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读史书(二十三史要每天看十页,即使有事也不停顿)。
六、写日记(必须用正楷,凡是白天自己的过错,不论行为错、思想错、言语错,都要记录下来。终身不间断)。
七、每天都获得自己缺乏的知识(每天写《茶余偶谈》一篇。分为德行、学问、经营管理、艺术四个门类)。
八、每月都不放弃已有的本领(每月作诗与文章几篇,以检查自己获得的道理的多少,培养的浩然之气是不是强盛)。
九、慎重言谈(每时每刻都要留心)。
十、涵养气质(没有不可对人讲的事,气藏于丹田)。
十一、保重身体(严格遵守父亲的教诲: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练字(早饭后习字,凡是笔墨方面的往来接待,都当作是自己练字的机会)。
十三、夜不出门(夜间外出会耽搁学业,使精神疲乏,千万要注意终止)。
一句不通,不看下句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凉,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
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常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嘻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狠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可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絧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喻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欧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苦无良友。近年寻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六弟言“能自为什”,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执贽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
此次折差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公元1843年2月15日)
【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页,句句话平实,责备我待人不讲宽容非常对。说“每月写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语责备弟弟,却又不能有实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读到兄长的信,怀疑弟弟们粗俗庸碌,使弟弟们无地自容。”这几句话,为兄的看了不觉汗下。我去年曾经和九弟闲谈,说过:“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见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党称赞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这便不悌。为什么?因为会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那么一定是平日就有讨好的念头,在暗中用心术,使自己得到好名声,而使其它兄弟得坏名声,那以后的嫌隙,便由这里产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后变为仇敌,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中,而刘大爷得坏名声的缘故。”今天四弟所以责备我的,正是这个道理,我所以读了以后汗颜。但愿我们兄弟五个,都明白这个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长以弟弟得坏名声为忧,弟弟以兄长得好名声为乐。兄长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弟弟得好名声、是兄长的罪过,弟弟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兄长得好名声,是弟弟的罪过,如果都这么想,那么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嫌隙了。
至于在家塾读书的观点,我也知它很难,曾与九弟面谈达几十次。但四弟前次来书,说想找馆出外教书,为兄觉得在教馆的荒功误事,较家塾更厉害。与其外出寻馆教书,不如静坐家塾而读。如果说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那么家乡堪称明师益友的我都知道,而且我都已经日夜盘算好了,只有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为兄心目中相信可以做为老师的。
然而衡阳的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老师、弟子都是奉行旧例各自回家而已。同学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没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欢讥讽人(他们取笑的方法不一样,总之离不开轻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阳去,他们必定会笑你是翰林的弟弟,其刻薄之俗实在可恶。)。乡间没有朋友,实在是第一恨事。不仅没有益处,而且大有害处。习俗传染人,就是说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慢慢同化了。为兄常和九弟提到,说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是损友太多了的缘故。
现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觉庵老师学,那千万要听为兄的嘱咐,但学明师的益处,不受损友之害。接到这封信,立即带厚二到觉庵老师处受业。学费今年谨预备钱十挂,为兄在八月保证付回,不至于连累到家里。不是不想丰厚一点,实在是做不到。为兄最感忧虑的是:同学的人,没有志气而一味嬉游。端午节以后放散不干正事,担心弟弟和厚二也效仿他们,切戒,切戒!凡属从师受业,一定要历时长久然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老师,如果地方相安,明年还可继续;如果一年换一个地方,那便是没有恒心,见异思迁,想求得进步,难呀!
以上是回复四弟信的大致内容。
六弟的信,是一篇绝妙的古文,矫健像韩昌黎,深拗像王安石。我评论古文,总要有倔强不驯的气概,越拗越深的思想,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也赞许傲兀不群的,论书法也一样。每每含有这种观点,却不轻易谈出。近来得与何子贞意见非常合拍,偶尔谈一两句,两个便相视而笑。不知六弟竟生成这一枝妙笔,过去时常看见你的文章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这封信,才知道弟弟真是无所羁勒的才子,欢喜无限!凡属为兄有其志而力不能的,我弟都可以做到。
信中说兄长与诸位君子讲学,恐怕日久渐渐成了朋党,所见很是,但是弟弟尽可放心,兄长最怕标榜,常常悄悄掩饰,决不至于有所谓门户的表露。
信中说四弟浮躁不虚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应当看作良友医病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这很不对。做臣与子对于君上与双亲,只应该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只应该向亲人晓喻道理,不可非议小节。为兄从前常犯这样的大错,但还只是在心里非议,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想来,不孝还有比这更大的吗?经常同阳牧云和九弟说到这事,以后愿与弟弟们痛加惩戒这样的大罪。六弟接到这封信,立即到父亲面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说弟弟的牢骚,不是小人的热衷于此,而是志士仁人的爱惜光阴。读到这里,不禁惘然有失!恨不得生出两个翅膀飞到家里,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几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学,那些谣言又一定会说学院徇了情,众口烁金,从何去辩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在是前生注定。虽说是爱惜光阴的念头很迫切,却不必为了那个虚名而耿耿于怀。
来信说看了《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再读,现读《朱子纲目》,每天十多页等等。说到这里,为兄不胜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虽想教弟弟,好比瞎子为人指点迷津,要求不错,难啊!但为兄最喜欢苦思,又得几位益友相互质问证实,对于读书的道理,一定有不可改变的几个方面:穷究经典必须专攻一经,不可以广泛务求。读经典以研求义理为根本,考证名物为末梢。读经典有一个耐字诀窍:一句没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没有弄懂,明天再接着读;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读。这就是所谓的耐。读史书的方法,最妙的在于设身处地。每读一处,如同与当时的人在一起交流谈笑。不必每一个人都要记住,只是记住一个人,就好像接待这个人;不必每件事要记住,只是记住一件事,则好像亲身参与这件事。经典在于穷究义理,史书在于考察事物,离开这两项,再没有别的学问了。
从西汉到如今,读书人大抵有三条路:叫做义理之学,叫做考据之学,叫做词章之学,各坚持一路,互相诋毁。为兄私下以为义理之学最重要。义理明了然后亲身实践从而掌握要领,那么经国济世就有了根本。词章之学,也就是对义理作阐述发挥。考据之学,我没有涉及。这三条道路,都是从事经与史的研究,各有门径。我认为要想读经与史,就应当研究义理,那么心专一而不纷杂,所以读经典则专守一经,读史书则精熟一个朝代。读经典与史书,则专以义理为主。这都是坚守简约的方法,的确是不可改变的。
至于经史之外的诸子百家,汗牛充栋,倘若想读,也只应当读一人的专集,不要东翻西阅。譬如读韩愈韩昌黎的集子,则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无非昌黎,以为天地之间除昌黎集外再没有别的书。这一个集子没有读完,断不换另外的集子,这也叫做专字秘诀。六弟对这些一定要谨记在心。
读经典,读史书,读专集,讲求义理之学,这是有志者万万不可改变的,即使圣人从地下重新站起来,也必定会赞同我这句话。然而,这也仅仅为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说到攻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做科名的学问。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图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诀。看来信说读《礼记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为兄少时天分不低,以后天天与庸碌鄙俗的人相处,完全没有见闻,窍孔被闭塞很久。直至乙未年到京城后,开始有志学诗、古文和书法,只惜至今没有良友。近年寻得一两个良友,才知道有所谓研究经学的、研究经国济世的,有所谓亲身实践的,才知道范仲淹、韩琦可以通过学习而能够达到他们的境界的,司马迁、韩愈及程颢、程颐与朱熹也是一样。不禁慨然想到:彻底洗去从前的污秽,而成为重生的新人,而成为父母的孝子,而成为弟弟们的先导。无奈体气太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劳累。每天思念,老天既限制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成就我的学问。所以近日以来意志很是疏散。盘算今年若可以得到一个差事,能还清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再留恋于利禄了!只粗识几字,懂得不敢做自己做不了以致于铸成大错的而已,不再有志于仿效先哲了。我辈第一以保身为要,我之所以没有大志愿,怕的是用心太过,致使精神疲备。弟弟们也必须时时以保身为念,千万不要忽视,不要忽视
来信又驳我前信,说:“必须博雅有才,而后方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为兄前信的意思,是以亲身践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重视道德如同重视容貌)章的意思,认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有明理者才有用,只是立论过于偏激而已。六弟信中的意思,认为不博雅多闻,怎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必须努力践行,不能只是与为兄辩驳争论高低。
来信又说“四弟与季弟从觉庵老师受业,六弟九弟仍然来京,或肄业城南”等等,为兄早想同弟弟共住京城,这种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从九弟辛丑秋想回家,为兄百计挽留,九弟应该说到这点。及至去年秋天决计南归,为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听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来,则一年之内,忽去忽来,不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观者也会笑我兄弟轻举妄动。并且两弟同来,路费要花银八十两,现在实在难以措办,六弟说能够自己解决,而为兄心里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也没有好伴。惟赴城南研习学业的想法,则觉得很可行。为兄于二月间保证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作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的费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归,由他带的银子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赴省城研习学业。省城中为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位先生都是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惟听说有一位丁君(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行笃诚,为兄虽未曾见面,而熟知他可以师从。所有和我关系好的,都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安置住所,立即去拜丁君,奉贽礼受业。凡人一定要有老师,如果没有老师,那么畏惧之心就不会产生,就拜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应该慎之又慎。韩昌黎说:“品质好的人没有同我交往,我坚决同他交往;品质不好的人并不讨厌我,我则坚决拒绝他。”人一生的成败,都关系到朋友的贤德与否,不可不慎。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习业城南为次策。为兄不是不想采纳上策,因九弟去来太快,不好写信禀告堂上大人,不只九弟形迹前后矛盾,就是我禀明堂上也一定自相矛盾。况且目前实难筹办路费,六弟说能自行筹措,也不过是没历甘苦的话而已。倘若我今年能得到一份差事,那两位弟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更好。如六弟不以为然,那么可以再来信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