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果堂先生离开京城后,给我寄来信和两首诗。谢先生已六十多岁,名望很重,与我会面,很快就彼此倾心,别后又念念不忘,可以想见老辈爱才的诚笃。现将先生的诗与我送先生的诗附后请阅,在乡间传播,让大家知道这位前辈是真正君子。
我有一条大铜尺,多次寻找也没找到,九弟是不是把它带回去了?我每年给家中寄黄芽白菜籽,家中种了它以后收成怎样?你们在省城时买好了油漆没有?刷漆匠到底用谁?来信时请一并详细说明。兄国藩手具
功课无一定法,只须专而已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事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刊督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 公元1843年7月3日)
【译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的信,及两篇八股文,文笔十分可爱。
信中谈到:“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这两句话蕴含了大道理。我做事,常常自认为出于至诚,可以天地为证,何妨直说直做。昨天收到四弟的信,才明白一家人虽是血缘之亲,有时也需要委婉行事,我错了,我错了!
香海为人最好,我虽未与他一起长久居住,但相互了解很深,你可把他当兄长看。丁秩臣、王衡臣两位,我都未见过,大概是可以做你的老师的。或当做老师,或当做朋友,由你们自己慎重决择。如果真是仪貌威严可以效法,涵养质朴淳厚,知识精专广博,可把他当做老师;如果仅仅是博雅善文,交个朋友就可以了。不管是当做老师还是朋友,都应常存敬畏之心,敬重人家,不应看做与自己同等,渐渐怠慢轻贱人家,那是不会得到别人的教益的。
你三月份来信中所定的课程太多,多了就不能专心,万万不可。后一封信说已向陈季牧借了《史记》,这是不能不熟读的书。你既看《史记》,就绝不能看其他书。研习学业没有固守的法则,但一定专一。我以前教各位弟弟,经常限定所学功课,近来感觉限定别人学啥课程,往往强人所难,倘若不是你们所愿意的,虽天天遵照执行,也还是没有益处。因此近来教弟弟的只有一个专字。专之外,又有几句话讲给弟弟,现特别用冷金笺写出,弟弟可以贴在座右,时时瞧看反省,并抄一副寄给家中三位弟弟。
香海说学时文须学《东莱博议》,很对。你先必须用笔从头到尾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便不读熟也可以,不论哪样的书,总是必须从头到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这本书的大概内容,以及好在哪里都茫然不知。
学诗从《中州集》入手也好。不过我认为看总集不如看专集。这事人人意见各异,嗜好不同。我的志趣,于五言古诗方面就喜爱读《文选》,于七言古诗方面就喜爱读韩昌黎集,于五言律诗方面就喜爱读杜甫的集子,七言律诗方面也最喜爱杜甫的诗。但苦于不能效仿, 因此也看元遗山集。我做诗最不擅长七律,其他诗体都有心得。可叹京城中没有可畅谈的。你要学诗,先必须看一家的诗集,不要东翻西看;先必须学一种体裁,不能同时学每种体裁。 因为懂得了一种体裁,别的体裁也便都明白了。凌笛舟最擅长作律诗,他若在省城,你可以前去请教拜访。
习字临《千字文》也可以,但必须要有恒心。每天临帖一百个字,千万不可间断,则几年之后必成书法家。陈季牧最喜欢谈论书法,且思考深入,悟性强。我见他寄给岱云的信,确实是懂得书法的,可爱可畏。你可以随他切磋。这样好学的朋友,越多越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来,我今年身体不太好,不可过多费心,因此作诗极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认为不在陈卧子之下,但语词太激烈,不敢让人看。其他的也仅作了应酬诗几首,没啥可看的。过两天我写二首诗发给贤弟,你看看觉得怎样?
京笔目前无法可寄,待到秋天再寄回,若现在没有笔用,暂且向陈季牧借一支,往后还他便可。
兄国藩手草

 

第3章 读书篇(2)


二、考试在即,未看完的书也不能丢下
【题解】
这一篇包括曾国藩所写的七封信,其中给弟弟四封,给儿子纪泽两封,还有一封是回复邓注琼的。
这七封信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即读书贵在有恒。
曾国藩所说的读书,绝不单指看书,而是看(看书)、读(朗诵)、写(写字)、作(作文)四方面兼行,这就将读书上升为一个系统,强调多渠道同行并进,在一种综合互动中,实现读书收效的最大化。不过,综合性还只是一个方面,也许实践性才是更重要的,这就是他一再地,反复地强调的有恒。他对弟弟们说:士人读书须讲三个字:志、识、恒。只是他认为:对于弟弟们而言,“识”字不能骤得,故此他要求弟弟们主要在志与恒上自勉。他不仅给自己制定了每日必做的课程,并将这一课程在信中告诉给弟弟们;他要求儿子看、读、写、作每天四方面一样都不能少。因为他懂得读书有成,需要日久年深的功夫,需要持之以恒的习惯。这种综合性与实践性的结合,就使曾国藩所谈的读书具备了很强的科学性。对于求学上进者来说,这是极其重要而有效的读书方法。
他还用“耐”字诀来解释有恒,强调一句没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没有弄懂,明天再接着读;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读。他甚至将这种有恒强调到一种极端的程度:不能因考试在即,就将未看完的书放下;必须从头至尾,句句看完。当弟弟们科考不顺,科名迟至时,曾国藩叮嘱弟弟们千万不要就此灰颓,开导弟弟们人生的路不止科名一条,还有做学问一条,两条路哪一条有成都可以是父母的好儿子,自己作为兄长也同样欢喜,但是两条路有一个共同点:都不能放弃读书。
曾国藩还以别人和自己为参照,勉励弟弟们读书有恒。尤其是自己,目前已经功成名遂,仍在读书有恒,而且在京公务繁忙依旧课业有恒。并揭破弟弟们的遁辞,指出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里有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自己管,弟弟们只管安心功课而已!因此严格要求弟弟们课业有恒,而且还要把所做课业按月在信中写明,由他在一旁监督。足见曾国藩企盼弟弟读书上进之心实在是太殷切了,其情可悯,有时他竟然使用了“伏愿”的字样,这简直就是乞求了。
在选取本文的材料时,我们尽量保持原信的整体风貌,就单一的主题而言,这当然难免有不够集中甚至芜杂之嫌,不过我们是考虑一旦经过删除,就失去了原信的生动与丰富,恐怕并不利于阅读。这样,除了读书有恒乃至读书的内容以外,我们还可读到许多东西。譬如曾氏在信中所谈的京中朋友,既是向弟弟们介绍京中的人文环境,又暗含对弟弟们发奋读书的诱引,同时让朋友们顺便领略一下京城文人以及寒士们的生活,以增加历史的温度,或许对我们不无益处。
此外信中还有几处耐人寻味之处,譬如他虚心接受六弟关于对弟弟们责备过多的批评,就此生发出彰显自己、贬低弟弟之弊的深入思考。再如他就六弟的信中“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予以严厉批评。虽然查证不出到底六弟所言是指向四哥还是父亲,按后面曾国藩所说,恐怕是指后者,他说:做臣与子对于君上与双亲,只应该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只应该向亲人晓喻道理,不可非议小节;为兄从前常犯这样的大错,但还只是在心里非议,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想来,不孝还有比这更大的吗?经常同阳牧云和九弟说到这事,以后愿与弟弟们痛加惩戒这样的大罪;六弟接到这封信,立即到父亲面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由此可见曾国藩的思想中极其道学的一面。
每日自立课程,须有日日不断之功
诸位贤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日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钞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廿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首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黄子寿戊戊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
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不恒,则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曰庆寿,实而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卅金,李双圃先生寄廿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帐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帐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国藩手草。
课程
主敬 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 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 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 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 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 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 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 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 刻刻留心。
养气 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身 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 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 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公元1843年1月20日)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一定各有一番景况,为何不详细告诉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很难,然而这件事最大,绝不可以人力去勉强,要劝他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固执。又听说四妹起床最迟,往往是他的婆婆反过来服侍她,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福。天下没有不孝的媳妇而可以得好处的。弟弟们要时时劝导她,晓之以大义。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然懒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每天读史书十页,每天记茶余偶读一则,这三件事,没有一天间断过。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远戒掉吃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惟有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人自己设立课程,必须有天天不间断的功夫,即使行船走路,也须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将终身实行。
以前我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到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尤为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能尽收。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绝不是翻书而遍抄的,然后才知道著书的难处,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应该去作。
现在朋友愈多,讲求躬行心得的,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悟道的,有吴子序、邵惠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的,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的,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六岁,张筱浦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的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这四位,都是闻我的名先来拜访。虽说他们的学问有深浅,总的说来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之辈的。
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没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来听说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恐怕徒然标榜虚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足,这是大益;标榜以盗虚名,则为大损。天下有获益的事,便有亏损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别。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戊年开始破题,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学问,这种天分独一无二,是万不能通过学习而达到的,弟弟们不必因此感到震惊。我不愿弟弟们学他,但愿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的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记日记,言有规矩,行有法则,其沉静之气实在可爱!
何子贞的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习读过的书。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诗文外,无一刻不在温书,真可谓有恒之人。所以我从前限定你们的功课,近来写信从不另开课程,都是要你们有恒而已。因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气就决不甘居下游;有见识就明白学无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满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窥天,都是没有见识的;有恒心就决没有不成功的事。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只有见识不是立马就可以得到,至于有志有恒,弟弟则自加勉励吧!
我身体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头晕;不耐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盼望的,只有几位弟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我本准备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和艮峰先生劝止。所以不准备办。因京城张筵唱戏,名叫庆寿,实际上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劝止,就是这个缘故,现在作了寿屏两架,一架是淳化笺四大幅,是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是吴子序撰文,我自己写字。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币,光彩夺目,平常琉璃厂没有,昨天偶尔有了,因此买了四张。子贞的字很古雅,可昔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
侄儿甲三身体肥胖而有些蠢,夜间小解知道自己报告,不至于尿湿床褥。女儿身体好,最容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天,贺耦庚先生寄来三十两银子,李双圃先生寄来二十两,其余还有小的进项。汤海秋又自己说借一百两银子给我用,计算着还清兰溪、寄云外,还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银一百五十两,岱云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帐九百多两,家中的欠帐也有这个数,将来是很不容易偿还的。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我在京该帐还不过四百两,然而倘得不到差事,就会一天比一天吃紧!
书不尽言,惟请弟弟鉴察。兄国藩手草。
课程
一、崇尚严于律己(自我要求整齐严肃,时刻存有戒惧心理。无事时心在肚子里,应对事务时专一不杂乱)。
二、静坐(每天无论什么时候,静坐一会儿,体验沉静到极致时阳刚诞生、仁义之心回归。端坐凝神,像宝鼎镇地)。
三、早起(天一亮就起床,醒来后不留恋床席)。
四、读书专一(一本书未有圈点完,绝对不读别的书。东翻西看,都是受外力驱使等于为他人看了)。