官秀美精致,皮肤白皙,兼之身材高挑,看上去光彩夺目,慑人心魄。一时间吸引了沈沅钰所有的目光。
和她比起来,旁边的那位穿着月白色澜边小袄,白色挑线裙子,五官柔美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看起来就少了几分存在感。
沅钰叹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到二门来接她的,会是这两个冤家对头。
走在前面的少女,四小姐沈沅珍,是湖阳郡主所生唯一的嫡女,也是沈家这一辈中颜色最出众的女孩子。容貌之美,在建康城也是赫赫有名的。被老太太和湖阳郡主当作眼珠子似的宠着,最是飞扬跋扈。
而另一个少女,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七小姐沈沅璧。自己的亲妹妹,八小姐沈沅舒却并没有出现在二门。
此刻沈沅珍正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沅钰:“沈沅钰,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你还有脸回来?”一句话没说完,抡起胳膊就向沈沅钰的脸上掴去。

跋扈妹妹
沈沅璧口中惊呼出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沈沅钰心里暗哂。一年未见,沈沅珍的脾气越发的大了,还是这样横冲直撞的鲁莽性子。
她和沈沅珍是冤家对头,从小就是。她和沈沅珍同一天生日,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只比沈沅珍大一个时辰,沈沅珍就得给她行礼,管她叫姐姐。因为两人生日相同,从小就被家里人拿着比来比去,沈沅珍骄傲好强,为此没少和她置气。
她也是一样,看见沈沅珍就讨厌。有一次两个人打架,沈沅钰差点儿用碎瓷划花了沈沅珍的脸。冤仇不共戴天!
长大了之后,二叔和父亲又来争夺宗子之位。谁当了宗子将来谁就是兰陵沈氏的下一任族长,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把她们一家子都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两人的梁子更是越结越大了。
沈沅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年多没见,刚见面就要掌掴姐姐!沈沅珍,你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在祖母的饭食里加了巴豆,差点儿害死祖母!你如此不孝,枉自为人!当年我赶去你房间的时候,你已经被大伯父送走,若不然,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今天我就替祖母赏你几个巴掌,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孝道!”沈沅珍恨恨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挣扎。
沈沅钰一时默然。一年前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去。当年她偷听了几个丫头的对话,得知祖母最爱豌豆糕,为了讨好祖母,与沈沅珍争宠,特意亲手做了送过去,哪知祖母吃后腹泻不止,差点儿连命都送掉了。一查之下,她做的豌豆糕里竟掺杂了巴豆!
穿过来的这三个月,这件事已经在沅钰的脑袋里转过了无数遍了。原身并无意毒害祖母,她是受了别人的陷害,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沅钰冷冷地道:“纵使我有千般不好,自有家中的长辈教训我处罚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动脚的。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沅珍听见这个词就火冒三丈,“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姐姐,也不看你的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的母亲出身博陵周氏,只不过是个丙姓家族,有什么资格嫁入我们兰陵沈氏!”
这个时代最重血统出身,士庶不通婚。同样是高门,又分了甲姓、乙姓、丙姓、丁姓四个等级。丙姓家族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世家,和沈、王、谢、桓相比的差距不啻天渊之别。
沅钰的外家博陵周氏也是累世经学的世家大族,祖上曾经做到过太尉这样的三公之位,她的外祖父周戎是名震天下的当代大儒,她的几位舅舅都是玄学名士,文武全才,按说定为甲族也毫不为过,可是朝廷却只给他们家定了一个丙姓。
看似有些不合理,实则内中是有原因的。大晋开国皇帝晋武帝是接受了前代皇帝的禅让,取代了曹魏而成为皇帝的。周戎的曾祖父周翔却是当时曹魏集团的智囊和文胆,帮助曹魏和晋武帝对抗了几十年。
后来武帝登基灭掉了周翔三族,周家子孙的几条漏网之鱼逃到江南,经过几代的发展才又恢复了部分祖宗的荣光。可是,因为祖上与皇族的这段仇怨历史,周家始终不能踏入第一流门阀的行列。
“你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丙族的破落户,而我的母亲,身上却流着高贵的皇族血统,你拿什么和我比!”沅钰就知道,沈沅珍一向觉得她的出身要比自己高贵,每一次都要拿这个说事儿。若是从前,沅钰一定会因此而生气,可是如今,换了一个灵魂,却是再不能了。
她不慌不忙地甩开沈沅珍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出身,是不如你!以后你也不要再拿着这个理由,在我的耳边聒噪!”
她的出身是不如沈沅珍,那就大大方方承认好了,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何况她两世为人,经得多看得多,实在不愿再和这样一个刁蛮的小姑娘胡搅蛮缠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沈沅珍和沈沅璧全傻眼了。尤其是沈沅珍,她和沈沅钰斗了十几年,什么时候沈沅钰退让过半分?
实在是太不适应了!
沈沅钰又接着说道:“我出身是不如你高贵,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所谓长幼有序,姐姐终究是姐姐!我一日是你的姐姐,你便要一日对我尊敬爱戴!你便是血统再高贵,对堂姐动手动脚,也是为不悌,是失德的表现!”
“你…你…”沈沅钰不按套路出牌,沈沅珍想好的讽刺咒骂的话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又急又怒,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这时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沈沅璧终于说话了:“三姐姐、四姐姐,你们不要吵了!”声音柔柔弱弱,姿态放得极低。
她先对沈沅钰道:“三姐姐,四姐姐和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都是因为担心祖母的身体,你就不要怪她了。”又对沈沅珍道:“四姐姐,三姐姐当年的确是做错了,可是她已经受到了祖母和父亲的惩罚,在庄子上呆了一年,定是知道悔改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别再怨她了!”
两面都帮着说了一句话,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好一朵小白花,不愧是白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沅珍冷冷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和沈沅钰之间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插嘴!”沈沅钰再怎么说也是嫡女,她母亲就算再落魄也是士族出身,而沈沅璧呢,不过是小妇生的,爹娘不过是平头百姓,如果说沈沅珍是瞧不起沈沅钰的话,她对沈沅璧的态度则根本就是完全无视。
沈沅璧听了这话,脸上阵红阵白,可是四小姐最得老太太宠爱,又有湖阳郡主撑腰,她得罪不起,只能把这口气忍了。
沈沅钰像是这才看见了沈沅璧一样,凉凉打了一声招呼:“五妹妹,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般‘体贴懂事’!”
沈沅璧屈膝给她福了福,“三姐姐安好!”
沈沅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能惦记着我这个姐姐,亲自到二门接我。一年未见,五妹妹依然故我,看来白姨娘没有白白教导你!”
沅钰壁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她怎么听出这话里头带着贬损呢!一向胸无城府的三小姐什么时候学会话里有话了。
“三姐姐过奖了!”沈沅璧笑得就有几分勉强。
沈沅钰懒得理会她,沈沅珍和沈沅璧两个全都不怀好意,可相比较而言,她更讨厌的却是沈沅璧,沈沅珍虽然讨厌,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像沈沅璧,笑里藏刀。
沈沅珍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
沈沅钰已经不耐烦地说道:“四妹妹,你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到底想要怎样?叫长辈们知道了,丢脸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若是叫西府的人也知道了,到时候丢的可就是东府的人!”
东府的大老太太顾氏和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一向不大和睦。大老太太乃是续弦,出身吴姓四族之一的吴郡顾氏,而二老太太却是出身第一流门阀的陈郡谢氏。谢氏为侨姓氏族,侨姓向来看不起江南本土的吴姓,大老太太待人行事又颇为几分尖薄,谢氏就更加看她不顺眼。妯娌两个大面上还算和谐,暗地里也免不了明争暗斗。
正说着,就看见各房头前来的打探的丫鬟们已经在远处探头探脑了,沈沅珍果然犹豫起来。
沈沅钰今天的表现明明是在示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可这种就像是大人不愿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似的示弱,令沈沅珍更加生气。她的感觉就像是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她有力无处使,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再和沈沅钰吵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沅钰,今天就放你一马!咱们以后走着瞧!咱们走!”叫了丫鬟婆子,由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回了小二房。
沈沅钰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把沈沅珍的话放在心上。她侧头看了一眼庶妹沈沅璧,眸子清淡若水:“四妹妹已经回房了。我打算去给祖母请安,你要和我一块去吗?”
沈沅璧敌不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微微垂了,细声细气地道:“今日我已给祖母问过安了,就不陪着姐姐一块儿去了。待姐姐安顿好了,妹妹再去瞧您!”沈沅钰本来就是因为毒害祖母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她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必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自己跟着过去,岂不是要一同遭受祖母的白眼?
沈沅璧可不傻,因此毫不犹豫地推却了。
“如此也好。”沈沅钰实在懒得理她,留下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把她从乡下带回来的东西搬到长乐堂,便直接带着张嬷嬷和鸾娘去了祖母的韶和院。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来。鸾娘是沈沅钰的贴身丫鬟,沈沅钰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打折扣,也不多问。而张嬷嬷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一边想着白姨娘的吩咐,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三小姐,天都这么晚了,又下起了雪,老太太平日里睡得早,怕是已经歇下了,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去给她老人家问安吧。”
现在才刚刚酉初!老太太睡得早是不假,可就算再早也没有这个时辰就歇下的道理。何况她每天晚饭过后还要找管事娘子问问府中的事务,虽然已经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二太太,老太太却并不想完全放权。
沈沅钰的心里微嘲,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着张嬷嬷,眸子里仿佛淬了冰:“你若是嫌冷躲懒,就自个儿回去好了。我有鸾娘陪着就够了!”她在府里本就举步维艰,若是回府的第一天都不给祖母问安,必然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到时候她就更难在沈家立足了!
雪中罚跪
秦淮河两岸寸土寸金,乌衣巷这地界更是豪门大族云集,地皮贵得十分离谱。不过大老太太起居的韶和院地方还是十分宽大敞亮。院子是三进的,正房七间带耳房,后头还建着供丫鬟婆子们居住的退步。
因为大老太太是沈沅钰祖父的续弦,大老太太的门第便次了一等,出身于吴郡顾氏。顾氏隶属于“吴四姓”,比之王沈谢桓“侨四姓”门第略低,好在大老太太先后生下嫡子二老爷沈晖和四老爷沈时,这才在沈家挺直了腰子。
饶是如此,二太太湖阳郡主还是有些瞧不起她这位宗妇婆婆。多亏了二老爷还算孝顺,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此时大老太太正在花厅里听东府里的管事媳妇说些府里的大事,外头值上的丫鬟进来回禀说:“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想要进来给您磕头请安!”
大老太太就黑了脸,将手中的粉彩茶盅重重在紫檀木的茶几上一顿:“这个孽障怎么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竟不知晓?”
沅钰回来自然是通过了湖阳郡主的,可是湖阳郡主本来就对大老太太明明退居二线还要抓着权力不放的做法十分不满,又觉得沅钰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压根就没有和大老太太说一声。
大老太太心里有股子怨气,对着自己心腹的贴身嬷嬷李嬷嬷道:“我让她有什么大事都和我这个婆婆说一声,你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若不是西府那边的二老太太早早就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三太太,她又怎么会在媳妇的压力之下最终交权!
李嬷嬷和声劝道:“瞧您说的,郡主管着这么大一个家,一天要有多少事儿,若是事事都上您这说一声,她不烦您也要烦了!再说二老爷和郡主都是孝顺的,您现在年纪也大了,就这么舒舒服服的,享享儿孙的福气不好吗?”
说起二儿子来,大老太太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晖儿自然是个好的!”却没有提及湖阳郡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题都岔到了十万八千里,进来通禀的丫鬟心里暗暗着急,到底让不让进,您倒是给句话啊,小姐还在风雪里站着呢!
大老太太这里规矩极大,小丫鬟不敢插嘴,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找了个话缝道:“三小姐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您这里来请安,想来在庄子上呆了这一年多,总算是有了悔过之心的。”她试探着道:“您看,要不就叫她进来?”
“这个孽障,上一次能在我的饭食里下了巴豆,下次就能在我的饭食里下砒霜!当年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她认我为祖母,我可不认她这个孙女!”大老太太十分气愤,声音都变得有几分尖锐:“跟她说,我现在要看账本,叫她在外头跪着等我!什么时候我看完了账本再叫她进来!”
李嬷嬷本来想给三小姐求个情,见此情形只得闭上了嘴。她也不是个傻的,当年的那件事真相如何,可不好说。再说就算三小姐是有意为之,会做出那般离经叛道的事情,还不是因为老太太一碗水端不平,太过偏着四小姐和五小姐,打压大房打压得太过明显刻意,这才激起了小大房的强力反弹。
小丫鬟出来把大老太太的话一说,本来以为三小姐必定十分生气,不想沅钰二话没说,直挺挺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了下去。
原主是个没脑子的,干出这种落人把柄的事儿,却要她回来收拾烂摊子。
张嬷嬷跟过来本就不情不愿,看着她这样,颇有些幸灾乐祸,鸾娘却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三小姐,这地上凉得像冰似的,您快起来,快起来!”
前次遇袭,鸾娘奋不顾身地上前保护自己,沅钰已经知道了她的忠心,早已把她看成了心腹。听她这样说,不由心中一暖。“你不必多言,好好在一旁站着。祖母是长辈,她的话怎容我违逆!”
她跪在这里,不光是跪给大老太太看的,而是跪给整个沈府的人看的。因为有了上次给她下巴豆的事情,沅钰明白她再怎么挽回,顾氏也不大可能原谅她了。她也没打算对这位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祖慈孙孝,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挽回名声而已。
外头的风更劲了,雪也更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扑在沅钰的脸上,针扎似的疼。跪了不过片刻,她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鸾娘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些瑟瑟发抖,何况小姐是跪着。她急忙找了韶和院的丫鬟借来一把伞。沅钰十分固执地道:“我不要你打伞,你站到一边去。”
鸾娘抓住韶和院的一个丫鬟道:“姐姐,求您再进去向老太太通报一声吧。三小姐已经受不住了啊,再这样下去,她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啊!”
站在廊下的丫鬟们看见三小姐凄惨的样子,也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那个被鸾娘求到的丫鬟就急急跑进去回禀。
李嬷嬷透过南窗也把沅钰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又在顾氏的耳边劝道:“天儿这样冷,三小姐跪在风雪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连累了您的名声,您就开开恩,叫她到屋里来吧。若是实在不想见她,打发了她回去也成…”
顾氏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完呢,她心胸狭窄,怎么肯就这样轻轻放过了沈沅钰。“才跪了一刻钟,死不了人的!出了什么事儿,自然有我这个老婆子顶着!你们谁也不许再劝我!”
出发之前,她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出戏,早在两个膝盖上绑了厚厚的护膝。不过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感觉小腿不像是自己的了似的。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见不断有小丫鬟在月洞门那里探头探脑的,就知道今天这番作秀没有白费。
这个顾氏真是个没脑子的。用不了明天,整个沈府就该传遍了,大老太太顾氏气量狭小,刻薄寡恩,对小辈没有丝毫慈蔼之心,尤其自己又不是她的嫡亲孙女,顾氏这般更会落人口实。
这样日后再和她发生冲突,不管自己是对是错,别人首先就会在心里向着她几分了。
前院外书房。
“你说什么?钰儿已经在韶和院的院子里跪了半个时辰了!”大老爷沈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一凝。
“是啊!是奴婢亲眼看见的!老太太实在是太过分了!三小姐还那么小,万一跪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是好?”说话的是个双十年华面容秀美,伶牙俐齿的丫头,名叫蕊心,管着大老爷的外书房,也是大老爷的通房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