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起,你是…”
“姑娘伤心过度,连奴婢都不认识了。哎!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呀。”素月站直了身子,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带着少许的哀伤,然若四月的细雨一般,迷迷蒙蒙。
“素月姐姐。这几天我头痛得厉害,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姐姐不要见怪。”我忙欠身让座,母俾是不能怠慢的,这一点我知道。
“姑娘是夫人的心头肉,但夫人临终前终究没能看一眼姑娘,奴婢想,这应该是夫人毕生最大的遗憾呢。”素月欠身坐在矮炕的边沿,哀伤的目光看着我,我顿时感到一股清澈的泉水浸润全身。
“素月姐姐,湘云要多谢你,在娘亲病危的日子里照顾她。”其实我的心里并没有那个娘亲的影子,真正的史湘云就在我来的那一刹那便死去了,而如今的我,没有和那个所谓的娘亲有任何交集。只是,这个素月,却让我极富兴趣。
“这是素月应该做的,如今夫人没有了,素月也要走了,所以,素月特来给姑娘道别。以后的日子里,姑娘多保重吧。”素月说着,便起身来,又对着我一福。
“这…你为什么要走?二婶婶不容你吗?”我吃惊的问道,难道二太太如今连大太太的一个贴身丫头都容不下了吗?
“不,是素月到了嫁人的年龄,再留在府里,恐怕会落人笑柄,但素月从小跟随大太太,那些臭男人都入不得奴婢的眼,所以,素月选择离开。二太太仁慈,连身价银子都不要,便准我离开。这也是我的造化呢。”素月的眼睑低垂着,淡淡的声音宠辱不惊,单单这一点,便让我由衷的佩服。
“姐姐可有去处?”我率真的抬手,拉住她的衣袖,不知为何,我真的很像留她在身边。
“没有,但奴婢想,天大地大,总有一席立脚之地,何必事事牵连不断?”素月依然站在那里,素白衣衫上有淡淡的菊花影子闪烁着,我知道,那是一种很精致的提花暗绣,同样颜色的丝线,按照不同的方向绣来,光影流转处方可见图案,这一件衣裳拿出去,或许就能值十几两银子。
“姐姐且等两日可好?”我语气有些急切,全然不像一个杀手应该有的样子,但我不怕,因为我此时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已。即便是上前拉着她撒娇,恐怕都不会有人在意。
“姑娘还有什么事要奴婢去做?”
“我这两天身上总是不好,许是怀念娘亲的缘故,原想着让姐姐过来陪我几日,但又觉得姐姐连日辛苦,又怕为姐姐徒增辛劳,既然姐姐要走了,且请姐姐来我房中伴我几日,也好宽慰我思母之心。”我说话至情浓之时,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手中的绣花绷子亦落到了炕上。
“姑娘至孝,太太九泉之下,也必然欣慰。”素月冲着我一福身子,算是对我的应允。
她低下头去的那一刹那,我的嘴角轻轻上挑,腮边浅笑迷离。——是的,我决不能让二太太太嚣张了,因为我还要在这个门口里生存。
素月离府的事情便搁置下来,而二太太那里,我自然有一百个理由搪塞,总不能大太太尸骨未寒,她跟前的丫头们便被一个个打发出去。二婶娘自然是十分精明的,但她也需要把仁义做在明处。
那日是正月二十二,贾府老太太派人来接我,说是许久没见了,十分想念。二婶娘自然巴不得我每日都过去,因为我知道,她此时满心要让我嫁给贾府的那个宝二爷,从而实现史家和贾家的再次联姻,凭借两府各自几十年的经营,以巩固史家在朝中的地位。
虽然我无意于宝二爷,但我却久仰林姑娘,于是我欣然梳妆了,又换了出门的衣裳,翠缕忙着收拾包裹,我便带着丫头奶妈等六七个下人,坐上了贾府派来的马车。自然,素月亦和我同行,因为从那天起,她变成了我阵线上的教习,而我,则总是叫她一声素月姐姐。
因为是走亲戚,所以一身素白的衣衫换下来,奶娘给我穿了一件品月色的长襦,虽然素净,但毕竟在领口和袖口都不用丝线绣花,而是用浅绯色的丝缎堆砌起重重叠叠的海棠花瓣,陪着葱绿色的嫩叶,倒也平添几分生气。头上的绒花也换了一支紫色,哀怨中透着一种轻灵之气的紫色。月白色的立领中衣,被外边罩着的品月色衬得更加洁白,镜子里我看见那一张美丽的娃娃脸,如同白云中沉默的精灵。唯有胸前的一支金麒麟,有些突兀的挂在那里,我皱了皱眉头,便将它放到衣领之内。
马车又一次走在坑坑洼洼但又被打磨的光洁如玉的青石地面上,我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摇晃着脑袋,任凭头上那银色的花甸子颤颤巍巍,耳朵上的绿宝石坠子把脸颊打得生疼。
“姑娘,冷不冷?”素月和翠缕都坐在我身边,但到底是素月年纪稍长,却比翠缕更体贴些。
“还好。”
“姑娘,手炉给我,再添一点碳吧。”素月说着,便伸出那一双只用来绣花的玉手,手腕上一对青玉镯子趁着她的皓腕,在我眼前停留着。
“好吧。”我将搂在怀中的景泰蓝手炉拿出来,放到她的手上,然后回手又把披风的衣襟往中间拉了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北方的正月,依然还是冬天呢。
荣国府的大门口,两尊石狮子巍然而立,大有气吞山河之势。而我所坐的马车并不在大门口停留,却在一边的侧门直接使进去,到了二门处方下了车,翠缕此时满脸带笑,一副回家的笑容。小厮们退出去,几个年轻力大的嬷嬷走过来,后面跟着一顶小轿。
素月搀扶着我下了车,然后又将我送至轿子里,我便被颤颤巍巍的抬起来,拐了几道弯,进了一个垂花门之后,轿子落下,素月和翠缕上来扶着我下了轿子,便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老太太一直念叨着姑娘呢,说姑娘这些日子,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快进去吧!”
我正要说话,边听翠缕在边上笑着说道:“周大娘,你家的姐姐可在家?”
“在家在家,一会儿把大姑娘送到老太太跟前,你再去找她。”原来是周瑞家的,我淡淡一笑,保持着沉默,只是一步步迈进了荣禧堂的屋门。


【004】初会荣庆堂
但听一阵阵笑语声,却是从紫檀木大理石屏风后面传来,于是我转过屏风,之后,又拐过一个跨间门口,紫檀木雕花百宝阁之后,或坐或站,却又十来个人在那里说笑。却听一声:“云姑娘来了。”又如花底流莺一般的婉转动人,回头看时,是一个身穿酱紫色坎肩的丫头,此丫头中等姿色,却一脸的平和亲近,上前来搀扶着我的手臂,把翠缕的位置也给顶替了。
“珍珠姐姐好。”翠缕放开了我的手,主动让位给这位珍珠,却听珍珠回头笑道:“如今我叫袭人了。”
“哦,袭人姐姐。”我淡淡一笑,原来她就是袭人。
“云丫头,快过来!”上面花梨木罗汉床上,铺着大红猩猩毡的坐垫,上面一个身着泥金色五福捧寿锦衣的老人,慈眉善目,花白的头发用一顶黑色丝绒暖冒遮住,只看见暖帽上绣着的折枝老梅和中间镶着的那颗大大的祖母绿宝石。
“老太太。”我上前去俯身行礼,然后转身给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两个妇人行礼,根据座位的上下,分别称:大太太,二太太。这些无需人教,在史家的这段日子里,我只需旁听,便可把这边的事情弄清楚。
“云丫头,过来见见你林姐姐。”老太太满脸笑着,拉着我的手坐在她的身边。其实我早就看见那位轻灵的女儿了,她同我一样,亦是一身素衣,淡紫色的小袄,素白绫裙,头上也留着孝头。一脸淡淡的忧伤是嘴角的浅笑遮不住的,弯弯的黛眉,清灵的眼波——看着如此佳人,我倒想起一句俗话来:原来女儿真的是水做的骨肉。那么,她一定便是黛玉了。于是我慢慢起身,上前一福,含笑说道:“湘云见过林姐姐。”
“云妹妹。”黛玉起身与我还礼,却又被老太太一手一个将我们两个拉住。
“你来了就好了,如今你林姐姐同你一样,也是在热孝里,但你与她不同,我知道你这孩子素来爽朗,昨儿她刚到,今儿我就把你也接来了,你们姐妹住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过了这个残冬再走,平日你也替我劝劝你姐姐。”贾母看看我,又看看黛玉,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原本鲁莽的我得罪了那位轻灵的女儿。
“是,湘云谨尊老祖宗慈训。”我眼睛里亦带着笑容,站起身来,俏皮的答道。
“云妹妹,怎么不见了你的金麒麟?可是路上丢了?”一个女孩儿一般的男孩凑过来,在我胸前逡巡了一番,奇怪的问道。
“呃…二哥哥?”我想,这一定是宝玉了,他俊美的不像个男子,如今又这样随性,我想老太太身边除了他再无别人,只是可恨我这张嘴,不知为何,张口叫“二哥哥”的时候,偏偏说出来的声音是“爱哥哥。”
我尚在懊恼之中,却听见一声轻笑,轻如羽毛一般,几乎不可闻,但我还是听见了,于是悄悄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林姑娘拿着帕子掩着嘴角,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着我,带着几分促狭。
“林姐姐,你笑话我?”我笑着坐到她的身边去,趁其不备便伸手去挠她的痒。
“你还好意思说林姐姐笑话你,你倒是自己改了这个毛病才好。”旁边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孩也凑过来,拉着我的手臂笑道。
看看那边稍长的和很小的两个和她服饰一模一样的女孩,我便知道她定是探春了,想来原来的湘云同她们亦是不拘玩笑的,于是便趴在黛玉的肩膀上,回头笑道:“我不改,不单我不改,我还天天的说,回头你们大家听得习惯了,都跟我学!”我在这几个可爱的女孩子之间开心的笑着,忘却了原来那些莫名其妙的烦恼。
众人都跟着我笑起来,我不经意的一瞥,连那两个正襟危坐的太太也掩口笑着,我将眼神飘走,不管她们心中想的是什么,只要老太太在一日,我想这里的人是没有人会难为我的——毕竟我是这里的客人。
当晚,我便同黛玉一起睡在老太太的碧纱橱里,那一张大床,足以让我们两个小女孩睡的很宽松。一幅杏子红绫棉被,一幅葱绿色的锦缎棉被,还有一定藕荷色的撒花帐子,全都是簇新的。轻轻闻上去,还带着淡淡的百合香。
这便是凤姐儿的精明之处了,那日我在荣禧堂之外的院子里与她相遇,她那一脸的精明便落在我的眼中,这样一个不甘平凡的女子,在老祖宗面前,自然是做足了功夫。
紫鹃和翠缕二人服侍着我和黛玉都换了衣裳,然后一人一床棉被,躺进了床上。
“林姐姐,你在姑苏来,一路上可见到了什么好景色?”我侧躺在黛玉的外边,单手撑着头,靠在枕头上,看着这个轻灵如仙的女孩,感叹着世间万物之灵气,许是都钟于她弱小的身躯之上。
“那有什么好景色可看,我一路上只看见两岸水面茫茫,直到了京城才下船。”黛玉淡淡的笑着,却看见我脖子上挂着的金麒麟。
“这个是当初我娘在世的时候给我的,原本不想带吧,可又怕我娘地下寒心,少不得带几年,等大了就收起了。”我笑笑,顺手将金麒麟摘下来,放到枕头底下。
“既然是娘亲留下的,就应该寸步不离。”黛玉笑笑,目光却又停留在我腰间,我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呃,这个。”我心中一惊,那块寒玉牌不知何时从贴身的衣袋里露出来了。
“这又是什么?你这丫头,身上怎么还带着这许多东西,一会儿睡觉,看不咯着你的腰。”黛玉笑笑,顺手将那块玉牌牵了出来,待她看清楚这玉牌之时,脸上的神色便骤然一紧。
玉牌一寸宽,一寸六分长,空雕刻的云纹细细密密,而中间烘托的那一颗明珠却如清晨红日一般浑圆饱满,隐隐中透着一股霸气。——“祥云晴日”黛玉喃喃的说道。
“林姐姐,这个是…一个故人给的,没什么意思。”我从而知道了这玉牌的名字,却是从一个六岁女童的口中得知,我惊骇的看着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林姐姐,你如何知道它的名字?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云儿,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我又如何知道?”黛玉也是公侯世家的小姐,单单是明黄色便可以让她了然这块玉牌的来历,何况她脱口而出的那四个字——祥云晴日。
“林姐姐,我…”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这个也只有六岁的黛玉,心里的承受能力又如何。
“你不说就算了,我自然会替你保密。”黛玉笑笑,将玉牌还给我,然后安静的躺进锦被中,沉默片刻,又道:“不过你自己多注意,下次被别人看见了,可就要生事了。”
“多谢林姐姐提醒。”我原来在江湖之上散漫惯了,向来喜欢用剑说话,却很少动什么心机,正是因为散漫,所以才死于非命。原想着这一世转世到这温柔乡富贵窝里,能够闲闲散散的过完一声,看来是不行的,如今还真是要从头开始多学些用得着的东西了。
“睡吧。”好听的吴侬软语,和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让我深深的陷入沉思,这样一个灵慧的女孩,就是黛玉了。面对着她,我感觉无法闭上眼睛,因为我生怕睁开眼睛时,她便如朝露一般被阳光蒸腾。
“林姐姐…”我看着她轻叹一声背转过身,于是喃喃的叫了一句。
“很晚了,你今儿坐了一路的车,还不乏吗?”黛玉背向我,轻声说道。
是啊,我有些乏了,可我依然无法入睡。于是我平躺在床上,两眼看着上面的帐子,眨巴着眼睛,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安静的,听着身边的呼吸声。

【005】女儿晨妆美
其实无论怎样的严格礼教,都无法磨灭天真的童心,就好像荣国府里的三春姐妹,宝玉,还有黛玉。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古典纹样的窗棂照在床前的时候,我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
“咦?她们还没醒啊?”这是宝玉的声音,我心中暗叹,这样一个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不知将来到底会怎样,于是我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果然看见衣衫不整的他,似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头未梳,脸未洗。
“爱哥哥,你来做什么?”我轻声笑着,听见背后的黛玉翻了个身,但依然没有说话,似乎还在闭着眼睛。
“云妹妹,我来看你们起了没有。”宝玉笑笑,便欲往前来,其实我并不介意,在我的眼里,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但是我知道,我身后的黛玉已经生气了。
“你快回去吧,林姐姐睡觉轻,回头你吵了她的觉,她又闹头疼了。”我轻声说道。
“好,我且回去了,等你们起来,咱们一起去老祖宗那边。”他果然听话,乖乖的转身。就在他出门的时候,我却听见了一声温和的责备。
“二爷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到底也该梳梳头,洗洗脸,正经的穿件衣裳才好。回头太太知道了,又要骂我们不好好服侍了。”
这是袭人的声音,她身为宝玉身边的贴身丫头,自然也该提点他。我笑笑,不以为意,却听见身后浅浅的抽泣之声。
“林姐姐,你怎么了?”我忙伸出手,抚上她颤抖的削肩,她那样柔弱,柔弱的连我这个女孩子都感到心疼。
“没什么…”她抽泣着,却不肯多说一句话。
“林姐姐,咱们是一样的,你没了娘亲,我也没了娘亲,索性我连爹爹也没有。你比我强着呢,别伤心了,大清早的,为这点子小事哭红了眼睛,倒也不值了。”我慢慢的安慰着她。
“云儿,我真的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家去。”黛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轻声说道。
“哎!你还有家可回,如今,我却是个没有家的孩子了。”我轻叹了一声,拿过帕子,帮她擦干了眼泪,“林姐姐,第一晚上,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但你却为我守口如瓶,我敬你的为人,所以此时多劝姐姐一句,凡事不要太较真了。古话不是说‘难得糊涂’吗?”
“难得糊涂?”黛玉年龄虽小,但悟性极高,听了这四个字,便不由得怔住了,良久,方叹道:“如何糊涂?”
“姐姐,咱们且起来了。”我听到外间有脚步声,想必是紫鹃她们听见我们说话,起身来服侍了。
“嗯,好。”黛玉脸上的泪痕已干,于是慢慢的坐起身来。
“姑娘醒了?”这是紫鹃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暮春的柳絮一般。
“醒了!你们也太能睡了,怎么宝二爷进来,都没听见?”我淡淡一笑,慢慢的说道。
“姑娘恕罪,奴婢去小厨房看姑娘的汤药,适才并没在屋子里。倒是翠缕妹妹呢?怎么床上也不见人?”紫鹃说着,便把紫花帐子用床边的金钩勾起来,然后将两双绣鞋拿过来,服侍着我下床,又服侍黛玉。
我眉头一皱,翠缕原是老太太的丫头,她的娘和周瑞家的素来亲密,昨儿一进门便打听周瑞家的女儿,想必这会子趁着我没有起床,早就跑出去寻亲密友去了。
“姑娘,奴婢来服侍您。”素月因听见了声音,忙从外边进来,把手中端着的洗脸盆放到盆架上,又过来服侍我穿衣。
“明儿起,素月姐姐便和翠缕换一下吧。到底她还小些。”素月清亮的声音把我心头的不快驱散。
“姑娘,翠缕怎么说也是老太太赏的,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等她回来,教训她几句也就罢了。”素月一边服侍着我洗了脸,便有小丫头进来将洗脸水端走。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身后黛玉站在床前的脚踏上,任凭紫鹃和雪雁二人给她穿着一件粉紫色的小袄,一头乌丝虽然有些散乱,但好不影响她的美丽,于是笑道:“林姐姐,你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呢。”
“你又胡说,如此我不成了妖精?”
“是精灵呢,林姐姐美而不妖,轻灵可人,我都舍不得林姐姐了。”我继续玩笑着。
“你这张嘴,再不说句好话。”黛玉笑笑,转身走下脚踏,便去雕花铜盆中洗了脸,亦坐到我的身边来。
紫鹃拿了一把白玉花鸟纹的梳子梳理着她黑缎子一般的头发,我深深地看了那黑发一眼,心中漾着淡淡的微笑。
恰在这时,宝玉再次进来,身后却跟着袭人,两个人一个急匆匆的走在前面,一个慌张张的跟在后面,叫人看了,好笑的很。
“林妹妹,你起来了?!”宝玉闯进来,看见正在梳妆的我和黛玉,一脸的欣喜,手中拿着一个锦盒,看了看我,又笑道:“昨儿我得了两只宫花,颜色倒也素淡,正好给你们二人带。”
“林姑娘早安,史大姑娘早安。”袭人跟在宝玉的身后,倒也没失了礼数,见着我和黛玉,忙请安问好。
“袭人姐姐快起。”毕竟是林姑娘温婉些,见着袭人果然福身下去,忙抬手相扶。
“爱哥哥,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难道林姐姐和我没了这两支宫花就不得晨妆了不成?”我却没那么好的脾气,于是轻笑着,将宝玉手中的盒子接过来,顺手打开,见里面果然有两支宫花,一支是淡黄色羽纱堆成的兰花,一支是粉紫色鲛纱制成的芙蓉。
“我说吧,林姑娘从南边来,什么好花没有,偏你巴巴的拿了这个送来。”袭人在宝玉身后,
“林妹妹和云妹妹住在家里,我原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两位妹妹解闷儿,但觉得这两支花还好,所以才巴巴的送来…”宝玉笑笑,毕竟是个小孩子,从小被人呵护着长大,但凡什么事情,都有人去操心打点,如此长大的孩子,真真不知将来怎么生活。
“不过这芙蓉做的很好,逼真的紧,这颜色正好配林姐姐的衣服。”我不理袭人,自顾将那一朵芙蓉拈起,递到紫鹃的手中。
“果然手工精巧。”紫鹃笑笑,然后递给黛玉,又问:“姑娘,带吗?”
“带上吧。”黛玉只略看了看,便将花放到紫鹃的手中,却并不说带在何处,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众人。
“既然有了这花,少不得我今儿也穿一套鲜艳点的衣裳罢了。好歹是老祖宗面前,倒也不会说我失礼。”我笑笑,热孝未满,我自然没有什么鲜艳的衣裳,所谓鲜艳的衣裳,只有一套葱绿色的衣裙了。
不多时我二人收拾停妥,转身看看对方,倒也全都满意,于是我牵起黛玉的手,又对宝玉笑道:“二哥哥,走吧,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我们三人手拉着手出门而去,转身时,我分明听见袭人一声轻叹,“云姑娘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

【006】红颜着男装
手中握着黛玉纤细的素手,在走向老太太房里的路上,我沉默不语。
其实不单单是是湘云变了,应该是袭人变了,只是她这种变化很微妙,微妙到连她自己都不觉得。
央央几十年的荣国府,如今已经有上千名家人,她关起大门来,便自称一个王国,而这个王国里最高统治者,无疑便是贾母。而袭人作为贾母身边的八个一等大丫头之一,原本就是极有脸面的。比如鸳鸯,便是泼辣如凤姐儿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