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袭人的悲哀,便是心底里的那一丝得陇望蜀了。
不过,作为湘云的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因为荣国府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消遣的乐园而已,我可以在这里任意妄为,没有人会为难我,因为我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便是荣国府里的几个管家娘子,原本都是我家的奴才,我使一点主子脾气,她们便都对我俯首帖耳。大不了背地里议论我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
说道这个,首当其冲的便是二太太了。
其实二太太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平日虽然不善言谈,但却事事都精细,老太太跟前也十分的周全。但她总是瞧不上湘云,其实湘云此刻已经明白,她之所以瞧不上自己,不过是因为怕将来自己上下夹杂在史家人中间,上面是史家的婆婆,下边是史家的儿媳,如此一来,她左右周全的结果便是拱手让给了史家。四大家族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时,也在暗暗的进行着争斗。
幸好,我不在乎,我不知道原来的湘云怎么想,但我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嫁给那个宝二爷,因为我想,终究有一天,我是回离开这里的。
“云妹妹,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左手被晃了一下,我从沉思中惊醒,看看黛玉一脸的探究,心中一动,她总是这样的优雅,便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这样淡淡的看着我,都让我有些恍惚,这样的女子,敢问世上那个男人会不动心?
“是啊,云妹妹,你没听见我和林妹妹再同你说话啊?”宝玉在黛玉的另一边,亦转过身子含笑看着我。
“呃,对不起,我刚才…想起了…我的娘亲。”我忙低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失神。
“云妹妹,不要多想了。逝者如斯,我们的徒劳思念,只能凭添天上之人的牵挂和不安。”黛玉握着我的手轻轻的用力,眼睛里的哀伤也变得温柔起来,那一刹那,我看到一个外边柔弱但内心坚韧无比的女孩,她一身素衣站在这古朴的长廊中,初生的太阳把她纤弱的身影投在那花纹繁复的窗棂上。
“谢谢林姐姐。我们走吧。”我浅浅的一笑,脸上的哀伤荡然无存。
“你呀,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宝玉见我雨过天晴,便开心的笑着,他纯真的笑容是干净的,他从小和湘云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只是不知道这一份友谊能在他的心中存留多久。他日宝钗到来之后,湘云在他心中眼里可还能有一席之地?
碧纱橱和东暖阁之间隔着三间大房子,我们从廊檐下一路拉拉扯扯的走过,从正门里进去,转过紫檀木大理石的屏风,便进了东暖阁。
“林姑娘,云姑娘,宝二爷来了。”小丫头撩起了大红色的帐幔,我们三人进去,便看见正在梳妆的贾母。
“给老祖宗请安。”整齐的声音让那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眉开眼笑,她开心的转过身来,逐一打量着我们三人。
“嗯,玉儿今天的气色还好,云儿也不错,倒是宝玉!怎么像是没睡足似的?”
“老祖宗,今儿孙子醒的早些。”宝玉忙说着,便腻到贾母身边去。
“你每日家总是睡不醒,怎么今天倒早了?”
“爱哥哥想是惦记着大清早的给我们送花戴呢。”我和黛玉在一边的软榻上并肩坐下,对视一眼,微笑着说道。
“是啊,老祖宗,昨儿我去凤姐姐屋子里,因见她那里有今年新进上的宫花,所以便选了这两支来,送给两位妹妹,老祖宗看看我的眼光可好?”宝玉说着,便指着我和黛玉头上的花,开心的问道。
“嗯,都很好,你也算是细心的了,有好玩的东西,便尽想着你妹妹。你们和和睦睦的,便是我的造化了。”贾母笑了笑,满意的点点头。
不多时王夫人便带着凤姐儿过来请安,三春姐妹也跟着李纨一起过来,大家相互问好请安毕,凤姐儿便问早饭摆在哪里。
贾母年纪大了,素来怕冷,便说:“暖阁里便很好,到底你们也都不在这里吃,就她们几个小姐妹陪着我,很不必再来回的走动了。”
凤姐儿便答应着,叫人传饭来。少不得我也收敛了原本的江湖习气,规规矩矩的坐在黛玉身边,慢慢的吃了早饭。
已经快到二月的天气,且又晴朗,外边倒是比屋子里还暖和些。我向来是闲不住的,饭后便拉着黛玉,宝玉三春等姐妹一起到院子里玩耍。
迎春是极爱清净的,她只站在廊檐下晒了会儿太阳,便说身上懒,要回去歪着。众人都不为难她,凭她带着丫头奶妈子走了。
探春却是个玩不足的,要拉着我去下棋,我却笑道:“那个有什么好玩的,你会梳头不会?不如我们去扮作男子,出来吓唬吓唬她们,怎样?”
“想是你要死了,胡说什么?好好地,扮成男人做什么?我不去,太太知道了,一定一顿好打。”探春笑笑,撇开我,拉着黛玉去一边说话。
“云妹妹,我同你去。”宝玉听说,便凑过来,拉着我去了他的房间。
其实我实在是想换了男装,悄悄地跑出去溜溜,但直到此时不方便,所以寻个借口,先弄一身合适的衣裳再说。
宝玉的房里,奶娘李妈妈正在看着小丫头们打扫,因见我和宝玉慌慌张张的跑来,便忙陪笑道:“云姑娘来了!”
“嗯,李妈妈。”我淡淡一笑,这个老婆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看在她原是老太太的陪房之女,算起来也是史家家生子的女儿的面子上,我倒不至于难为她。
“晴雯!把我的衣裳找几套来。”
“哟,二爷,您换衣裳要一套也罢,要几套却又做什么?”一个伶俐俊俏的小丫头转过身来,纳闷的问道。
“你别管,拿几套来我挑挑。”宝玉一摆手,撒着主子的性子。
晴雯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抱了四五套衣裳来,放到靠窗子的矮炕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袭人从外边慌慌张张的进来,见晴雯把衣服弄了一炕,皱着眉头,问道。作为贴身大丫头,不是应该时刻随侍左右的吗?不知她刚才去了哪里。
“你别管。”宝玉此时十分的兴奋,他上前挑了一件雨过天晴色的箭袖长袍,送到我的面前,高兴地问道:“云妹妹,这件怎样?”
“嗯…”我皱了皱眉头,“你这衣服太招摇了,有没有便宜些的,穿上去有些像小厮的衣服?”
“啊?!”宝玉无奈的裂开了嘴,“这个好像没有啊。”
“哎!”我叹了口气,把那五六套衣裳全都扒拉了一遍,除了大红,还有浅金色,还有酱紫色,哎!为什么都是这样招摇的颜色?嗯?终于有一件,是淡淡的青灰色,虽然有暗绣的松竹花纹,但总起来说还算是素净的,于是我拿起那件丝绵的长袍,笑道:“就是这件了。”
晴雯在一边拍手笑道:“不知云姑娘换了男装,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来,奴婢伺候你。”她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来帮我脱去外衣,然后麻利的把那件长袍给我穿上。
“哎!等等…”我急忙说道,“这个…爱哥哥,你转过脸去。”
宝玉意会,忙背过身去,我自己将罗裙退下,只留下里面白色茧绸的丝绵裤子。
晴雯忙又拿了一双长靴来,我便一脚蹬进去,有些大,但也还能凑合。于是我将腰带拿起来,递给晴雯,她又帮我系在腰间。腰带有些松,但足以让袍子不在那样晃着,也算是比较合身了。
袭人自始至终都冷眼瞧着,脸上虽然也带着笑,但眼睛里却带着不屑。我早就瞧见了,但我不在乎,她爱去哪儿告状就去哪儿告,姑奶奶才不怕呢。
我高兴地转了个身,跑到那边的穿衣镜前,对着一身男装的自己,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于是满意的笑笑,转身对着宝玉问道:“爱哥哥,这身衣服送我吧。”
“好好好!换了男儿装,更英俊了,索性把这发髻也散开吧!”宝玉说着,上前把我头上的簪子拔掉,我一头的黑发便倏地散开,淡黄色的宫花也落到地上,却被晴雯不小心踩了一脚,走了样。
“呀!可惜了这多宫花。”袭人匆匆上前,将那朵假花捡起来,兀自吹着上面的灰尘。
“你喜欢便送你了。”我回头笑笑,看了她一脸珍视,眼睛里的不屑却无法掩饰,说到底,她心中的奴性无法驱除。
【007】雨润红姿娇
晴雯手最巧,她三下两下便把我一头墨发变成了一根独辫,然后拿了石青色的头绳将辫跟绑住,另拿了宝玉的金坠角也绑在辫跟。
如此,我便真的变成一个男子了,啊,不,应该是男孩子。我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那天空闲了,便如此一身打扮溜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番奇遇。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啊?长得真标致!”高亢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她是谁。
袭人等几个丫头忙转身行礼,口称:“见过二奶奶。”
“云丫头,数你能闹。来,让我瞧瞧。”凤姐儿手中甩着帕子,穿一身大红色的衣裳走进来,因为不出门见客,所以也没梳把子头,一头浓密的乌发绾成八宝髻,凤钗珠翠一头琳琅。
“哈!凤姐姐,你还能认出我呀?”我开心的一笑,满脸的天真,仿佛真的是她们开心的活宝。
“快跟我去老太太跟前,瞧她老人家还人不认得你。”凤姐儿不由分说,便拉着我往外走。
我跟在她身后,脚步不停,转头却看见袭人眼睛里一抹精明的笑意。
哼,见了老太太,又当如何?不过是成为你们反抗史家和贾府联姻的一个理由,我原本无意,却又奈何?
老太太跟前,黛玉和几个姐妹都在,王夫人和邢夫人也都在,她们看见我这副样子,先是诧异,然后便都笑了起来。老太太笑的最开心,指着我说道:“倒是扮作男人,更英俊些!”
“那湘云以后便常穿男装了,老祖宗既然都说好看,何不叫人给我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这有何难?也不用现做去,当初宝兄弟还有一些衣裳未曾穿过一次,如今只怕穿着小了,不如就给云妹妹拿去玩罢了。”凤姐儿在一边凑趣笑道。
“她不过说句笑话,你就认真起来,玩玩也就罢了,谁还认真穿什么男人的衣裳?说出去?人家不笑话云丫头小孩子家不懂事,倒要笑话起我们这些人也不懂礼数来了。”王夫人一脸和蔼的笑容,却把凤姐儿的话给堵了回去。
“你太太说的很是,玩玩罢了,何必认真?”老太太的手一摆,凤姐儿忙站到一边,然老太太却又把我拉到跟前,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又叹道:“你果然是个男孩,倒是侯爷府的造化了。”
一时间众人都敛了笑容,我因想起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此正是老太太心中的遗憾,于是也不敢嬉笑待之。
还是李纨在一边说,前儿得了几个好看的绣花样子,要拿给姐妹们去看,便将我们几个带出去了。凤姐儿见机行事,又将家中的一些事情回了老太太和太太,老太太才慢慢的开怀起来。
二月十二日,是黛玉的生日,这个我早就知道。
但荣国府里好像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于是我悄悄地问了素月,素月说,林姑娘尚在热孝里,所以她的生日也不便兴师动众。
“可是,如今她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吗?”我奇怪的说道。
“姑娘,你错了,老太太的心头肉是林姑娘的娘。”素月淡淡的一笑,继续埋头做她的针线。
“这…”我心底一寒,难道老太太也不是真心的疼她吗?
“姑娘,不必多想,奴婢猜着,林姑娘也不想张扬呢。您秉性纯真,坦率,眼睛里不揉沙子,林姑娘又何曾不是?可这里毕竟离江南太远了。”素月见我犹豫着,于是抬起头来,那样平静的看着我,好像春夜的细雨一样,默默无声。
“是啊,京城离江南太远了。我在这里住够了,便可一走了之,可林姐姐呢?”我话音刚落,便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于是回头,恰好看见紫鹃在前面打起了帘子,随着后面便是黛玉慢慢的走了进来。
“林姐姐回来了?”我高兴地迎上去,欢快的笑着,似乎要把这阴沉沉的湿气用笑声驱散。
“你呀,整天这样乐呵呵的。”黛玉的胳膊被我挽住,原来寂寥的脸上也闪现一丝苍白的微笑。
“林姐姐,听说后面花园子的杏花开了,咱们去看看?”我知道她定是因为生辰之时思乡心切,便更觉得孤苦无依,所以便找些事情来,帮她解闷。
“北边的二月,还是这样的冷。”黛玉淡淡的说着,看看窗外灰色的天空。
“是啊,若是江南,此时桃花杏花都已经盛开了吧?而这京城里,此时还开着梅花,便是杏花开得早,这会儿也刚刚打苞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外边的天阴得更沉了。
“这屋子里太闷了,二位姑娘出去走走也好。春天已经来了,外边也冷不到哪儿去。”素月将手中的绣花绷子放到针线簸箩里,起身拿了一件披风给我披上,又对黛玉款款一笑。
“是啊,姑娘出去走走吧。”紫鹃也拿了黛玉的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又叫雪雁拿了手炉过来。
于是我们主仆几人便出了后门,穿过东西穿堂,路过凤姐儿的屋子,往后面的小花园子走去。
西南角上,确实种着十几棵杏树,紫鹃从小在贾府长大,所以对路很熟悉,我们一路走来,倒也没费多大功夫。
那一片杏林,刚泛起了一片雨红,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湿漉漉的,却似有轻烟缭绕。
“看,林姐姐,那边好似仙境一般呢。”不过是一片杏林,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仙境,但我此时心情极好,那里也便成了我口中的仙境。
“比起江南的杏花雨来,这里差了好多。”黛玉笑笑,倒也不曾讥笑我的浅薄见识,我们二人携着手,慢慢的走进那片杏林。
“这花儿明后天也要大开了。”黛玉仰起头,看着杏树枝头的眼神有些迷离。素月,紫鹃,雪雁,翠缕几人都跟着我们二人身后,我们衣衫虽然不是那般大红大紫,但却粉红浅蓝,也不失娇艳,此刻这小小的杏树林里,倒也有几分衣香鬓影的妙处。
“林姐姐,你瞧中了那枝杏花,我折下来送你。”
“你又胡闹了,这杏树这么高,你如何上的去?”黛玉笑笑,却不以为意。
“你别管,只管选,不管我想什么办法,自然也要给姐姐弄来,以恭贺姐姐芳辰。”
“云儿有心了,却知道我是今日的生日?”黛玉诧然,眼睛里掠过一丝惊喜。
“这个自然。”我得意的笑笑,又指着那一支遒劲的杏花,“这个如何?”
“太大了,我们不好太张扬,就要那一枝小的罢了。”
“姐姐何须顾忌太多?”我不解的问道。
“我与你不同,你不过是亲戚情面,在这里住两日,老太太跟前说笑陡闷,过两天依然回家去,却不需看那些人的脸色。我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自然要少轻狂些,免得他们暗地里咒我。”黛玉说着,眼睛里便闪过一丝哀愁。
“哎!姐姐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这有什么?又何须计较?姐姐只需放宽心便是。”于是我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对这那一枝蜿蜒遒劲的杏花,扬手丢过去。
啪的一声,那树枝便断裂开来,毫无牵连的从树上跌落,我轻轻扬手,便将那一枝杏花接住,枝头杏花丝毫未损。
“哎呀!云儿,你好本事啊。”黛玉惊诧的笑着,接过我手中的杏花。
“姐姐喜欢就好。”
我仰起头,感觉空中飘起的一阵清凉,淡淡的,带着些许微微的苦涩,那好像是杏仁的味道,我淡笑,杏花未开,却已经感受到杏子满荫的盛夏,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呢?
“姑娘下雨了,我们到那边亭子躲一躲。”紫鹃是个称职的好丫头,她时刻关心着黛玉的身子,此时不过是蒙蒙细雨,便请黛玉去躲雨。
“这么小的雨,好像雾一般,何须躲?”我笑笑,看看紫鹃圆圆的脸颊,她依然是双环髻,松花色的小袄,石青色掐边坎肩,腰下石青色的裙子,紫色的蝴蝶宫绦垂在一侧。
“云姑娘不知,林姑娘身子弱,须得小心些。”紫鹃笑笑,上前将黛玉的披风拉得严实些。

【008】茫茫雾深处
我轻声一笑,看着紫鹃搀扶着黛玉进了那边凉亭,然后抬起头来,任凭冰凉的雨丝抚过我的脸。此时天气尚寒,园子里并没有什么人闲走,四周除了轻轻的风声之外别无其他的声音,这样的寂静,阴沉的天空下,让人恍惚中,如独立寒夜之中。
我心思一动,便转身进亭,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天凉,咱们回去吧。”
“恩,也好,把这支杏花置入瓶中,一样可以好好地欣赏。”黛玉笑笑,看看雪雁手中擎着的红杏。
“走吧,还是熏笼上坐着舒服。”我傻傻的笑笑,将这一园的静谧美好打破。
“姑娘就是这样,怎么也不懂这花月风情。”素月在我身后,对这黛玉歉然的笑笑,仿佛是在为这一场杏花雨惋惜。
我不说话,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天角处一眼,因为隐约中,我感到一种透骨的凉意。
回房后,黛玉便上了暖炕,雪雁便按照她的意思,拿了本书给她看。而我则吃了半盏茶,因心中有事,便借口去找宝玉,出了房门。
告诉素月和翠缕不用跟来,我便悄悄地出了院门,依照原路,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那片杏林之中,所料果然不假,那人一袭黑影,正立于杏林深处,背对着我,但我知道他已经感觉到我的靠近。
“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我在他身后一丈之外的地方站住,只看着他优雅的背影。
“刚才无意间经过,听见你在这里同人说话。”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看着我,眼角之中带着笑意,“刚才那女孩是谁?”
“她是谁,与你何干?”
“是不是林如海之女,黛玉?”
“你既然知道,又何须多问?”我淡淡的回道,眼睛瞥向远处,那里有一枝红杏直上云霄。
“果然是她,前些日子,我听说贾府来了一个仙女般的表姑娘,人未见,先闻名。如今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
“听说?听谁说?”我眉头一紧,这贾府竟也是个是非之地。
“听太子府的女史说。”
“太子府的女史?你如何能见到?”我知道,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早就成了家,分了府邸,依照惯例,他不可能同太子府的女史有什么瓜葛。而这个女史,应该就是荣国府里的大姑娘了。原来真的是那句话,倾巢之下,无有完卵。如今朝局动荡,贾府果然也不能独善其身,一个元春,竟也能搅起这许多是非。
“你问多了。”他淡淡的笑着,极尽优雅,轻轻的抬手,指风过处,亦有一支红杏飘落。他拈花在手,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奈何桥边那一道墨色的身影。
“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既然不需多问,那么我便不想再此处久留,这里,也不是他久留之地。但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了奈何桥边紧紧相握的双手,不知为何,心底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好,再会。”他也没有一丝的羁绊,却先我一步,轻轻的跃起枝头,踏过杏花枝,飞身而去。眨眼的功夫,便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这这里出现过一般,只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浅浅淡淡的,不着痕迹般,慢慢飘远。
一瓣杏花从微风中飘落,如一片轻轻的羽毛般悬浮着,旋转着,恰好落在我额上的刘海处。
我一阵恍然,但觉腮边一点微凉,慢慢的滑落。低头时,却发现他站过的地方有一个小瓷瓶遗落在地上,上面有三个垂珠小篆:佛心散。
我淡淡一笑,佛心散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解毒良药,千金难求。不管是他有意遗落,还是无心而为,我的心中都有一阵窃喜,因为如论如何,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是意外惊喜。
夜凉如水,我和黛玉在房里静坐,她素手执书,看的正入神,而我却没有那番心思,看着面前小几上,美人比肩花瓶里的那一枝红红的杏花蕾,心中的那一道手拈杏花的黑影重复出现,我在想——我定是中了心魔。
“林姐姐,别看了。”我走到她的跟前,缠着她把书放下,然后笑道:“林姐姐,何不弹首曲子解闷?”
“哎,我怕弹不出什么好的曲调,空自让听琴者伤悲。”黛玉摇摇头,轻声叹着,看着手中的那部古书。
“你怕琴声泄露了你思乡的心事,叫老太太听见了反倒替你担心?”我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心想她不过也就六岁多,如何有如此沉的心事?
“是啊,在这里弹琴,不单老太太能听见,便是那些下人们听见了,又不知作何感想,知道的说我思念家乡和父亲,不知道的,还当我无病沉吟,故作姿态,以博取老太太的怜悯。何苦呢?”黛玉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翠绿色的窗纱,我看见外边浓雾中摇曳的风灯,好似一双孤儿的眼睛一般忽明忽灭,凄迷哀伤,但又充满了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